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月】画眉
启月脑洞文,坚持一篇完结绝不扩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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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呢?”张启山从外头回来,意外地没见到向来第一时间就会出现的尹新月。
管家叫来小葵,得知“夫人在二楼”。张启山示意他们开始准备晚餐,自己上楼找人。进了书房发现密室门开着,眉头下意识拢起,她怎么又跑这儿来了?
进去一看,某人果真又被网住了,吊在半空还很惬意地拎着副顺来的画嘟嘟囔囔地看着。他伸手敲敲门板,引得她看过来,她一手捏着画,一手扒在网上,噘嘴抱怨:“张启山,你怎么背着我把机关改了,以前明明在正中间,怎么我绕着走还中招了?”
他没好气地瞪她:“你没事又跑进来做什么?”
圆眼左顾右盼地不看他,小声说:“就随便逛逛,看你有没有什么新宝贝嘛……诶这幅画是你画的吗,这也不是什么名画,之前好像没见过。”她径自碎碎念,怎么也看不出手上那幅画有什么特别,值得他珍藏在密室里。
很简单的一幅画,背景是水墨画的山景,近处一条枝丫从画外的树上延伸进来,枝头站着一只鸟,眼圈是白的,眼尾长长的白纹细细向后延伸——是只活灵活现的画眉。
张启山见到那幅画,罕见地愣了神,半晌才答她:“那是……我欠下的债。”
却恐怕没机会再还了。
尹新月狐疑地看着他:“别是哪个姑娘送你的定情信物吧?说起来当初我在车站让人举的曲如眉的牌子,你那么快就想到‘新月曲如眉’的典故……喂,你不会真有什么未了的情债吧!”越说她的眼睛瞪得越大,一副他敢说是就和他没完的架势。
张启山无奈地摇头:“胡思乱想什么。”刚思考怎么把她放下来,那张网已经在她的挣扎下散开。有过一次教训,这回他毫发无损地把她拎了回来,却没提防她还没站稳就要扭头继续跟他理论,手一滑,她一脑袋撞到边上的柜子晕了过去。
“……”张启山摸摸她脑袋上肿起的小包,心中叹息。
这不消停的丫头。
到底还是赶紧把她抱出去,叫医生来给她做检查。
尹新月做了一个很荒诞的梦。
她梦见自己在树上睡觉,翻了个身掉了下来,结果扑棱扑棱生出一对翅膀腾空飞起。飞着飞着越过一条小溪,无意中低头看见溪中倒影——那是一只眼角生出一条长长白色纹路的画眉。
等等?!
她转了个圈绕回来,于是倒影里画眉鸟也回来了。她吓得忘记扇翅膀,噗通一声掉进水里,溅起不大不小的一朵水花。挣扎着从水里爬出来,她张开翅膀躺在溪边,任明媚的阳光晒干她身上的水分。
这是梦吧?这一定是梦吧!她蹦蹦跳跳蹦到最近的一棵树边上,拿脑袋……哦现在只能拿尖尖的喙去撞树干,企图让自己从梦里醒过来。
痛!她忙不迭用翅膀去捂嘴,身上突然刺刺的,感觉有人在看她。猛地回头,对上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张启山淡淡地瞥一眼那只行为诡异的画眉,继续拿着削尖的木枝到水里插鱼。父亲和族人被日本人杀害,他带着剩下的人逃了出来,一路往长沙去,前路漫漫,也不知还有多少危机四伏。
“咦?这儿怎么还有只鸟,还不怕生,启山,要不捉来烤了吃吧?”同行的捋了袖子准备捉鸟。
画眉似乎听得懂人话,惊慌失措地迈着两只小短腿冲他跑过来,画面十分搞笑。张启山横那人一眼,拿木枝挡了一下:“得了吧,这么小一只,能有多少肉,你去别处看看有没有野味。”那人挠挠头走了。
打发走人,回过头来,那只画眉竟还歪着脑袋在看他,一点都不怕生。他忍不住戳戳她脑袋:“蠢鸟。”什么毛病,有翅膀不飞,竟然喜欢走路。
尹新月不知他内心的吐槽,只觉得自己都变成鸟了张启山竟然还嫌弃自己,恶向胆边生,一扇翅膀,就落到了他头上,低头一啄。
“……张启山你混蛋!快放开我!”尹新月拼命叫着,奈何某人拿草搓的绳子将她绑得结结实实,丝毫不怜香惜玉。
张启山将插到的鱼丢到她身边,还未断气的鱼翻着白眼在草地上扑腾,伤口还不住往外淌血。尹新月被这血腥的场景吓到,默默地往边上滚了两圈。
他余光瞥见她的动作,不由纳罕,这鸟怎么跟人似的?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荒唐,随口说:“这蠢鸟难道还懂人话不成?”
