1 晚餐风波
晚餐的主菜是勃艮第牛肉,前菜是烟熏三文鱼开胃饼,搭配着其它造型精致的配菜,长餐桌上玻璃酒杯在水晶大吊灯的璀璨灯光下反射出光辉,银质烛台和鲜花占据餐桌中间位置,将餐桌区域一分为二。
因为是夏天,壁炉很安静,墙壁被刷成温暖的颜色,到处都是错落有致的昂贵家具,木地板因为常年专人打理,依旧像几十年前刚买回来时的样子,除了在餐桌旁负责倒酒的佣人,其他佣人们都已经退回了自己的房间,等待着主人家用餐结束,就有专人出来收拾。
餐桌两边分别坐着一男一女,其中一对年纪已经大了,约五十多岁,因为保养得宜,两人的皮肤依旧光滑,头发乌黑,身上穿着合身简约却不失礼仪的衣服。
另一边的女人很年轻,黑色的长发打理成大波浪卷,梳成公主头,落下一半的长发来,她身量纤细,穿着件黑色长裙,白色的小披肩只堪堪遮住肩头,露出锁骨,一朵山茶花开在胸前。
沈囡长的很漂亮,尤其是嘴唇,她的嘴唇天生的红,像浆果一样的红,唇形柔和,有厚度,但不算厚,刚刚好,每次一笑起来,眼眸中春光潋滟,嘴唇弯起的弧度刚刚好,甜得像蜜。
她凭借着笑容,吸引过无数追求者,她也曾经为此得意。那些家境殷实的富豪子弟,风度翩翩的商界大鳄,甚至有个英俊的大腕明星演员,都对她展开过狂热的追求。
可她最后嫁给了她身边的男人,陆军师属侦察营副营长,高城。
她嫁给高城的时候,高城还是个连长,两个月后,高城就升任了师部的副营长。
高城个子高,腿长,肩宽腰窄,比例倒是刚刚好,身子骨很结实,像铁打的。因为常年训练,他皮肤晒的有些黑,嘴唇经常是干燥的,连笑起来,眉毛都是皱着的。他原本长相还算英俊,可多年的军旅生涯,已经让他变成了实打实的糙汉,东北口音的糙汉。
第一次见面时,他中气十足的吼:"都他妈没吃饭么!跑的还没爬的快!规定时间内完成不了的!今晚全部加练两百个俯卧撑!"
太阳很大,他带着作训帽,一转眼,他看见了作训场外面,已经被吓呆了的沈囡。
他立刻抬起胳膊,手里还抓着棕色的腰带,指向沈囡的方向,吼道:"哪来的女人!谁把相好的带这来了!怎么着!日子太无聊了想记个大过是吧!"
几乎作训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囡身上,沈囡从未感到有这么难堪过,直到她同学过来解围,笑呵呵的给高城解释,他给高城塞烟,却被高城推开,烟掉在地上,被高城一脚踢的尘土飞扬。
"滚!什么东西!"
"高连长,高连长!"
