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邪】一丝不挂
性转邪 极度ooc 雷点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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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喂,吴邪,你还要站多久?”
张海客端着一碗温热的羊奶站在门前,庙里终年不灭的三盏圣火在这漫天大雪中也被吹刮得摇摇欲坠。他向雕像旁的人看去,纤瘦的身体裹紧了耗牛毛做成的暗红藏袍里,纷纷扬扬的大雪堆积在她头顶未曾融化,沉默地如同画卷被刻进了这场漫天大雪中,可以算作是唯一一抹颜色。
吴邪未曾动过分毫,张海客目光未曾离开过吴邪的背影,手中的羊奶也逐渐冰凉。以前他模仿吴邪的一切,甚至为了融入伪装将她的一切消化试图感同身受,奈何他不是吴邪,在他漫长的生命中不过匆匆过客不值一提。
但此时此刻,在张起灵三日寂静的喇嘛庙里,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替张起灵雕像抚落积雪,张海客已然和吴邪感同身受。她在沉默,她在思念,她在不要命地执行计划,意志力甚至远超训练有素的张家人。于她而言,有比生命更重要的执念必须去完成。
张海客捏紧了手中的瓷碗,几乎被漫天的飞雪迷得睁不开眼,他半月前才把吴邪从雪山谷底救回来,用尽了全力捡回一条命,当时缝合伤口时连自己都红了眼。一道贯穿颈脖的血痕皮肉翻卷,露出半截脆弱的喉管还在针线缝合下往外冒血,张海客几乎是强撑着精力让医生把那条大口子缝合得细密些。
五天里几乎未合眼守着吴邪,她被割了喉任何东西都不能吃,只能着吊营养液输血深度昏迷。
他日夜盯着吴邪那张血色尽失的脸和裹着厚重绷带渗血的脖子,就在想,吴邪的脖子纤长优美,晶莹剔透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绒毛,那双眼睛比当时南迦巴瓦上空的星子还亮,带着江南雨后独有的温润而泽且灵动。
只要吴邪能挺过来,自己可以找最好的膏药淡化她那条疤。别死,撑过去,怎样都可以。
第五天夜里,吴邪醒了,张海客顶着乌青的双眼在黑暗中对上吴邪空洞的目光,终是不动声色地松开了那只渐渐回温的手。
张海客靠在身后的经轮也被愈发剧烈的风雪转动起来,阵阵空灵且神圣的经文随风传颂到雪山深处,他失神片刻,拂落了面上的雪走向吴邪。
拉她入怀时意料之中的冰凉,吴邪面上被冻得通红,连意识也有些恍惚,张海客叹着气把她拉回了炭火燃烧已久的房间里。
“我不能停下。”吴邪伸出手靠向温暖的火堆,缩成一团看起来落寞又无助。她现在说话还有些困难,声音沙哑撕裂,气流通过喉管颤动发音,没恢复好说一个字都是疼如刀割。张海客点点头,把再次温好的羊奶往她手里塞。
“我知道。”张海客盯着吴邪在温暖火光下逐渐红润的面色,抿了抿唇,“你尽量少说话,有什么就写下来吧。”
张海客转身拿来吴邪的钢笔和本子,递过去时触碰到她刚喝过还沾在指尖的羊奶,一如反常地快速收了回去。吴邪并未在意,她翻开纸张低头写,再一脸严肃地递给了张海客。
“没有时间了。”苍劲有力的瘦金体落入张海客的眼帘,他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纸面,在燃烧的火光中对视吴邪执着且坚定地目光,沉默良久。
“开山那天送你,我们会在暗处帮你。”
屋外的风雪被隔绝在这方昏暗的房间里,吴邪面颊上终于浮现出正常的红晕,她摸出一根烟,并未点燃,夹在指尖送去唇边轻咬过过烟瘾,手却抖得厉害。
吴邪的唇生得饱满欲滴,说话时唇角溢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衬得那张苍白寡淡的小脸有了鲜活的明媚。以前张海客看过吴邪在张起灵身边时像一缕春风环绕在他周围,眼里的迷恋和依赖呼之欲出,连她身后烟波氤氲的西湖都失了色彩。
张起灵离开后,吴邪再未笑过。
她把所有苦难都揉碎了往肚子里咽,从未向外袒露过她的无助和痛苦,无数个看不到尽头的长夜皆是她煎熬的开端,清晨破晓将至时满地的烟头伴着她脆弱蜷缩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击垮崩溃张海客的心里防线。
吴邪那么苦,大计得以完成之时,她又能否留得住,像风一样不为任何人停留的张起灵。
张海客夺过了吴邪指尖的烟,借着火光点燃,衔在唇边感受沁湿的烟嘴,有吴邪唇瓣的温度,眼里弥漫起看不清的雾气。
“你他妈不要脸。”
吴邪拿起纸笔飞快的写下,举在张海客的面前,烧红的炭火跳跃着,让他更能看清吴邪眼里少见的羞愧和愠怒。
“我哪里不要脸了?你不能抽,我帮你抽了,别浪费。 ”
张海客吐出一口烟环绕在吴邪周围,从朦胧的烟雾中探去她的羞愧与泛红的两颊更甚,虽转瞬即逝,却被张海客真切地捕捉到。
吴邪垂眸遮住眼底的羞怯,又在纸上写下字来,“随便你,要抽滚远点,我睡了。”然后扶着门框进了里屋。
张海客听着风雪和篝火声良久,指尖的烟头燃烧殆尽烫到手指才回过神来。
周围的的寂静被吴邪的惊呼打破,张海客几乎是瞬间跳起来飞快跑,进去却发现吴邪躺在床榻里眉头紧皱。应该是深陷噩梦中难以自拔,暗自庆幸不是汪家孽障摸着黑来要她的命。
就算不能同她身临其境也能猜到几分梦见了什么。吴邪一张苍白脆弱的脸溺毙在苦涩难过里,泪从眼缝中淌出来,嘴里不断重复着哽咽的低语。张海客俯下身才听得清,她说:“小哥,不要走…”
张海客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他有些恍惚,烛火摇曳着把他们贴近的身影映射到墙上拉长再交叠,光看影子以为是一对亲密无间纠缠低语的恋人,实则只是张海客一人的臆想和执念。
