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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澜巍】灼灼
梅稚 2018-10-23

一个人影逐渐在火焰中成型,脱离火焰飞了出来,径直落在了昆仑君怀里,那人并不沉重,昆仑君却仿佛用了全力去接,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步,抱着怀里的人一起跌倒在地上。

沈巍仿佛突然被什么呛住,轻轻地咳嗽了几声,头不自觉地往一边歪去,靠在了昆仑君的身上,轻微的呼吸扫着他的脖子。

——Priest《镇魂》

 

【第一日】

 

回到人间的时候已是傍晚。

沈巍胸口的血洞还在汩汩地冒着血,即便是已经成圣,这样的伤势在他魂魄未稳的身体上也是拖不得的。几乎是前脚刚落了地,赵云澜抬手就捏了个诀,也不怕是不是会被凡人看到,又是不是会造成什么影响了,直接瞬移到了龙城医院急救室大门口,拦下了正准备换班的医生。

他一身血迹斑驳,又抱着一个胸口被穿透血染大半身的人突然出现,吓得几个人直接就愣住了,职业习惯又让他们很快回过神来,检查伤势后立即安排轮床准备把人推进手术室。

赵云澜一路跟在轮床旁边,眼神落在沈巍身上片刻不离,直到他被人拦在门外,又被随后赶来的几名医生拽着检查伤势,才慢慢地冷静下来,向人借了手机,打电话给成心妍,说了沈巍的事情。

不过五分钟出头,成医生就赶了过来,先是确认了赵云澜的状况,在和手术室简单沟通之后,便换了衣服进去。进门前还和赵云澜比了个手势,让他不要担心。

赵云澜自然是不担心的,这样的伤势虽然危重,却不足以给沈巍带来危险,只是心头的揪痛还消不下去,睁眼闭眼间都是沈巍浑身是血昏迷在自己怀里的样子。

伤得重了连力量都控制不了,披散的长发都沾着血污,被黑色长袍包裹着的身体冷得就像地底的黄泉水,让人有一种再也暖不回来的错觉。

赵云澜蜷了蜷手指,却终是再没有握拳的力气,整个人突然卸了劲瘫坐在长椅上,慢慢地缩成一团,把头埋进了臂弯里。

不担心……又怎么会不担心呢?那是沈巍啊。

 

那是他的小巍啊。

 

后来特调处的人也陆续赶来,赵云澜却仍是保持着这种姿势坐在长椅上,似是祈祷,又似是在掩饰不安。手术的时间比他想象中更长,期间有人进进出出,甚至连成心妍也出来看过一眼,看见赵云澜的样子也只好摇摇头,又转身回去。

直到手术中的灯熄灭,轮床的声音渐渐接近,他才抬起头,摇晃着起身。大庆看见他熬的通红的眼角,上前想要扶住他,却被硬生生地推开。赵云澜几乎是扑到了沈巍身边,双手紧紧地攥着床边地护栏,又近乎虔诚地一步步护着他,送他进监护病房。

直到他再次眼睁睁地看着大门关上,大庆才得以领着成心妍走近了,告诉他沈巍的情况。

“沈巍身体特殊,这一次伤口却没有自愈的迹象,我们试着用给普通人治疗的方式先止了血,做了缝合处理。身体其他部位的伤也都处理过了,不会有什么大碍。只是这伤势毕竟也不轻,如果他不能靠能力自愈的话,还是要受些罪的,我先安排他在监护病房观察一段时间,等情况稳定了就通知你,转入普通病房。”

说到沈巍要受些罪的时候,赵云澜眼中一闪而过的惶然也让她心里一软。她心知沈巍多半还是为了赵云澜而伤,作为沈巍的好友,她也气他一次次地让沈巍不顾一切涉身于危险之中。可当她看到面前这个似乎在短短几小时内就瞬间颓靡下来的男人,还是有些于心不忍,连带着语气都温和了下来,带着些劝说的意味。

“他失血量很大,又伤得这么重,怕是短时间也醒不过来。赵处长还是先回去一趟,给自己一点休息的时间,也顺便带些衣物用品过来,好接下来的日子里陪着他不是吗?”

“病房你暂时也进不去,这里有我们守着,不用太担心。”

 

几乎是浑浑噩噩间,赵云澜就被送回了家里。

几天没住人,平日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房间里都飘着一层浮灰。赵云澜开了窗,让新鲜的空气进入到房间里,凌晨带着凉意的风吹到脸上,赵云澜打了个哆嗦,也多少清醒了几分。

那场手术给他带来的紧张感渐渐褪去,随之而来的是漫过全身的疲惫感,这种脱力的感觉似乎千百年来都不曾有过,如今却出现在了这具昆仑君的躯体上,是他不曾想过的。

现在想来,也不过是太牵挂于小巍,以至于透支过多也一时感知不到罢了。

值得。

 

赵云澜打开冰箱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

食材都被处理成半成品很好地保存着,哪怕是赵云澜也可以经过简单的料理把它们都变成不错的菜肴。冰箱深处还有几枚封好的玻璃瓶,细细地贴了标签写了说明叠放着,赵云澜拿起一瓶看,是一份花时间精心熬制好的秋梨膏。

“近期天凉干燥,秋梨膏润肺,可服。只秋梨性凉,切记不可多食。——巍”

 

手抚上脸,他遮住眼,泪水却还是滴落下来,砸在地上。

“小巍,你怎么这么傻……都准备走啦,还何苦安排的这么细……值得吗?”

