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冰《露华浓》（下）
城楼之上，叛军绑了叶夕雾和叶冰裳二人。冰冷刺眼的刀稳稳地架在她们的脖子上。那人嗤笑着，瞧见城楼之下端坐在车撵中的威严君王，高声发问:“叶夕雾和叶冰裳，你选谁？”
那天的云暗沉得可怕，颇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架势。黎苏苏看向澹台烬那没有半分表情的面容，心生不好。勾玉得知她的担忧，贴心安慰着:“主人别慌，他肯定选你。”
“我选……”
黎苏苏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最后的答案。却不想，男人嘴里的名字还没来得及吐出来。与她绑在一起的大姐姐像是失了控似的，用身体撞开身侧的男人，只听那冰冷的长刀哐当掉在地上。叶冰裳拼了命地往前冲，想也没想，在众目睽睽中纵身跃下，没有半点犹豫。
哦豁，好家伙。
黎苏苏目瞪口呆，就连勾玉也被这一壮举震撼，连连发出感叹。
叶冰裳跳城楼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除了她自己。早在之前，这件事就有了预兆。昭华皇后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不是染上怪疾，也不是无福消受。而是缘于一场梦。
她不是第一次被梦境困扰，上一次的噩梦是因为魇魔，可这一次，没有魇魔，也没有精怪。只是一场普通的噩梦，带着强烈的警示。
梦里的叶冰裳依旧是那个不受人待见的庶女。她嫁给了萧凛，紧接着萧凛战死，她被送到景国成了澹台烬的昭华夫人。后来，叛军破城抓了她和叶夕雾，刀口抵在颈上的恐惧在梦中真实得令人心惊。
只记得，那时的澹台烬毫不犹豫选择了她，叶夕雾当着众人的面跳下城楼。后来啊，澹台烬疯一般折磨她。将她扔进蛇窟，日夜被蛇虫啃食，不成人形。澹台烬却还是不如意，挖去她的双眼，将她的手脚砍断，将她装进木桶里，做成人彘。
叶冰裳犹记得自己最后死得那般凄惨，苦状万分。
大梦一场，不是幡然醒悟，而是在绝望的边缘徘徊。这样的梦真实得好似曾经经历过。
醒来的昭华皇后突然就变了。她小心翼翼活着，小心翼翼待在澹台烬身边，可还是没能躲过命运。叛军真的杀来了，她和叶夕雾被抓上了城楼。
梦里的一切都在悄然上演。
“我选……”
这一幕如此熟悉，她甚至不用猜测和思考就知道接下来是该发生什么。叶冰裳看着城楼之下的澹台烬，脸上的泪已干，泪痕斑驳，心中的恐惧陡然消散，眼中再也没了光芒，她果决地做了选择，为自己。
她叶冰裳，宁愿死，也绝不受折辱。
大片的血迹从身体的各个地方流出，缓缓汇聚在一起，形成一个血泊。叶冰裳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口中大量的血咳出，濒死的样子。
“冰裳……冰裳……”
澹台烬将她抱在怀里，声音颤抖，是那样的慌乱、害怕。叶冰裳颤了颤，努力抬起眼皮看向澹台烬，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便咽了气。
死在他的怀里。
上天不公，良善之人不得善终，作恶多端者活得自在。
“啊啊啊！！！！”
怀中的身体逐渐冰冷僵硬，澹台烬心中仅存的善念被猛地摧毁。他仰头，发出绝望的悲鸣，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黎苏苏吓得浑身一抖，又听见勾玉惶恐的声音:“主人，不好！他要入魔了！来不及了！”
“什么！”
……
黑色的气息围绕在澹台烬身边，浓雾一般将整个人一层层围住，裹挟。天地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只有无穷无尽的黑。伴随着一阵刺耳的鸟鸣，从遥远天际涌来一群黑色凶猛的玄鸦，带着极强的杀意和攻击，无差别地扑向每一个人。
霎时，惨叫不断。
“不好！”黎苏苏一边躲避攻击，一边焦急地想补救的办法。忽而，怀中发出异光，一块如玉般的什物从她的怀中飞出来，稳稳落在手心。