张海客苦笑,撑着手臂起身,脚尖却勾到了床边的已经熄灭的炭火盆,这不经踹的盆应声打翻,巨大的噪音撕裂了沉寂的空气,吴邪在不安地梦里被动惊醒,常年处于高度警惕下的她条件反射抽出枕头下的大白狗腿直抵张海客的咽喉,一个翻身将人骑在身下。
张海客心甘情愿被吴邪桎梏住,那具纤瘦的身体压迫着骑在他身上,黑暗中依旧能感受到如注的目光直射自己,哪怕吴邪心里紧张得要死,那把刀一丝一毫推进皮肉的凌厉却未减分毫。
“你他娘的是谁?”吴邪沙哑干涩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张海客只觉那具身体又贴近了几分,能透过单薄的里衣感受到她曼妙的曲线和柔软的身体,张海客暗骂自己作孽,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跟着她体温高涨起来。
“是我!吴邪,你做噩梦了,我进来看看。”
吴邪这才缓缓收了力道,骑在张海客的身上异样沿着接触的滚烫皮肤向上附着,烧得吴邪一时难以反应,眼底沁起水光。
“你…”分明是张海客羞愧中无地自容,在对吴邪一系列的肖想中起了反应,抵着人家大腿进退两难。奈何吴邪那双眼睛覆上了雾气,咬着唇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本来该翻身下马破口大骂,只能同张海客以这极其亲密的动作僵持不下。
张海客热得脖子上一圈纹身都烧出来了,自己浑然不知,却被吴邪尽收眼底,指尖摸索上那一圈渐渐显露的梵文,竟同自己颈脖上狰狞的伤痕有异曲同工之处。
张海客是脱离了张家传统古板的思想,甘愿在最脆弱的颈脖纹下于他而言甚有意义的象征,那自己的伤痕是不是证明这近十年来历经的种种而留下的印记?
吴邪指尖轻轻勾勒张海客纹身的起伏,眼睛暗得看不见一点光亮,张海客望着那双眼睛寂静纯粹得如同屋外风雪后亘古不变的神山,渐渐缓和下来,只听得吴邪问,“什么意思?”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不道离情正苦…”吴邪轻声呢喃着重复,眸光闪动似又陷入了过往里。
02
张海客了然她心中所念,眼前炭火燃烧正盛,蓦然回想起半世纪以前的遥远风光,当年时局动荡战火纷飞时,大陆的主家在风雨飘摇走向衰败。
张起灵不知赶了多少路才来到香港见他一面,那时的维多利亚港灯火辉煌,全然不见大陆的萧条和战火。张起灵头顶的丁香盛放,落到他的发间,对张海客道,“随我去墨脱。”
他无权过问族长所想所做,只能瞒着外家的长老跟着他一路风雨来到墨脱,风雪延绵万里不见终点,在雪线里深入两天后才见到坐落在半山腰的喇嘛庙。张起灵停下,那双波澜不惊地眼里少有一丝悲悯流露,他对着张海客点点头,目的地到了,他该走了。
张海客往后四十年都没能再见过张起灵,直到暗中调查牵扯出延续千年的秘密与敌人,他被安排模仿、监视、跟踪吴邪,才得以能远远见到张起灵。
张起灵站在吴三省楼下等待与吴邪的命中注定的期会,长沙的秋夜冷风瑟瑟,吹落他的兜帽,露出那张岁月不曾改变的面容,淡漠如斯,目光纯粹。
张海客微觉鼻尖一酸,那道身影仿佛跨越岁月的长河,同维港逆光而站的少年重合。丁香花瓣纷纷扬扬抚过他发梢,干净地与这霓虹斑斓的香港格格不入。
而后吴邪从她三叔家里出来,同张起灵擦肩而过,惊觉回首的一瞬张海客便知道,吴邪作为一颗最重要的棋子被安置在了这场大局的中央,她为张起灵停留的刹那,这场牵扯无数人命运生死的齿轮,开始转动了。
他埋怨过张家人可悲又执着的宿命,那些历代渴望追求长生古往今来前赴后继,极长的寿命于他人而言是毕生所求,是夙愿,是执念。那么张起灵代替吴邪去守护终极,窥破天地规则后应当把世间种种算作虚无,但吴邪偏要去试一试,要做那个大破大立留住张起灵的例外。
张海客从墨脱回去后被长老责罚,后来时局稳定生活回归正常,他依然在按部就班的生活,偶尔挂念着像风一样的张起灵,不问归处,不知来路。
他作为外家人不会格盘没有天授,他能清晰记得在他漫长生命里的每一个重要的瞬间,比如那个倨傲的小孩被他护在怀里抵御严寒,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浑身负伤也无人问津。
张起灵一个人挨过了漫漫长路,吴邪和胖子陪伴他的那几年,是真的掏心掏肺地对他好,张起灵那颗不为谁跳动的心,或许已经体会到了人间冷暖真挚感情。并且由衷地相信这个耗尽自己十年时间,布下大局彻底铲除汪家的疯子,比任何人都在乎张起灵。
就算自己因为多年模仿吴邪,一举一动都熟悉至极,他想,哪怕再相像他也不是吴邪,甚至是佩服欣赏这个精神强大异于常人的女人,没了张起灵的庇护,这些年她吃过的苦流过的血数不胜数,硬是咬着牙逼着自己成长强大,才能得她所愿,护她所求。
张海客本作为旁观者,暗中操作不可轻易入局,却无法控制地被吴邪的魄力深深吸引折服。他生出的念头不可与任何人说道,他只能换种方式,在为数不多的时日里,替张起灵照顾吴邪。
吴邪已经再次睡下,依旧是微皱着眉头睡不安稳。张海客放轻了脚步坐到床前,轻轻圈住她蜷缩的手指,低声道:“看你这可怜劲儿,我勉为其难地守着你吧。”
难得一夜安稳。
*
接下来几天二人都心照不宣地未再提起那夜的窘迫,张海客依旧尽他所能照顾吴邪,托人带的特效药应该能在吴邪离开之前送到。换药时那触目惊心的伤痕也恢复的良好,说话也逐渐正常不用再费力写在纸上。
夜幕低垂,他替吴邪换好绷带,添上炭火准备出去端晚饭时却被吴邪叫住。
“喂,给我支烟呗。”
张海客转过头,吴邪正俏皮地向他眨眼,转念一想终归是恢复了点人气。
但她出了ICU后做了全面检查,这些年身体过度的消耗再经不起折腾,尤其是肺部和嗅觉神经的亏损已经出现了不可逆的伤害。前者是因为缓解焦虑不得不强撑精神,不停吸烟、后者是过度读取费洛蒙,做了手术后几乎闻不见气味了。
张海客选择无视她可怜兮兮的目光,把那包放在柜顶的雪域烟拿下来在吴邪面前晃了晃,结果顺手捎到了兜里,带上了门。
屋内顿时发出咬牙切齿的低吼,连隔壁禅房的小喇嘛都好奇探出头来张望。
“张海客!你丫玩我呢?狗东西!”