……

“你明明知道,我已经少不了你了。”

 

【第二日】

 

其实赵云澜不是没有试过用自己刚刚恢复的昆仑君的力量治愈沈巍的。

在一切尘埃落定后,他第一反应就抬了手,刚准备施法就被一旁的神农药钵匆忙拦了下来。这世间敢阻拦他昆仑君的人不多,眼见着他脸色迅速阴沉下来,那破碗瑟缩地俯下了身子,语气里还多少带着些敬畏。

“斩魂使大人虽生于山圣魂火,又曾因神筋提了神格,如今更是以鬼王之躯成圣,拥有了三魂七魄,可……大人毕竟出身于大不敬之地,即便同为圣人,体内的神力一时也是同山圣大人的神力无法相容的,此时强使治愈之术,怕是反而帮了倒忙。”

赵云澜低下头看着怀里的沈巍,他仿佛只是太累了睡过去,嘴角甚至还带着极浅的一抹笑意。赵云澜在他额角留下一吻,抱着人起身,打开了回地面的通道。

 

“赵处长?”

赵云澜是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被叫醒的,睁开眼就看见成心妍带着责怪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你们一个两个的真是……”她叹口气,没有说下去,“沈巍的状况已经稳定下来了,我先带你去病房等着吧,人一会儿就出来。”

赵云澜看了看身后的大包小包,本是想在这里一直等到沈巍出来,但也不好意思拜托人家帮忙提行李,也只得谢了她的好意。成心妍似乎是看出来他的想法,伸手提过一个,转身给他领路。

”应该还要一会儿,我先带你去把东西放下,再过来应该还来得及接他出来。”

“多谢。”

病房被安排在了一个相对清静的地方,不算大,但东西还算是齐全。在龙城医院这种大医院,能安排到一间这样的病房已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在背后成心妍做了怎样的争取,赵云澜是不得而知了,只是她似乎也不求赵云澜回报些什么,只是再三嘱咐一定要照顾好沈巍,又赶着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了。

赵云澜给了她一个感激的微笑,也不再拖下去,急急地往监护病房赶。赶到的时候正好沈巍被推出来,脸色似乎是好了些,可陷在病床里的模样还是显得过于苍白单薄。他一路跟在轮床边上,扶着一侧的栏杆,眼里再也盛不下别的,神色认真得仿佛在看一件极其珍贵又极其脆弱的宝物。

拒绝了一旁医护人员的帮助,赵云澜小心翼翼地用被子裹住他的宝贝,又轻轻地把人抱起,放回病床上。他牵起沈巍的手,摩挲着他的指尖,抚摸他的手指、手背,就这样静静地等着医生把设备重新连到沈巍的身上,做完一系列的检查,最后关门离开。

直到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赵云澜才俯身亲了亲沈巍冰凉的指尖,伸手抚上他的脸颊。

“安心睡吧,我陪着你。”

恍惚间,赵云澜似乎看见沈巍笑了,眼波流转间似有光华涌动,那双眸子里含着太多的东西,千百年来的隐忍和压抑却怎么也盖不住那份融入骨血的深情,沉重的让人心痛。

直到这时,赵云澜似乎才真正读懂了那些深埋在沈巍心底的东西。

他感觉有什么哽在嗓子里,说不出话,喘不上气。

 

相见不相识。

相见不相认。

 

他的小巍原本是打算一直做个旁观者的,永世不再与他接触,只远远地看着,直到身殉大封的一天。

赵云澜想问问他,如果这一辈子他没抓住他,会不会就真的这么结束了,让他一人死在黄泉下千尺的冰寒之地——没有光,没有人,更没有昆仑君。

而等到又不知是多少年过去,等到他昆仑君有幸恢复神格与记忆,想起那个曾经一直伴他左右的小鬼王的时候,他早已不在了。

大煞无魂之人,自没有轮回重生的道理。

没了……就真的是烟消云散了。

 

【第三日】

 

赵云澜能感觉到,沈巍的神力在慢慢地恢复。

换药的时候赵云澜守在一边,惊喜地发现沈巍身上那些细碎的伤口都已经愈合得差不多,最严重的胸口的伤也不再那么狰狞,多少有了些好转的迹象,这一度让他放下了心。只是他没想到,神力的迅速恢复并不完全算是件好事,以沈巍目前的状态,是万万支持不住这一股强大的能量回流的。

