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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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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做人

放弃做人

 

【荼岩】BREATHE ME

安岩同学生日快乐~

 

- 05:00 -

【荼岩48h产粮活动】


BGM1- 《Per il mio amore》

BGM2- 《Hurricane》

BGM3- 《Breathe Me》

(都是写文时候听的,随意选择~)




For love is strong as death.


  ——《Song of songs 8:6》


  


-Now-


  我的名字是安岩,安乐的安,岩石的岩。


  今年28岁,单身,未婚,是个GAY。


  原计划里今天应该是我递交辞呈后的最后一天去公司,我需要做好交接项目工作,接着悠哉游哉地跟昔日的同事告别。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最后一班岗我也没有站好。今早六点半接到一个电话后,我脱下了身上的休闲服,换上黑色的正装。


  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通知,我不得不于早上九点到市郊殡仪馆参加一场葬礼,这场告别仪式的主人公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是我的前男友。


  我们于五年前的秋天分手,我记忆里有关他的最后印象,是他拖着行李离开我们同居的住所的背影。我穿着睡衣胡乱披着外套,抱着胳膊站在单元门口凝视他。我们单元楼下那条路种满了银杏树,风一刮,银杏叶子落得像下雨一样,特别美,而他没有因为这种景色回头。之后风刮得越来越猛烈,银杏叶子也越落越多,几乎占据我全部视野。每当我再次回想起来那天的时候,我只能清晰地记起远远近近的落叶和深浅层叠的金黄色,他的身影太模糊了,我也不记得他是如何走过那条路,走到尽头,在他转弯的时候,我又究竟有没有透过这填充了整个世界的银杏叶,朝他投去最后一瞥。


  去殡仪馆的路上,我不断回想他的样子,我也已经很久没有看他的照片了,他五官的轮廓在我的脑海里浮沉,一会儿能看到全貌,一会儿又只有某个极具特色的局部。可笑的是我努力地回想着回想着,突然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长成我记忆里的这个样子,万一不是怎么办?我记错了怎么办?等会儿到了殡仪馆,我看到他遗体的时候,我会不会觉得这个面目十分陌生?我会不会只看一眼然后觉得自己认错了,然后转头出去?


  毕竟这五年间我们没有和彼此联系过哪怕一次,逢年过节的问候短信也没有。我们分手后他就去了法国,我们之间隔着七个时区、几乎三分之一个地球的距离——虽然之前每当我们冷战时,两个人仿佛在不同世界——这种远距离的分别,使我们不会再见到彼此,分手就是彻底的陌生人。


  偶尔穷极无聊的时候,我会那么思维发散一瞬,畅想下几率微乎其微的重逢:会在国内还是国外,会是旅行途中偶然的碰见吗,什么季节,在餐馆还是闹市;如果我看到他而他没看到我的话,那么我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如果他身边姿态亲密地站着另一位男士或者女士,那我要怎样称呼他的另一半。


  那个一边哼着《当爱已成往事》一边脑内天马行空的我,一定没胆子预言如今的结局。命运一直是最顽皮的孩子,总乐于把写着意外的玩具随手乱扔。我想过一切,却没意料到下一面就是最后一面。


  我站在装着他和白色鲜花的棺材前,低头凝望他合上双眼的样子,很安详。我第一次明白地意识到原来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有着这样好的化妆技术,他死了,但看起来像是在小憩,唯一的一处败笔是他们把他嘴唇的颜色画得有点过于鲜艳——他是个唇色很淡的人。


  据说他是在车祸中丧生,可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看不到一丝伤痕,一切都和我记忆里的他一样,完美无缺,永远保持毫无瑕疵的状态。


  他没有变,我的记忆也没有出错,他就是那个模样,闭眼睡觉的样子也一模一样。


  他的家人都在低低地啜泣,我跟他说完永别之后去和他的家人道别,感谢他们让我还能再见他最后一面。多年前,他的父母一直很不赞成我们在一起,如今能想起来通知我已经十分不易。他的母亲拿红肿的眼睛看我,一语不发,可眼神里却明明白白地显示出对我脸上的平静表情的谴责,我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我的无动于衷,只好默然转身离去。


  不得不说,今天是大半个月来难得的好天气。我被这灰蒙蒙阴沉沉的冬天已经压得快要疯掉,阳光却在这会儿洒下来,不知道该不该庆幸。殡仪馆的道路两侧种着常绿的女桢,阳光从这些枝叶的间隙洒下来,突然给人一种还在夏末的错觉。我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但一抬头却看见他站在面前的树荫下面,穿着他葬礼上穿着的黑色西装,微笑着看我。


  我怔怔地、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直到我的眼睛不断涌出生理性的泪水。我的情绪和泪腺在这一刻突然失控了,声音和语言系统也是。我看着他向我走来,来不及惊恐或者尖叫,只会抖着嘴唇,不间断的念他的名字。


  “安岩,”他凑到我脸前跟我说话,气息冰冷,像是梦境,“你哭了,你为我难过吗?”


 

-Ten Years Ago-


  九月初,盛夏的余威仍徘徊在人间,你可以从炙热的阳光、恼人的蝉叫和行人的汗水里找到它。


  当然还有一个更突出的彰显其可恶之处的地方,就是正在军训的操场。几千个学生穿着土黄色的迷彩服挤在这里,统一站军姿,一眼望去乌压压的一大片,居然也能生生地被咂摸出点壮观的意味来。


  这是2013年的秋天,安岩大一,他是这成千上百的土黄色迷彩服小人中的一个。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下训,他和舍友一起往食堂亡命狂奔,心理上的狂奔,现实中的龟速前进,毕竟食堂门前已是人山人海。他只好一边跟着人流慢慢走,一边借四处打量来缓解心中的焦躁。在路的两旁排了好几张小桌子和展板,是那些预先招新的社团,还有好几位学长学姐挤在人潮里发传单。


  安岩挨个儿打量过去,忽然手里被塞了张印刷纸,他朝发单的学姐笑了笑,被对方指了社团展板和报名处所在的方位。他顺着对方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一生难忘的画面。


  学校的道路两旁植满了女桢树,给这些摆桌子招新的学生提供了清凉的阴影。在那片阴影下面,别的人都满脸挂着笑容,热情地招揽新生,只有一个男生面无表情的低头摆弄着手机。安岩望去的瞬间恰巧那个人抬头环视了一圈,彼此视线对上的那一秒,安岩感觉周围闹哄哄的人群全在霎时间淡去。


  男生皮肤很白,骨相极好,唇薄,眉眼的轮廓锐利且深刻。在安岩这个导演系的学生眼中看来,这是最吸引他的、最完美的样子。如果手中有摄影机,安岩知道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把机器对准这个男生,从各个角度去试图诠释造物主给予这个男生的礼物,又或者是上帝赐予他的镜头的慷慨。


  安岩决定试试去认识这个人。


  