张海客把小喇嘛充满好奇的目光挡住,摸了摸小孩儿的头把他推了回了房间。不识好歹的凶女人,张海客轻笑着摇了摇头,摸出那包西藏特有的雪域抽出一根点燃。
这种烟后劲很大,淡淡的药味和浓厚的烟草在口腔和肺里交织一起,抽一口就能清晰地听到烟丝在冷空气中燃烧的声响,浓烈的烟雾吐出来,在头顶盘旋缭绕,经久不散。
张海客望着远处在暗沉天幕下逐渐隐去真容的雪峰,背后星星点点的亮光浮现出来,哪怕是在经年未变的墨脱,也再未没见过比半个世纪前还亮还美的星河。
吃晚饭时,有张海客托喇嘛在几十公里外的镇上带回来的乌鱼,熬成乳白色的汤撒点盐放在吴邪面前,不紧不慢地道了句,“快喝啊,别太感激我,有利于伤口恢复。”
吴邪这些天吃的都是清淡口味,嘴巴里寡淡至极,就算自己嗅不到气味,这样的菜吃进嘴里也尝不出味道。她撑着下巴皱眉,看张海客有条不紊地拿汤勺盛了一碗放在自己面前,眼底的柔和毫不掩饰。
“你不动是等着我喂你?”
吴邪听不得张海客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有些慌张地端起碗挡住微红的面颊,含糊不清地怼回去,“老子有手有脚,用得着你喂?”
喝了一小口滋味却出乎意料的鲜美,吴邪看在味道不错的份上懒得跟张海客计较,那碗汤很快便见了底,难得吃了个半饱。
而张海客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动筷子,期间连自己也未发觉笑意染上眉梢眼角,撑着头看吴邪吃饱后漂亮的眼睛里闪着满足的光芒,决定逗逗她。
“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
边说着边从兜里摸出烟来点燃,余光瞟到吴邪眼底逐渐充满愠怒,笑意更甚。“想抽吗?”
“你丫闭嘴,老子绝不向资本主义恶势力低头!”吴邪背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
张海客饶有性致地看过去,吴邪小小的一只窝在床角周身写满了不悦和委屈,当即觉得自己逗过了头,妥协一般从兜里掏出另一包烟,长指一推便碰到了吴邪握紧的拳头。
“抽这个吧,桂花替了烟草,找了好久的。”
吴邪指尖碰到了烟盒,她心中难以理清的情绪翻涌着,试探一般转过头看张海客反应,对方正收拾着碗筷,垂着眸唇边微抿,一派岁月静好的错觉,仿佛刚刚捉弄自己的人不是他。
“二十支烟,一天只能抽一支,抽完就开山了。”
等吴邪回味着这句话反应过来时,烟已经叼在唇边抽了起来,而张海客已经端着碗出去了。
淡薄烟雾入口整个口腔充满清甜花香,还未来得及吸进肺里就已经消散了。确实,这张海客嘴上调侃没个正形,做起事来又是真的处处为她考虑无可挑剔。至少还有二十天要相处,关系缓和点也不至于见面就吵。
吴邪很少失眠了,每天睡意正盛时张海客总会放轻脚步进来斜靠在她床头,夜里浓稠如墨的眼光看她良久不曾移动过。等她闭眼假寐睡着,再伸过手拉住她的,悄无声息地十指紧扣。
张海客的掌心温厚又粗糙,覆上吴邪手背从指缝中扣过时,能感觉到镇定人心的温暖通过相触的指尖源源不断向她涌来,本该立刻醒来甩开那只手,但吴邪却有私心地贪恋这片刻的温存。
十年前的二道白河破旅馆里,张起灵就是这样扣紧她的手,无视那些嘈杂喧嚣的声音,哪怕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也愿在消失之前尽他所能温暖吴邪。
在她如苦行僧般过活的十年里,再没人能窥探到她心底那片柔软,愿意收起锋芒坦诚相待。
张家人在身边,好像总能给人心安。
*
吴邪因为伤口没有愈合不能沾水,太久没能洗澡,终于在伤口结痂脱落露出新生的皮肤后,张海客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个可以坐在里面的木桶让她拿去洗澡。
当晚吴邪痛痛快快地在桶里泡了个澡,温暖的蒸汽熏得她昏沉欲睡。也许是张海客这段时间把她护得太好了,常年的警觉和反应在这片刻的放松里都一时抛向了脑后。
直到敲门声响起,吴邪应声惊醒,整个身体泡在已经冷掉的水里难免发抖,她慌忙擦了擦水渍把衣服套在身上,听到门被推开,张海客有些慌张的声音越来越近:“吴邪?你洗个澡洗化了?”