他发烧了。

发烧的原因出在沈巍自身神力体系的恢复上,此刻就算是再想像之前一样用普通人类的治疗方法和药物也不会起到作用了,若是不接受外界的帮助,唯一的方法就只是靠他自己撑过去。这具身体说到底只是鬼圣魂魄与神格的容器,伤势沉重,魂魄不稳,又正值从鬼王到鬼圣神力的变更期,现在才只是发了烧,估计也算是轻的了。

可他赵云澜也没办法让自己干等下去,一纸书信传到地府,他自己也捏了诀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看看能否能助他一力,哪怕是让这高烧早些退下去也还算值得。

然而沈巍似乎就是要和他作对,能量体系由内部自我封印着,堂堂山圣昆仑君,竟对此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沈巍的体温愈发烫手。原本安静睡着的人在高热造成的疼痛里下意识挣动蜷缩起来,手臂上的滞留针在挣扎中也移了位,殷红的血滴刺得赵云澜双眼生疼。

赵云澜红着眼,咬了咬嘴唇,硬生生地压住沈巍不断挣扎的身体,紧攥住他的手腕。

“沈巍…小巍,宝贝儿……我在呢……我在呢……”

赵云澜在他耳边不停地说着,也不知痛苦中的人听不听得到,可他就是想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赵云澜在呢,昆仑在呢,没丢下他一个人。

不要怕,不要想着什么都一个人扛,再藏起一身的支离。

经过三日的休养,全新的力量早已遍布全身,只差与原先鬼王神力的替代融合。其实只要他自己想开了,自我的封印解了,昆仑君随手一个诀,完全可以轻轻松松协助他将全新的力量交融入体。

只是不知为何,他心里的这把锁,硬是锈在了那里,连锁洞都被封死,再不给人打开它的机会。

五千年。

千尺黄泉水的浸泡,终是带来了无法治愈的伤。

那里太冷,太黑,太孤独。

他的小鬼王不再有聆听他的人,也就慢慢学会把话全部吞到肚子里,无论苦乐悲喜。

然后他长大了,长成了现在的沈巍,隐忍而孤独。在外人眼里,他是冰冷无情的斩魂使,手中斩魂刀不知劈了多少亡魂野鬼,天知道他那心到底是有多硬多狠。

唯独在昆仑面前,他还是那副安静温润的模样。似乎从未变过,却也不再是最初的样子了。

 

一切都回不去了。赵云澜心想。沈巍独自等过来的五千年他也还不上了。

真的还不上了。

 

“给我个机会吧,小巍。”

“接下来的五千年,一万年,你别再一个人走下去了。”

“我不会离开了。”

 

最开始时沈巍挣动得厉害,连如今已为昆仑君的赵云澜都要费些力气才能制住他,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体温不仅没有降下来的趋势,反而还变高了些,也再没了挣扎的力气。赵云澜颤抖着手把人抱在怀里,手心聚起一缕能量想要渡给他,却还是被硬生生地弹回,消逝在空气里。

沈巍的嘴唇颤了颤,赵云澜隐约听见几个音节,破碎喑哑得不像样子。

可他还是听懂了。

他喊的是昆仑。

 

地府的人是入夜后赶来的。

鬼王入圣这样的事从未发生过,而鬼圣因体内能量冲撞融合发起高烧,他们也无计可施。

紧抱着昏迷不醒的鬼圣的昆仑君神色难辨,随行的判官也算是个会看眼色的,深知这是个惹不起的主,现在的平静也怕只是暂时的,若是此时他们说出一个“不”字……

就算是地府也怕是会被搅个天翻地覆。

赵云澜抬眼看了看判官,示意他可以开口了,他颤颤巍巍的行了个礼,带着半分敬意半分惧意地开口,才开了头便又被瞪到闭了嘴。

“小点声,不要吵到他。”

“是……”

这判官给的方子算不上什么好法子,却也的确是目前唯一能着手试试看的。赵云澜低头看着沈巍不甚安稳的睡颜,抬手给他拭去额角的汗水,轻轻地把人放回到床上。

“小巍,听话,好好地睡一觉。”

“我很快就回来。”

 

神木上开起了星星点点的乳白色花朵,那片碧绿随风起伏,如波如涛。赵云澜伸出手,轻轻地折下一个枝桠,收进袖子里,又再次消失。

他取了神木的树枝,回到沈巍的身边。

昆仑未曾见证沈巍的五千年,但神木不同。他要以此为引,入梦。

赵云澜把树枝放在沈巍心口,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烧得滚烫的面颊,最后贴上了他的额头。

 

再睁眼,已不知是今夕何夕。

 

【第四日】

 

许是在黑暗里生活了太久的缘故,就算是在梦里,也是一片漆黑的。

初入梦境,赵云澜的双眼一时还无法习惯这片黑暗,他花了一段时间才能勉强看见一些模模糊糊的虚像。他沿着路不停的走,也不知到底是走了多久多远。

远得好像那片深不见底的黄泉河水。

直到他走得足够远了,才隐约看到一小片光亮。那些漂浮在空中的碎片发出着微弱的浅黄色光芒,宛如萤火虫飘散在他的身边,轻如羽毛,掂在手里的时候又好似有千斤重,沉甸甸的全是沈巍那些几乎溢出的情感。

