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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问我，为什么选择马德拉，这个少有人熟悉它的名字的小岛，我当然会说是因为C罗。但如果有人问我为什么爱上它，我会说，因为可以泡在海边的天然泳池里，因为可以穿过云层俯瞰大地，因为高山草甸上的野花，因为悬崖上的大风，因为早晨渔村的犬吠，因为种满花草的小院，因为很多C罗之外的理由。

马德拉岛（Madeira）在距葡萄牙首都里斯本约1000公里的大西洋上，面积约七百平方公里，是葡萄牙在北非的离岛。马德拉是一座火山岛，因此整个岛由一座座高耸的山峰组成，唯一的几块平坦的土地就用来做足球场了。虽然它不是传统的旅游景点，但在欧洲也小有名气，岛上住满了来自欧洲来养老的老人。虽是养老胜地，马德拉并不暮气沉沉，反而很有活力，大约和充足的阳光、温暖的气候以及多姿多彩的岛上生活有关。

我是从阴雨绵绵的里斯本转机到马德拉的。在马德拉上空盘旋时，它整个都被厚厚的云层盖住了。我们都等得很焦急，一排三个人都直着脖子朝舷窗外张望，想看看它的模样。结果等到终于能看清了，飞机却开始剧烈地上下抖动准备降落，机舱里有小孩在尖叫，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回到了环球影城，飞机平安落地后机舱内响起劫后余生的感叹声和掌声。

事实上我早就知道马德拉机场（现在被改名为C罗机场）是世界十大最危险的机场，它被排进前10名不仅是因为一直延伸进海里的跑道，还有山谷吹来的随时变换方向的大风。这么刺激的降落真是人生难得的体验啊。

下了飞机，对面是山，背面是海，扑面而来的是三毛说的葡萄牙的诗一般的薄凉的空气。

大巴一路风驰电掣地开在高速路上，下午阳光很好，车子一直沿着海边开，路过成片的红色屋顶的小房子，从波士顿带来的寒冷疲惫全都一扫而光。

半个小时后我们到达马德拉岛的首府丰沙尔。当我拖着行李箱站在宽阔的大道旁茫然地左顾右盼时，发现丰沙尔全然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精致的鹅卵石大道，高大的法国梧桐，露天餐馆和意式冰激凌店离坐满了悠闲地享用下午茶的人们。广场上有雕像和喷泉，港口有演奏的乐队。。。

这哪里是一个偏僻的海岛，哪里是C罗贫穷落后的家乡？我们总会或多或少地根据自己的猜想去描绘一些地方，旅行最妙的地方就是当你把自己打造好的模具套在目的地身上时，总有些地方会打破你的想象，无论是惊喜还是惊吓，至少有一种猜不到的乐趣吧。

到达这两天住的小院的时候，主人亲切地迎出来，帮我提箱子、问候我，像接待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小院像油画里的一样，阳台上满是鲜花，有泳池、躺椅、大理石雕塑、屋里还有洒满阳光的起居室和碎花沙发。从起居室的窗户望出去远远地可以看见一片蓝汪汪的海。

到临别前，我才从房东妻子口中得知，我住的这条街道顺着往北走就是C罗小时候和家人每周末礼拜的教堂，他现在的房产就在更北的山坡上，比较私密，但可以远远望到。房东的妻子每天上午都去丰沙尔镇上的一家咖啡馆，几乎每天都能碰到C罗的姐姐。

黄昏时分我慢悠悠地晃到了港口，在植物园的草坪上看到一群孩子在踢足球，有一个小男孩年纪很小，但跑得很快，谁也追不上。我突然地想起二十几年前那个孩子，总爱和比自己年纪大的人踢球， 输球后会毫无风度地大哭，被人取了外号叫“爱哭鬼”。我记得他带着狠劲儿的眼神，好像在说“我以后一定是世界第一，你们现在不相信我没关系，我会证明给所有人看”。

港口上C罗的博物馆和C罗酒店赫然在目，我终于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地方，却有些“近乡情怯”，等心情平复了才敢走进去。虽然我每日都关注他，可他博物馆里陈列的大大小小的奖杯奖牌之多还是远远出乎我的意料，当然最重量级的还是四座金球奖的奖杯。不得不说，他的博物馆加入了许多和球迷互动的部分，在大屏幕里他会颠一会儿球，然后乐颠颠地跑到你身边来合影；一个区域里收藏了大量球迷寄给C罗的信和礼物 (看到别人的心意觉得自己真算不上铁粉)；馆里有两个蜡像可以代替真人被球迷搂搂抱抱。。。

第二天一早房东就来敲我的门，告诉我向导已经在门口等我了。因为一直对南欧人民的时间观念有所耳闻，迟到半小时是起步价。我的向导竟如此准时，着实让我大吃一惊。后来一问，果然是德国人。很惊喜的是，我以为预定的一日游项目是和别的游客拼车，结果他这一天都是我的私人向导，我指哪我们就去哪，可把我高兴坏了。我们在清晨薄雾还未散去的时候，探访了悬崖下的一个小渔村。村子很整洁，家家户户的小院里都精心栽种着花花草草，养着小猫小狗。也许这里的生活很平淡，却绝不乏味，因为大家都在用心地生活，把日子过成诗。

