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一开始，门达以为皇帝不会如此绝情，一定不会相信袁彬有如此贪欲。门达不由得想起当年的那个试百户，即使是死亡和痛苦都无法打倒他。所以门达愿意与他交易，有时候他这武夫也愿意用文人的词来形容袁彬，他真是个君子，但是他必须死。但一想到死，他就想起了皇帝冷漠的脸，冷汗悄悄的爬上了他的脊背，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想起那个坐在金銮殿里病恹恹的中年人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他转过了重重叠叠的殿宇，往南锦衣卫去了，在走下台阶时靴底敲在砖地上，让他听到了自己内心空洞的回声。门达其实并不愿来，他好奇于袁彬对皇帝的话的反应，但他又惧怕他的眼神，从眼底荡漾出来的清澈不曾被大漠的沙尘淹没，也不曾被血侵染。从前，他这么看逯杲。今天，他这么看门达 。
但是，令门达失望的是，他什么都没说。门达有一些不死心，他追述道“你供出李贤与曹吉祥勾结，我会看在共事多年的份上放了你。”袁彬冷笑了一声。“你太小看李贤了，他与于谦不同，不是你能扳倒的。”门达一边咀嚼这他的话一边凝视着他身上深一块浅一块的伤口。袁彬说:“你死心罢，要为李贤定罪要三司会审，你向皇帝上奏皇帝断不会相信。”言罢，他将脸侧过去沉默的对这黑暗。“你就不肯做一次伪证吗？如果你肯这么说皇帝一定会相信，再加李贤这几年愈发骄纵跋扈，失去了在士林中的名声，这是天赐的好机会。”门达的脸上露出癫狂的神色。“我宁愿一死。”说完他麻木的盯着墙壁——上面有几滴他的血，正顺着砖缝流下来。
他忽然想起了在草原的那一个冬天，有人把刀横在他的颈上，已经割开了一个口子，血也是这样溅在雪地上。但是他被皇帝的声音惊醒了“袁彬，袁彬……
他隐约记得皇帝的手上也沾了鲜血。
他也知道皇帝关在南宫，他给守门的太监送过钱，在宫里当差时与认识的人拉关系。最终，有一个答应帮他送东西。他一般不送钱，一是必被太监贪墨，二是他的皇帝多么自尊。后来金刀案发，逯杲接任指挥使的第一件事就是暗中彻查那个受贿的太监，很快他就知道一个试百户把多年的俸禄都用在孝敬上了。如果不是逯杲对这件事好奇多过怀疑，再加上门达暗示他不宜追查，那个时候他就死在南锦衣卫了。有时候他也很自责，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小人物，算不上有什么功劳，更别提什么恩情。北狩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却升了官，虽然没什么人真正用他做事，处境也十分尴尬。但好歹他在外面，他的皇帝却与外面的自由永远隔着深深的宫墙。
朱祁镇将一封奏折放在桌上，是李贤写的请封折。言辞恳切，希望他追封胡太妃。他揉了揉眉心，这其中的暗示他何尝不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李贤是希望皇帝念及钱皇后的旧恩，但怎样这都是下一任皇帝的事。他看着殿外飘飘摇摇的雪花，叹了一口气，自己还能有多长时间啊。
但是他还是撇下了如山的奏折信步往坤宁宫走去，一进门，就看到桌上搁着一个绣品，上面的图案栩栩如生。他的脸上渗出了一丝微笑，“我当初还问你怎么绣出彩色的图案。”钱皇后远远的听到皇帝的声音，感觉到他的心情好，无神的眼睛似乎放出了一点光亮。“是袁彬送来的，每一种颜色粗细不同，我才大概分得出来。”皇帝像被雷劈中了一样久久不动，钱皇后也感觉到了空气的凝滞，以为是皇帝不高兴他冒险与别人通信惹来麻烦。于是有一点不知所措，直到皇帝将她的手握住，把一封手谕塞在她的手里“把它交给深儿。”说完他逃也似得离开了。
袁彬睁开了眼，皇帝那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皇帝苍老了。他以为是幻觉，但是他觉得有一只手轻轻的搭在他的肩上，有温热泪水顺着他的胸膛流下驱散了他心中的寒意。“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冤枉的！”皇帝说完又觉得后悔。他何尝不清楚他是冤枉的。即使是袁彬中饱私囊，纵容亲族也罪不至此。但是，他竟然半是授意半是纵容的让他到了这步田地。但袁彬只是盯着皇帝“臣心中有愧！陛下身陷囹圄，无法搭救，是臣的失职，况且……”他说着又也流下了一串泪水。“袁彬，你想要什么，我答应你。”皇帝的声音有一些哽咽。
“放了杨陨罢，他是无辜的。”皇帝有一些失望，“我毁了当初赐给你的宅邸，不如……”他还没来得及说，袁彬就连连摇头，“还是留着它警戒他人，震慑百官。陛下还是赏小的一些银两，放小臣回家养老吧。”朱祁镇被他逗笑了，你才多大回家养老，说完他才发现袁彬的两鬓也生了白发。袁彬看出皇帝黯然神伤，那些相酌时未说的话一下子都涌到了嘴边“是西北起了叛乱吗？蒙古各部不安分了？南京又地震了？”但是等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只剩下皇帝饶恕的一条命，和空空荡荡的心。
成化年间，袁天章紧紧的攥着爷爷的衣角，惊恐的看着一个中年人，直到爷爷把一件漆器交到他的手里他才从那个人脖子上的伤疤移开视线。爷爷并不急着走，他也盯着那个人直到那个人不好意思的说“您救了我父亲，本该报答，不然就凭他在东瀛呆了几年，通倭的罪名跑不掉的。”爷爷叹了口气“你受苦了，那是什么地方我比你更清楚，你父亲本来没什么罪，不过是那些人见他有钱了，起了邪心罢了。”袁天章听不懂他们说话于是渐渐的走了神，悄悄的溜出门，他一路走一路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世界，直到一个废墟前他才停下，从那里的砖石还能依稀看出宅邸的规模，发现爷爷不在身边他也不害怕，他隐约觉得这就是他的家。可怜六十多的锦衣卫指挥使四处找不到孙儿，但是慢慢的他也凭着感觉走到了废墟前。于是他也骤然的从记忆的废墟里找出了皇帝临走时的呢喃“那个宅邸哪是用来警示贪官，分明是提醒百官，袁文质是一个端方君子。”言犹在耳，恍若隔世，袁彬像一片落叶终于找到了土壤，直到这时他才知道他皈依的信仰。一时间，他泪落千行。
作者的话：第一次发明朝的文，也就是写着玩儿的，没什么文笔剧情，有错漏的地方希望指出。
另外关于袁彬其人百度有介绍，我主要是看《石匮书》里的记载，大致相同。也许他也有贪念和私心，其余的我也不知道。
袁天章：大概是袁彬的孙辈，在嘉靖年因爷爷的功劳得到锦衣卫佥事官职。
杨陨：泥金漆匠，似乎学习了日本的技法。击登闻鼓为袁彬鸣冤，被判斩刑。私设他没死。
钱皇后：在看明事儿时就很有好感，善良的皇后，并非朱见深亲母。
胡太妃：朱瞻基废后。
至于李贤，太长了。逯杲和门达分别是这一任和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当然后来袁彬在朱见深登极后，又调回来了。金刀案也百度吧，我就不赘述了。
题目来自《论语·雍也》，也就是袁彬名和字的出处啦。
最后为阅读体验致歉，鞠躬。
坤宁宫肯定不对啦，但是没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