赵云澜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些碎片,全部都是属于沈巍的记忆。

那些记忆碎片,赵云澜大多很熟悉。想来也是,他的每世轮回都有沈巍暗中陪着护着,百年之后又由他亲自引领着走过黄泉忘川,走上奈何桥,再亲自从孟婆手中接来忘情水,递到自己的手里。

如此想来,过去的世世,他都无处不在。

又遍寻不见。

赵云澜穿过那些碎片,那些属于沈巍的记忆与他的记忆不断重合,那份独属于沈巍的爱意一次又一次地撞击在他的心上,一次比一次沉重,一次比一次愈发孤独深沉。

越到中心,那些记忆碎片就越是密集,光芒也越发地耀眼,直到最后,光芒褪去,赵云澜终于找到了他。

他远远地看着沈巍,就那样痴痴地站在中心,墨色长发披散下来,几乎垂到了地上。他黑袍加身,却没有戴那副冷冰冰的面具,也没有用黑色的雾气笼罩住自己。

沈巍只是干干净净地站在那里,双眼半阖,眼睫如鸦羽,在脸上扫出一片阴影。

此时的他就像是初见时的样子,哪怕没有真正的接触上,赵云澜就已经觉得自己嗅到了他身上那股子清冽好闻的味道。那明明是来自黄泉深处,大不敬之地的味道,却不同于其他鬼族身上的血腥臭味。

他一直觉得,沈巍身上的那股幽香,远胜过昆仑山雪,是这世间的任何一种花草果实都无法比拟的。       

赵云澜迈开步子,向沈巍走去。

沈巍依旧立在原地,似乎没有发现来人的靠近,又好似深深地沉浸在梦境里。赵云澜走近了,才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他带着笑,却也带着泪,一滴泪刚刚顺着脸侧滑下,留下一道浅浅的泪痕。

赵云澜不曾见他哭过,哪怕是当年的那个小鬼王,也只是在最后看到他红了的眼眶。

 

其实沈巍是哭过的。

在昆仑君身殉大封之后,他脱了力似的跌坐在天柱下,抱着昆仑的魂火放声大哭。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哭。

那夜过后,小鬼王像是突然长大了,从此黑袍长刀,替他担下天地重任。

 

“沈巍。”

赵云澜唤他,他却没有回头。试探性地迈出几部,他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把人揽入怀。

怀里的沈巍只是在赵云澜将将碰到他的的时候轻颤了下,随即安稳下来,听话地任赵云澜紧紧抱住。

赵云澜收紧了怀抱,把脸深深地埋进他的颈窝,近乎贪婪地细嗅着爱人身上熟悉的味道,又患得患失地把人转过来面对自己,双手捧上他的脸。

沈巍眨了眨眼,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后退一步,从赵云澜身边逃开。

“小巍!”

沈巍怔怔地看他,嘴唇嗫嚅了几下,却没说出话。片刻后,他一个转身就想走,被硬生生地拽住手腕。

“小巍,看着我。”

沈巍低着头,避开了他的目光。赵云澜狠下心,伸手扳过他的脸,眼神死死地盯着他的双眼。

“告诉我,为什么要避着我?你在怕什么?”

沈巍不说话,赵云澜便继续说下去。

“你是觉得自己洗去了我的记忆,就能完完全全地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吗?”

“你觉得为我恢复了神格,就是五千年前的报答了吗?”

“我昆仑不要你的什么报答,也不需要你去完成和神农之间的什么承诺,更不需要你这样一句话不留一个招呼不打就擅自离开我的生活。”

“说到底五千年前是我对不起你,你曾经和我说过,你不喜欢,不如不生,可我自顾自地把本该由自己承担的责任丢给你,也从来没有问过你的想法。”

“你总想着要报答我什么,可你那五千年,我又该怎么还。”

“不用还。”沈巍抬起头,那双眼眸终于对上,亮亮的,仿若星辰闪烁,“那是我自愿的,昆仑你不必……”

“不必?”赵云澜轻笑,手指抚上他的脸颊,“若是不还,你想让我怎么办呢?任你祭了灯,洗了我的记忆,从此浑浑噩噩一个人过下去仿佛生活里从未有过一个叫做沈巍的人出现过?”