“废话!”尹新月骄傲地挺起胸膛——发出了两声鸟叫。
这回张启山真的惊讶了,把她拎到自己眼前,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真听得懂我说什么?”
尹新月连连点头。心想,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诡异的情况,还是跟着她家佛爷比较有安全感。不过看他现在这样,倒是比她认识他的时候显得年轻许多,年轻得有些稚嫩了。
张启山和那双仿佛会说话的鸟眼睛四目相对。
有种要被这鸟碰瓷缠上的错觉。
不是错觉。
“启山,这鸟看着怎么像是想吃你手上的鱼啊?”
张启山眼角一抽,可不是么,那双鸟眼睛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烤鱼,要不是还被绑着,估计早飞过来夺食了。他低头看她,她骨碌碌滚到他身边,蹭着他的腿坐下,然后继续仰头眼巴巴地看他。
“……”他努力克制嘴角的抽搐,掰下一块鱼肉递到她面前。她欢快地叫了两声,随即低头去吃他掌心的食物……那动作看起来还挺斯文。
一人一鸟无比和谐地共享了两条烤鱼。临行前,他回头看她,绑她的草绳早就解开,她正新奇地低头打量自己。他俯下身:“喂。”她抬起头来。
“我走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特意向她道别,可能是共食产生了那么点情谊吧。
尹新月下意识又噔噔噔用两条腿跑到他面前:“我跟你走啊。”
他自然是听不懂她的话,但还是说了句:“以后别傻愣愣见人就来,生怕不够别人塞牙缝呢。”说完没管她,转身就走。离长沙的路还远着,他没兴趣也没工夫带个宠物。
尹新月目送他走远,然后扇了扇翅膀,乘着风跟上去。经过她的观察,现在八成是张启山到长沙之前的时间,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跟着他总没错的。
第五次被小颗的红色野果砸中,张启山抬头,毫不意外地看见那只画眉正在树上低头看自己。这几天无论他怎么赶,这只鸟就跟认定了他似的,用餐时就叼着不知哪儿找来的野果蹭到他边上和他一起吃,偶尔他给她吃肉她也不拒绝。睡醒的时候胸前也必然趴着一只打瞌睡的鸟的,眼睛闭着,眼尾的那条白纹就显得更加细长。
同行的人打趣道:“你这跟娶了个鸟媳妇儿似的。”
尹新月正在树上跳高揪叶子,远远地就看见一队长刀长枪的人靠近,连忙呼喊着落地,去啄张启山的袖子。张启山警觉地带人躲藏至隐蔽处,果不其然很快就有日本兵靠近,幸好没有恶犬,人数也不多。一行人埋伏着很轻松就绕后解决了这帮鬼子,缴了他们的武器留用。
“这画眉倒是真有灵性,启山,反正它迟早都会跟上来,倒不如就带它一起赶路吧,还能提前帮我们警示。”
他沉吟许久,撞上她的目光,点了下头。
尹新月蹲在张启山头顶,叼着片叶子玩儿得开心。现在的张启山可比她刚认识他的时候可爱多了,虽然话也不多,但是心软得很。她懒得飞,他就任由她在自己脑袋上撒野,知道她喜欢吃,用餐时永远不忘从自己那份里分点出来给她,晚上睡觉拿了衣服给她包着睡……
张启山伸手往脑袋上一抓,连鸟带叶子握在掌心里:“阿眉,快进长沙了,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准备,接下来未必能顾得上你。”