-Now-


  我从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我和我的前男友还能再次一起站在我家门前。


  或许应该说得更准确一点,我和前男友的鬼魂一起站在我家门前。


  一路上他都沉默地跟着我,其实我很想让他继续沉默下去,这样我就可以假装他不存在。直到我拿出钥匙开了门,他突然说:“你还住在这里。”


  语气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听不出任何感情。


  “住习惯了,”我回答,“懒得搬或者再找房子,就凑活了。”


  我其实本来想试试把他关在外面,看他能不能穿过门自己进来的,但鬼的动作似乎比人敏捷的多,我刚回身准备关门,他就已经挤到我身边了。他挤过来的时候我碰到他的“身体”,冰凉的,我想在这个季节里绝不会有人愿意靠近他超过一秒。


  但回家的这一路已经让我明白,除了我之外,好像也没有人能感受到他。


  我不知道这种经历改称为神奇还是诡异,但好在他是我熟悉的人,所以在最初的惊讶过后,我很快就冷静下来,对他的超现实存在也并不感到有多害怕。也可能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什么都不值得恐惧也不值得追究了。


  因为我自顾不暇。


  “安岩。”他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我走来走去地收拾东西,终于忍不住喊我,“你在做什么?”


  “你看不到吗?收拾行李啊,过两天我要出去旅游了。”我说。


  “你辞职了,为什么?”他问,“要去哪里?”


  我边整理手里的文件夹边说:“我去环游世界,你要一起吗?正好现在谁都看不到你,可以逃票。”


  他微微皱起眉头,有点无奈地看着我。那种眼神我太熟悉了,从我们熟识开始他就会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像他永远纵容我,他看向我,审视我的玩笑和一切恶作剧,然后用这种眼神说“不在意”和“都随你”。如果需要更具体的形容,那一定就是这种眼神——你用其看着家中闯了祸的猫,或者孩子。当他们哭丧着脸说“I'm in a mess”或“Meow meow”,然后你只好用眼神表达“Never mind”。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就好像我有多不可靠多幼稚似的。


  我们又一次相对无言,幸好客厅的挂钟拯救了我,它的指针一跳,跑到了十二点整,然后开始“铛铛铛”地报时。我放下手里的东西,随口说:“我去买午饭,你吃什么?”


  他愣了一下,然后苦笑着摇摇头,我才反应过来:他不再鲜活,不需要再吃东西。


  “……对不起,我忘了。”我说,“那你在家里自己待着?我很快就回来。”得到了他的应允后,我逃一样地揣起零钱包穿好外套冲出家门。


  电梯门关上以后,我背靠着厢壁长出了一口气,心塞地认识到哪怕已经过了好几年,我还是没有调整好自己,还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已经不再是恋人的他。


  

-Ten Years Ago-


  安岩有些局促地坐在面试桌后面,他对面的墙上贴着好几副放大打印的照片,那是一些星座和星系,色彩瑰丽且温柔。


  “不要紧张。”那天给他发传单的学姐温和地笑笑,然后低头翻看着他的入社申请表,“你是,嗯……传媒学院的?”


  “是。”安岩咽了下口水,点点头。其实这种兴趣类社团的面试不过是走个过场,不过是新老成员相互认识一下,没有丝毫紧张的必要,但他的手心还是渗了点冷汗出来。因为在这位学姐旁边,相隔着两个座位的地方,坐着那天他在树荫下看到的男生。


  “为什么想加入天文社?”


  “因为……”安岩一边努力辨认男生面前的姓名牌一边慢慢说,“我们都是星尘?宇宙也在我们体内,我们都是星尘构成的。我们了解宇宙的过程,亦是宇宙了解其自身的过程。①”他顿了顿又补充:“况且,星空很美。”


  “嗯……”学姐笑,“说得很好啊。”


  安岩眨眨眼:“谢谢,我提前背了稿的。”


  这下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笑了,包括那位男生,只是那个人好像一贯冷着脸,即使笑也只是勾一勾嘴角。安岩站起身时眯了眯眼睛,终于看清楚男生的名字——神荼。


  为什么要取这样一个名字呢?回寝室的路上安岩一边走一边想,他注意到男生的眼睛是灰蓝色的,所以是混血儿吗?家里是不是有个痴迷中国传统文化的外国老爸?看民间传闻逸事觉得很酷,因此给他取了一个来自传说里的,属于神将的名字。


  但不得不承认,安岩想着笑了,真的挺酷的。

  

  

-Now-


  如果时光能够往前倒流一天,不、哪怕只有半天,如果我提前知道自己会把前男友或者前男友的灵魂领回家,那我一定会记得在出门前把所有私人的物品收拾妥帖。


  而这些私人物品里最重要的一样,毋庸置疑是被我随手扔在沙发上的病历本。


  你能想象这种场景吗?当你拎着一袋热腾腾香喷喷的紫菜虾皮鲜肉小馄饨开开心心地进家门,准备在寒冷的冬日吃一顿暖和熨帖的午餐,但迎接你的不是饭桌上放好的陶瓷大白碗,而是茶几上一本摊开的病历,被翻看过的CT影像片,还有脸色非常不好看的前男友(的鬼魂)。


  我想把这个瞬间列进我人生中“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场景排名的前十。


  “神荼,”过了有三分钟我才敢装作若无其事地说话,招呼道,“小馄饨尝一个?万一你能吃出味来呢?”


  说完我赶忙跑到厨房去拿我的大瓷碗,把塑料袋里面的馄饨倒进去。正当我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分出来一点时,神荼悄无声息地拿了一个小碗,走过来坐在我的面前。


  我捏着瓷勺子抬眼看他,神荼叹了口气,说:“试试吧。”


  我拨了两个馄饨又舀了一点汤过去,注视着他小口小口地把碗里的东西吃完,接着抬头对我说:“非常烫。”


  其实对我来说,这完全是适口的温度。


  “当然嘛,”我讪讪地笑道,“毕竟你凉了……吃了会不舒服吗?”


  神荼皱着眉头想了会儿,像是在检查自己的感觉,最终摇了摇头:“只在瞬间能感觉到,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点点头说“是哦”,然后又埋头下去吃我的馄饨。我的理性告诉我这时候可以说点什么转移他的注意力,好让他暂时不会因病历本上的内容来质问我,可食物堵住了我的嘴,我什么都不想说,只等着他先张口。


  “安岩……”


  看吧,他果然喊我了,接下来要问什么呢,我又该怎么作答?


  “安岩,诊断结果是怎么回事?”


  我用勺子搅着馄饨,叹了口气。神荼的作风一点儿都没变,无论问什么样的问题,快乐的悲伤的好的坏的,他总是这样直接,单刀直入,一击即中,没有委婉和转寰,他会抛给你最切中要害的问题,然后等着你给他最难以说出口的,却是他需要的答案。


  “你都看到了。”我终于一丁点儿吃东西的心情都没了,“上面写的很明白啊,肝癌。”


  大概噩耗在被别人说出来的时候冲击力更大吧,毕竟即使是白纸黑字的用眼睛看见了,逃避心理也会告诉自己:是假的是假的是假的。


  “所以……你辞职了?”神荼慢慢说,“要去住院治疗吗?”