“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不允许。”

“你的身体现在就在龙城医院里躺着,在这里的不过是你的神识,若你心里还有一个昆仑君,一个赵云澜的位置,就把自己的锁给打开了。”

“我曾经欠了你五千年,若是你愿意回来,那我还会有无数个五千年陪着你。”

 

“我这就走了,小巍。”

“希望这不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赵云澜走得决绝,只留下一个背影,便消失不见。

 

【第五日】

 

随着昆仑神力的融入,沈巍渐渐安稳下来,赵云澜避开那些管管线线的东西,把他搂进怀里,替他擦净了身上的汗,又换上了一套新的病服。

上午医生来查房,他身上的热度已经褪得差不多。医生替他撤下那些密密麻麻的仪器,换下了退烧的药水,又重新检查了伤口。

沈巍的神力已经在慢慢恢复,饶是冰锥穿心这样的伤口也在由内而外的修复后,仅剩下了前后极浅的两处伤口。

负责沈巍的医生在不知第几次感叹了他的恢复能力后终于离开了病房,赵云澜兑了些温水,扶起他喂了些下去。

此时沈巍的脸色已经好了太多,安静地沉睡着。赵云澜把手放在他心口,指尖触及只是纱布的粗砺,他却能清楚地感受到这厚重包裹下心脏沉稳有力的跳动。

他的小巍还是舍不得走。

他要回家了。

 

梦醒时沈巍的情况已经很差,刚从梦境中出来的赵云澜差点又被吓出一身冷汗,慌乱地按下呼叫器。等医生赶来后又是好一阵忙碌,待到沈巍终于安稳下来,天边已经有些蒙蒙亮了。

赵云澜不敢再离开,给沈巍喂了些淡盐水,便又坐回床边。他一只手牵上沈巍的手指,另一只手贴上沈巍胸口,缓缓地将自己的神力渡入沈巍体内。

赵云澜一点一点地替他抚平体内冲撞的力量,脸色也一点点凝重起来,沈巍体内原本斩魂使的力量与新生的神力相斥得过于厉害,甚至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想。

沈巍毕竟出身于大不敬之地,成圣后原先属于鬼王的那股阴邪之力尽数转化为至纯至净的力量,两股力量出身异源又天生相斥,就像是火与水相冲,这样的状况持续时间一长,必定是极为伤身的。

想来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五天之久,此时的赵云澜只后悔没早些料到这样的情况,又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尽力助沈巍疏导开他的经络,试图替他 缓解这一阵的痛苦。

赵云澜的额头逐渐布满一层薄薄的冷汗,随着最后一处受封的经脉被冲开,属于新生鬼圣的力量终于布满了他的身体。赵云澜感受到那股纯净温润的力量慢慢地与自己渡入的力量相融合,不再只是生硬冰冷地将他推开,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带着所有的紧张与担心沉入深海。

这些力量还不足以耗费昆仑君太多的精力,却也的确是不轻松的,待到能量的一个循环结束,全身的衣服也几乎湿透了。赵云澜叹了口气,向后仰倒在椅子里,抬手遮住了脸。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赵云澜只觉得身心疲惫。

在梦境里看到那些独属于沈巍的记忆,那个千百年见不到光的地底,那些千百年都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还有那个千百年都见不到的人……那些被压缩起来包裹在沈巍梦境中的情感,就宛如一颗炸弹,在赵云澜的胸口突地炸开,震得心口生疼。

似乎在这短短的几天内便尝尽了所有,赵云澜突然觉得自己能理解沈巍的感受,能理解他所有的隐忍克制与自卑。

就像是如今的昆仑君面对鬼圣,心里全部的疼惜与自责一样。

互相觉得亏欠,却也终是谁都不欠谁了。

 

等到沈巍额头上的热度彻底退下去,赵云澜才敢稍稍松懈下来,在病床边上浅眠片刻。

大庆傍晚的时候来送东西,顺道替赵云澜给沈巍带了束花。绽放开的玫瑰花瓣上还带着些晶莹的水滴,透着妖冶的红色。赵云澜拆去了外面包裹的彩纸,准备插在床头倒了水的花瓶里。那些花茎都被精心剔除了刺,也不刺手,正好方便赵云澜一支支放入,再仔细整理出一个形状。

大庆变回到猫的形态,跳上病床看了看沈巍,又跑到床角窝了起来。之前大战对他的消耗并不小,好在大战后昆仑君恢复了原本的力量,特调处便也不差他一个人手了。

“沈教授看上去恢复得还不错?”

“确实。”赵云澜回答得敷衍,想起前一个晚上又有些来气,“他倒是觉得自己状态好到不需要人帮帮他了。”

大庆一听就知道这人定是又为了什么生人家沈教授的闷气呢,就噤了声不再说话。

赵云澜从大庆捎来的食盒里把餐食一份份取出来摆开,又像是很久之前沈巍做过的那样,把温热的袋装牛奶撕开,倒在饭盒盖子上,放在一边。

大庆乖乖地跳下床喝牛奶去了,赵云澜这才坐回床头,支起床上的小桌子,左手把沈巍托在了怀里。

保温桶里的是太后亲自炖的汤,排骨熬的很烂,莲藕让清澈的汤底呈现出一种淡粉色。怕沈巍吃不了太过油腻的东西,就连油沫也被撇的干干净净。

赵云澜盛出一碗放在桌子上,再用汤勺舀起来吹温了,一口一口喂给沈巍喝。沈巍一直在下意识地吞咽,却也吞得极慢,赵云澜也不急,直到一碗喂完才收拾东西去吃自己的晚饭。

太后一共准备了两个菜一个汤,赵云澜掀开盖子看了,都是他喜欢的菜。伸筷子的时候他还下意识地看了眼沈巍,这两道红艳艳的菜,要是让沈巍看到了,一定又是一通注意身体之类的大道理吧。

