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佳人·二
到了晚间,严敏都没在提过严嵩父子。
提与不提都没什么意义,她心里清楚得很。
以她对嘉靖的了解,这位帝王心中自有乾坤,现在还没到收拾严家的时候,他深谙制衡之道,严嵩父子虽权势滔天,但在他眼中,不过是维持朝堂平衡的一枚棋子。
她更明白,自己那个哥哥严世蕃,生性张狂跋扈,一旦作死到非要把裕王牵扯进来,妄图将严家置于大明权力之巅,把严家当成大明的天的时候,嘉靖才会果断收网。
毕竟,皇权至上,任何威胁到统治根基的势力,嘉靖都不会姑息。
只是严敏看着烛光下嘉靖略显疲惫的面容,心中越发五味杂陈,她虽身处这权力的漩涡中心,却无力改变严家的走向,只能眼睁睁看着局势一步步发展。
用过晚膳,宫殿内烛火柔和地跳动着,映照着嘉靖略显疲惫的面容,他轻轻拉住严敏的手,微微皱眉道:“姝媃,朕头有些疼。”
严敏心中一紧,心疼之情溢于言表,她自然明白嘉靖头疼的缘由。
今日在风口处,嘉靖站了许久,尽管身着华服未觉身冷,可额头却实实在在地被冷风侵袭了太久。
榻上早就被人烘的暖烘烘的,严敏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微风,哄着他躺到榻上,动作极为小心,随后缓缓坐下,轻轻将他的头揽入怀中,让他靠得舒服些,紧接着以恰到好处的力度,在他的太阳穴附近轻轻按压起来 ,一下又一下,动作舒缓而温柔。
嘉靖似乎从来都是这样无条件地信任她。
严敏轻柔地为他按摩着太阳穴,思绪却忍不住飘远,想起了早晨的那项“国策”。
时间真的是太久了,裹挟着严敏在这大明宫廷中沉浮,久到她已然记不清往昔为了考试,在图书馆里整日翻阅明史的时光。
那些书页翻动间的油墨香气,以及专注于历史细节的纯粹,都已渐渐模糊在记忆深处。
她不禁暗自思忖,自己曾经苦读的明史,究竟记载着什么呢?可还记得,上面是否提及嘉靖年间的这项国策?她努力回忆,试图从记忆的深处挖掘出关于这项国策的蛛丝马迹。
是在某本古籍的边角注释中?
还是在学者们激烈讨论的学术文章里?
她记得自己曾为了一个历史观点与同学争得面红耳赤,可如今,那具体的争论内容也变得遥不可及。
严敏虽在记忆的长河中难以清晰回溯那段苦读明史的时光,但对于“改稻为桑”这一国策背后的利害关系,她却洞若观火。她深知,倘若“改稻为桑”真的成功推行,那将如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大明的政治、经济乃至国运的版图上,掀起惊涛骇浪。
在她的认知里,一旦“改稻为桑”全面铺开且顺利达成,大明的农业根基将遭受重创。江南地区作为鱼米之乡,水稻种植一直是百姓的生存根本与国家赋税的重要来源。若大规模改种桑树,看似能在短期内因丝绸贸易获取丰厚利润,实则将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
粮食产量骤减,粮价势必飞涨,百姓食不果腹,极有可能引发大规模的民变,而民变一起,内忧外患之下,大明的统治根基将摇摇欲坠。
如此局势,哪里还轮得到隆庆和万历登上皇位,恐怕在嘉靖晚年,大明便要走向亡国的深渊。
严敏的思绪如乱麻般缠绕,在历史的迷雾中艰难摸索,似乎有一些破碎的片段正逐渐拼凑成型。
她隐隐约约还记得,在嘉靖晚年,朝堂上出现了一个名叫海瑞的官员,还有那道闻名遐迩的“天下第一疏”,还有什么……
“姝媃?姝媃!”嘉靖的声音不自觉拔高,透着几分急切,他正惬意地享受着那在头顶轻柔按揉的手带来的舒缓,可刹那间,那双手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动作戛然而止,让他心里陡然一空,莫名地慌乱。
睁眼时,只见女人闭紧了眼,头上似乎有些汗,像是梦魇一般。
突的心中一惊,连忙翻身起来,见人睁了眼,嘉靖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声音不自觉放轻,温柔问道:“怎么了这是?”