  我摇摇头:“我不打算去医院,治了也难受的,我现在……反正治不好了,就这样吧。”


  “但接受治疗总归……”


  他几乎是本能地在劝我,被我打断了:“你觉得以我的年纪,早一年晚一年有什么区别吗?30岁死和31岁死差别大吗?别人看见我的墓碑,感叹的都只会是‘哦这么年轻啊,可惜’。”


  神荼死死地盯着我,过了会儿哑声说:“我以为你能看见我,是因为你想见我。”


  “实际上我能看见你,很大概率是因为我也活不久了。”我故作轻松地冲他笑笑,“不然为什么葬礼上这么多人,你的亲人你的朋友都看不到你,偏偏是我呢。”


  我不知道人死后正常的应是什么样子,他们是否会悲伤,是否会痛,是否会哭;他们是会毫不留恋地离开这人间,还是会依依不舍地注视着曾与他相关的一切。但在这一刻,我却奇异地拥有了部分与之共情的能力,因为我看到神荼的眼睛慢慢红了,一股难言的哀恸从我的心底涌上来。我整个人仿佛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因为神荼的难过而颤栗着,一半以麻木的表情看着这一切。


  “我这次回来,”外面渐渐又阴了天,我们在光线黯淡的饭厅坐了很久,神荼才慢慢开口说,“原本是想回来找你的。”


  “但是晚了。”我抱着手臂,浑身发冷。


  他闭了下眼睛:“是,无论我是什么样,都晚了。”


  

-Nine Years Ago-


  卤肉加蛋白吉馍,紫菜虾皮小馄饨。


  西食堂多年来长盛不衰的两个档口,以其便宜量多好味道而受到这所大学所有师生的欢迎。而恰恰也是因为太受欢迎,每至饭点这两个窗口必排起长队,来得晚的学生只好望人群而兴叹。


  这天正巧安岩他们专业上午第二节课任课老师有事来不了,于是十一点半结束自习之后,借着这座教学楼离西食堂更近的光,安岩决定去享受一次这套经典搭配。


  端着碗找空位时突然听到有人喊他,安岩转头,发现离自己不远处天文社的学长在朝他招手,让他到那边坐。安岩转念一想反正今天只有自己来吃饭,便朝学长的方向走过去了。


  走到跟前才发现神荼也在,刚刚因为是在低头吃东西,所以没看到他。安岩跟两人打了招呼,碗放下才发现加上他的,一张桌子上三碗小馄饨三包肉夹馍,排得整整齐齐,颇有缘。


  大一下学期不像上半学年那样过得兵荒马乱,学习、生活、社团活动,一切全都上了正轨。社团里面的新人老人也混熟了,很多人便开始跃跃欲试地组织大一点的活动。天文社也是如此,上半学年连着两三个月的室内科普知识交流会搞烦了,星空痴迷者骨头缝里刻着的浪漫因子催着他们想要出去浪一浪。


  “大概是下下周,社里要搞个活动,”学长一边用筷子挑紫菜一边对安岩说,“找个好天气又没月亮的周末去城郊野营一次,搭帐篷过一晚,大家带上各自的装备,看星星。你来吧?还能给我们拍点照片啥的。”


  “我的作用就是拍拍拍呗?”安岩笑道,接着看了看对面一直沉默不语的神荼,又问:“神荼学长,你也去吗?”


  神荼舀馄饨的手一顿,抬头瞥了眼他,才点点头平淡地“嗯”了一声。


  旁边的学长“哈”地笑了,朝安岩挤挤眼说:“他是一定要去的。”


  到活动那天安岩才明白学长那句话的含义——如果神荼不去,那么社里大部分的小学妹估计都不会来了。他打量着神荼被身边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吵得微微皱眉的样子,一边在心里暗笑,一边又忍不住感叹原来当初冲着学长一张脸就上了这条船的人不止自己一个。


  不过分帐篷的时候竟有点意外之喜。安岩在社里没有太过相熟的朋友,而跟神荼关系不错的那位学长又拉着女朋友睡一起,两人便算是落了单。对上那双灰蓝色眼睛时,安岩突然感到有点儿不太好意思,手指揪了半天相机包的带子,倒是神荼先开口问他:“你跟我凑合一下,不介意吧?”


  “不介意!”安岩赶忙摇摇头,有点讨好地笑着说:“我睡觉很乖,不会吵到学长的。”


  神荼闻言便也勾勾嘴角笑了下。


  下午烧烤聚餐。他们去的是市郊山上的一个渡假区,风景很不错,于是整个聚餐过程中安岩便捧着相机到处跑,被喊去给女孩子们拍好看的照片。别看刚出发的时候十几个小学妹围着神荼绕来绕去,等一到景区,一群小姑娘三三两两地各自玩开了,帅气的学长也被抛到脑后,反而是神荼落了清闲。


  聚餐玩乐一直到日暮,大家收拾好东西之后开始背着过夜的东西往山上走,他们要在半山腰的露营地扎帐篷。景区安全管理做的还可以,自己不乱跑便没多大事,唯一担心的是怕晚上冷,一个个的羽绒服棉服都刨出来了。


  安岩背着两个相机、三脚架和好几个镜头,重得要命,便不想再多背什么其他的东西,又仗着自己身体好耐冻,也就还是出发时那一身。结果等到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果然冷得要命,只好一边在夜风里面哆嗦着一边调相机参数。


  “冷?”


  他正努力对抗牙齿打颤时候神荼凑过来,安岩被突然靠近的热气一烘,愣了愣。神荼给他打着手电筒,脸凑得很近,安岩从这昏暗的光线里看到他脸上露出一点关心的神色。


  “有点,”安岩小声抱怨,“早知道不偷懒,多带件厚衣服了。”


  神荼闻言便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要给他披,安岩赶忙说不用,神荼没理,兜头用大衣把安岩整个人罩了起来。


  “你穿。”神荼说,“我里面衣服厚,耐风。”


  “那谢谢学长。”安岩捏着大衣领子,冲他笑了下。


  神荼看他调好相机,便把手电筒移开往远处照了照。安岩正在试取景,又听到神荼问:“怎么带两个相机上来。”


  “这个是拍单张的,”安岩回答,“另一个就用三脚架支那,用快门线锁了快门,让它自己拍。”


  “是要拍什么?”


  “星轨。”安岩笑笑,“不是有句话吗,星轨是天空的道路。”


  神荼闻言道:“我弟弟以前看过一个漫画,好像是这个名字。”


  “ 是吗?那我回去找找。”安岩说,“今晚是我第一次试着拍星轨,不知道会不会成功。”


  “之前拍过星空吗?”神荼问他。


  安岩点点头,找好角度拍了几张之后放下手里的相机,和神荼一起在三脚架旁坐下,一边抬头看着夜空一边说:“拍过几回呀。很多玩摄影的都喜欢拍星星,王尔德不是有一句,‘ We are all in the gut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这是一个当你拍厌了人间之后,能让灵魂休憩的景色。”


  “原话貌似不是这意思。”神荼的话音里有一点笑意。


  “休息之后不就是要重新上路吗?”安岩扬起下巴笑道,“抬头看看理想,低头继续前行。我是个乐观主义者。”


  神荼低低地笑了两声,点点头。两人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听着十几米开外社团其他人小声讨论和玩闹的声音。过了十几分钟安岩又捧着相机站起来,到处溜达了一下,给其他人拍照。


  “休息会儿吧。”等他回来,神荼说,“你明早要不要拍日出?”