“是过去镜。”脑中灵光一闪，叫道:“有了！我有办法了！”
黎苏苏揣着过去镜一路跑，奔向澹台烬所在的地方。她站在不远处，将手中的过去镜举起，大声道:“澹台烬，我有办法救她。我可以让你再见到叶冰裳！”
杀戮戛然而止。
澹台烬双目赤红，眼中渗出血泪。转头，冷声问:“什么办法？”
她想说她能启动过去镜，开起阵法，让他回到故事的最初，他与叶冰裳的初见。
只是，口中的话一个字都没还说，那过去镜就碎了，没有任何征兆。
“我……呃……”
黎苏苏被男人死死掐住脖子，拼命挣扎。生命的气息一点一点被剥离身体，那是她第一次感受死亡的可怕。
澹台烬愤怒地看着她，手中的力道不断加重，恶狠狠地说:“叶夕雾你早该死了！”
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不停拍打着男人手臂的那一双手渐渐没了气力，缓缓放下。黎苏苏一点一点窒息而亡，没了生息的身体被澹台烬扔进火堆里，化为灰烬。
转眼，已过五百年。入魔后的澹台烬眼中心里只有杀戮，无穷无尽的杀戮，世间万物都在他的屠戮中化为乌有。这个令人世间色变的魔神在某天盯上了各路仙宗，没有任何擘画和战略，只凭一念，率众杀上仙宗。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屠戮。仙宗覆灭，黑暗降临。澹台烬看着遍地的尸体和血色，顿感疲倦和无趣。他一声令下，带领众人回到魔域。
……
思念是一种漫长的折磨，当未亡人一遍接一遍，不厌其烦地思念亡者，内心会开出大片大片荒芜的花。那种花犹如曼珠沙华般诡谲，夹杂着死亡的气息。
澹台烬整日把自己封闭在寝殿，除了要事难得出来一见。这一日，办差回来的姒婴敲开了魔神的门。
“何事？”魔神慵懒地倚靠在床榻上，闭着眼睛不知在想着什么，见她进来眼皮也不抬一下。
姒婴站在一旁，躬身行礼，道:“禀魔神，旱魃已经觉醒，可要一见？”
“旱魃？是谁？”
“回魔神，旱魃是我的姐姐，唤作妺女。她同我一样也曾一心追随过先魔神。”
澹台烬睁眼，从榻上坐起，一本正经道:“既是追随过先魔神，定是忠心可靠。让她进来吧。”
“是。”
他不曾见过妺女，只听得千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妺女为救先魔神而死，遁入轮回。此刻，不知为何，心头无缘涌起一股悸动，他倒是很想见一见。
前方，迈着步子踏入寝殿的玄衣女子走来，虽看不到面容，但远远一见便能感受到强大的气场。澹台烬眯着眼，随着那抹身影越来越近，心中的好奇越发浓烈。
“妺女拜见尊上。”
澹台烬一震，瞳孔不住地扩张，双眸睁大，满脸惊愕。
这个声音是！这个声音！她是！
极为震撼，一颗心跳得极快。澹台烬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稳住心绪。尽管如此，说话的声音还是有些沙哑。
“既奉我为尊上，又为何不把面具摘下。”
她微愣，随即低眸:“既然尊上要求，妺女自是不敢不从。”说着，果断地将脸上面具摘下。
澹台烬呼吸一滞，猛地起身，情不自禁走向她，痴痴道:“冰裳，真的是你！”
“尊上可是认错人了。”妺女躲开他的手，有些不悦。
一旁的姒婴连忙上前解释:“回尊上，那叶冰裳乃是妺女的前世。如今的妺女并没有前世的记忆。”
“是吗……”澹台烬脸上闪过一丝失望，自嘲般笑笑:“你当真不记得了？”
贪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刻也不肯移开。仿佛要将这个人看穿看透。跪在地上的女子闻言一怔，眉间闪过一抹令人难以察觉的慌乱。
眸光暗了暗，平静地开口:“尊上，属下转生时，已经饮过往生汤了。”
答案不言而喻，可他却没有错过方才那细微的慌乱。澹台烬忽觉心情大好，脸上的笑也不再惨淡，而是明朗。
他甩了甩衣袖，转身，再次坐上床榻。抬眼看向前方面若冰霜的妺女，笑着，拍了拍身侧的位置。温柔地唤道:“妺女，到吾身边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