严敏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嘉靖,眼眶中渐渐泛起一层晶莹的泪花,盈盈欲滴。
她的目光轻柔而又眷恋,一寸一寸细细打量着嘉靖的面庞,那曾经意气风发的脸上,如今已悄然刻下岁月的痕迹 ,不再年轻的轮廓里,藏着她这些年的深情与陪伴,往昔的回忆如潮水般翻涌,千言万语,都在这默默的凝视中。
嘉靖哪里受得了女人这副模样看他,为了祈福,他可是真真儿地斋戒了半个月,每日清心寡欲,一心向道。而此刻那眼神仿佛带着无形的钩子,轻轻一勾,便将他心底那好不容易筑起的克制之墙,勾出了一道缝隙。
也不管女人刚才分神在想什么,嘉靖一伸手就把严敏搂到了怀里,这么多年了两个人挨在一起,都不用去想怎样亲密,因为本就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
很快嘉靖就喘上了粗气,整个脸就在严敏颈项旁徘徊,双手伸进了她怀里隔着衣衫不断抚触。
许是今日晚间进的丹砂药性着实有些烈,又或者却有多日未曾亲近了,嘉靖竟然有些忍不住了,他的手也不再安分于那截细腰,自下而上地逡巡,每一寸都隔着衣物抚摸流连。
这个时候了,严敏那里还有心思去分心想别的,只好双手攀上男人的肩头,然后再低头去寻男人的薄唇。
只是刚刚挨着不久,俩人便都停了下来,再继续下去可就收不住了。
黄锦来的不是时候,刚刚踏进寝殿便听见了嘉靖急促的呼吸声,不敢去打扰两位主子,只好端着盥洗的用具停在了门口,他也不担心两位主子会继续下去,算着时间也该算的出他该来了。
他是了解两位主子的,果不其然,不到一会儿,里面的动静就小了起来,这时他才开口:“主子,该净手了。”
黄锦走进屋里,床榻两边的罗帐已经被扯了下来,遮的严严实实的。
放下盆子,黄锦就立即转身离开,心里想着要让他们多备些热水。
罗帐里,嘉靖早就把俩人的衣裳尽除了,只是换了姿势,换他躺在榻上,严敏伏在他的身上。
两人不过才半个月没亲近而已,一碰上就跟着了火一样,当彼此的目光交汇,那压抑已久的情愫瞬间点燃,从贴着的皮肤上泛起热来,那热度像是有生命一般,沿着肌肤纹理,一层层把人撩拨得情难自禁。
俩人头挨着头,唇咬着唇,舌头跟舌头越缠越紧,略带凉意的大手也摩挲着女人娇嫩幼滑的肌肤。
俩人自从移居这西苑之后,刚开始两年嘉靖还端着性子,恪守着自己心中的某种准则,不近女色,每日里,严敏近身于他,大多时候也只是悉心伺候他盥洗。
有一日,许是刚刚进了丹砂,药性起了来,他心中的火气腾腾直冒,怎么也压不住了,恰在此时,严敏轻移莲步,前来伺候他,她身着素色宫装,青丝如瀑,眉眼间尽是温婉。
可在嘉靖眼中,这与平日看来并无区别的身姿,此刻却仿佛是引动他心火的源头,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却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扰乱了他苦心维持的道心。
从那次之后,嘉靖仿佛打开了一扇全新的情感之门,才真切领略到男欢女爱的妙处。
自此,他与严敏如同寻常夫妻般,开启了长达十几年双宿双栖的恩爱岁月,而这这座他画地为牢的道观,成了他们的世外桃源。
被男人这么摸着,严敏身上很快泛起了酥痒,身下那处更是泛滥成灾,只是情事里嘉靖一向喜欢占据主导位置,她只得难耐喘息着,泪盈于睫的双眼瞧着身下的男人。
有句话他们说对了,严氏妖妃魅惑君父。
看着女人这副模样,嘉靖的心都快跳出来,心爱的女人眼含春色,娇喘微微,被折磨得难耐至极,虽未开口,可神色间全是祈求,靡靡勾人。
本就是正经的夫妻,成就鱼水之欢本就顺理成章,情到深处,爱意如潮,两人尽情地沉浸在彼此的温柔乡里。
等到云收雨歇时分,屋内弥漫着旖旎的气息。严敏面色绯红,娇喘微微,慵懒地依偎在嘉靖宽阔的胸膛之上,嘉靖轻抚着她如瀑的青丝,眼神中满是爱意与满足。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紧接着,黄锦恭敬地挑帘而入。
他低垂着眼帘,规规矩矩地走进来,熟练地将放置在一旁、已然凉透的水端起,他脚步轻盈,尽量不发出过多声响,生怕惊扰了这对沉浸在恩爱氛围中的夫妻。
在这静谧而温馨的寝宫之中,严敏闭着眼,慵懒地枕着嘉靖的胳膊,声音柔弱且带着适才情事过后的娇媚,故意刁难般问道:“陛下,这次又该念什么诗了?”