  “哦!要的!”安岩忙说,他检查了下拍星轨的相机,又设了几个闹铃,才跟着神荼一起钻进帐篷里,裹着毯子笑道,“晚安,学长。”


  

-Now-


  这些年里我常常跟自己说,无论命运给你的安排是什么样,像坨屎或者像颗糖,你都得吃。日子总会继续过去,饭要吃觉要睡,再难再苦,都是生活。


  哪怕知道我自己连生活也所剩不多的时候,这样的自我安慰也习惯性地冒上来了。


  看到诊断书时我想了很多:怎么跟我爸妈说,怎么跟朋友说;我要不要继续治疗,治疗还有没有意义,如果决定治疗那么我的存款是否足以支付;再到死后托谁操办后事不至于被气活过来,葬礼上面放点啥音乐(不知道为什么歌单上被我第一个列出来的是克罗地亚狂想曲),以及邀请谁来见我最后一面。


  我呆坐了几乎整整一天,最后决定不跟朋友讲也不跟同事讲,不到真得不行了,也不跟我那相互断绝关系并且差不多跟我也断绝关系的父母讲。而独居五年,我的日子过得不松不紧,卡上的存款也不多不少,延长自己的命不太够,但在死之前到处快乐地玩一玩总是够的。至于身后事,写好遗书,其他的Let it go。


  于是我又花了一个周末定好了行程,打算出门走走。


  “是真的要去环游世界,没有开玩笑。”我给神荼展示我的计划书和订票界面,“你看,先往北走,去哈萨克斯坦,然后俄罗斯……”


  但神荼并没有体谅我转移话题的苦心,他还在固执地劝我,希望我能接受治疗。


  “能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一分一秒都很好,我知道死的感受,不想你也这么快的走进来。”见我不回答,他又道,“安岩,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你是个乐观的人,忘了吗?你自己说过的。”


  “我只是个鼓励自己努力去乐观的人。”我盯着他,“况且人是会变的,我们分开五年了,这五年你不在我的身边,你不知道我有过什么经历,你不知道我怎样生活,你从来没有传来一份音信和问候,也从不关心我过得怎么样,哪怕一句客套的问候都没有!是你离开的,所以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来评价我做的决定?”


  我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语气一句比一句激烈,最后一句几乎是在朝他叫喊。可宣泄完之后我又有点后悔,如果他是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他带着一副健康的身体来劝我,那我怎样质问他责备他都不会觉得不安;可偏偏他先与活着的世界告别,上帝对他并不比对我仁慈。


  我低下头,把脸埋进手心,眼泪不受控地往外涌,湿漉漉地渗在我的指缝里。从知道他的死讯的那刻就被拼命掩盖的悲伤终于冲开桎梏,奔涌而出。


  神荼也沉默了,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走过来坐在我身侧,像曾经的很多次一样,轻柔地、安抚性地拍着我的后背。


  其实比起怨恨他,我更怨恨我自己——和他分开后,我放任自己沉沦在颓然和孤独里,固守着一文不值的矜傲。我也同样没有问候过他,连打听他的消息也不曾。


  如果说人生是一部电影,那么我的生活一定是剧本最烂的那部:没有反转,没有对抗,没有争取,有的只是漠然麻木过一天算一天,空乏而无味。命运把我放在一个向下的滑坡上,我没有转身拼尽全力逃离,而是象征性地挣扎一两下后就任己缓缓下落。


  并非说失去爱情之后我就失去了世界,事实上我很清醒,很明白地球没了谁都会照样转,太阳也会照常升起。我仍然认真学习、积极工作,看起来像是个开朗快乐的小傻逼,但只有我自己明白,我的情感被蛀空了,很难再被什么人所触动。


  我像是一张仅有正面被涂满色彩的纸,这张纸被正面朝外的折叠起来,别人看到我缤纷多彩阳光灿烂的一面。可他们都不知道,藏在彩色之后的是空白。


  诗人曾说,如果你的心是一座火山,你怎么能希望你的手里开花呢?②


  我的灵魂里是一片荒漠,又岂敢奢望余生里还能遇见绚烂美丽的春天。


  

-Nine Years Ago-


  如果时间也有声音,那么一天中最动听的时刻一定是清晨。


  在太阳升起之前,天光蒙蒙亮的时候,小鸟们开始在树林间蹦跳歌唱,那是婉转的呢喃,是自然的精灵轻柔的呼唤,是唤醒尘世的闹铃。


  安岩举着相机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是一个圆木桩,在那一圈圈的年轮中心站着一只雀鸟。这只毛茸茸圆滚滚的小东西歪着头,似乎在好奇地打量着安岩和他的镜头,时不时地叫两声,鸟啼声清脆又动听。


  只有快门连拍的“咔咔”声不间断地响起,安岩不敢出声也不敢动,这种自然的灵物与人如此近距离接触的时刻可遇不可求。他原本只是想拍圆木墩脚旁的一株嫩芽,却得到这样的意外之喜,重新对了焦就是一顿狂拍。


  大约拍了三四分钟,小雀鸟突然蹦跶两下,扇扇翅膀飞走了,与此同时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安岩放下相机回头,是神荼,披着外套站在他身边。


  “学长你醒啦,”安岩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露水,笑道,“来看这个,自己飞到我镜头前面的小山雀。估计是想做明星,你看它还会摆pose呢。”


  神荼接过去,按着按键一张张地往后翻,安岩也凑过去,两人脑袋挨一块看那小小的一方预览屏,安岩还时不时地按两下别的按键,给神荼放大了看细节。


  “好看。”神荼评价得简明扼要。


  安岩骄傲地笑道:“我拍的嘛,看这张多有灵气。”


  他们说两句话的工夫天又亮了一点,安岩抬头张望了会儿,指给神荼看天边的云。


  “我之前拍过一次日出,在学校里,”安岩边看云边说,“那时候是月中,东边是刚升起的太阳,西边还挂着月亮。不过因为在宿舍阳台拍的,视野不算太开阔,拍出来的效果也不好,最后还是给删了。”


  神荼点点头道:“昨晚没月亮,下次再来,等十五。”


  安岩笑:“还有下次呢?那下次就预报有月食的时候来,能拍月食也能拍日出的时候日月同辉。”