可当他吃下第一口的时候,表情还是不受控制地变了一下。他不可置信的又夹起一口塞进嘴里,舌尖给他大脑的反馈依旧在提醒他,这就是那个他不能再熟悉的味道。

是沈巍做的菜的味道。

考虑到赵云澜的胃病,沈巍从没给他做过任何重油重辣重盐的菜,二人确定关系后甚至是出门吃饭,他也一定不会得到点那些菜的机会。

面前的两道菜,虽说不能完全算是重油重辣,却也早已超过了平日沈巍的要求。赵云澜抬起头,正看到大庆盯着他,大庆似乎也猜到了他想说什么,缓缓开了口。

“太后今天在你家做饭,打开冰箱就看到这些了。这些个重口的菜还是被放在内侧的,太后是觉得你这几天也累了,应该会想吃这些,就热了出来。”

“这两道菜,还有那里的莲藕排骨,都是沈教授备在冰箱里的。”

 

不知道为什么,原先清甜的莲藕汤突然咸了些,又带上淡淡的苦涩。

 

赵云澜尝了一口,就无声地笑了出来。

原来,都还是你。

 

【第六日】

 

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上午的探视时间一到,赵云澜就听见了门口传来的咚咚两声敲门声。本以为是特调处那群没良心的,可等他打开门,才发现面前站着的都是些没见过的小姑娘。站在最前面的女孩他有些眼熟,好像是山河锥那时候跟队的女班长。小姑娘不是第一次见赵云澜了,但还是脸红红地,捧着一束花,有些紧张地站在门口。

“赵处长。”小姑娘连声音都有些打颤,“这周上课的时候,我们听代课的吴老师说沈教授病了,想……趁着是周末来探望一下。可以吗?”

赵云澜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沈巍,白色帘布只透出了一个浅浅的影子。早上睡醒的时候看见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血色,就连原先苍白的嘴唇也变回了淡粉色,一如战前每个早晨在枕边看到的他。

只不过是还陷于长久的沉睡之中罢了。

“赵处长?”

他这才回了神,意识到自己已经晾了那些孩子太久。赵云澜后退半步让出一条路,扯了扯有点僵的脸,把门又打开了些:“进来吧,不过要安静一点,你们沈老师还没醒。”

女班长欠了欠身,带着身后的另外几个同学进了病房。赵云澜在她们身后关上了门,随后又走上前,悄悄捏诀隐去沈巍的长发,才拉开了帘子。

沈巍仍是在睡,头侧向一边,前额的碎发软软地耷下,窗外的阳光细碎地洒在他身上。若不是沈巍躺在病房里,赵云澜默默地想,他一定会觉得这就是岁月静好了。

他接过女学生手里的花,把床头花瓶里已经有些打蔫的玫瑰换下,又拿去换了清水。期间那些学生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围在病床边,连几句细语都不曾有过。

 

她们其实并不是对沈巍的情况一无所知,从吴老师那里听来的消息不过是所有消息中的一小部分。赵云澜不知道的是,她们是从好几天前就开始打听沈巍的事情了。毕竟从未缺过课的沈巍这么长时间没回过学校,而他又是个在学生中极有人气的老师,平日里既敬业又待人温和,这么突然地消失,还是真真实实地让这些刚刚成年的孩子们担心了起来。

在听说了沈巍请了病假,又从在龙城医院实习的学长学姐们那里听说了沈巍入院的消息,她们想尽办法收集着信息,终于把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拼凑出来,找到了沈巍的病房号。

可当她们此时真正站在了沈巍的病床前,又看到无声无息昏睡在苍白病床里的沈巍的时候,终于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赵云澜出门搬了椅子让她们坐下,又接了温水一杯杯递到手里,才重新坐回床边,看向那些女孩们。

“是我吓到你们了吗?”赵云澜放软了语气问她们,“好像从我开门的时候你们就都特别紧张?”

她们摇摇头,又低下头。

“那就是因为沈巍了。”赵云澜叹口气,又回头看他,“你们也不用担心,他就是睡几天,睡醒了……睡醒了就没事了。”

“沈教授一直是这样吗?”其中一个怯生生地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他一直没醒吗?”

