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场鹅毛大雪的降临宣告着京城正式进入寒冬,也宣告着宋亚轩正式踏入足不出户的生活。他怕冷,又是易发烧体质,不敢出门去折腾,只能待在拥有暖气的屋子里,毕竟京城这地界一到了冬天,户外动辄就是零下的温度,滴水都能成冰。
好在他的职业是个国内知名音乐杂志的专栏作家,偶尔负责一下线上采访,都是一台电脑就可以完成工作。至于饮料吃食,生活用品,感恩科技发达,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点,不出半个小时,就有人给他送来。
门铃响起的时候,宋亚轩刚好把这个月的稿子发送给主编。点击音乐播放器的暂停键,悠扬的钢琴曲戛然而止。他起身走去开门,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按开开机键,开机动画一闪而过,紧接着屏幕上跳出下午一点过一刻。
今天的外卖来的有点快,他想。他习惯性的工作时关机,但下午一点钟的定时外卖是早上起床后就会设定好的,通常它会在一点半送来,今天竟然快了整整十五分钟。
也许是他的步伐有些懒散拖沓,临了门口,门外的人早已经从礼貌的按门铃改为手敲模式,像在砧板上剁肉,哐哐几声,把门框晃得直颤。
这得给差评啊,什么态度这是。宋亚轩眉头皱了一下,腹诽道。手按在门把手上的时候却又犹豫了,大冬天的户外工作不容易,还是给五个星吧。这样想着,他拉开了门把手。
“轩儿!”还没看清来人,一道身影就越过他径直走入房内,伴随着用熟悉腔调叫起的熟悉称谓。宋亚轩愣了好几秒,才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转头喊了一句,“贺儿,你怎么来啦。”
“社区热心人士来给孤寡老人送温暖不行啊。”贺峻霖快速的占据了沙发上最舒适的一角,宋亚轩几乎把所有枕头都堆积在那一块,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松松软软,好不惬意。柔软的触觉终于让他觉得自己占了人家的位置态度还过于恶劣,眼睛望宋亚轩这边一瞥,改口道:“怕某人还在冬眠,错过人生大事。”
宋亚轩无语凝噎了片刻,走到沙发另一角坐下,才找到话头,“你终于在咱们小区相亲角混到一席之地了啊,那你也不能拿我凑业绩啊。”
这回轮到贺峻霖愣住,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对着宋亚轩翻了个白眼,“你想什么呢,谁要给你这个Frigidity找对象啊,这不祸害别人吗。”
“人生大事,这个年龄,可不就是找对象呢嘛。”宋亚轩叹了口气,二十五岁的年龄,母亲打来催婚的电话已经用一双手数不过来了。上一通电话,母亲甚至话里话外暗示他,性别可以不要卡的太死。这是被自己干净无尘的恋爱史逼成什么样了啊。
“你知道你怎么还在母胎SOLO呢?”
“那也要有缘分吧,我总不能大街上随便拉一个说是我对象吧。”
“说的也是。”贺峻霖跟着叹了口气,好像他也是饱受折磨的一份子一样。实际上贺峻霖的家里人对他感情方面都很开明,一辈子打光棍也不会有人多说一句。宋亚轩瞧他那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提起腿往贺峻霖小腿肚一踹,用了三成力。
“有什么事就赶快说,没打算留你吃午饭。”
“真歹毒。”贺峻霖装作痛极了的样子,往对面的椅子顺势倒去,然后摸着蜷起来的小腿,对着宋亚轩龇牙咧嘴。宋亚轩没理他,自顾自地拿起遥控板,开了电视。
电视里恰巧播着动画片,还是宋亚轩喜欢的飞哥与小佛,他看得津津有味,嘴角的笑意越发变浓。
“宋亚轩,这么多年,能称得上你人生大事的有什么啊。”贺峻霖从斜后方看他,看他挂在嘴角上的笑,突然开口。“能值得我这么火急火燎跑来的事又有什么啊。”
宋亚轩侧头看他,刚想调侃两句。却发现贺峻霖的眼神异常认真,那黝黑的瞳仁蕴含着某种昭示。他张开的口顿了一下,然后又缓缓闭上。接着,他像是终于想到这种昭示什么一样,身子微颤起来,笑意也渐渐在僵在嘴角。
“除去咱们正常人都有的,”贺峻霖支起身子,一把夺过宋亚轩手上的遥控器,快速的按了几个键。
“不就一个,马嘉祺吗。”
“……著名青年钢琴表演艺术家马嘉祺,于今日上午抵达北京大兴国际机场。”
电视频道随着贺峻霖的动作跳转,接着就是一段解说词灌入他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三个字,他猝然望向电视机。
“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世界最顶尖的美国伊斯曼音乐学院,并获得艺术博士学位的他,留学期间,成功举办过多场音乐会,饱受业界内好评,也受到了热爱音乐人士的追捧。”
电视屏幕上滚动播放着那些宋亚轩早已看过千百遍的演出视频,比如他可以一眼看出现在的这一场就是马嘉祺在维也纳演奏《门德尔松g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的片段,他忍不住咬住下嘴唇,看电视里的他以挺拔的身姿坐在黑色的三角钢琴前,修长的手指敲动按键,泻下的就是一连串优美的音调。灯光照在他右半边侧脸,为臻于完美的侧颜线条勾勒上一层薄薄的微光。
“据悉此次回国虽然此前各大媒体都没有风声,但并不是马嘉祺的临时决定。此后他将定居北京,休整一段时间后,有意展开他的全国巡回的个人专场独奏会。”
“我们期待着他能给广大音乐爱好者带来一场又一场的听觉盛宴……”
关于马嘉祺的播报到此为止,赶在下一则音乐相关消息播放前,贺峻霖按下了关机键。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贺峻霖看向宋亚轩,发现他面无表情。
“亚轩,亚轩。”宋亚轩被贺峻霖一推,才回过神。贺峻霖拿手在他眼前晃了又晃,“你的马嘉祺,终于回国了。”
啊,是啊,终于回国了啊。宋亚轩他觉得此刻他应该作出一些表情来表达对这件事情的反应,脑子却已经宕机,给不出任何情绪指令。他缓了好一会儿,也没良好的消化这个事实。只得推开贺峻霖放在他眼前的手,用一种平缓地声音强调道另一件事,“他不是我的。”
贺峻霖难以置信地看他,“宋亚轩,你这时候跟我分什么是不是你的?我是不是该夸你有进步啊。终于不像高中的时候死命威胁我在称呼马嘉祺的时候必须冠上宋亚轩的作为定语了啊?”