张海客在屋外等了两小时也没听见里面的动静,当即只好破门而入。吴邪没有想象中晕倒或不省人事,映入眼帘却是吴邪湿润的短发紧贴着酡红的面颊,眸光氤氲满溢,同那晚一样羞愧与愠怒并存在眼里。
吴邪这幅样子没有半点往日的精明和伶俐,倒像极了江南温润雨后含羞欲放的杜鹃,摆出任君采撷的勾人姿态。
张海客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向下移去,水珠顺着吴邪紧绷的下颚砸向线条飞扬的锁骨上,棉质里衣被水渍沁湿一片,堪堪遮住大腿,勾勒出削肩和不盈一握的腰身,两条纤细皎洁的长腿映着炙热的焰火泛起柔美的光泽。
张海客懒得掩饰目光中浓郁深沉的欲望,他走向前手掌微微用力抬起吴邪的下巴,盯着她羞红的漂亮脸蛋,笑得玩味原型毕露,他道:“这算是早有预谋吗?”
吴邪转瞬掩去羞愧,换得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张海客烧的一片炙热的眼光中与之对视,回答他,“是。”
仿佛片刻拥有时方能窥得永恒。
03
吴邪下山赶回古潼京那天,张海客往她已经长肉的伤口上涂抹药膏。托海外张家在德国搞到的研究药物在昨天送到,给吴邪边涂边解释道对淡化疤痕愈合伤口有奇效。
吴邪一手夹着最后一支烟,一手搂着张海客的肩垂眸去看他上药,细细软软的发顶在墨脱初升的太阳下格外温顺,好像张家人的发质都柔软乌黑。
吴邪吐出烟圈,错开张海客向上探来的手指,看烟雾同那缕光芒缠绕再消散,张海客抬头,心想丁达尔效应就是如此了。
张海客这次扳过吴邪瘦削的下巴,同自己四目相对,微张的唇瓣、相抵的鼻尖让他能清晰嗅到烟草和淡香夹杂围绕的气息,这张脸倨傲又淡然,眸光中透露着些许玩味和悸动,欲拒还迎,乐此不疲。
“吴邪,你挺会啊。”
张海客咬牙切齿地夺过吴邪指尖的烟,深吸一口直接堵住了面前饱满的唇,将烟渡到了她口中,吴邪轻笑,攀着张海客的肩顺势靠在他怀里,逐渐加深了这个充满桂花香甜的吻。
“最后一支烟,抽完了。”
他们像是在末日中亡命天涯的难民,相互取暖得以偷生。背后万丈深渊,面前风雪交加,不问明天,不念过往,能走到哪里全凭天意了。
天光大亮终有尽时。
*
张海客一路送吴邪到丹巴吉林无人区边界,漫天黄沙中间一条公路天绵延至天际,不见尽头。二人站在吴邪约定好的地点等待接应,张海客盯着她清瘦单薄的背影轻声叹气,在墨脱养伤时真该把她喂胖点。
“张海客,该走了哦。”
吴邪盯着远处缓缓开来的越野,带起一路飞沙,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平静淡漠如一潭湖水。
张海客闻声皱了皱眉,他看车开过来还有一段距离,拉过吴邪转身桎梏在怀里,用宽阔的背脊挡住了车内能看到的视野。
吴邪轻轻推了推紧贴的胸膛,视线上移正正对上张海客烧得炙热的目光,转念他又垂眸掩去情绪,唇凑到吴邪的耳廓低语,“这趟我就回香港了,万事小心,活下去。”
“你放心,我吴邪前二十几年的人生都被计划好了当成棋子推着走,这次大局已定,天命难违我就逆天改命,都该结束了。”
吴邪靠在他肩膀感受着张海客湿热的唇瓣擦过脸颊,辗转至她唇角,闭眼侧着脸迎了上去。
张海客叼着她被濡湿的唇瓣轻咬,再看一眼吴邪迎合却清醒的神色,心中微颤,赫然明了。
吴邪说的都该结束了,不仅是指九门和张家同汪家明争暗斗百余载的终结,更是他们之间不清不楚的暧昧应该就此结束。互相取暖、怜悯生情的把戏在吴邪已成执念的大计根本不值一提。
吴邪不信命,倾尽所有也誓要打破枷锁般的命运,敢与天斗,是棋子又何妨,抛却生命也要扭转死局,带张起灵走出规则。
“保重。”张海客抚顺了她刚长到耳垂的发梢,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吴邪的视线里。
张海客自翊活到百年,历经人事万千、生死离别已成常态,对待这般露水情缘即分别便不再挂念。
不过是雪山深处篝火跳动时,两颗各有所盼的心短暂触碰过罢了。
*
黑瞎子的车稳稳停在吴邪身旁,他笑着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意味深长地调侃吴邪,“徒弟,你身边怎么一个接一个张家人围着转?”
