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广场另一边有官兵开道,一列人马颇有排场,施施前来。前后是士兵开道,有几个骑兵护卫在中央,围着一人,头戴高冠,身着绿袍,金印紫绶,骑着高头大马,看上去身份等级不低。守卫看见,也顾不得我们,胡乱骂了几声就急忙唯唯诺诺上前接取名帖,入内禀报。
佚之狐拉我避到影墙之后,低声对我说:“这就是太尉向宁。”
我一惊,不禁伸了半个头出去又偷瞄了几眼:“就是那个掌管全城军事的太尉向宁?他来干什么?”
“他?掌管不了全城军事,肆皇怎可把军事大权放入他人之手。他只不过是个唯命是从调兵遣将的统领罢了,连丞相那么大的权力都没有,顶多是猎犬直流。这回新丞相上任,想必是要前来送礼拜会。”佚之狐道。
然而那太尉的队伍中并没有看到礼盒或箱奁,倒是前后开道护卫的都是披坚执锐的士兵,散发着浓浓的肃杀之气。
“没见过这样送礼拜会的。”我问,“那我们怎么办?”
“不忙。”趁着守卫进去禀报还未出来,佚之狐在影墙后再次大声念道,“得思荣辱,居安思危,事要三思,免劳后悔。”
这回太尉向宁也听到了佚之狐的打油诗,在马上望向这边,寻找声音的来源。一旁的护卫顿时兵刃出鞘企图向我们逼近,却被向宁喝止,认为我们只是过路的三教九流之辈,不必理会。
佚之狐盯着丞相府大门,摇头道:“……凶多吉少,凶多吉少……看这新丞相的造化。”
“什么意思?”
忽然,进去送名帖的门卫开门出来,低头行礼,对打头的官兵说:“不巧丞相外出,请太尉择日再来。”
向宁在马上听得清楚,勃然大怒:“明明听得轿马还在,如何不在家?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今天非要见到他不可!”
佚之狐猛地拉起我,道:“我们快走!”
“去哪里?”
他来不及回答,拉着我就退出广场,往丞相府外墙的小巷里疾走。不一会儿来到丞相府后门,只见一个包着头巾、身穿短衣的下人从小门里出来,蹲在角落里掏出帕子掩盖口鼻,用板车拉着两个粪桶,就要往外走。
佚之狐迈着方步,踱到他的侧后方,不紧不慢道:“一轮明月照水中,谋望不成又犯冲,以为是宝下去摸,摸来摸去一场空。”
那人听到,不禁回头抬脸来看,不想那半张脸十分熟悉,就算蒙了脸我也瞬间认出——那人竟是哥哥!
“哥!”我大叫一声迎上去,狠狠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低声骂道,“你让我好找!搞什么鬼呢?坊间传你当了丞相,还在怂恿肆皇抓捕我,到底怎么回事?”
哥哥脸色很差,待看清楚是我,突然十分惊恐,一边推我一边说:“你既然知道,还不躲好,来这里干什么!快走!不要拖累我!”
“什么……”我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你再说一遍?拖累你什么?怨我妨碍你当官了还是妨碍到你掏粪了?”
佚之狐慢慢走过来,行一礼,低声道:“小老儿见过丞相大人。”
哥哥抬眼看到佚之狐,上下打量一番,说:“老先生,拜托看管好你家小童,照顾好她,莫让她遇到危险。”
“你现在真是丞相?打扮成这样要去哪里?”我急忙问。
佚之狐低声说:“那太尉袍下有甲,袖中有箭,身边有兵,四周利器,想是来者不善,并不像是要送礼拜会的样子。丞相有谋,确实走为上策。然而,他带来的人当中,有一些看起来行令不畅,应该不是他自己的人,可见这次向你发难,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思……丞相身边并没有可信任之人,将独自逃往哪里,找谁依靠,望三思。”说着,朝哥哥一拱手。
哥哥听他所说,面露绝望之色,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天空。
佚之狐摇摇头:“太尉为何发难,丞相怕是心里有数吧?……因此万万不可再去虎口。若丞相不嫌弃,小老儿那里可以容人。”
哥哥思来想去,大颗汗珠从他额上落下,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紫。此时,太尉的士兵已经开始包围丞相府,听得身着铠甲跑步之声已经往这边来。容不得多想,我们只得随佚之狐往小巷中遁走,企图从小路绕到坊间。
可走起来才发现,哥哥腿上有伤,行走十分不便,再拉上沉重的粪车,更是迟缓,裤腿上渗出血来。我想帮他查看,却遭到了拒绝。
因此我们速度非常慢,尽管佚之狐让我尽量跟哥哥保持一定距离,避免出现奇怪组合令人生疑,但哥哥的状态还是很快遭到了士兵怀疑,远远在后面大声喝止。
我们没有理会,继续向前走,只听“嗖嗖”几声,几支白羽箭射到哥哥背上和腿上,他一下子扑倒在地。
我惊得捂住嘴,不敢发出声音,却心肺俱裂,想要跑过去看他,却被佚之狐死死拉住,拖着躲进一旁巷道里。
我挣扎着要跑出去,却见巷道深处走出一个古铜色皮肤,浑身散发着臭味的壮年人,穿着打扮和哥哥一模一样。擦肩而过时,他向我们行了个礼,我终于认出那是坎坊的杵臼。
佚之狐终于松了一口气,道:“那是肆皇亲兵的白羽箭,果然并不简单是太尉想要反水丞相,而是肆皇授意啊。之前丞相喜也是这样被太尉逼走的。”
“肆皇?哥哥不是肆皇面前的红人吗?否则怎么能当上丞相?肆皇为什么要册封他然后害他?”
“当今肆皇的心思,就算小老儿神机妙算,也推测不出啊……”
趁着士兵还没追上来,杵臼扛起哥哥,打开一个粪桶盖,把他扔了进去,然后拉着粪车继续向坊间走去。
不一会儿,几个士兵追上来,找不到白羽箭,正奇怪,看到杵臼,便问他话,还拉下他捂口的帕子仔细查看。杵臼打开粪桶,用瓢搅和一阵,舀了一瓢给士兵看,还说如若不信,可用腰刀来搅。
粪桶里的东西简直不忍直视,士兵捂着口鼻四散开,差点哕出来,自然不肯污了腰刀,只得放杵臼走人。
一番惊险,我们终于分头回到了阳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