宋亚轩不说话了。贺峻霖拿起周围的枕头,挑了还算轻的一个向宋亚轩脑袋砸去,“你不要以为你不说就没人看的出来。什么缘分未到啊,你不就是为了马嘉祺斩断周围尘缘,一心一意在等他吗。”
“之前拿距离做借口。现在人来了,冲啊,上啊,拿下啊!七年前不敢,七年后你总不怂了吧!对不起还是试试吧,总要有个答案啊。”
宋亚轩有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得知马嘉祺回国后脑子里出现的千百种思绪,也没有一种是叫嚣着要去追到马嘉祺的。甚至最大胆的念想,只是去见见他。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贺峻霖去解释,喜欢一个人,在他面前就永远是怂的。还喜欢一秒,就要怂一秒。这种怂意不会因为年龄的增长而褪去,只会随着爱意的加深而增长。
有些时候呢,宋亚轩觉得中国汉字真是妙哉。怂,刚好由从心组成。可你真要下定决心从心吧,这两字就叠一起了,变怂了。
“要什么答案,是我自愿的。”他伸出食指和拇指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沉沉地呼出来一口气,然后故作轻松道,“恰好这么多年没旁人入眼,恰好可以等他,我也有在好好生活,没耽误什么。”
“没耽误什么的。”他呢喃,又强调了一遍。这一遍,说给自己听。
02/
沉坠感。
宋亚轩感觉自己的身子正被某种东西向下拖拽着。
还没来得及挣扎,他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类似于体育馆之类的地方。他茫然地环顾四周,隐隐的熟悉感让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终于在视线移到南边墙壁上贴着的做阳光少年,展自我风采的标语时,有了答案。
音院附中的体育馆。他心下一跳。这个答案像是开启了场景的钥匙,一直沉寂地耳畔渐渐人声鼎沸起来。空无一人的场地变得拥挤,不断地有人从他身边擦肩过去,又有人挤到他身边。男男女女都穿着校服,却不在干净,上面都用各种颜色的马克笔留下了不同的名字。
是毕业那天,他垂下头,看着自己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马克笔。他又摸了摸口袋,那里果然还有一只。那天他备了两只马克笔,一只公用,一只专属于马嘉祺用的。
但是这一天,他抬眼看了不远处被人群簇拥着的马嘉祺,看他白色的校服上早已被各种颜色占据。看他十八岁的五官斯文又俊朗,纵然被推挤,脸上还是挂着清浅地笑。这一天,他还是没能走上前去,问他要一个签名。
宋亚轩看了好久,久到眼眶开始发酸,久到心头涌上近乎痉挛的痛意。他终于缓缓地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逃离这里,不让之后的事发生,他想,这样一切都结束了。至少,在梦里结束一次。
而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声短促却柔和的声线。
“亚轩。”
宋亚轩想继续向前走,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抬腿的力气。马嘉祺的声音就有这样的力量,让他浑身发软,丧失了四肢的掌控权力。过了良久,他近乎乏力地叹了口气,带着某种妥协的意味。他转过身子面对他即使重新来过,也甘之如饴的命运。
拨开了人群,那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那双犹如墨色打翻浸染的眼睛里,带着深深地郑重,一瞬不移地望向宋亚轩,彷佛有很多话要说。最后他张口,却只说了短短五个字。
“宋亚轩,再见。”
宋亚轩猛然睁开眼睛,周围的黑暗让他下意识地有些惶恐。梦里还残余的画面与黑暗交织,让他生出几分虚幻现实分不清的荒唐感。摸索着打开了床头柜边的小夜灯,橙黄的灯光从灯身洒向周围,点亮一片。宋亚轩看着光,安心了许多。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最终往床上倒下去,向天花板看去。
好久没有梦到他了。梦到的竟还是毕业那天。
那天过后不久,马嘉祺就手握伊斯曼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飞美国去了。这还是宋亚轩后来找班主任拐弯抹角的打听班级人员去向的时候才知道的事。
知道这件事后,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整两天,就呆呆地看着被自己放在桌上的伊斯曼音乐学院的offer——曾经被他锁在抽屉的最底处的。
宋亚轩想,伊斯曼音乐学院一直是他的梦想。可惜收到offer的时候家里资金链突然出了问题,支付不起昂贵的出国费用,只得放弃。那时候他还安慰自己,终于不用在梦想和爱情里纠结。他可以放心选择国内的学校了——他国内的学校也考了几所,专业成绩都不错。
马嘉祺曾经在班级演讲的时候说过,想去中央音乐学院,于是宋亚轩填下了它作为第一志愿。可惜,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到了七月末,收到了央音的通知书,他终于认命,安心在国内读起了书。
他和马嘉祺从那个毕业典礼后,再也没见过面。
他眨了眨眼,缓解沉重的眼皮。反手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凌晨三点。他对着这熬夜早场和晚场的分界线的时间发了会儿呆,然后点开了头上出现了小红点的wechat图标。
「要债的(主编):耽误不起啊!!!」
「要债的(主编):广州总部那边催我呢,要把你调到广州那边去,一个工位都给你留了几年啦,够意思了吧。」
「要债的(主编):广州总部那边提出给你的待遇明明更好,而且你不是也常抱怨北京这个气候不给你这个广州仔活路吗?。」
“就……”宋亚轩笑了笑,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击,不一会儿回了过去。
「宋亚轩:郑州离北京比离广州近。」
「要债的(主编):?你怎么还没睡?」
「要债的(主编):我以为全世界就我这个倒霉的人还在审稿呢。」