  没几分钟社里其他人也爬出帐篷,一个个睡眼惺忪哈欠连天,但还是披着衣服三三两两地坐一块,相互支撑着不倒下再睡着,一起面朝东方那朝霞镶云的天际。


  地平线一点点的明亮起来,云彩也被渐次泼染上色彩,整个世界似乎又安静下来,鸟鸣声都消失了,大约也在屏息期待太阳升起的那一刻。


  这是一个奇妙的体验,时间变得很长又很短,等待的一秒像是十分钟,欣赏霞光的十几分钟又短的仿佛它只存在片刻便消逝。在沉默的翘首而望里,万事抛却,心尖上仅有沧海桑田倏忽而过。


  安岩按快门的手指已经不受大脑控制,自然赠与的景色太美,他不需细心甄选,只用一览全收。


  太阳升起来了。


  当千万缕金黄色的阳光终于洒到远处的森林和面前的花草上时,所有人都赞叹出声。


  “你能想象吗?自世界初醒,远古海洋中的单细胞浮在海面,蕨类植物舒展开它的叶片,三叠纪的恐龙抬头仰望,始祖鸟扇动了翅膀,剑齿虎奔跑于草原,接着远古人类走出洞穴,”安岩如坠梦中般喃喃道,“岁月如流水奔涌,多少生物称霸又湮灭,多少人来了又去……但我们都看过同样的日出。”


  他说着扭头去看神荼,对方仍出神地凝望着天空,眼睛微微眯起,但那被晨光描摹的优美的侧脸曲线令安岩长久失神。


  直到神荼转过头来,安岩从取景器里面看到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举着相机朝向对方拍了好久。


  那个瞬间安岩突然想起一句诗,虽然内容似乎有点不合时,但这句诗就这样跳出来晃在他的脑海里。


  "That ye stir not up, nor awake my love,


  "till he please."③


  林间的晨风吹醒了他,也吹起了心上的沙。安岩试探性地拨开那些砂砾,看到被深深射进的丘比特的箭。


  “学长,”安岩支支吾吾地说,“我过段时间要拍点东西,你能……能来帮我吗?就是…让我拍一下……”


  他不断地在心里默念着那句“等他自己情愿醒来”,一边想:如果他说愿意,我是不是有可能等到。


  幸好日出永远寓意着不错的开始,因为神荼说,可以。



-Now-


  今天虽然没有真正完成什么事,但我却觉得无比疲惫,像是灵魂被灌满了铅水,沉重且僵硬,再也没有一分余力多走一步。


  这些年每每想起关于神荼的事,想他的过程总令我耗尽心力。


  于是晚上九点不到,我就跟神荼说自己累了,想去休息,让他自便。我本以为自己会失眠,会目不交睫直到第二天早晨,结果头挨上枕头没有五分钟就睡着了。


  但我最终也没有那个福气一觉到天亮。


  午夜三点左右,我从梦里惊醒,心脏狂跳,身上湿黏的冷汗把睡衣紧紧地粘在皮肤上,非常的不舒服。


  我叹了口气,只好坐起来打开床头灯。灯光在卧室里洒开的那刻我看见神荼背对着我坐在床脚边的地板上,凝望着被我用厚窗帘隔起来的阳台门。


  “卧槽,”我被他吓一跳,一边努力调整呼吸频率一边问,“你坐在那干嘛?”


  “你怎么醒了?”他反问我。


  “做梦了。”


  他探身过来,伸出手轻轻地捏了下我的手心,手指间的冰冷却带着奇异的安抚感:“我守着你,再睡吧。”


  “睡不着,等会儿再说。”我摇摇头裹紧被子挪到他的旁边。也许是由于下午那一次情绪崩溃的单方面争吵,也许是因为方才的梦,我感觉自己已经能够勉强平静地面对神荼了,也能够做到像以前一样自然地坐在他的身边。


  “去阳台坐坐吧。”我主动说,“看看风景,聊一会儿天?”


  神荼点点头,我便去穿好外套又倒了杯热水。我们两个人像几年前恋爱时一样,开着一盏小灯,并肩盘坐在阳台的矮桌旁。这个阳台是当初租房子时我最满意的地方,因为在顶楼所以改作的阳光房,又铺了地暖因此冬天也不觉得多冷,向上望是天空,向下瞧是小区的花园。


  只可惜现在夜空布满乌云,压抑沉闷;花园中也满是光秃秃的树木枝干,张牙舞爪。


  “做噩梦了吗?”沉默了会儿,神荼先开口。


  “不是。我梦到大一那年,”我捧着杯子暖手,轻声说,“去拍星星的那个晚上,还有日出。”


  神荼闻言微微笑了下,似乎也在回忆,“那时候很好,我还记得你拍的山雀。”


  “都是过去了,而且从那之后,我再也没好好地近距离拍到过这种野生动物。”我说,“大多事情都是可遇不可求,过去就再也不会有了。”


  机会如此,缘分大约也是如此。


  以前在一起时,出于课业也出于喜好,我经常拉着神荼一块儿看电影。很多我喜欢的片子他会不厌其烦地跟着我一起刷很多次,但其中有一部我特别喜欢的,却只敢带着他一起看一遍。


  ——"The Great Gatsby"


  这部影片中有很多耐人寻味的对白、很多经典的镜头和场景,但当初最打动我的却是Nike的一句非常平淡的独白,当他看到满室奢靡的享乐与繁华,他面上笑着,心中却以极冷静的语调说:"All the bright,precious things fade so fast,and they don't come back."


  这句话是一发一击即中的子弹,将我扬起的嘴角打得血肉模糊。我的灵魂深处与此共鸣,并在看到身旁神情专注的神荼时感到无比惶恐:会这样吗?当热情褪去,当欢乐消散,当年轻时的爱恋渐渐被生活磨得平淡,当良辰易逝繁华凋零,然后他像台词中所说的那样,离我而去不再归来。


  爱是爱人之间的面纱④,如果这层纱被揭开,他发现其下的我,看见我真实赤裸无装饰的样子,他还会如以往般愿意再看着我吗?


  也许你会嘲笑我太过悲观,但如果你从三岁起就在父母的争吵中哭着入眠,如果你尚在少年时便成为“多余”的那个,独自生活孤身一人,或许你就能够理解我的忧虑。原生家庭对于塑造一个人的家庭观来说太重要了,即使在理智上我一遍遍地劝说自己不要受父母感情状况的影响,但我却无法控制自己下意识的行为,无法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这让我一方面疯狂地渴望爱和家庭,另一方面却不断恐惧着,不知道如何和恋人相处,不知道如何保有爱情,不知道怎样才能度过磨合期,不知道究竟什么样子才算一个幸福的家庭。而我又不敢尝试,打心底里害怕跟神荼争吵,我非常爱他,不想我们之间有一点闪失,不想尝试失败,不愿最终以悲剧收场。


  如今回想我与神荼分手的原因,深感在罪名状上我的茫然无措和心怀怯懦一定占有一席之地。我有勇气孤注一掷地跟父母出柜,有勇气在他们的怒火和吼叫里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却没勇气在神荼提出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冷静的时候说出哪怕一句挽留的话。


  我实在怕输,哪能想到还是输得干净。


  