尹新月歪着脑袋蹭蹭他的掌心,示意自己没问题。他被她蹭得掌心一阵痒,嘴角微微勾起:“等我在长沙安了家,给你造个小金窝。”语气嚣张又霸道,却又带着张扬的少年气。
这是尹新月这次见他以来,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像是远离了威胁,又对未来充满希望和野心。
之后的日子他果然变得十分忙碌,有时候她都找不到他的行踪。长沙城里开始四处流传关于他的传说,尹新月见到了初现的那尊大佛,她知道,从今以后,张佛爷便是长沙第一人。
可惜她没等到他许诺的小金窝,先等来了偷摸进来的贼人。她那时正在打瞌睡,惊醒过来就看见好几个黑衣人在屋里翻找。她不敢吱声,保持瞌睡的状态。
其中一个人瞧见她,冷笑:“张启山还真有雅兴,还养了只画眉在屋里。”
大概是没找到他们要的东西,临走前,那人像是很不甘心,目光又溜到她身上,想拿她出气。她在被抓到前一刻猛地蹿高,挠了那人一把,边叫边往外飞。
“叫你手贱去招惹一只畜生,把人招来怎么办!”有人在身后指责,有人在辩解。很快这些声音都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凌空的一块黑布……
张启山赶回家的时候,敌对势力派来摸他底细的贼人们尽数落网。他第一时间进了书房,没有看见那个叽叽喳喳的身影。管家知道他在找什么,张了张嘴,几番犹豫。
“阿眉呢?”张启山凌厉的目光射过来。
管家说:“阿眉发现了那帮贼人,本来机灵的没吭声,谁知……她被抓住之前试着想往外跑的,我们也是听见她的叫声才及时赶到。只是书房门关着,她没逃出来……”他将一块黑布递过来。
张启山没动,也没说话。过了许久才接过管家手里的东西,让他出去。他掀开黑布,小小的画眉满身伤痕,已经没了声息。
他耳边仿佛还有画眉的叫声,愉快的,生气的,哀求的,警示的……来长沙这一路并不太平,却因为这个小小的意外显得颇有生机。而现在……
“你还没看我给你造的小金窝呢……”
张大佛爷家前面有尊大佛,后面有个小土包,里面埋着一座精美的小金窝。
可很少有人知道那个小金窝是给一只通人性的画眉造的,那只画眉的尸体在死后当晚就不翼而飞了。
张佛爷说:“我与世人互有亏欠,唯独这一桩债,无处可还,无人可还。”
尹新月醒来的时候,后脑勺的包还没消,碰一碰就生疼。张启山躺在她身边睡得正酣,她凑过去亲了亲他的下巴,回想起自己变作画眉时看见的最后一个场景。
他亲手埋下给她造的小金窝,给她立了衣冠冢。那时,他面无表情,却无端叫人看得难过起来。
他被她的动作闹醒,下意识去护着她的脑袋:“醒了?”
她在他怀里点头,脑袋上下摆动。她耳朵贴近他心口:“张启山,虽然晚了点,但是说好要给我的小金窝不能赖账啊……”
他被熟悉的字眼惊到,低头想问她,她却已经再度昏睡过去。他无奈地笑,捧着她脑袋亲一口。
他曾有过一只画眉,眉眼细长白皙,通人性,伴他度过无数苦厄难日,却死在仇家手中。
十几年后他遇上一个女人,眉眼圆圆,古灵精怪,死缠烂打又与他同甘共苦,体贴得人心口发热。
前一个他没护住,这一个,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保她平安喜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