“这是命吧?”吴邪自嘲的笑意在眼底蔓延,坐上车扣紧安全带,车窗外千篇一律的沙漠飞快倒退,她看得太多次了,选择闭眼浅眠。
这第十八次她带着鱼死网破的决心与执念,终将计划进行到了尾声。吴邪带着所有信任的人,里应外合赶往汪家人坐落在俄罗斯的总部,他们是吴邪不信命不认命的底气,她永远可以闭着眼睛把命交到他们手上。
当炸掉汪家基地、摧毁运算部门、十年大计得以落实后,吴邪第一个念头是如释重负,却也转瞬成空,强撑着精力躲进车里反锁,十年的片段不断在脑海中回放,顿时泪如雨下。
这多年苦苦支撑吴邪走下去信念啊,哪怕发生了再多事与愿违,她都不曾忘记,也不得不狠心,不得不坚强,不得不背负异于常人的责任和痛苦。
以前听说,人,都是在一瞬间长大的。吴邪想她长大的一瞬间,是看着张起灵背负着原本属于她的使命,消失在那道包含世间一切终极的青铜门后,却又无能为力时。
如今,终于苦尽甘来,未来指日可待。
*
张海客彼时正在厨房里做蛋烧,骑楼下的步行街游客络绎不绝,喧闹中张海客却觉得莫名心安。这该是入世百年的张家人脱离了骨子里清冷寂静的状态,他喜欢热闹,又不承认孤独。
张海客闻着扑鼻的香味满意地将金黄饱满的蛋烧盛进碗里,再了磨杯咖啡一起端着放到了餐桌上。拿起刀叉的瞬间电话却突兀地响起,来电显示是张海楼。
“咩事?”张海客不耐烦地接起电话外放免提,两只手熟练地切割蛋烧往嘴里送去。
“吴邪…哦不,族长夫人!她成功了!汪家杂碎被彻底灭活了!”那头的张海楼激动至极,张海客只觉风声贯耳轰鸣不绝,而后张海楼说的什么他也听不清了。
挂断电话,盯着逐渐冷掉的蛋烧食欲全无,内心深处紧绷已久的巨石终于尘埃落定,是以欣喜,是以安心。
张海客点燃一支雪域,离开西藏前特地买了两条。目光落向窗外的一方天地,夜幕低垂华灯初上,纸醉金迷的香港人间烟火正旺。
楼下的茶餐厅正在放歌,张海客同陈奕迅低沉饱满的情感和歌词与之共情,轻轻哼着,烟却怎么都没法通过颤抖破碎的喉咙吸入肺中。
他唱,不聚不散,只等你给另一对手擒获,
以为青丝,不会用上余生来量度。
他闭上眼,那夜吴邪湿热的唇贴过来,印上他烧得墨黑的纹身,眼波流转间毫不掩饰欲望,其他情愫半点都不分给自己。
而后情潮推向巅峰,他发狠般掐紧吴邪的细腰,留下点点淤青,双手流连忘返感受她绸缎一样的肌肤和飞扬的曲线,扳过她的脸看她沉醉痴迷的神情,隐忍的喘息被吻进嘴里。
快到达临界点时吴邪哭喊着轻唤那个名字,张海客眼底发黑,用力捂住吴邪的嘴把那两个字困在她咽喉间,仿佛这样就能忽视这贯彻始终的代替。
张海客后知后觉,自己这颗百年未动的心,终于在艮久悸动后毫不意外地打了水漂。
他拨通了吴邪的电话,那边久久未接,他还是放低了声音对着忙音道:“吴邪,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勒到呼吸困难才知变扯线木偶,这根线其实说到底,谁拿捏在手。
04
当这一切尘埃落定后,所有的终结就是八月十五去长白山接张起灵回家。在此之前吴邪还要处理许多后事。
如今吴邪早已蜕变成为道上赫赫有名的吴小佛爷,做事雷厉风行不留后患,再也看不出当年天真无邪的半分模样。
吴邪合上杂乱的账本,雨后初春的空气该是带着草木的芳泽送入鼻息,她嗅不到,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倚在躺椅上点燃了烟。
门厅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吴邪皱着眉叫前台埋头扫雷的王盟去招呼人,却听到他声音诧异地戛然而止:“欢迎光…”
吴邪听着王盟一知半解的懒散态度实在窝火,不得不掐着烟从椅子上起身去往前厅,边走边骂,“王盟,好不容易来个人招呼好啊,这个月工资想不想要了?”
吴邪跨过门厅吸了一口烟,轻轻吐出来就看见一欣长玉立的身影叠着烟雾站在门口,那双眼里带着揉杂万千的情绪向她望来,吴邪有些惊讶自丹巴吉林一别,张海客还能找上门来同她见面,此情此景颇有些雾里看花的意思。
“老板…”王盟捏着鼠标的指节发白,虽说他早就见识过张海客同吴邪长得无二差别,可是近距离看张海客那张脸上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算计和沉静,同老板对视着周围气氛沉重,无声中已暗流涌动交战数回。王盟心知肚明,有些事还是他们当面说道才好,当即想脚底抹油开溜。
“王盟,别偷懒。”吴邪错开目光,指了指他面前堆放的包裹,都是解雨臣从各地搜罗运过来的尖货。自己手下的所有盘口都将悉数交接给解雨臣打理,纳入解家的盘口。恩情无以言表,只能用自己仅剩的东西去偿还这十年间小花无条件的帮助。
王盟得令,小心翼翼拖着货物进了库房。见四下无人,只听得院里黄鹂清脆鸣叫,吴邪这才向依旧唇角带笑的张海客开了口。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来杭州办事,顺道看你一面。”张海客抿一口吴邪泡的西湖龙井,清香扑鼻入口甘甜回味悠长,眼底的笑意浓稠几分。
“三月的西湖风景尚佳,带你转转吧。”吴邪抬手拂去面颊上黏着的发丝,从躺椅上拿起针织开衫套在身上,便同一旁等待的张海客并肩而行,往门外烟波渺渺游人不绝的西湖边走去。
以前暗中监视她时,西湖边纤瘦灵动的身影衬着清风沉静清雅,眼波流转娇而脱俗。那根心弦在不动声色中原来早已被撩动,如今对视一眼,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琴瑟和鸣。
张海客向下望去,正好能将吴邪巴掌大的脸上睫毛轻颤的弧度尽收眼底,阳光柔和,衬着她她雪白的颈脖柔美纤长。那道疤痕淡了不少,虽依旧横亘贯穿惹人注目,在他心里却平添一抹致命吸引,像雪山深处的藏海花,绝世而神秘。
“看够了吗?”吴邪淡淡地声音传入耳畔,张海客才隐去眼中神色,同吴邪靠拢些,手臂触碰到了她柔软的肩膀,“除了你我在这儿谁也不认识,不看你看谁?”