-Seven Years Ago-


  安岩先前拜托神荼帮忙,说是过段时间,结果一段时间等于两年。也亏得这两年里他们有联系,时不时地会一起吃顿饭、四处逛逛,不然安岩肯定是没脸开口再麻烦人家的。


  真正开拍的时候是安岩大三的下学期,神荼已经快毕业了。他们学校向来毕设和论文准备的早,神荼又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不然估计也没什么时间拍。


  两个人协调着彼此的时间,断断续续地拍了两个月才快完工,最后一个场景是在海边,要拍夕阳和日出。


  安岩想用这个片子参加的比赛是在九月份起开始接受参赛作品投稿,所以他倒是不急,等神荼毕业答辩完才连人拖着器材并几名帮忙的同学去到海边。所幸本省临海,坐高铁两个小时便到目标城市。


  这是个小城,当地的海滩还没有被完全开发,又因为不是周末,游人不多,安岩他们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一个比较干净的,可以用作拍摄的沙滩。


  “这边还有礁石群,”安岩和他的同学一起蹲在沙滩上商讨着,手里还拿着画了分镜的速写本涂涂改改,“我觉得可以取这个角度,日出的时候光是那个方向……”


  他们本来只打算拍干干净净的海面,看到礁石群还有上面栖息的一些海鸟后又有了新主意,现场开始改原来预想的构图,一时间讨论得忘乎所以,周遭皆浮云。


  神荼也没打扰他们,只沉默地在海边走着,六月时的海水尚有一丝丝凉意,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打在他的小腿上,还算舒服。


  他很少到海边。神荼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对旅行没有太大兴趣的人,从不和朋友出远门游玩,只有爸妈计划了才会跟着家人一起走一趟合家欢行程,而偏偏神荼他妈妈对大海有没有多大兴趣,只在神荼弟弟小时候全家人一起去过国内某著名海滨城市,当然最终结果是被沙滩上横七竖八挤满的旅客劝退。


  所以神荼对海和沙滩的印象一直不好,这次跟着安岩一起过来,看到这样清净的海边,才觉察出原来大海真的是广阔的。这世间的景色,真的像是安岩假期出门采风回来后拍给他看的那些照片上一样美丽。


  安岩跟朋友说话说得口干舌燥,才起身去一边摸了瓶矿泉水来喝。他一边喝水一边四处打量,目光从神荼那边扫过时又愣住了。


  神荼独自站在刚没过一半小腿深的海水里,出神地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背影同宽广的海面相比那么渺小,又那样孤独。神荼穿着灰色的衬衣,在湛蓝的天和碧蓝色的海所组成的图画里,仿佛是误落在此的一笔烟岚,是这色彩明艳的世界上,唯一被做了去色处理的,孤寂的鬼魂。


  但他是最特别的存在。


  安岩几乎立刻为这种反差所俘获。他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然后急急把矿泉水瓶丢在一边,重新跟朋友蹲在一起,一面把手机展示给他们看一面说:“傍晚的景按刚刚咱们讨论的来,明天黎明的就不改动了,还是原计划吧,只有海天交接和人。”


  手机上照片被传看了一圈,大家也都同意,没有什么异议了。


  安岩又和他们说了几句话,看了看手表便朝着神荼走去,他俩之间已经不像两年前被分到一个帐篷时那样客气地学长来学长去,张口也是喊对方的名字:“神荼。”


  被喊到的人回头看他,嘴角勾了勾。


  安岩玩似的蹦过一层低矮的浪花,落地时溅自己一身水。他用衣服下摆擦干净眼镜片,抬头看见神荼有点无奈地笑着看他,就也笑着说:“去岸上吧,要涨潮了。”


  神荼点点头,跟他一起往回走,安岩又说了下拍摄安排,差不多什么时候开始,打算怎么拍,神荼要做什么,最后又说:“明天早上的那场,你就穿着现在这身衣服吧。”


  自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接下来的拍摄很顺利。其实这个片子本身的构成并没有多复杂,想表达的主题也简单,空镜很多, 出镜的人也只有神荼而已,并且大部分时候拍的是神荼的背影和侧脸,安岩也没有要求他刻意地表演什么。换句话说,这部短片会是什么样,完全看导演功力和后期剪辑。


  第二天的黎明时分,他们开始拍最后一个镜头:天空泛白,海面与天空的交汇处仍是沉郁的蓝紫色。霞光从云层上铺开,朝阳只露出了小半个,海面上却已经有了粼粼光芒。镜头缓缓推进,原本背对的人半侧过身子,看着镜头微微一笑,神色温柔。


  太阳缓缓升了起来。


  安岩喊声ok,安静的海滩才响起一阵欢呼。他和同学相互击了掌,又向神荼走去。


  “可以吗?”神荼问。


  “拍得很好,”安岩点点头,赞叹道,“太美了,刚刚他们说看着监视器都不敢呼吸。”


  神荼也笑,有点不好意思地抬手摸了摸耳廓。安岩和他并肩站着,两个人一起看向东方的天空,过了会儿,神荼突然道:“你还记得两年前,咱们第一次一起看日出吗?”


  “当然记得。”安岩踢了踢水,轻声说,“谢谢你帮我。”


  “没什么。”神荼摇摇头。


  “我原本不打算给片子配台词的,刚刚看着拍出来的画面,突然觉得在最后加一句话也挺好。”安岩静了会儿说,“最开始只是想拍你。我大一刚入学那会儿,看见你站在女桢树下的招新摊位旁时,我就想,这个人在我的镜头里是什么样子,我要怎么拍,要带着什么感情去拍他。


  “其实这部短片的主题是‘追’,全片都是主观视角,我想表现的是一个人眼里看到的,他喜欢的人的样子。


  “他的视线总是不自觉地追逐着那个人,他小心翼翼地跟在那人的身后,或者是装作不在意地擦肩而过。他喜欢谁,那个人就是他世界的焦点,会是所有美好的集合;如果他觉得清风明月美,那个人就是清风明月;如果他觉得朝露晨曦美,那个人就是朝露晨曦,都说爱情使人盲目,不过因为他见了所爱,万物都成陪衬。


  “而在最后,他终于鼓起勇气,慢慢靠近了所追求的。在梦一样的海边日出里,那个人回头看他,只不过可能这就是现实,也可能仅仅是幻想。”


  他没有去看神荼,但感情却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安岩感觉自己说的话开始有点不受控了,想不计后果的倾诉,在神荼离开校园之前,在他们即将成为只在年节问候的普通朋友或完全断了联系之前。


  “你知道我刚刚想的那句话是什么吗?”


  “什么?”神荼居然还应和他。


  “我有所爱,在天边,在此岸,在心间,在眼前。”


  安岩说完便低头闭上了眼睛,等着听神荼踩水离开的声音,或者几率更小的,不被抱有希望的回答。


  他等来了什么呢?


