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将她紧紧拥住的,是风雪中归来的爱人。
是小心翼翼将褚璇玑捂在心口的情人,是遭情咒扎根困于罗网的心上人。
他们额抵着额,看不见彼此的面容。却能凭着那些轻缓的鼻息,勾勒出对方曾经最明朗的笑貌。
她自眼角巡弋,这里的前世曾以他的血为印。今生她以唇重新琢磨这九生的因果,一寸一寸向下摩娑而去,只为标记自己无意失落的领地。
他青色的筋脉一根根突起,颈间却如此冰凉,宛如流光了此生血热。她却固执而孤戾的要将他吻热如昨。
她是如此情热,却舍不得一次释放所有热烈的想望。须得仔细描摹,唇下的山峦叠起,锲入每分根骨的爱意。
他有着深刻的疲惫,非是来自于病骨的支离,而是透支所有不可置信后的恍惚,令他气力难支,艰难于喘息。
但他无意阻止她一腔的欢烈。
女子蓬乱的发稍在他颈肩雀跃,徘徊不去的青丝勾动他陌生已久的情动。既点又琢如撮如饮,宛如一盏太过灼烈的酒自他眼角淋落,流连向他的颔骨,薄覆的喉结,而后径向他搏动的心口淌去。
一如既往,纵容她磋磨自己的心志。
一点一滴,一寸一缕。
销骨熔金,直至灭顶。
他压下喉间的腥热,放缓胸腹的起伏,茫然望向空中的一点,屏息以待。
他想着:妳要的,我都会给妳。
九世的因果,或许他们从未走出既定的命途。行遍千江万水,他的此生终也走到了尽处。既是如此,为了眼前这痴诚的流盼,何妨求个畅快。
情咒的摧折,均天策海的翻涌,都不及他此刻从心所欲的痛与快。
她干涸的唇瓣与他一般求之若渴,欲离时偏偏又近。
他追逐她的掌心引她点火来寻。
那既无心又纯真的逗放,豁然向他颈项燎烧而去。
于是他仰起了下颔,将所有的渴望与快意一饮而尽。
心口之上的一饮一啄,盛入满腔的痴诚与虔爱,都令他胸膛升起隐约的热烫。
乍然,她唇间潮热的逡巡停下步伐,吐出令他惊跳的疑惑。
「司凤,这个羽毛⋯⋯怎么不见了?」
情咒的赤羽⋯⋯狰狞的烙印,意味着他半生求而不得的印记。
她看着他恍惚半晌,尔后微微扬起的唇角,不禁也释出明光绰约的笑意。
胸膛起伏数下,穿透艰难的喘息,他笑出声,其中有无限欢畅。
「因为,情人咒已经解了。」
即便是哽咽,也似枯木逢春,从满目枯寂中绽出一支鲜绿。
行行重行行,一只疲惫的飞鸟终于渡过千里冻原,始获春阳照拂。敛起羽翼伏下身躯,得以栖息于微尘。
不知为何,她胸中泛上一股酸楚。眶中蓄满温热,只能隔着一层蒙昧不明的水幕覆视着他。用一腔顽劣的固执,将他困于方寸之间,只求这满是风尘的鸟儿不再飞走。
而他深刻的眉目缓缓阖上。
一绺泪痕,蜿蜒向风霜的鬓角,与光同尘,却不掩其亮。
从昔日,到今日。
初见的骄矜少年,眼中有一丝的嫌弃,二分的傲意,三分的无可奈何。最后将四分的恋眷底定成终生的凝注,成了胸怀一生的放不下。
如今是她满面风尘的爱人,打久远的前生既往而来。
今生的他才不过二十多岁,却已令人惊觉岁月荣枯的力量。
他的眉目变得深刻,眼睫垂落时,目光不知蜿蜒向何处。他的眉宇拢成山川,眼角开始蓄积纹路,藏进许多温柔的谋划。
她还没有告诉司凤,她在忘川之中见着一个勇敢的画面。
金色的幼鸟削骨化形。
他振翼凌风,强渡关山,环着战神自落仙台向凡尘坠去。
天地有云雾涌落,远处有恒久不变的日升月替。天人们衣袂翩翩,冷淡的眉眼只是淡淡瞥去,高傲如许。
长空九万里,奔涌快哉风,一一自她耳际呼啸而过,所有胸怀的愤懑渐渐偃兵息鼓。那新兑的柔黄软羽环着她身周,似有无限温柔。
人向往扶摇而上,而君背离人群的仰望,宛若燃尽最后的彗尾,逐流芳散向红尘紫陌。
曾经的帝子,背离九天,循着忘川的流向而去。
一支金色的翎羽冉冉落于水边,黄泉之风将其卷起,羽绒颤巍巍地挣动,有明光涨落。
最末凝成细碎的微光片缕,没于忘川之中。
她想,
他是天际最明朗的晴光,羽翼一扬,所有山川平野都因这人而明媚了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