「要债的(主编):和郑州又有什么关系?」
「宋亚轩:没关系。刚刚起床,不太清醒。」
「宋亚轩:那习惯了豆汁焦圈行不行,干嘛老赶我走呢。」
对面静默了一下,似乎是对他的作息感到惊异。然后给他发来了几个表情包。大意都是我没有,我不是,委屈和流泪。宋亚轩有些无语,刚想关掉手机屏幕,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要债的(主编):我就纳闷了为什么非得要留在北京?这一年年的,真在等旧情人呢。」
「要债的(主编):我和你说,傻子才等人呢。太美的承诺因为太年轻,先顾好你自己。」
宋亚轩手一滑,手机的亮度瞬间提升,白的有些惨烈,刺进他眼睛里。他几乎瞬间就想到了刚才那个如同时光重现的梦境。
“宋亚轩,再见。”
他不适地眯了眯眼睛,眼眶被光线刺激到湿润。他在屏幕上敲敲打打一大行,又一点点的删掉,最后回了一句。
「宋亚轩:您说的对。」
可惜全天下最傻的大傻子就在跟您聊着天呢。人家还没给我什么承诺呢。就留了一句再见的客套话。
宋亚轩把手机一关,然后随手扔向床的一边。真傻。
就因为说那一声再见时他看我的眼神太郑重,于是我就相信我们真的会再见。所以我就真的等了他,好多好多年。即使我们之间隔了15000公里的距离。
其实这七年也不算难捱。抛开初期的懊悔和对再次见面的期待,中期和后期有很多时间是踌躇、犹豫的、反复拉扯的。到了今天这种斗争也早已殆尽。余下的等待好像早已成为一种默认的习惯。习惯性的拒绝他人的示好,习惯性的收集他的一切消息,为这七年找到一些具象的意义。与此同时,也习惯性的,认为他不会再出现他的人生里。
——每天都对自己说他会回来,可是你早就不信他会回来了。
贺峻霖曾经的话突然出现在脑海,他把右手抬起来,用手臂遮住眼睛。确实,甚至在今天贺峻霖冲进家门换了频道让他听到那条新闻之前,他都还对马嘉祺不会回国了这件事深信不疑。
他怎么会回来?最顶尖的艺术资源不要钱的朝他倾斜,无数惊艳的目光从他的脸上转移到他的指尖。宋亚轩无数次设想,自己是能在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钢琴独奏的马嘉祺的话,决计不会想起一个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名字的高中同学。
宋亚轩没了睡意,他从床上起身,然后走向阳台透气。十二月京城的夜风凉透了,他被吹得瑟瑟发抖,却不愿意回房。他看着远处的街道,不愧是京城,现在这个点路上车的数量真不算少。
他数了数车辆,一二三四五六,快数到七的时候突然朝窗外大喊了一声,混蛋。这声混蛋悠远又洪亮,在寂静的夜晚里格外清晰。宋亚轩毫不怀疑自己会惹来很多人在床上半梦半醒的一句有病。
但人总要发泄的。任谁一辈子打算就这样糊涂过去了,心就死寂在那,再也不会爱人了。等的人却突然提溜着箱子,坐着航班,飞跃15000公里的距离,回到了你的城市,你也会疯的。
原来距离骤然缩短,也是一种折磨。
宋亚轩记得听到播报那一刻久违的剧烈的心跳和近乎乏力的四肢,以及空白一片的大脑和做不出表情的脸。
他终于恍然大悟,与其说他变得不会爱人,不如说他从始至终,只会爱马嘉祺。
03/
宋亚轩再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昨天折腾到后半夜,临了天亮了,终于有了睡意。好在这一觉没在梦到什么,还算是安稳,只是头还有些昏沉,可能是半夜醒过没有一觉睡到天亮得缘故。
肚子咕噜作响,他赤着脚踩着毛毯,走向厨房。冰箱里几乎干干净净,宋亚轩有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然后终于从最角落的格子里翻出几枚鸡蛋,又找出两片明天过期的吐司。他吹了个口哨,还好,可以做个鸡蛋三明治。
从厨房翻找出一个碗,把鸡蛋打进去,很完美。又从筐子里抽出一根筷子,宋亚轩开始了他的搅拌工作。
“睁开眼看见这个世界快要腐烂/怎么办昨晚直到现在还没吃饭/还要自己准备早餐/结果失算完蛋/才发现冰箱没有鸡蛋……”
一段旋律也不自觉的从他嘴边逸出,宋亚轩微愣,只觉得这首歌耳熟可以。他又小声的哼了一边,然后一段记忆自然地浮现。
“亚轩,亚轩。”眼前的人表情有些无奈,他把尾音往上翘,就带着一股撒娇的意味。“我昨晚还没吃饭呢,家里人都出去了也没给我准备早餐。”
他对着宋亚轩眨眨眼,然后把视线移回宋亚轩桌子上放的三明治,继续可怜的说,“我自己去翻冰箱,结果连鸡蛋都没有!”
宋亚轩心下笑开,表面上却故作镇定。他对着他扬扬下巴,“拿去吧。”
马嘉祺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星星都在他的眼眶里聚会。宋亚轩被晃得心脏狂跳,赶忙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也落到了桌面上。他看着马嘉祺的手快要触碰到三明治的时候,又移开。宋亚轩不解地抬头,却发现马嘉祺拍拍后脑勺,突然喊了声,我有灵感了!
然后他顺势在宋亚轩旁边坐下,找宋亚轩借了一张纸一支笔,开始写写画画。这样的距离真的好近,宋亚轩闻到了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是他朝那边一靠头,就可以搭在他身上的距离。
他最终也没假借看马嘉祺在干什么,不经意的靠过去。而是拿着校服盖住三明治,怕它变冷。好在马嘉祺没花多久就大功告成。他抽出那张纸,给宋亚轩看。眼角眉梢都是兴奋与期待。宋亚轩接过纸,顺着上面的谱和词开始小声地哼唱。马嘉祺就跟着在一边和。
“睁开眼看见这个世界快要腐烂/怎么办昨晚直到现在还没吃饭/还要自己准备早餐/结果失算完蛋/才发现冰箱没有鸡蛋……”
原来是这一首。突然涌起的回忆像不请自来的客人一样讨厌。
宋亚轩突然失了自己下厨的兴致。他看了一眼还没打的很散的鸡蛋,把它拿起来全部倒进了垃圾桶。粘腻的液体打在塑料袋上,声音不太好听,刺裂裂的在宋亚轩心里划了一下。
他沉默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说不上来的倦怠包裹住了他。然后走出厨房,拿起放在桌子上得手机,准备点外卖。却发现多了几个未接电话,全都是主编的,都显示的是几分钟前。
他仔细思索了一下,确定最近的工作已经全部完成,这才回拨回去。
电话那头的铃声还没有响几秒钟,对方就马上接通了电话。
“喂?”