“算是吧。不过中间和我说了几句话,还是跟以前一样倔,给他几百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赵云澜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强。

“你们沈老师啊,平时看上去温温柔柔文文弱弱一副君子端方的样子,还特别会讲大道理。实际上呢,又犟又不讲理,什么事情又只知道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头,跟个闷油瓶子似的,特别麻烦。”

“你们想呢,既然什么事情都不愿意说出来,那还不对自己好一点儿吗?他就不,就知道折腾自己,像个死循环,要是没遇上个真心待他的人,那还不把自己折腾死。”

赵云澜絮絮叨叨地说着,也不知道到底是说给谁听,说到最后连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着说是自己讲太多了,别往心里去。

可面前几个姑娘表情却多少轻松了起来,那女班长本就在上一次考察的时候跟赵云澜接触过,这时也终于放开了,也带着笑跟赵云澜说,再讲讲沈教授的事情也没关系的,她们爱听。

“那可不行,那要是现在你们沈老师是在装睡,可就都听见了。知道我当着你们的话说他坏话,到时候生我的气,那不遭了殃了。”

他们轻轻地笑起来,赵云澜回头看沈巍,捏了捏他的手。

他倒真希望沈巍是在装睡,想看到他等人走了再红着脸睁眼看他,说他胡说八道,又舍不得真和他置气的模样。

 

只不过短短几天,却仿佛一别经年。

 

这几个女学生最后也还是没呆多久,不到中午就走了。赵云澜把她们送下楼去,又挥挥手,要她们记得转告其他担心沈巍的学生,告诉他们沈老师没什么大碍,等身体恢复了就回去了。

前脚把人送走,赵云澜后脚就去了成心妍的办公室,准备安排沈巍出院回家。

他现在伤口基本恢复得差不多,身体状态也逐渐稳定,就等着三魂六魄在他的身体里完全形成融合,就能从漫长的沉睡中醒过来。赵云澜私心是希望把沈巍带回家的,一是安全,不会让外面游荡的野鬼趁虚而入,二是这样他就能一步不离地看着他,不受外人打扰。

手续很快办下来,赵云澜第一时间联系大庆,让他把家里安排好了,打完电话就回了病房。他把沈巍从床上抱起来,手一挥就把那身病服换成了沈巍常穿的玄色长袍,再把柔软的墨色长发小心翼翼地藏在宽大的兜帽里。

赵云澜给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轻轻落下一吻。

“小巍,回家了。”

 

【第七日】

 

仔细算来,离大战那天也过去一个星期了。

冰箱里的菜还留下很多,赵云澜随手挑出一盒拿去加热,空闲的时候就这么坐在床边的软凳上看着沈巍。直到厨房锅里的炖牛肉开始咕嘟咕嘟冒起泡,香味在渐渐地弥漫开,他才不慌不忙地起身,回厨房关火。

他不太熟练地用锅铲把牛肉盛入瓷碗,再将滚热的汤汁浇上,用托盘端了拿进房间,重新在沈巍身边坐下。赵云澜用肉卤泡了些饭,又似乎是故意地大声吸溜着把饭粒拨进嘴里,眼神就钉在沈巍身上不挪开。

他又夹了块牛肉,囫囵吞下肚。

 

肉还是老了些,也不知道是差了些什么,味道也和曾经沈巍做的不太一样。

 

赵云澜记忆里的炖牛肉还是在他们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沈巍做给他吃的。

那天的炖牛肉浸在棕红色的汤汁里,在他回家的时候还热得有些烫手。沈巍当时正端着菜出来,眼镜片被蒸腾的热气蒙上一层水雾,他笑着看向赵云澜,说饭都做好了,洗洗手就上桌吧。接着放下盘子在围裙上擦干了手,就走上前来替他接过手里的东西。

自然得仿佛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生活着。

那时的赵云澜已经独自生活了很久,除了偶尔回家,晚饭几乎是被饭局占据着,偶尔也只是凑活着填饱肚子,便没再过过这样到家就能吃上热乎饭的“平常”日子。

现在回想起来,他觉得过去这段时间来沈巍表现的爱情简直不是人见能有的,漫不经心的狂放,全心全意的奉献,就像白色的火焰包围他,照亮他的道路,也给予他无限的温暖。①

可这次,这个让赵云澜一度以为会这样陪伴他走过漫漫余生的人,却差一点亲手毁了这个被他当作梦想的生活。

气吗?

他当然气。

可当失而复得的喜悦漫上来的时候,他把沈巍抱在怀里,看着那人的睡颜,就知道坏了。

如何能忍心呢。

 

①改写自林语堂《朱门》。

 

【第八日】

 

Had I not seen the Sun

I could have borne the shade

——Emily Dickinson

 