同学依旧舔着脸喊着高连长,高城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如果说刚才只是难堪,现在,沈囡几乎是浑身血液倒流,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她是学校和部队协商好,送来的大学生记者,宣传军人风采的,被高城远远甩在后面的,是她高中时候的同学,高中毕业参军了。
后来她从同学的嘴里搞明白了,同学根本不是高城那个连队的,而高城,是整个机步团里最横的,钢七连,整个团里最尖子的连队。
所有的连队,钢七连最拽,所有的连长,高城老大,在团里营里都是横着走的人物,连团长他都敢对着干。
而沈囡作为来采风的校园记者,和高城的连队打交道是躲不过去的。
见高城第二面,他穿着军装常服,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一颗,露出一点点迷彩短袖的领边。他在办公室里抽烟,靠坐在椅子上,脚搁在桌沿上,眉头皱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指导员把沈囡引进办公室,高城愣了一下,随即捻灭了烟头。
指导员是个和气的人,跟高城这样的人一起共事,也只能和气。
他解释了误会,高城站起来,跟沈囡握了手。
他的手掌很大,骨节有力,粗茧磨的沈囡的手痒痒的,她红了脸,于是朝高城笑了一下。
她最吸引人,最轻车熟路的笑容,高城呆愣了片刻,手忘了放开。
沈囡知道,对面这个铁血汉子,很快就会被她俘虏。
高城带沈囡参观了连队所有的荣誉和奖章,跟沈囡介绍着连队的历史,说起这些时,他双眼都在放光,声音铿锵有力,像是在进行一场慷慨激昂的演讲。
高城说的那些,她都没记住,她也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她甚至烦这些东西。她唯一感兴趣的,是高城。
要成为高城认可的士兵需要天赋和拼命的努力,而成为高城的女朋友,只需要配合着他,并展示魅力。
高城很快被攻陷,攻陷高城,是沈囡觉得最容易的事。沈囡在部队待了一个星期,回到学校后她给高城寄了一封信,信里是几张照片,都是他训练士兵的时候,她偷偷拍的。
一个月后,高城休了一天假,晚上他请她吃饭,吃的是东北菜,他扬言要沈囡一口一个不吱声,沈囡回家后打了一晚上锅包肉味道的嗝。
重要的是,那天晚上,他们在湖边散步时,高城结结巴巴地问她谈男朋友了没有。
沈囡故意停顿了一会儿,直到高城那慌乱又心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朝他摇头。
高城的欣喜几乎是一瞬间迸发出来的,几乎化成了实体,穿透了沈囡的身体。
沈囡身上酥酥麻麻的,她突然想,被高城紧紧抱住的感觉会是什么样子,他看起来那么结实,那么炽热。
在相互写了几个月的信后,终于,高城在一封信上写,--"沈囡,我想,我应该,对你有着超出革命友谊的感情,如果你对我也有这样的感情,就回信告诉我。"
沈囡故意拖了一个星期没动静,一个星期后,她看见了有些憔悴的高连长,高连长站在她学校门口,身上的军装格外扎眼。
按照以往的经验,在男人出现这种状态时,代表的就是已经爱上了沈囡,沈囡的兴致也会在这个时候降到最低,感觉对方索然无味。
可不知道是军装的原因,还是高城那向来骄傲的脸上出现的憔悴,或者是他那依旧挺拔的身姿,沈囡破天荒的没有出现那种索然无味的感觉。
高城大她八岁,两人很默契,默契到直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沈囡才知道高城有个当军长的爹,而高城,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沈囡的父亲是个亿万富豪。
结婚那天,三千万人民币的陪嫁像是来自岳父大人的突然落下的一巴掌,打的高城脸上发涨,随着这三千万而来的还有一套大平层,原本他精心装修设计的婚房瞬间就显得寒酸。
婚礼过后,在高城喝的晕乎乎的时候,岳父大人站在他面前,带着温和的笑容,声音刚好可以被周围的人听到。
岳父大人说:"高城,我只有囡囡这一个孩子,我希望你能好好对她,不要辜负我们一家人的期望。"
高城尽量让自己的心放宽些,把岳父大人那挂在脸上的明晃晃的威胁忽略掉。
结婚三年,高城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有他的部队,他的野战军,他的抱负。
这也就导致岳父大人越看他越不顺眼,他总是觉得高城辜负了他的囡囡。
沈囡倒觉得无所谓,高城不在家,她反而自在些。
高城总喜欢跟她谈论军事策略,战役打法之类的,各种型号的武器听的她脑袋疼,虽然是左耳进右耳出,但总归磨脑子。
她喜欢漂亮的衣服,鞋子,包包,喜欢参加聚会,享受在各种聚会里被众星捧月,在高城眼里,这多半是虚荣。
今天的晚餐是她爸爸沈立山要求的,母亲韩娇也推了邀约,坐在了这里。
高城的脸上有一道疤,是他升任师属侦察营副营长之后,被爆破碎片炸伤的,这也就导致沈立山更加的看他不顺眼。
高城也知道,他刚结束一场长达一个星期的军事演习,整个人都处在疲惫当中,看着对面岳父那张冷脸,他也没了应付的心思。
高城松垮的靠着椅背,看着面前精致的法餐,他毫无胃口,还不如给他炒一盘土豆炒肉丝呢。
他看向一旁的佣人,问:"有筷子吗?"