吴邪没有回答张海客的俏皮话,明晃晃的笑意蔓延眉梢,连脚步都放慢下来同张海客保持同一频率,饶有兴致地看这水天一色的西湖。
这些年吴邪无数次在路上都在同时间赛跑,负重前行追赶命运,真的很久没有像这样一个烟雨朦胧的初春,能试着卸下所有戒备放慢脚步感受真真切切的,普通人的生活。
从前墨脱的风雪同长白山的冰原无二差别地冷冽,走在风雪中逐渐将人的身心都冻碎。她同这两个地方有不解之缘,成败得失皆有见证,她只见过墨脱积雪融化后,南迦巴瓦峰日照金山的震撼景象。还差看一次盛夏里的长白,她就同那些苦难作伴的过往通通和解,一笔勾销。
二人若即若离地贴着衣袖一路无言,张海客皱着眉看下午两点的西湖游客逐渐拥挤,逆着人流被吴邪带到了人烟稀少的一处苏堤凉亭里。
耳畔嘈杂喧嚣的人声逐渐远去,张海客同吴邪坐下,湖畔清风夹杂凉爽吹散烦躁,湖面同心底一般泛起涟漪,那些日思夜想的问题呼之欲出,张海客头一次如鲠在喉。
“吴邪,时间快到了,你怎么打算?”
吴邪同想象中一样眼神中透露出期望和迷茫交织在一起,目光又飘忽向远处,说道:“我在福建南边发现一个地理位置优越又独特的村子,有六条瀑布悬挂于村庄的上空,氧气湿度都极佳。村里的老人说,以前有僧人云游至此之后便流传下了一首诗,说这边是百年枯藤,千年雨歇。
“山里还有特有的叫雨参仔的草药,吃了有益于人的记忆力…我和胖子都觉得不错,已经买下了一块地,退休生活指日可待。”
张海客只觉心里沉甸甸地情绪翻涌快要满溢,她那样坚定又沉着的人,步步为营满是算计,大事已成后又有条不紊地投入下一个计划中去,却又难得失了神态。转念一想,促使她执行所有计划跟着命运走的初衷到最后,都只是为了张起灵而已。
雨村这个地方听起来也不错,张起灵一生都被天授折磨,在不断失去不断找回的过程中苦渡自己,是否也曾想过万家灯火柴米油盐是什么样的难得。
可沉默半响,吴邪却说,“这些都是假设罢了,如果他愿意跟我走再好不过,不愿意我也没法强求。其实离十年之约越近,我越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会的。”张海客伸手覆住了吴邪微微颤抖的指尖,同无数个墨脱风雪交加的夜里那样,暗自扣紧。再目光坚定且温柔地望向她,安抚着吴邪脆弱的心绪。
“不被你们张家人拐走就不错了。你们敢拦,我谁都会不放过。”吴邪会意,眼底惆怅消散几分。
“他们也许会,我不会。”
以前的张家人不问世事,看轻生死,人情冷暖更是闭口不谈,活得冷淡毫无情感。张起灵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中艰难地成长起来,张海客儿时短暂地维护照顾过他,便没人再关心过他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伤,直到遇见吴邪。
他放心让张起灵和吴邪一起生活,也有私心想把吴邪占为己有,可惜这份爱并不纯粹,欲望与感性、舍取与得失纠缠不休,短暂停留后便要振翅飞走,他始终留不住。
*
傍晚吴邪带张海客去了楼外楼吃饭,张海客做了回主全点的清淡又补的菜堆到吴邪面前吃,看吴邪皱眉抱怨的小脸埋在碗里喝汤,张海客替她擦了擦唇边的油渍,说道:“既然都结束了,就好好调理身体,多活几年。”
“烟能戒就戒了,费洛蒙后遗症我会想办法给你减轻到最小,嗅觉这东西能恢复一些,不过得慢慢调养,别再不要命地再把自己搭进去一次了。”
吴邪埋头喝汤,听着张海客絮絮叨叨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那抹横亘颈脖的伤疤仿佛又开始隐隐发热,带着张海客指尖颤抖的触碰,抚平她的偏体鳞伤。
“怎么听着像是在交代遗言?”