“小宋啊,你家是不是离太古里很近?打车过去工人体育场那边要多久?十分钟要不要?”主编火急火燎的,劈里啪啦就是一顿说。
宋亚轩觉得这事应该挺大,他飞速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说,“是,打车过去八分钟的样子。”
那边长舒一口气,然后又急促起来,“那边有个很重要的专访,是国内独家!约的是下午一点十五分。结果负责这采访的两个编辑在路上都堵住了!”
“现在已经十二点四十了,等他们到,人家早就走了。我查了大家登记的住址,还就只有你住的最近,你去救下场行不行!”
“……可以。”宋亚轩一边冲进盥洗间,一边回复。“先挂了,现在把地址、采访对象资料发我手机上,我在车上恶补一下。顺便把那两位同事整理好的问题发给我。”
“唉唉好!地址在工人体育场那边的安缇古咖。”那边终于放下心来,“材料我现在就邮箱发给你。”
“主编。”宋亚轩又突然出声,那边还没反应过来,就只听见宋亚轩沉默了几秒说道,“广州那边的事再给我几天时间考虑一下,我一个星期内给答复。”
对面一愣,“这听起来有戏啊,你之前都是一口回绝的。”
“速速发来。”宋亚轩避而不谈。
连忙说了几声好。挂掉电话前又叮嘱了一句,“多穿衣服啊。真怕了你这祖宗又发烧!”
“得令。”
宋亚轩穿着那件厚厚的,背后有毛茸茸作边兜帽的羽绒服,围了一条白色围巾坐进的士车的时候刚好时间过去了十分钟。
“工人体育场那边的安缇古咖,谢谢。”
他呼出一口寒气,点开手机上那个憨憨的企鹅旗下的邮箱图标,准备接收文件。
显然杂志社对这次采访很重视,望着附件过来有可观占用空间大小的文件。宋亚轩果断放弃了下载,改用线上浏览。
画面加载的不算快,宋亚轩有些着急,一只手放在嘴边咬住指甲。好在冲过了这个指示灯,画面也加载了出来。
马嘉祺三个字几乎瞬间超过别的文字先闯入他的眼睛里——这是他的本能。他的手指僵在屏幕上,不关掉,也不往下看,不知道在和谁僵持一样。
直到司机师傅加大音量又喊了一声,宋亚轩才从这太突然,太让人措手不及的震惊里回过神来。付了钱,真正的站在了地上,冷风吹来的时候,宋亚轩才发出一声苦笑。
与他归国后的第一次相见丝毫没有他偶尔也会偷偷幻想里的罗曼蒂克,竟然这回可真是为杂志社两肋插刀了。
深呼吸了无数次,宋亚轩才推开安缇古咖的门,手都是颤的。头也晕晕的,每一步都走的如此不真实。他一直向前走,却漫无目标。他甚至不敢把头偏移一毫,就怕目光与马嘉祺的不期而遇。
他就在这里,就在这间咖啡厅里。光是想想他就觉得呼吸急促了起来。三三俩俩的人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偶尔穿来几句笑声。他突然有种迷茫的抽离感,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让他产生不属于这个时空的错觉。
“亚轩。”紧接着,有一个温和的声线穿越七年的时光来到他的耳畔。
宋亚轩滞在原地,大脑高速转动着辨别这是否只是一句幻听。声音的主人实在是好心,许是见他没有反应,又叫了一声,这次的尾音上扬,带上了疑问,给他递上了不是幻听的证据。
宋亚轩几乎要站不稳。他扶了一下桌台,对着递来疑惑眼光的服务员微笑来调整表情。他确定自己是笑着的,然后转身站定。
马嘉祺隔自己,比想象得还要近。隔着寸步的距离,马嘉祺目光含笑的看着他。他的眉目比起十几岁的时候成熟了许多,眉眼狭长,透露着山一般的深沉,又如同海一样的辽阔。
“我们终于再见了。”他说。
七年,原来方寸之间。
04/
坐下的时候,宋亚轩还是克制不住的有些尴尬。他用手指划开屏幕,划开后又突然忘记自己点开原本是准备干些什么。后背一直不自觉地僵直,像小学生上课。终于点开同事准备好的询问稿,他一目十行的开始看起来,努力让自己不分杂念。至少在马嘉祺面前,看起来很专业。
但是,他的那句终于再见又是什么意思呢?他还是克制不住的思絮乱飘。是不是他也还记得那一句再见呢?他把眼睛装作无意的向对面看去,却发现马嘉祺正用他那双昂贵的手在手机屏幕上划动,偶尔泛出温柔到不可思议的笑。
宋亚轩突然觉得很无趣,又觉得有些冷。他发现自己和对方应该不是打趣在和谁聊天这么开心的关系。
气氛过于沉默。直到约定的采访时间。
宋亚轩抬头,看向马嘉祺,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打破。他从来没有这么没有职业素养过,这张采访,可以预见的是他完美采访生涯的一大败笔。
再难搞的采访对象都能被他的笑容和技巧变得温顺不已,可偏偏是马嘉祺。那个宋亚轩百无禁忌外的第一百零一,在对付他身上,宋亚轩从来没赢过。
“我自作主张点了两杯台风,如果,你还喜欢喝它的话。”马嘉祺从聊天中抽身出来,看着服务员把两杯咖啡放在桌上。“你的那杯还是加奶加糖了。”
“还喜欢的。”宋亚轩点点头,他扫了一眼放在自己眼前那杯名为台风的咖啡,伸出手碰了了一下杯壁,很冰,“毕竟是人生中第一杯咖啡。”
马嘉祺恍惚了一下,尔后又笑开,“你还记得呢。我俩……”
我俩随着班级外出义演的时候因为被音乐厅的负责人叫走了所以被老师拉下了,没有赶上回学校的车。索性也就没回去上下午的最后一节课,而是你带着我来了这家咖啡厅,喝了一杯名叫台风的热咖啡。而我的那杯是冰的、加奶加糖的。你说它很好喝,味蕾像真的被一场台风席卷过一样。所以呢?