佣人很快拿了筷子过来,高城扒了扒牛肉,叹了口气。
沈立山冷哼一声,问:"你多久没回家了?"
沈囡看向高城,眼眸里流露出些担心。
高城动了动酸痛的脖子,叹道:"大概,三个月吧……"
"你干脆把家搬进部队算了!"沈立山铁青着脸。
高城实在是太累了,累的他想发火,他极力克制着脾气,说:"部队有军属院,沈囡不是住不习惯么。"
"高城!"沈立山放大了声音,他说:"你就不能把部队的事放一放,好好陪陪你老婆吗?"
"爸,我……"他舔了舔干燥的唇,微微坐正了身子,抬起胳膊,想说些什么,却化成了叹气。他说: 爸,我是个军人,军人就是要服从命令听指挥,那部队需要我,我能撤吗?我撤了那就是逃兵……"
"别跟我说你的那些大道理,一句话,你能不能别当你那破兵了!"
高城彻底来了火,"爸,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破兵啊,保家卫国,哪破了?!"
沈立山眼一横,怒了。"我告诉你为什么,我问你,结婚三年,你总共回家几次?我家囡囡到底是嫁人了,还是守寡了?!就不说你挣不挣钱的事了,我们家囡囡也用不着你那三瓜俩枣。
高城,你比我家囡囡大八岁,我一开始还想着,年龄大些,应该会照顾人,你呢,你不光自己不照顾,连跟着囡囡过去的佣人和管家你都要赶走,你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高城"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他扶着腰,强忍着火气,说:"是,您一开始就看不上我,我是个穷当兵的嘛,当兵的没钱,事多,回不了家,可我觉得在我跟沈囡结婚之前,这些问题已经达成了共识,沈囡,我知道你委屈,可你也不用搞一个鸿门宴吧!"
沈囡一愣,顿时有些委屈,她站起身,小声说:"高城,我没……"
高城扭过头去,这一个动作彻底激怒了沈立山。
他说:"高城!我告诉你,我叫你回来,跟囡囡没关系,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心疼女儿,你别在这给我犯驴劲!别把你在部队里那一套带到我面前来!"
高城冷笑着点头,"行,我是驴,我是驴成吗?"
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一边说一边后退,"我走,成吗?"
沈囡去拉他,想劝劝他,高城怕弄摔了她,暂时不动了。
他像是被气笑了,说:"对了,您知道我为什么不让那些佣人和管家到我们家去吗?因为这是新社会!不是什么他妈的封建社会,搞的跟封建余孽似的,陪嫁丫鬟啊?还是陪嫁奶妈?
我知道,沈囡是千金大小姐嘛,娇滴滴,软绵绵,衣食住行都得有人伺候,我今天明确的说了,就在这,您老听好了,沈囡是我的妻子!她是军人的妻子!不是什么资本家的大小姐!"
沈立山几乎要被他气得吐血,韩娇在一旁帮他顺着背,说些软话缓和气氛。
高城转身就走,沈囡一直跟到别墅外面,高城的车就停在路边,涂着绿色迷彩的越野车,车上还挂着那种演习伪装用的网子。
他毫不留恋的上车,发动后很快开没了影。
沈囡站在别墅门口,看着那辆扎眼的越野车倒了回来。
车窗落下,高城伸着脑袋,从副驾驶的窗口看向沈囡,他高声问:"你回家吗?!"
沈囡回头看了一眼,又看向他,摇了摇头。
高城生气了,他这回是真的走了,只留下一句"爱回不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