张海客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燃,火光映在他眼里摇曳,被刻意隐藏的情绪避无可避地流露些许,他嘶哑着嗓音缓缓开口,
“说完了,就这样了吧。”
吴邪默然,喝完最后一口汤,张海客已经起身离开包间前去结账,她抬头盯着天花板上镶嵌的吊灯,刺眼的强光已经让她看不清原本的样式了。
杭州初春的夜里还有些微凉,吴邪拢了拢单薄的毛线开衫同张海客一前一后往吴山居方向走。她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将落不落,气氛一度降至冰点。一旁的张海客半张脸隐秘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直至走到吴山居的大门口,张海客才停下脚步,同吴邪对视。
“就送我到这里吧。”吴邪紧绷着下颚把字咬碎了恶狠狠地抖出来,细碎的光盛满了双眼。
“保重。”张海客轻抿唇角,和上次丹巴吉林一别如出一辙,果断转身。
背影在浓稠夜色中隐去之前,他头一次顿足停在原地,知道吴山居门口没有人在目送他离开,但还是回过头,叹息声散在风里。
“好聚好散。”
张海客这次前来杭州,唯一要办的事,就是私心至始,在一切结束之前,看她一次,再狠心断了那些念头。他漫长的生命中极少失控,事情的所有变动和走向都牢牢掌控在张家人手中。
唯独吴邪这个人、动情这件事变得不可控制,他也甘愿顺着改变而发展,但在绝对的理智下也能相对利落地脱身。可说到底那些能影响他至深的牵挂仍然系在吴邪肩头,断了念头是一回事,割舍得下又是一回事了。
张海客以前常对性格乖张的张海杏说教,所谓人事,不过尽力而为、以待天命罢了。转念一想,一生所求皆为空,只因求不得,才会无奈归于天命难违。
*
张海客从杭州回香港后,便被张隆升等张家长老叫去秘密谈话了一次,如今威胁张家百年的汪家被吴邪铲除,守护终极的任务也不必再去完成,张家已经衰落了近百年,是时候接回族长重振家族之类的话。
便要求张海客和其他张家人届时混入吴邪的队伍中,乘机截胡,把张起灵带回香港。张海客从会议室出来就满脸沉重,他的私心此时已迸发到了极点,长白山是非去不可的,只是张起灵的去留得由他自己决定。他更是无法想象吴邪失望且绝望的神情,耗尽十载半生达成的夙愿在即将结束时落空,连张海客都无法想象吴邪会做出什么事来。
八月十七如约而至,吴邪早在几月前就带着所有手下和信任的朋友前往长白,将二道白河的旅馆民宿包了个遍,整个长白山脚热闹非凡,整夜灯火通明酒肉不停。
张海客提早带着两个小张混进了吴邪接人的队伍里充当下手,并给自己戴上了人皮面具。车队一路从北京开到二道白河,盛夏里群山积雪消融,万里无云,每到一个加油站时车队才停下休息放风,张海客才能由此远远看着吴邪。
吴邪就穿一件高领毛衣遮住那道伤疤,冲锋衣半敞着同胖子靠在车边抽烟,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开过积雪残留的山脊,哪怕阳光直射出泪水,细长的指尖夹着烟也不抽,定是思绪飘忽回到了十年之前。
他隔的远听不清对话的声音,还是能通过嘴唇的开合读取唇语。
胖子狠狠砸了口烟,道:“天真啊,十年了,人小哥马上就接出来了,你就不能笑一笑啊?”
是啊,再未见过吴邪发自内心的笑意了。原来她也怯懦于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出来,暴露到张起灵的面前去。
在二道白河旅馆里住下后他们被留下充当后手,吴邪带着一众信任的人马不停蹄地深入了长白腹地。张海客闲来无事,领着没来过东北主家的小张们往老宅方向走,凭着记忆在一望无际的群山间隐约能看到规模宏大、破旧的明清古宅坐落于山腰,藏匿在云海中,他们停足眺望,并未再往前走去。
从前隔了风雪、隔了山河甚至隔了海峡,把他儿时遥远的回忆通通隔绝在了这座老宅内。张海客仿佛还能看到张起灵稚嫩乖顺的孩童模样,远离人群望着天井沉默不语,那时他的眼中就已带着异于同龄的冷静和疏离。不问世事,偏偏牵扯至深难以抽离,他们皆是身不由己。
身边的小张对于无法向前探其究竟的做法深感无趣,同张海客并肩看了会儿便一起下了山。
等到吴邪众人回来,已是三天之后,张海客在窗台上远远看着夜幕将至,一行人身披晚霞回到了人间来。
任时光荏苒,皆不曾改变过张起灵相貌分毫。
吴邪鼻尖通红眼眸半垂,拉着张起灵的衣袖走,胖子一脸动容地搂着他肩膀苦诉衷肠,可张起灵如常沉静寡言,淡漠到看不出一丝神情,被二人推搡着进了大门。
“啊,族长!”一旁的小张难免激动,盯着张起灵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就要下楼去认亲,张海客从恍惚中抽离出来,一把揪住小张的衣领往床上砸,在他不解的目光中深深吸了一口烟,道:“你还没资格跟族长交谈。今晚你们二人就心无旁骛地喝酒吃菜,我自有打算。”
小张刚想要追问,却被张海客一道警告的目光生生憋了回去。张海客走进卫生间打开灯来,明晃晃的白光打在脸上,盯着镜子里全然陌生的人皮面具,有种梦里人间的毫不真实。
这层人皮面具下,是属于吴邪的另一张脸,这一戴,二十几年未曾取下。他的人生已经同她紧紧交织纠缠一起,纵是自己千百个刻意回避斩断,依旧无法完全割舍,甚至是后知后觉地贯穿了他整个人生。
吴邪她对自己几近疯魔的十年折磨,好几次命悬一线都亏她命硬扛了下来,她曾对自己说过,如果撑不到那一天,还请张海客替自己去完成约定。可是吴邪那样坚强,割断的喉咙喷涌的血,飞溅在雪地上开成一片鲜活的藏海花,天命要她活下去,因为那个约定,不是吴邪,谁都不可以去兑现。
张海客指尖紧贴着耳后连接面具的皮肤,不断摩挲着,然后调整出一个最自然的微笑,转身向楼下的大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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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是发自内心的难掩高兴,夹杂着苦尽甘来的泪水,一遍又一遍盯着坐在她身旁闭眼调息的张起灵确定他是真的回来了。
胖子不断推搡将张起灵弄醒,塞了一瓶酒在他怀里起哄着要他喝,吴邪喝红了脸有些笨拙地将酒夺过来不由分说灌进肚里,清冽的酒液在她粗鲁的吞灌下通通从嘴角淌到衣领里,周围起哄声阻拦声闹成一片,吴邪不应,一瓶见底后捂着脸剧烈地咳嗽起来。
张起灵皱眉,盯着她通红的皮肤延伸至被遮挡得严实的脖子,沉重更甚,还是抽出手掌尽量柔和地替吴邪拍背顺气。
“我说徒弟,哑巴十年没喝酒了,你给人抢了不说,连味儿都不给人尝尝有点不厚道啊。”黑眼镜虽说调侃,但眼里的担忧分毫未少,毕竟他不是不知道吴邪怎么挨过的十年,今天终究得偿所愿,破例让她喝一回。
“小哥十年没喝酒了,万一喝点儿就醉了谁来应付?你们别想灌他酒欺负他,我替小哥喝。”吴邪顺势靠着张起灵宽厚的肩膀,清秀的眉峰紧皱着,声音越说越委屈。
所有人都劝不动借着酒劲发泄十年郁结的吴邪,张起灵也感受到了愈发沉重的气氛,他抬起手臂搂紧吴邪将她圈在怀里,指尖划过触到吴邪烧的滚烫的脸颊,一瞬便别开。
张海客在隔着不远的桌上将他们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好像那片灼热的皮肤连带着自己也烧得滚烫。
“吴邪,不喝了。”
张海客听不真切,他痛饮良久,直至吴邪被张起灵扶着回了房间,他才放下酒杯,望着他们相贴的身影离去的走廊沉默着抿唇,苦涩的酒味充斥口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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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客一夜无眠,清晨便带着两个小张回了香港,第二天面对一众长老的斥责不满,张海客头一次将埋在骨血深处的叛逆展现一二,他理了理微敞的袖口,轻声道:“族长去留由他而定,他已为家族使命身不由已独活百年,如今汪家大势已去,何不放下心中执念,还他自由?”