要比谁的记忆力更好吗?
他有点厌烦马嘉祺说起这些自己反复回忆的这些事的表情,他总有种那是好哥俩好朋友多年后再聚首重温光荣岁月的样子的既视感,可是他和马嘉祺没有血缘关系,也在他动心后做不成朋友。
“那我们开始采访吧。”他打断马嘉祺的话,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马嘉祺愣了一下,蹙了蹙眉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然后又抬头温和的说了一声好。
问题也不算多,二十多道足够做一个专访。问题都是马嘉祺的工作室审核过的,全部围绕着音乐相关。不尖锐也不劲爆。采访人很专业,受访人也很配合,一切都无比顺利。
“当初,为什么会选择美国伊斯曼音乐学院?”宋亚轩眼睛垂下落在咖啡杯里,浮在上面的冰块已经化得所剩无几。他拿起搅拌勺把它按下去。
马嘉祺看他,眼神复杂。好一会儿才开口,“因为美国伊斯曼音乐学院是公认的……”
“是公认的世界顶尖音乐学院,U.S.News排名中多年稳居第一。我认为选择它可以使我受到最顶尖的音乐教育,这对我无疑是有帮助的。你与其问我为什么选择它,不如想想我有什么理由不选择它。”宋亚轩流利的,一字不差的帮马嘉祺说完剩下的话,“你在回答《rolling stone》杂志社和BBC采访的时候,关于这个问题,采用了一样的答案。”
“但是,”宋亚轩的声音扬起,带着某种愤恨的尖锐,“你能不能……至少不要敷衍你的高中同学。我清楚地记得你说过,央音是你梦,不会考虑外国的学院。”
他看到了马嘉祺错愕的眼神,似乎并不知道宋亚轩为什么情绪突然变差。宋亚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以这样的口吻问出来。但他确实有了一种隐秘的畅快,这是一场胜利,酣畅淋漓。
马嘉祺抿了抿唇,他紧张的时候习惯性的小动作。迟疑了一会儿,他又恢复了沉静,再不见慌乱。他望着宋亚轩,轻轻开口,“其实是因为一个人。”
“只是这样显得我对音乐没有那么虔诚了,所以工作室会给我标准的答案。”他话锋一转,眼睛里盛满了真诚的歉意,“所以真的很抱歉。”
短短一个回答,马嘉祺反败为胜。宋亚轩心中隐秘的畅快消失干净取而代之的是兵荒马乱。他想起马嘉祺对着手机屏幕泛出温柔到不可思议的笑的场景。
某种不好的猜测充斥了他的大脑。
但他还是听见自己问,笑容带着伪装好的讶异,“喜欢的人吗?”
他问出的时候就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这就像给马嘉祺手上塞了把刀叫他捅了自己没什么两样。他又想,速死和凌迟其实结局都没差。不过真到了要速死的这一刻,他竟然也开始怀念凌迟时落在自己身上的每一刀,虽然一直疼但至少能苟延残喘,多活几秒。
他看见马嘉祺的唇畔上下一碰,一句话就要从口中溢出。
“抱歉,是我不专业了,这种私人问题我不该过问。”他慌乱地打断马嘉祺。“今天的访谈就到这里结束了。”
“在稿子里我也会套用你之前的说辞。”他又生硬地转移话题,声音还带着颤。
还是凌迟吧。
没那么勇敢,就苟延残喘,再多活几秒。
05/
“好,今天辛苦你了。”马嘉祺点点头,镇定自若的接话,彷佛被打断话语的不是他。
宋亚轩深觉自己有些失态,不过马嘉祺的脸上看起来波澜不惊,令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又微微发涩起来。他拿起杯子,把台风灌入自己的喉咙。奶味和糖精混合也掩盖不住的苦以冰冷的姿态流入他的体内。
“我送你回家。”马嘉祺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冬天的京城,黑夜来得早。二十个问题虽然不多,却也花费了几个小时的时间。
“不用了。”宋亚轩起身,也许是久坐的缘故,大脑供血不足,眩晕感令他身形微晃。好在他反应够快,没有酿成摔倒惨剧。“我打车,很近的。”
“我送你。”马嘉祺的声音这会儿强硬起来。“这个点正是高峰期。打车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行。”宋亚轩也不再跟他客气,身体越发强烈的不适感让他没了力气。白捞一次坐暗恋的人的副驾驶的机会,他颇有阿Q精神的自嘲。
马嘉祺让宋亚轩在店里等着,自己先去把车从停车场开过来。
“你不是受不得冷吗?”马嘉祺这样说。“喝冷饮可以,吹冷风却不行。”
宋亚轩心下一跳,把头偏过去,不看他。
马嘉祺的座驾出乎预料的是一辆越野。说出乎预料是因为高大狂野的车型实在是和温柔内敛的他不太符合。
车里的暖气开的十足。宋亚轩摸了摸脸颊和额头,都有些发烫。看来这车的制热效果不错。
正在播放的是The Beatles的《Hey Jude》,宋亚轩喜欢。他把头靠在窗户上,玻璃的凉意让他有些混沌的脑袋清明了不少。他用余光去看马嘉祺。
他的鼻子架上了一副金丝边的眼镜,嘴唇轻抿。
“你家住哪儿?”他的手扶上方向盘。
“新中西里社区13栋。”宋亚轩说。
“啊,那里啊。”马嘉祺思索了一下,然后开始转动方向盘。“住着感觉如何?”