  等来了踩水的声音,等来了意料之外的触碰,等来了唇上温暖柔软的亲吻。


  神荼站在他面前,阳光从其身后照来,安岩则被笼在这阴影里面。


  “神荼,”安岩仰起头怔怔地看着眼前人,轻声说,“太阳升起来了。”



-Now-  


  《红楼梦》中芦雪庵联诗一回,众人让王熙凤开头,她想了半天说“一夜北风紧”,又说“想下雪必刮北风”,我听着外面的呜咽风声,不自觉地便想起这一段,深觉她说的很对。


  我跟神荼并坐发呆,听见外面风声不停,还伴有悉悉索索的敲打声,抬头仔细一看窗玻璃才知道外面下雪了。


  “你冷吗?”神荼不知何时又从我床上拽了张薄毯子,叠起来往我膝盖上堆。


  我缩缩脖子:“还好。我今年有点怕冷,所以家里地暖温度调的比较高。”


  神荼点点头,但还是一丝不苟地把毯子角朝我身后塞,似乎想要把我完全包起来。我瞧着他认真的神情,心里有点涩涩的,不由自主地问:“你之前在法国过得好吗?”


  神荼看了我一眼:“你知道我在法国?”


  “罗学长在群里提过。”我道,“翻聊天记录的时候正好看到了。”


  神荼摇头:“没什么意思。假期很多,但我不常出门。”


  “没有在周围逛逛吗?也不跟朋友约出门玩?”


  “没有人一起,也没兴致。”神荼又问我,“你呢?”


  “凑活吧,”我说,“每天勤勤恳恳搬砖。这两年倒是经常出外景,我们组做纪录片,成天扛着机器上山下海的,也算跑了不少地方。”


  “我一直以为你会成为电影导演,”神荼说,“你之前拍的片子这么好。”


  我笑笑:“也只好了那么一次。况且我拍人像不太行,刚进公司的时候不还跟着跑了两回小剧组吗,后来感觉实在不成才转到现在的组,之后就基本上只拍自然景。”


  我知道神荼指的是我在他临毕业的时候拍的短片,那次参赛还拿了金奖,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拍出那样好的东西。我镜头里拍的其他人,再也不能像他一样拥有鲜活的灵魂。这与出镜者是否有演技无关,只是我再难捕捉到能使自己灵魂震颤的某个眼神,就像我之前说的,自他离去之后,鲜有人能打动我。


  他是我的缪斯,他离开了,我创作赖以为生的养分也失去了。


  “你为什么要走?”我低声问他,“我哪里做得不好吗?你看,我们很少吵架,即使我觉得生气,也不会跟你吵架。”


  神荼似乎是没想到我会突然提起这个,愣了愣,之后有点无奈地说:“我就怕这样。你不与我生气,有事情也不跟我说,自己闷着,不让我和你一起承担任何事情。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这样看起来似乎很好,但是安岩,你没有发现吗?咱们之间几乎不谈论任何不好的事情,彼此的工作状态怎么样,累不累;生活上有哪里做的不好,都不提。每天看着对方,面上都是快快乐乐的。”


  “但是你可以跟我说啊……”我有点不解,“如果你觉得哪里不顺心,你可以告诉我。”


  神荼苦笑了下说:“有时候我能看出来你好像不开心,我想等着你跟我抱怨,可你从来不说,你这个样子,我也就不好意思跟你提我的。你不愿意拿自己的事情来烦我,我怎么能让我的事再去给你添心思呢。我们之间总是这样报喜不报忧的,工作很辛苦,回家之后还要装作轻松的样子,久而久之,就觉得有点累。


  “正好工作的第二年,家里催我相亲,我推了几回实在推不掉,干脆就跟家中坦白了。”


  “是呀,你妈妈来学校找过我,”我说,“劝我跟你分了。”


  “我知道,”神荼皱着眉头,似乎在回忆那个有点内外交困的时候,“她这个人比较……专横,手上又有相当的社会关系,你又刚读研,只是个学生,我怕她做出什么事情会影响你。”


  “所以你才说跟我分手?”我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是为我好吗?”


  “不是!”他的神色似乎有点焦躁,语速也快了一些,“我没想过因为家人的反对就放弃你。我跟家里谈了几回,但每一次都不欢而散。而且那段时间,你看起来也不顺心,我就没提。”


  我回想了一下,才模糊地忆起好像在我们分手前的确有一段时间,神荼常常回家,却从不跟我说他回去干嘛。而由于他妈妈来找我那次,我对他家人的印象并不好,于是便不想问他。


  况且那个时候,我因为出柜的原因和自己父母的关系也很差,烦心事不少,因此更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考虑他的家人。


  仔细想想,或许正如神荼所言,我们的相处方式一开始便存在问题,又遇上事赶事,错误就像滚雪球那样越来越大,最后终于导致如今的结局。


  “后来,”神荼继续说,“我家人让我出国读MBA,这期间不许联系你。如果我能做到,之后再怎么样他们就不管了。”


  “他们想让我和你之间的关系自己淡下去,”神荼搓了下脸,神情疲惫,“那时候咱们俩也太不愉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就答应了。我跟自己说,和你分开一段日子,冷静思考下也好。而如果我从国外回来的时候你还单身,还愿意跟我在一起,那就再试试。”


  我听完他的叙述,讷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感觉说什么都不合适,一时间两人之间又只有沉默。现在我其实也能理解他家人的做法,时间的力量大吗?当然,时间能让人淡忘很多事,模糊当时的爱恨,不再记得曾经那些激烈的情绪和痛苦,对过往所执着的变得不再坚持。也许这世上很多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你会就这样任它过去了,偶尔想起,也不过感叹一声,然后便不再争取然后。


  然而时间也是无力的,对于刻在心里的人、真正深爱的人,也许你会假装成已经不在乎了,也许会装作那人的分量已经轻到可做饮酒时的零嘴谈资、可做轻描淡写地叙述的一段过去岁月的内容、可做唇间的一缕烟气手边的一滩水渍,挥手即散波澜不惊。但等你真的见到他的那一刻,若他再与你面对面地站着,像往时一样靠近你关心你,彼时才会知道,时间给你筑起的所谓心城关隘,不过自欺欺人。


  你依旧爱他,哪怕你一脸不耐烦不重要的表情,哪怕你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可事实是他始终拿捏着你的命脉,你无法不被他牵动,没法不受他的影响。


  我还爱神荼。


  “你要回来找我,”我忍不住地想向神荼确认,“是因为你还爱我吗?”


  他微笑着看向我,只是眼神哀戚又温柔。


  我应该高兴的,即使我们分开五年,但我仍然爱着他,他也仍旧爱着我。可我根本笑不出来,也不敢眨眼,怕自己动一动,眼框里那些烫得人心口疼的眼泪就能滚下来。


  因为我们现在的状态,因为我现在这样不堪的生活。


  我只好把脸转开,转到另一个他看不清我表情的方向,冷静了一会儿才问他:“如果我死去,会变成什么样呢?我会变得和你一样,然后跟你呆在一起吗?”