众人沉默,面面相窥神色各异。最后张隆中站出来把一本泛黄的族谱放到张海客面前,沉声道:“张家百年基业不可断送,我们海外一族扎根香港多年,全靠大家一手经营才有得以保住家族产业。海客你功不可没,只是这些年除了对付汪家,四散在海外的族人也悉数找回来不少,他们入族谱,还得需族长亲审。时代在进步,我们不会一成不变,她吴邪也不是不可托付之人…族长要留下便随他去吧。”
张海客那颗常年悬在半空的心如今终得安稳落地,他拿着那本盛满血泪斑驳的族谱踏上了雨村。
西湖那日,吴邪满目憧憬地对他诉说接回张起灵后来雨村生活的规划,他踏上这片似与世隔绝的净土,真就有种错觉,他几时也曾想过这般生活。
日落西沉,头顶的夕阳依旧威力不减,张海客脱下西装外套搭在臂弯蹲在村头等人来接,指尖的烟快要燃尽终于看见吴邪摇着蒲扇向他走来。
“哟,你带这么多东西可不止一本族谱吧?”
开口便是热烈的笑意,如同二人从未有过生疏和故事。
“还有给你的药。”张海客站起来,同吴邪并肩走,他听到吴邪温软的声音同他诉说张起灵的日常,伴着树影婆娑的声响和农院里的狗吠,这该是他最于接近人间烟火的片刻了。
踏入院里,胖子满脸笑意地举着铲子接过他手里的口袋,又嚷嚷着回厨房做菜去了。
张海客环顾一周不见张起灵身影,吴邪便会意,说道:“我告诉他张家有人要来,他一大早便进山去打野味了,算算时候该回来了。”
张海客点了点头,心里虽有慰藉却难免失落,这是他们二人几十年来第一次正式见面,虽已改头换面,还能否透过面具,窥探自己仍旧未改的目光。
“小哥,回来啦!”吴邪清脆的呼喊传入张海客耳畔,他抬头一望,张起灵正提着山鸡往里走,一只手还搂住吴邪的肩略带笑意。
“族长,好久不见。”张海客站起身来,中规中矩地道了一声,他看向张起灵波澜不惊地眼里,并有任何异动。
张起灵微微点了点头算作答复,便把山鸡提进厨房帮胖子一同做菜去了。
“吴邪,虽说这样的生活岁月静好,但别老让族长干这干那,好歹贵为一族之尊。”
“我跟胖子怎么可能对小哥指手画脚?你丫的别说话欠揍啊!”
“我意思是,他小时候吃了太多苦,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挺好的,只是别太累了。”张海客无奈吴邪脾气还是一点就着,揉了揉眉心懒得和从前一样逗她玩弄得气急败坏。
“小哥这体力,我和胖子加一起都比不了,他会让自己累着吗?不过,他…”吴邪撇嘴,她刚才把他二人对视的神情尽收眼底,分明是不认识了,也难怪张海客有些怅惘。
“我知道,早就料到了,今日只为公事公办,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吴邪拍了拍他的肩,吃饭时张海客同胖子仿佛一见如故,无话不谈喝得有些恍惚,吴邪撑着头听他们讲那段自己被张家人困在喇嘛庙里数人头,胖子救场的往事,那段过往虽已释怀却永久刻在生命里无法抹去,正是这些苦难才换来今天的岁月静好,她懒得争执,桌下的双手被张起灵紧紧握住。
屋外月色正浓,菜早已凉透,胖子喝得满脸通红还要找张海客比划,被张起灵扶回了房间安顿。
吴邪有些微醺,她戒烟已久,可还是下意识地做出弹烟的动作以解烟瘾。她抬眼望向天上的月亮,流云缠绕间皎洁如常,明星常伴左右,不管身在墨脱还是雨村,月亮依旧在那里,恒古不移。
张海客眼里渐渐清明,他见吴邪以往消瘦的脸颊圆润起来,笑意也是发自内心的真实,张起灵也愿从雪山深处走向人间,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张海客,这样的日子真的是我求之不得的。”
吴邪轻语,带着哭腔。
“我知道,你终于得偿所愿。”张海客回应,“我们张家虽有极长的寿命却终其一生都在执行所谓的命运,偶尔想要挣脱束缚却是雾里看花,难寻其果。你很特别,改变了我很多想法,虽不可求,却足以慰藉。”
“吴邪,谢谢你。”
抹了抹眼角的热泪,那夜墨脱的风雪呼啸,相扣的手掌,纠缠的唇齿,醒悟的泪水,终是随着风雪一同封存在了那恒古不变的无人之境。
“你要好好的。”
“难道爱本身可爱在于束缚,无奈你我牵过手,没绳索。”
张海客失笑,低沉的嗓音轻轻哼着那首熟烂于心的粤语老歌,空旷的夜里格外悠长,他望向远处的青山连绵,反复呢喃咀嚼终得彻悟所谓何意。
无奈你我牵过手,没绳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