“还不错吧。”宋亚轩权当闲聊,声音有气无力的,“生态良好,邻里和睦。环境优雅,美观大方。地理环境优越,交通设施完善。”
马嘉祺笑出了声,好似无意说道,“行,既然这地这么好……我最近也在找房子,搬过来跟你当邻里。”
“别!”宋亚轩猛地一起,头差点撞在玻璃窗上。马嘉祺被他反应之大吓到了,分出神看了他几眼。
“这小区没电梯,我住六楼天天爬。”宋亚轩讪讪地说,“哪能让天才音乐家受这种苦呢。”
好在马嘉祺没继续说什么。
就是一句玩笑话,自己也当了真。宋亚轩苦笑,觉得自己有些可悲。像个小丑,他把身子努力向后缩了缩,不再出声,喉咙有些干渴。
这个社区地理环境着实优越,没几分钟的车程,就开到了宋亚轩家楼下。
利落的停好车之后,马嘉祺没有立即熄火。他端坐在驾驶座上,目光平平地直视着前方,语音带着某种压抑,“尾号1331的那个号码你还有在用吗?”
宋亚轩怔了一下, “啊,那个啊。毕业了就没用了。”
“那怎么不去把它注销。”马嘉祺又问。
“忘了吧。”宋亚轩借着疑问,大方打量马嘉祺。“怎么了?”
马嘉祺的侧脸棱角分明,不笑起来便很严肃。此时他的嘴角就没有一丝笑意。感受到宋亚轩的目光,他把脸侧向一边。呼了口气,然后声音又重新带上了温柔。
“没什么。”他摸出手机,打开通讯录,“给我你的新号码吧。”
宋亚轩觉得奇怪,却也没心力纠缠,乖巧地和马嘉祺交换了手机号。
推开车门的时候,冷空气就以迅雷之势朝宋亚轩席卷过来。他打了个寒颤,吸了吸鼻子,下了车。
“我走了。”宋亚轩回过头对着坐在驾驶座的马嘉祺说。车里没开灯,他的表情隐藏在黑暗里,宋亚轩看不清。直到马嘉祺按开了车内的灯,昏黄的光一瞬间点亮了马嘉祺的脸。那双闪着细碎光芒的眼睛直直的看见宋亚轩心里。
他突然有了某种冲动。
“赶紧上楼……”马嘉祺温柔地催促。
“那个人,是喜欢的人吗?”宋亚轩有些庆幸自己头顶上是早已老化的路灯,微弱又不时跳动的光根本点亮不了黑夜。这一刻,借着夜色,他迟到的勇气终于无限泛滥。
“什么?”马嘉祺还没反应过来。
“让你放弃央音的那个人。”宋亚轩觉得自己比想象得平静,只是头不自觉地垂了下来,避开了马嘉祺或许惊异或许探究的视线。他肯定察觉了自己的奇怪。
“……是。”马嘉祺的声音彷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宋亚轩听的不太真切。只是心口那一瞬间要撕裂的痛和血液停止流动的冷意,才发现温柔一刀,最后还是落在了自己身上。
“好。”他点点头。
“……再见。”马嘉祺说,声音有些沙哑。
冷风吹过宋亚轩的发梢,额间传来的灼热温度让他脑袋被撕扯着痛。他后知后觉的想,原来不是什么制热系统,只是自己发烧了。
他定定的看着马嘉祺,看他脸上撩过的光影,那双藏着山河远阔的眼睛还是一瞬不移的注视着他,带着温柔的悲悯,又是这样,老是这样。看他的眼睛就像隔了一层雾,好像看得清,其实一点都看不清。
难以言喻的倦怠感重重叠叠的浮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可马嘉祺的这一句再见又让他想发笑。到底还是笑出来了,笑着笑着,他低头剧烈咳嗽了一声,然后抬头,轻柔又平静的,近乎呢喃地说:“不了吧。”
马嘉祺隔得远,没太听清。宋亚轩的失常迟疑了一下,手却已经伸去解开安全带。
安全带的扣子解开,发出咔嗒的响声。宋亚轩发软的身体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朝他摆摆手,然后拖着灌了铅的身体拼命朝单元栋的门口跑去。随着每一步踏在地上,反胃感也阵阵来袭。冷汗拼命的往外冒,气喘得也一下比一下艰难。宋亚轩却咬死了后槽牙,没让自己停下。
跑得很慢,但也是在跑。逃得很慢,但终于在逃了。
到此为止了。
06/
拖着发烫的身体爬楼比宋亚轩设想的还要痛苦。高热像热浪在他脑子里肆意冲刷,扰乱他的感官。一阶一阶延伸上去的台阶明明近在眼前,踩上去的时候却发现只是幻觉。还好他的力气全部撑在把手上,才没因为踩空跌倒,摔个血肉模糊。
六楼,平常三分钟不用的运动量,这一回宋亚轩好像走了一辈子。汗不停地往下流,把他羽绒服里面的内衬全部打湿,粘腻感让他浑身更加难受。他觉得整个人像落入了海里,海水很烫,他挣扎着叫救命,却喊不出来。
靠着门口,他拼命喘气。沉重地呼吸声充斥着楼道,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解脱。他腿一软,摔坐在地板上。
除了额头,鼻尖和眼尾也开始被灼热的烧,再加上干涸地喉咙,让他几乎崩溃。委屈来的毫无道理,眼泪混着汗水开始往下掉,无声地。
声控灯检测不到声音,迫不及待地暗掉。宋亚轩被遗留在一片黑暗里。
意识几乎消弥的时候,他迷迷糊糊的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然后灯亮起来了,洒在了他的眼睫上。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有人奔过来,把他整个人都揽进了怀里。
然后一双手,还带着寒气抚上了他的脸颊,让他消散的意识又短暂的聚拢起来,那双手擦干了还没消失的泪痕。亚轩乖,熟悉的语调带着哄人的意味,别哭。尔后他又把手移到额头,用低而急促的声音说,怎么烧的这么重。
“家里有药吗?”他的唇贴了过来,几乎贴上宋亚轩的耳朵,为了让他听的更明晰。
“……有。”宋亚轩喘了几下,小声地说。
“那我们先回家。”马嘉祺声音都在颤,他用一只手把宋亚轩整个身子靠在自己的怀里,然后另一只手反撑着墙壁,借着墙壁的力量想要站起来。他做的小心翼翼,搂得很紧,深怕快一点,宋亚轩就会脱力重新摔下去。
“密码是多少?”宋亚轩的家门是四位数的密码。马嘉祺喘着气,往上推开盖子,修长的手停留在界面,却无法下手。
“12……”宋亚轩的额头贴在马嘉祺的胸膛。那剧烈的跳动几乎让他又重新落泪。某种安定感让他不自觉的顺从的回答,却在最后一刻噤声,他想要保留最后一分体面。