嘉靖听闻,眉头轻挑,嘴角泛起一丝邪笑,随即吟道:“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这诗中韵味,恰似他们此刻亲密无间的缱绻模样。
严敏忍不住笑了,清脆的笑声在这罗帐之中娇俏至极,她心中清楚,自己总是难不住他,饱读诗书,腹中锦秀从来不是一句妄言。
正月十六过后,在那个夜里报喜的冯宝被吕芳遣去了裕王府,自那时起,每日严敏与嘉靖都能从吕芳口中听闻裕王长子的消息。
这情形,像极了那些年,嘉靖虽身为帝王,却因种种缘由,见不到儿子,只能偷偷摸摸地从锦衣卫处探听裕王的消息的样子。
只是多年来权力的纷争与制衡,让这份父子之情也变得小心翼翼。
日子一天天过去,只等到裕王妃李氏出了月子,嘉靖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迫不及待地下达谕旨,要带着严敏一同前往裕王府,看看他那刚出生不久的长孙。
在这深宫内院,宫外局势的小心翼翼自不必说,单看嘉靖,此刻已在丹房里围着道台走了不下百十遍。
他的身影,在缭绕的香烟中时隐时现,脚步匆匆,透露出内心难以抑制的急切。
严敏与吕芳正在书桌前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奏折,眼角余光瞥见嘉靖这般模样,不禁暗自窃喜。
平日里,嘉靖总是一副沉稳威严、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做派,而此刻,即将见到长孙的他,竟如孩童般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这份难得一见的真性情,着实有趣。
吕芳朝她微微使了个眼色,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低声道:“娘娘,主子今儿个可算是藏不住了。”
严敏轻轻点头,用眼神示意他噤声,生怕惊扰了嘉靖。
终于,当侍从前来禀报车马已然准备就绪,可以启程之时,嘉靖瞬间收敛起那副急切模样,又变回了往日里云淡风轻的帝王。
他整了整衣袍,神色从容,仿佛刚刚在丹房里踱步的那个人不是他。
众人随着嘉靖一同走出宫殿,登上马车,车轮缓缓滚动,向着裕王府驶去。
车窗外,宫墙连绵,红墙黄瓦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车内,嘉靖看似平静地闭目养神,可严敏分明能感觉到他内心依旧涌动着兴奋的暗流。
待御驾抵达裕王府时,裕王夫妇早已率领众人在府门前恭敬迎候。
踏入裕王府,没有丝毫多余的寒暄,裕王与裕王妃李氏恭敬地行礼请安,严敏与嘉靖同声叫起。
“别耽搁时间了,快让咱们万寿帝君瞧瞧长孙吧。”话一出口,严敏便察觉到嘉靖向她投来略带嗔怪的一瞥,似是不满她这般急切的言语。
而裕王和裕王妃李氏,更是满脸诧异,大概从未见过严贵妃如此大胆,且与嘉靖相处竟似平常人家夫妻般随意。
但此刻,嘉靖和严敏谁也无暇顾及这些细微的情绪变化。
一行人走进中门,绕过影壁,嘉靖的目光瞬间被冯宝高高举起的婴孩吸引。
而这时裕王夫妇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只见那婴孩粉雕玉琢,宛如瓷娃娃一般,一双明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好奇地打量着周围新奇的一切。
嘉靖赶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那一刻,他眼中满溢的慈爱与欢喜,让所有的帝王威严都如冰雪般消融,化作了绕指的温柔。
嘉靖举着孩子,眼神中满是新奇与疼爱,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仿佛要将这小小的人儿刻进心里。也着实难得,婴孩被他这么举着看了好一会儿,竟也不哭不闹,睁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回望着嘉靖。
当嘉靖的目光触及到孩子头顶那顶华丽的金冠时,他不禁轻轻皱起了眉头,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不满,略带责备地扫了左右众人一眼。
“带这个干什么嘛。”他低声嘟囔着,语气里满是对这繁文缛节的厌烦,说罢,他便轻柔地抚着孩子的小脸,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这娇嫩的小宝贝,一路抱着走进内殿,稳稳地坐在椅子上。
严敏跟在嘉靖身后,听见他这话,不禁低头轻轻笑了笑,这一笑,满是对嘉靖此刻模样的宠溺与理解。
在旁人眼中,嘉靖是高高在上、威严无比的帝王,可在严敏心里,此时抱着孙儿、为着一点小事就流露出不满的嘉靖,更像个普通的祖父,满心都是对晚辈的疼爱。