被揽入怀的时候,沈巍一时是没有反应过来的。

他不自主地颤了下,下意识想要挣开,却在那熟悉的冰雪与青竹的气息中微微地清醒过来,丢盔卸甲。

他被赵云澜紧紧地抱在怀里,似乎是要把他融化在属于昆仑君的每一块血肉骨髓里。

他顺从了,哪怕是从此被禁锢,他也自甘情愿。

可在看到赵云澜的眼睛的时候,那双眼眸终是与最后一面时的他重合在一起。

记忆里他最后的模样,就是赵云澜近乎绝望地看着他吻上来,又怎么都挣脱不开,最终晕在自己的怀里,被自己轻轻的推开。

他曾是想消去赵云澜所有与自己有关的记忆的,这样的话,哪怕自己不在了……

他没法去想为什么法术没能成功,心里只是怕,怕赵云澜生气,怕赵云澜不要他。

沈巍执拗地不去看他,却还是没抵得住,他被赵云澜死死地盯着,无处可藏,无处可逃。

光影里的赵云澜他看不太真切,那些话他也听得模糊,唯独那句“我该怎么还”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要赵云澜还什么呢,还不上的是他,一切也都是他自愿的。

沈巍还是昏昏沉沉的,直到赵云澜松了手,决绝地转身离开时才彻底慌了神。他拼了命地迈开步子,伸手想要抓住那个虚无的背影,却只是触碰到空气。

赵云澜走了。

沈巍瘫坐在地,想尽办法要把朦胧中听到的那些为数不多的破碎语句拼凑起来。他说什么了,他要自己做什么,沈巍几乎疯狂地在心底问着自己,却终究得不到一个答案。

 

云澜……云澜……

你回来好吗,再见我一次,再告诉我一遍好吗……我保证不骗你不瞒着你,让我说什么就说什么。

你别走,别不要我,不要不爱我。

 

云澜。

 

沈巍睁开眼,却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他偏过头,顺着窗边纱帘透过的清浅月光看过去,赵云澜正睡在他的身边,轻声打着鼾。

一切恍若隔世。

 

“既然没事了,我也不用留在这里了。”

如果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沈巍或许就不会俯下身亲吻赵云澜,吵醒了他。

“云澜,我……”沈巍一时情急开口,却因为昏迷多日嗓子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捂住嘴一阵呛咳,眼底泛着红,却还是硬撑着床沿支起身子,抬头看向赵云澜的背影。可赵云澜不过脚下一顿,还是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

沈巍几乎想也没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跳下床踉跄着想要追上去。

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赵云澜的心也随着他身体撞上地面的那一声咯噔一下,他咬咬嘴唇,还是没有回头。

沈巍眼睁睁地看着赵云澜狠狠地摔门而去,终是彻底脱了力,颤抖着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他其实早在身殉大封前就猜到了,若是赵云澜想起那一切,一定是会生气的。

所以他选择消去赵云澜的记忆。

但他失败了。他不仅没能消去赵云澜的记忆,也没能真正的殉身于大封。

更没能最后追上他,对他说一句对不起。

他刚从长久的昏迷中醒过来,全身连力气都使不上,就更别提神力了。现在的赵云澜已经变回昆仑,若是他不想见,怕是……怎么也见不到的吧。

只是这人是他亲自推开的,若是赵云澜真的不愿意再见他,也断没有再死缠烂打的道理。

沈巍轻叹,蜷着身闭上了眼。

几乎只是一瞬间,他便再次失去了意识。

 

被黑暗所吞没的最后一秒,那原先早开始慢慢冷下了的心却还是想,哪怕只是一次,他还是想争取一下的。

再见他一面,再同他说一句话。

 

赵云澜再见沈巍,又是两天之后的事了。

沈巍早上回了趟学校,到特调处的时候手上还有一打教案。大庆把人领到赵云澜的办公室,这几天那狗领导的臭脸看得人实在不爽,好容易把沈教授给盼来了,这大猪蹄子也终于是能给领回家去了。

几个人一顿好说歹说,最后只剩两个人站在空洞洞的楼道里。赵云澜气他,却也是真的舍不得再动他。面前的人似是又瘦了些,嘴唇还有些发白,怎么看都不是完全痊愈了的样子。

只有那双眼。

沈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那份燃烧了五千年依旧炙热的情感是那样的鲜明而殷切,只一眼就足以摄人心魂。

赵云澜硬了心不看他,正想往外走就听见身后一声响,沈巍直直地就给他跪下了。

他叫他起来,可沈巍就是一声不吭也一动不动。赵云澜拿他没办法,也只好一屁股坐下来,还是戳了戳他。

其实也没什么事,话说开了也就算了。沈巍试探着一点一点凑过去抱住他,最后还是说了句对不起。

就像从前的几千年,什么样的痛都被一笔带过,自己囫囵吞下去,面对赵云澜的时候,又什么都背下来,理所当然地认错。

 

赵云澜心底那点微不足道的火最终还是灭了,又觉得酸酸的,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他把沈巍拉起来,还是带着走了。

 

沈巍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那最后的一点点的红色洒下来,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天就黑了,一如往日的黄泉深处。

可他知道,马上路边的灯就要亮起,而那些细碎的鹅黄暖色也会渐渐透过千家万户的明窗,照亮一条又一条昏黑无人的街道。

再不过十多个小时,天也要亮起来。

在那时,他的身边还会有赵云澜。

他会一直在。

 

从此不必在黑暗里踽踽独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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