密码是1212,马嘉祺的生日。
“亚轩,密码。”他以为自己没听到,又小声的重复了一遍。很轻柔但克制不住的焦急。他把宋亚轩搂得更近,丝毫不在意他被汗水打湿的脸已经让自己的衣服也被汗水洇开。他的声音甚至还带着某种乞求,“亚轩,不能睡。”
“……1212。”宋亚轩认命了,在马嘉祺嗓音以及怀抱筑城的温柔海域里。这一刻,从今天见到马嘉祺开始后身上紧绷着的弦终于卸下。不,也许是这七年每一天每一秒都悬在他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终于消失。
他感受到马嘉祺骤然僵硬的身体。你看,马嘉祺这样聪明。他几乎一瞬间就从这串数字联想出宋亚轩心里真正的密码。可他不在意了,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个觉。
困意猛烈的席卷而来。他闭上双眼。
意识沉沉浮浮。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烧糊涂了,烧的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
要不然他怎么会感觉眼睫上落下一个吻。
温柔而细密的,带着那个人熟悉的气息。
07/
头痛欲裂。宋亚轩睁开眼睛,脑子里就只有这一种感受。他试着挪动了一下身体,却发现所有关节都发出了抗议,浑身酸软。不过好在温度还算正常,有了些力气。
好像做梦了。无数片段在他脑子里划过。有的是自己被扶起来喂药,有的是一个人在他耳畔说着什么他却一个字都没有听清。他努力抓住其中一个片段,是某个人眼尾通红的问他,为什么要换号码,为什么不回信息。
怪可怜的。
他缓慢了向后一点点的挪动,终于借着床板支起身子。他侧头看去,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床头柜上还放着拆开的药片,地上放着一盆水,里面还有被水浸泡着的毛巾。
处处都有另一个人曾经留下的痕迹。他心下一跳。昨日的场景再次走马灯的回放,他混沌的记忆也开始复苏。
奔袭来的身影,温柔的私语,安心的怀抱,错觉般的吻。还有……红着眼的控诉。他猛地掀开被子,急促的动作让他久睡的身子发软险些摔倒,他扶着墙壁,尽量快速的走向床对角的一个角落,一个巨大的檀木箱子摆放在哪里。
他慌乱的解开扣锁,箱子很久都没有被掀开过了。这一掀,浮尘漫天,呛得宋亚轩拼命咳嗽。可他却不在意。他把整个身子都埋在箱子里,不断地翻找,一件一件的旧物被他从箱子里提溜起来,又被毫不在意的甩在外面。
直到,他看见那个小巧的老式手机。他终于长舒一口气。他翻开手机后盖,锂电池放置了七年,早已开始膨胀。他利落的卸掉电池,抓着手机,然后按着柜子的边缘,让自己起身。
他推开房门。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茶几上还摊开放着一个黑色的笔记本。宋亚轩认得的,他亲手收集了每一份和马嘉祺每一个活动的报纸,然后把这些片段剪下来,贴在一起组成了这个本子。平常就放在茶几第二个抽屉的药箱旁,想来马嘉祺已经看见了。
宋亚轩纵然知道自己早已暴露,心情却还是复杂不已。不过,马嘉祺似乎是离开了。宋亚轩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从衣架上拿起被马嘉祺挂好的羽绒服披在身上,宋亚轩打开门,又反身关上。然后飞快的往楼下跑去。
“老板。”他带着喘,“这个型号的电池还有吗?”把手中老式手机往老板跟前一送。老板瞥了手机一眼,又看宋亚轩白皙的脸上因为剧烈跑动而泛起的殷红。
“这个型号很老了啊,八九年前的型号了吧。”他接过宋亚轩的手机呵呵一笑,“跑了不少地方吧。”
“是。”大半个小区的手机店都被他跑了,都说没有,这一家是他最后的希望。
“你等一下。”老板从裤子口袋摸索出一枚小钥匙,然后往柜台下面一顿。过了好一阵儿,才摸出一部手机。宋亚轩一扫,眼睛就亮了,和他的那部一模一样。
“电池我是不能给你。”老板撑了撑滑下鼻梁的眼睛,“这些都是我的收藏。但你这么着急肯定有很重要的东西在里面,你把电话卡拔出来,我给你换上。然后你再拿新手机拍下来,怎么样?”
宋亚轩点头,卸下电话卡,那张尾号1331的电话卡,递给老板。老板动作很迅速,装卡,开机,再递给宋亚轩。
宋亚轩握着手机,指尖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开机动画结束,一个弹框跳了出来。
「99+ 未读短信。」
心跳在那一瞬激烈到要冲破皮肤,宋亚轩被细细密密的说不出的情绪缠绕,骨骼被这些丝线勒紧,整个人都绷住。沉重的,又轻柔的。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他体内冲撞。
他摁开短信的那一刻恍惚了一下,好像有一个少年在异国他乡的床铺上抱着没回信手机,与他对望。
眼神苍凉又绝望。
08/
「亚轩,你到美国了吗?
——2013.07.26」
「亚轩,其实我也考到伊斯曼了!我那天看到你桌上放着的offer就也去试了一下,
我们又可以继续做同学了。
——2013.07.27」
「亚轩,怎么不回话?不会是生气我瞒着你吧?航班号有了吗?我可以去接你。
——2013.07.28」
「宋亚轩,你怎么会去央音。
——2013.07.31」
「亚轩,我态度有些问题,没有怪你的意思。 央音很好的,希望你学习顺利。
你是不是换号码了?怎么不回复?
——2013.08.01」
「亚轩,手忙脚乱的还没搬好宿舍。
冰箱里没有鸡蛋,每天吃汉堡薯条我要吐了。就算你很喜欢,也会后悔的。自由女神像,
我也去了。就那样。
——2013.07.31」
「亚轩,现在才给你发信息,实在是因为学校刚开学事情太多了。不过老师都很负责任,
同学都很友好,不知道你怎么样?