内殿中的布置,嘉靖不是很喜欢,但是听见孙儿那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嘉靖原本不满的神情也换了模样,竟也不自觉地露出了几分开怀的笑来,那笑容从嘴角蔓延至眼角,平日里深邃严肃的眼眸此刻弯成了月牙,眼角的细纹都仿佛带着笑意。
嘉靖孩子沉浸在孙儿带来的喜悦中,连带着爱屋及乌,转头对着裕王妃李氏,竟也破天荒地轻言细语起来:“你有功,朕要赏你。”
李氏原本正沉浸在这略显紧张又新奇的氛围中,乍一听嘉靖这话,整个人都愣住了,完全没反应过来嘉靖是在和她说话。
毕竟,她对这位公公实在是陌生得很,自嫁给裕王以来,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在她的印象里,嘉靖总是高高在上、威严莫测的存在。
裕王见李氏这般呆愣,赶忙轻声提醒:“王妃,父皇是在跟你说话。”
李氏这才如梦初醒,慌乱中赶忙行礼,言辞谦卑:“这都是列祖列宗之德,是父皇敬天爱民的福报,臣妾何敢言功?”她低着头,声音微微颤抖,心中既惶恐又惊喜。
嘉靖瞧出李氏的紧张与出神,也明白这儿媳是怕他。
一时间,他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随意了些,仿佛是想缓和这略显拘谨的气氛:“有功就是有功嘛,朕也不赏你别的,你娘家出身贫寒,朕就给你父亲封个侯吧。”
此言一出,裕王瞬间反应过来,连忙带着李氏跪地谢恩:“儿臣代李妃一门,磕谢父皇天恩。”
李氏跪在地上,听着嘉靖的赏赐,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哭了起来,对这突如其来恩感到宠实在惊喜与感动,毕竟娘家贫寒,父亲能获封侯爵,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荣耀。
严敏微笑着轻轻接过嘉靖递来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眼中满是慈爱。
这小小的生命,粉嘟嘟的脸蛋,肉乎乎的小手,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生机与希望,让她的心都变得柔软起来,她站在嘉靖身边,轻柔地逗弄着孩子,那模样宛如一位真正的祖母。
椅子上嘉靖挪了挪自己的身子,严敏瞧出他那不着痕迹的示意,心中泛起一丝暖意,她深知嘉靖的心意,只是不论在寝宫中她与嘉靖如何关系亲密,在外面她也是知道规矩的,自然不会大胆到在外面和他同坐龙椅。
嘉靖见她未坐下,心中稍显无趣,转而专心逗孩子,只是听到李氏还在哭泣,他不禁再次出声安慰:“好事嘛,不要哭。”说罢,他似乎兴致愈发高涨,一边轻抚着孩子的小手,一边又开口道:“今年江浙的丝绸多了,赏十万匹给李妃的家里。”
此言一出,李氏心中又是一阵波澜,这丰厚的赏赐,无疑是天大的恩情,让她既感动又惶恐。她赶忙再次磕头纳拜,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磕谢父皇天恩。”
嘉靖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不用谢恩了。”此刻的他,沉浸在新添孙儿的喜悦之中,出手阔绰,对李氏娘家的赏赐毫不吝啬。
许是见严敏脸上那纯真的笑意太过刺眼,嘉靖心中莫名涌起一阵不是滋味。他像是要刻意打破这微妙的氛围,顺着自己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句:“替朕把皇孙好好带着。”说着,便伸手从严敏手里抱过孩子,轻轻递给了李氏。
嘉靖与严敏夫妻多年,虽不敢说彼此心意能毫无偏差地相通,但总归相互了解颇深。
他们二人都生性独立,从不是那种会把希望全然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人,更无需在旁人的孩子身上找寻自家孩子的影子。
可此刻,面对这新生的皇孙,严敏那不自觉流露的笑意,却好似触动了嘉靖心中某根隐秘的弦。
嘉靖深知人心复杂,也不想让裕王夫妇看出严敏神情上哪怕一丝一毫的不适,以免引发不必要的猜测与事端,于是,他不着痕迹地拉起严敏的手,在殿内看似随意地走动,观赏着那些略显富丽的布置。
“这布置倒是用心。”嘉靖开口打破沉默,声音平和,仿佛真的只是在点评裕王府的装饰,也像是在哄着严敏。
严敏微微点头,轻声应和:“想来是裕王夫妇为了迎接陛下,费了不少心思。”她心中明白嘉靖此举的用意,也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配合着他的节奏。
而吕芳这时也抓住时机在嘉靖耳边说道:“大喜的日子奴才再给主子报个小喜,江南织造局这回跟西洋的商人一次就谈好了五十万匹丝绸的生意。”
嘉靖听后神情果然一振:“五十万匹卖到西洋
是多少钱?”