  “据说没有留恋的人,死之后会完全消失。”神荼轻声答,“心里有挂碍才会留下来,我变成现在这样子,应该是因为我死之前最后的想法是还没有见到你。”  


  我抱着被子闷闷地叹了口气:“神荼,死了是什么感觉呢?你疼吗?”


  “不记得,”说到这个话题,神荼的声音却很平静,“没什么特殊的。死亡就好像去了另一个世界,原本世界上的感觉就与我无关了。”


  “我们自己消失在空无之中,如同水珠消失在大海里。⑤”我喃喃道,“这些天我经常想着这句话,告诉自己死不过是归于天地之间,不是远途,不是苦难,是回家。既然享受了生命,也注定会迎来死亡,想开一点就好了。


  “但我还是害怕,还是会觉得不甘心。人可能都会这样想,活着再没意思也是活着,死了再怎样解脱,可那毕竟是死了,什么都没了。人生最后的时间计划的再快活,但那始终是阴影下的偷欢。


  “可现在和你这样坐在一块儿,我又不是很怕。我所求不多,这些年唯一执著的就是你。假如我生命的最后有你陪着,死后还能以这种形态继续和你在一起,那似乎也没有什么可难过的。”


  “原本今天下午的时候我在想,”我抿抿嘴唇,“虽然有点遗憾,但如果人生能重来,那我就不去认识你了,这样你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如果真能重来,”我话说到一半被神荼打断,他凑到我的眼前,很认真地说,“我去找你,然后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


  “那我有什么事都要记得跟你说?”我不由得顺着他的话讲。


  “嗯,”神荼点头,“我也会对你一直坦诚。就算吵架了也不怕,我可以哄你,你原谅我就行了。”


  “吵得很厉害,你非常生气的话,也不会离开吗?”


  “对。”


  “那不重来,也不等下辈子了。”我鼻子发酸,拉着他冰冷的手说,“从现在开始吧——你能一直都陪着我,在我生命的最后和我一起到处走走,哪怕我死了变成你这样子也不分开,我们继续在另一个世界到处游荡吗?”


  神荼注视着我,神色庄重:“我愿意。”


  “你回答的好像在结婚。”我想哭又想笑,“那我也愿意。


  “我爱你。”


  神荼反握住我的手半搂住我,嘴唇凑了过来轻轻碰在我的唇面上,不再温暖,但依旧柔软。


  我习惯性地闭上了眼睛。


  人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与己相适的灵魂。我曾以为神荼就是最契合的那一位,但后来不断的自我猜疑和患得患失又让我迷惘。而直到今天,在他重新吻住我的这一刻,我吸吮着他冰冷的双唇,试图用我滚烫的爱和悔恨去补救这仿佛是来自于地底的寒冷,在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这件事——


  我错了,他一直都是正确的那一个,我曾经找到并且拥有过,但因为自己的愚蠢和犹豫,又把他从我身边推开了。


  幸而现在我还能重新拥抱住他,哪怕他冻伤我,也不再放弃。


  我们分开时,我的眼泪似乎又忍不住漫上来,视野一片模糊。神荼用他冰凉的指尖揩了一下我的眼角,他那灰蓝色的清透的双眼里的我,便重新变得清晰。


  我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半晌终于哽咽道:“你有点儿冷。”


  神荼则微微笑着说:“你好温暖。”


  我忍不住也笑起来。


  我们这样说着话,不觉之间下半夜就过去了,夜尽天明,东方的天空开始亮起来,似乎今天真的是个好天气。


  “雪停了。”我裹紧被子靠着神荼,半眯起眼睛看向天空和外面的积雪。


  “嗯,”神荼轻轻拍了拍我的头发,低声说,“安岩,太阳升起来了。”


  

-Eternity-


  太阳升起来了,散发出温暖明亮的光,


  洒在漫步过的山岭,


  洒在年少时的海岸,


  洒在落了初雪的花园,


  洒在城市广场街角的长椅,


  洒在所有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在此阳光下,爱为爱着的人们重新打开了伊甸园。


  于此,脱罪的灵魂挣开生与死的枷锁,携手走向传说里的世界。


  他们获得永恒。


  所以亲爱的人啊,请你感受我,抱住我,吻我,与我一同呼吸。


  请你爱我,如我爱你。


  

  

【 END 】  


  

  

 [注]


  ① :此句改写自卡尔·萨根 《宇宙》 


  ② ④ :出自纪伯伦 《沙与沫》 


  ③ :选自《雅集之歌(Song of songs)  3:5》 意为“你们不要惊动,也不要叫醒我所亲爱的,等他自己醒来。”


  ⑤ :“我们……大海里”——王国维



创作者的话:

愿你读到此文,恰日出之时。

愿你读过此文,能稍微感受到我想传达的勇气,因而无惧生命里的风霜雨雪。

生命与死亡是永远绕不开的话题,当初构思这篇,是因为在看《沙与沫》时被一句话打动了——“死亡仅仅是生命的另一个秘密,生与死是两种勇敢而最高贵的表现。”

余华也于《在细雨中呼喊》里写:“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只是走出了时间。”

我不想避死而谈生,希望庆生亦言死。

因为生命的短暂,我们对时间有着出于本能性的珍惜,并且孜孜不倦地追求可永恒存续的东西。虽然真正的永恒不变好像并不存在。但长久流传的倒是很多,思想、著作、理论、功绩等等等。

我经常在想,于普通人而言,什么是永恒呢,或者什么能让他感觉到安慰,不汲汲皇皇,觉得自己获得了心灵的安宁和自由呢?

人生阅历尚浅,找不到答案。目前我所能回答自己的只有不畏生和死,不过分纠缠于遗憾与失去,是恋人的拥抱和吻,是爱。

这个回答似乎幼稚且非常浪漫主义、理想化。

爱让人痛让人哭,可也让人快乐。在快乐的时候,在那个瞬间,时间被无限延长,万事摈却,在这相对短暂的一刻,也是绝对延长的永恒。

属于记忆和感情的永恒。

这篇故事还有点奇幻色彩,我幻想了人死后在另一个世界,在时间之外以另一种状态存在。特定的时候我们可以看到它。那个世界的人们引导我们,让我们不再恐惧未知,也不再恐惧死亡。

无论生死,爱人总归在一起的。


最后需要道歉的是,由于我的笔力太差,所以这篇文显得很乱,当初构想的时候也是希望能营造出类似于电影中平行蒙太奇的效果,因而阅读的时候或许会有点断裂感。

以及关于安岩的形象,也许在过去与现在两个时间,他看起来似乎是两种不同的性格,写出这种反差其实是想让他更立得住一点,过去的安岩注重表面的那种活泼,现在由于是第一人称,能够更方便的进行心里叙事和心理描写,所以希望从他的原生家庭对其感情观和幸福观的影响出发,展现内里情绪的敏感。

我不知道这会不会让大家觉得ooc,但这种反差的确是我对原作中安岩性格所作的个人解读,希望这种解读能够得到你的理解。

最最后,希望你能稍微喜欢这篇文吧~

感谢你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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