——2013.09.15」
「亚轩,我的导师真的有些严格。没有合理的借口他竟然不准我
出琴房。这里的环境比我想象的严苛与封闭。
——2013.10.11」
……
「亚轩,新年快乐。大家都放假了,只有我一个人还留在宿舍。我被教授选中参加学校的元旦音乐会,得留在学校练习。但是真的好孤独,我想起了你。不知道你有想起我,祝我一声新年快乐吗?
——2013.12.31」
……
「亚轩,生日快乐。希望新的一年,你可以继续保持你嘴角的笑容。期
待我们再次相见。
——2014.03.04」
……
「亚轩,祝我生日快乐。生日愿望是今天你有一瞬间想到了我。期待我们再次相见。
——2014.12.12」
……
「宋亚轩,生日快乐。原来时间不能消褪思念。
——2015.03.04」
……
「今天我在学院礼堂完成了我的独奏会。之后我会去更大的舞台,如果更闪闪发光一些,你就一定能看到我。
——2015.07.04」
……
「宋亚轩,生日快乐。昨天梦到你了,我叫你你却没回头。我在梦里哭了,醒来发现
枕头也湿了一大片。
——2016.03.04」
「宋亚轩,新年快乐。我才发现我这没有意义的行为已经持续了三年多。你要是知
道肯定会笑我的吧,给一个不再使用的号码不断地充值费用。平常忙碌的训练学习,
到了年末就是成倍的疲倦。我太累了。我应该要放弃这个愚蠢的行为了。虽然这样
说,可我又觉得我做不到。这是我这么多年,唯一的慰藉了。
——2016.12.31」
宋亚轩全身都在发着抖,可他的手指还按在键盘上那个标向下的指示标上不断机械性的翻动,一条条信息穿越时光的缝隙朝他飞过来,然后奋力的往他心尖砸去,激起一片轰鸣。他的眼泪从眼眶汇集然后成线地往下坠,几乎模糊了他的视线。可他还是固执地没有去擦掉,任它一直流淌。
他果然没有做到。一七年、一八年、一九年,每一年的生日祝福和新年祝福他一如既往的发送了过来。他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在高强度的学习后,拖着疲惫的身子,一个人躺在不算柔软的床上发送着一条又一条根本得不到回复的短信呢?
他说,亚轩我们终于见面了。他说,如果你还喜欢喝台风的话。他说,是因为一个人。他说,你不是受不得冷吗?他说,亚轩乖,别哭。
短短数秒之中,无数个画面划过脑海,宋亚轩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嘴唇,咬到了血液把苍白的唇染出了色彩。
直到最后一条短信——
「宋亚轩,我回来了。我们终于要再见了。 如果想到那一声再见居然七年后才实现,
我应该在那时就和你说,我喜欢你。
——2020.12.18」
他终于泣不成声。他蹲在地板上,把自己蜷缩起来。
原来不是他一个人一厢情愿的七年,是两个人,阴差阳错的,失之交臂的七年。
09/
宋亚轩拨通电话,那个在联系人列表中被单列为一组的号码。他用力推开手机店的门,他要去见他,从未有的强烈念头驱使他。
“你在哪……”宋亚轩愣住了,看着门口那道背对着自己的身影。风吹过他细碎的发,飞扬的发丝让宋亚轩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开始泛滥,他的鼻尖开始发酸。
“我给你买完早餐回来发现你不在。我出来找你了。”那边的声音还带着喘,显然是因为剧烈跑动造成的,“你在哪?”
“我在这里。”宋亚轩的眼睛还红肿着,他声音不大,却在空旷的场地里格外明晰。于是那个人,那个他七年间长久的注视着的背影,向他转过身来。
黑色羽绒服也掩盖不住的挺拔,他走过来,犹如墨色打翻浸染的眼睛里,这一次,宋亚轩终于看清,全部都是自己。
“你在这里啊。”他笑,然后走过来牵住宋亚轩的手,非常自然的,他修长的手指穿入宋亚轩指头之间的孔隙,然后用力扣住。
“买的什么呀?”宋亚轩晃了晃被马嘉祺握住的手问。
马嘉祺眨眨眼,然后凑近在宋亚轩的眉间落下一个吻。
“鸡蛋三明治。”
10/
宋亚轩不知道的是,漫长的七年,马嘉祺曾经飞跃过15000公里的距离来到他的身旁。他刚刚结束欧洲的助演,走进便利店,随手拿了一个三明治去结账。服务员递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是鸡蛋的。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校园时代的某个早晨,那近在咫尺的距离,和完美契合的嗓音。然后他就掏出手机买了一张机票。难以言喻的疯狂。
一部手机,一本护照,他就这样回到阔别已久的北京。
他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来到央音,漫无目的的在校园里走,却没想到一侧头,旁边的楼里就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惊叹,只觉命运神奇。
彼时宋亚轩刚考完期末考试,可能题目太难了,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慷慨激昂的向电话里的人控诉,并且发誓第三道题选B,不然他不吃晚饭,还去便利店给全宿舍带饭。
看着他飞扬的神情,马嘉祺的心蓦然湿漉漉起来。他陡然又有了在异国坚持下去的力气。他目送宋亚轩的背影远去,然后终于接通了导师打来追问的电话。
而马嘉祺也不知道的是,宋亚轩发誓的那道题最终选C,本不应该吃晚饭的他,那天晚上却还是抓住了矿泉水旁仅剩的一个鸡蛋三明治。
他们各自处在不同的空间里,努力生活着,抽空想念着。直到对方的名字终于成为习惯,融入骨血。一声再见,掠过了青葱的高中,掠过了孤寂的大学,竟然得用七年去实现。也竟然真的有人花费了七年去实现。今年年末,大概会温暖又值得期待的。
告白延迟了七年,还好爱意准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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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篇七夕贺文,但是最近三次出了一些问题,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去处理。所以提前发布了,也提前祝大家七夕快乐吧!看的愉快!留些评论给我8~
(希望这一次能发出来/我已经试了无数次都没发出来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