吕芳给嘉靖算起了账来:“在我大明各省卖是六两银子一匹,运往西洋能卖到十五两银子一匹。每匹多赚九两,五十万匹便能赚四百五十万两。”
嘉靖:“好事,浙江那边产的丝能跟上吗?”
吕芳故意沉吟。
嘉靖:“嗯?
吕芳:“胡宗宪有个奏疏,说的就是改稻为桑的事,今早送到内阁,严嵩是刚才离宫时送到奴婢手里的,本想回宫再给主子看。”
嘉靖是何等精明的人,一听便知话中有它意:“是不是改稻为桑遇到了难处,向朕诉苦?”
吕芳:“圣明无过主子。”
嘉靖:“诉苦的话朕就不看了,有苦向内阁、
向严嵩诉去。”
“是。”吕芳大声答着,有意无意看了一眼裕
王。
裕王这时面容动了一下,却依然低头站在那
里。
虽然被胡宗宪的奏折惹了不高兴,嘉靖到底还是忍了下来,对着严敏说到:“今天的晚膳就不回宫吃了,在这里讨一顿斋饭吧。”
严敏没来的及回答,身后裕王已经立刻躬身答道:“儿臣等叨天之恩,谨陪父皇进斋。”
见嘉靖没有叫起,严敏心领神会,知道他或许有话要单独与裕王说,便不再打扰他们父子谈话,轻轻拉过李氏的手,笑着说道:“走,咱们抱着孩子去一旁花园转转,让他们父子好好聊聊。”李氏微微点头,抱着孩子随严敏一同离去。
内殿里,嘉靖出神地望着婆媳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眼神中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
直到她们彻底没了踪影,他才像是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突然出声问裕王:“裕王,你记得贵妃是那年入的宫吗?”
裕王心中一惊,不知嘉靖此问有何深意,但也只能如实回答:“回父皇,是嘉靖九年。”
嘉靖微微颔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裕王说:“是嘉靖九年六月入的宫。”顿了顿,他又缓缓说道:“次年,她便生了朕的长子。”说完这一句,嘉靖便陷入了沉默,眼神有些空洞地望向远处。
裕王站在原地,心中满是疑惑,实在想不通父皇突然提起这些事的意图。然而,思绪却不由自主地被带回到那段宫廷秘史之中。
他记得,父皇的这位长子仅仅活了三个月,便被人用炭火呛死了,那一日,嘉靖盛怒之下,杀了长春宫所有伺候的宫女太监,整个宫廷都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氛围之中。
后来嘉靖十四年严贵妃又诞下她的第二个皇子,那孩子不过出生两月便不慎受了风,在太医院一副治风寒的药下送了命。
整个太医院都给这个夭折的皇子赔了葬。
这两桩惨案,在宫廷中一直是个禁忌话题。
裕王有些不懂嘉靖的意思,但也不敢贸然再开口。
吕芳站在裕王身旁,听闻嘉靖提及这两桩皇子夭折的案子,心中一阵悲戚,险些落下泪来。
这两桩案子,就如两根刺,深深扎在嘉靖和他心中,十几年来,他们暗中追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却始终未能揪出幕后真凶。
每一条线索,查到最后都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操控着一切,将真相掩埋得密不透风。
直到嘉靖二十一年那场惊心动魄的宫变,犹如一道撕开黑暗的闪电,让他们隐隐察觉到,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胆子竟大到如此地步。在这场血雨腥风的宫变背后,似乎也隐隐透着与皇子夭折案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一刻,嘉靖和吕芳才惊觉,这宫廷内外,人心叵测,竟没有几个可以完全相信的人。
满心的无奈之下,嘉靖索性决定搬出紫禁城。
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宫殿,在他们眼里犹如一座阴森的牢笼,处处暗藏危机。
离开紫禁城,看似是一种逃避,实则是在纷繁复杂的阴谋斗争中,试图寻找一丝喘息的机会,换一个环境,重新审视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