因为没有规定时间和安排的景点，我就沿着石子铺成的小巷闲逛，在路边的早餐店坐下点一份火腿芝士三明治和咖啡，鸽子在我脚边踱步，一个安适的清晨。这里的人们因为没有上班打卡的压力，可以在街边慢悠悠地就着阳光喝一杯咖啡，碰到熟人就亲吻脸颊寒暄两句，做什么事都从容得很。

几个油门急刹和180度大转弯后，我们站在了世界第二落差的悬崖观景台上，透过脚下的透明观景台俯瞰大海。大风从海面上吹来，远处是星罗棋布的村庄，雾气笼罩着整片天空，目之所及都是一片混沌苍茫。在这种景色里，什么都不能想，汹涌的情绪就像一团模糊的气体在胸口冲撞着，有万千感慨，又不知从何说起，有点像辛弃疾说的“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我们打算穿过马德拉岛西部的重山到达岛西北角的一个港口叫Porto Moniz。马德拉岛在近几年收到大笔投资来修建隧道和高速公路，于是我天真地以为会一路平坦大道顺风顺水。谁知我们很快进入了翻山越岭的状态，有些路几乎是垂直向上，我只能倒在后座看着车顶大喘气默默祈祷不要溜坡；有时候车要在渔村里穿过，不仅路陡得司机得额头抵着挡风玻璃朝下开，有时路中间还有给行人走的台阶。这种时候我也只好紧闭双眼听天由命了。

终于车停了，向导请我下车喝杯咖啡。我两腿发软地走下车，长舒一口气，痛苦的旅程终于结束了。殊不知，这只是开始。。。重新启动后，我们开上了off roads, 也就是全是大石块铺成的路。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有朝一日能体验到在月球表面开车的感觉。当我在后座被不停地弹起再摔下，甚至头砰地一声撞到了车顶的时候，向导很愉快地说：“你预定我们的项目的时候不是想要冒险吗？现在你如愿以偿啦！再说这可是免费的背部massage哦”。 整整两小时，我就像被绑在4D影院的座椅上一样，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甩来甩去，如果没有绑安全带，我估计早就飞出窗外了。

当我浑身散架地爬出车外，我们已经在一朵云里了。除了坐飞机，我从来也没尝过在云里的滋味。空气是湿漉漉的，整个世界是寂静的，只有水渠潺潺的流水声。周遭的一切都那么模糊，感觉自己陷在一个巨大的谜团里，回头不见来路，也看不清前方。

我的向导是一部行走的百科全书，他一路带我辨认路边的自然生长的植物，还会给我讲解它们来到岛上的历史。岛上主要的农作物是香蕉、甘蔗和葡萄。因为岛上没有溪流，岛民们挖出了贯穿全岛的水渠用于灌溉，人们轮流在山上值班打捞树叶，保持水渠畅通（那张云朵里的房子就是值班人的住所）。印象比较深刻的有月桂森林、迷迭香、天堂鸟花、香蕉口味的百香果（passion fruit），还有揉一揉会散发出浓郁香气的叶子，听说拿来泡澡可以治感冒。大山里的人们总是有很多和大自然相处的智慧。

当我们到达海拔1500米左右的高度时，我们已经身处云层之上了。脚下是无边无际的云海，头顶上是澄澈明亮的蓝天，不远处的山脊上有几架高大的风车在转动。那是无法描述也无法用相机记录的景象，我除了惊叹说不出别的话来。

我们的车继续往上爬升，在山顶突然冒出来一片广阔平坦的土地，沙土一般贫瘠的土地上铺满了小草，中间点缀着一丛丛的小黄花，可爱极了。一条笔直的公路把土地劈成两半，笔直地伸向天边，感觉我们正在朝无尽的云里开去。我一路沉默，只在心中感叹，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经过四小时左右的车程，我们终于抵达岛西北角的港口城市Porto Moniz.

这里最出名的就是黑礁石围成的天然泳池。这边的海浪头很大，不停地打在礁石上，天然泳池的水却很平静，在里面泡澡大概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泡温泉一样的感觉吧。可惜三月份还是有点凉，没法亲身去体验一下。

海边千奇百怪的石块是由火山喷发形成的，富有纹理，我看到有个小凹槽里放了一尊圣母玛利亚的塑像，听说是出海打鱼的渔民每次出海前都会来这里祈祷顺利返航。

我们又去了岛北部的几个渔村，然后就返程了。和去时不同，回程是一路过桥穿洞，一个多小时就回到了丰沙尔。

第三天， 要和马德拉的一切说再见了。我带着一腔离愁别绪在丰沙尔种满梧桐树的街边徘徊，真想把这一切装进背包带走。突然想起葡语里一个很美的词：Saudade，一个用来描述一个人的怀旧、乡愁情绪并且表达对已经失去并喜爱的的某事或某人的渴望的词语。这就是我现在想起马德拉的感觉。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到那里，再看到那样的云和海，再呼吸到那种薄凉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