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水河边的锦瑟村,坐落在北山鹿林深处,是整个叶城最幽静的地方,也是锦觅下凡历劫的地方。
除了一年一度的春猎,鲜有人至。
在外人看来,这里的村民,日子过得很清苦,终日靠拾柴捕鱼谋生,平日里也只吃些野菜野果果腹。
但在村民自己看来,这样与世无争的日子,颇为幸福。
锦觅,也是这样想的。
打从她出生起,就跟着爹爹上山采野果,寻小鹿;去商水河边垂钓,抓螃蟹,捡好看的石头玩。
到了10岁时,村子里爆发了瘟疫,父母也相继离世,她难过了很久,可终究从悲伤中活了下来,开始了独自生活,依旧乐观。
这一日,她和往常一样,寻思去河边找些好看的石头,可石头还没捡到,倒是捡到了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个男人,还是好看的男人。
初见时男子仰面躺在河滩上,一身茶白色的衣衫,脸上身上都沾了泥沙,混着干涸的血迹,但依旧可见肤色通透,眉眼轮廓温柔。
锦觅二话没说,上手就是一顿猛摇,还念叨着,“你醒醒啊,太阳一会可晒了,你会晒黑的。这样就不好看了。”
终于,男子苏醒过来,慢慢睁开了眼,扯了扯嘴角,微微一笑道:“姑娘,你若再摇,我怕是又要再晕一次了。”
“你终于醒了啊。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你饿吗?”
“在下是…….”男子下意识的顿了顿,转而开口,“来林间寻鹿,迷了路,失足落水的。”
明显是错落百出的谎言,锦觅倒是一概全信,毫不生疑。
“在下润玉,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锦觅。”
“多谢锦觅姑娘的救命之恩。”
“小事一桩而已”锦觅摆了摆手,笑道,“我看你那么瘦,一定饿了吧,随我回家吃饭吧,我烤的番薯可好吃了呢。”
“多谢姑娘美意,只是…….”润玉心下觉得,去一个姑娘家里叨扰,实属逾越,可还没等他说完,手腕就多了一阵暖意,紧接着就听见锦觅絮叨,“我扶你起来,走,我家就在前面不远的村子里。我们村子里的人都可好可好了。”
润玉顺势站了起来,锦觅那明亮的笑容让他晃了心神,一瞬间的失语。
等再回过神,自己已经被锦觅拉着大步朝前走去,日光渐渐猛烈起来,潮湿的衣衫慢慢回干。
“润玉公子,你最后看到鹿了吗?”
“还没”
“我们林子里的鹿长得可好看了,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去看。”
“我们村子里的大胡子大夫可是神医呢,等下吃完饭,我去把他请来给你瞧瞧。”
“润玉只是小伤,并无大碍。”
“怎么是小伤呢,你的脸那么好看,留疤就可惜了呢,一定要看看,听我的没错!”
“姑娘谬赞了”
“不谬赞,不谬赞,你长得就是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了。”
“………”润玉一时间不知该回应什么,只是觉得很想笑。
这一路,润玉和锦觅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时间过得很快,快到连周围的风景都来不及驻足欣赏,就到了目的地。
锦觅的家是黄泥混着乱石的墙,紧闭也会透风的木门,家里空荡荡的,只有简单的陈设,可润玉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锦觅招呼润玉随便坐,自己乐呵呵地跑去屋子外面生火烤番薯,不多久就抱着几个大番薯进了屋,挑了一个最大的塞给润玉。
“趁热吃,热乎乎的才好吃。”锦觅一边说着,一边顾自扒开一个吹了吹热气,就往嘴里送,还不忘继续吹捧自己的厨艺,“怎么样,很好吃吧。”
润玉慢慢吃着,红薯的热气暖了胃,而眼前人的笑容却暖了心,一切都是刚刚好,“真的,很好吃。”
“那是自然的呢。”锦觅对这通赞赏,悉数全收,“瞧你一身脏的,我去给你打个水洗脸沐浴。然后再去找大胡子神医过来。”
润玉已经学乖了,不再拒绝好意,因为在这个姑娘面前,他发现拒绝是没用的。
等打好了水,锦觅就关了房门,在门外喊,“公子,你自行洗脸沐浴,我去找大胡子神医啦。一会再见。”
“有劳姑娘了。”
“那我走了哦”
锦觅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润玉拿着粗布擦了擦脸,又宽衣入了浴桶,简单擦拭了下身上的尘土,而身上细密遍布的伤口,他倒是权当视而不见,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换上了锦觅给他准备的粗布旧衣,有些宽大,并不合身,但他穿起来倒是满心欢喜。
打开门,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见角落里还有好些木柴没劈,便打算顺手就帮忙劈了,润玉这人做事从小严谨,事事都力求完美。
哪怕是劈柴,也要劈的干净利落,均匀对称。
“诶呀呀,你怎么还在劈柴呀,你应该好好休息才对呀。”还剩下2块就要劈完的时候,手中的斧头却被人一把夺了去,还伴随着一阵碎碎念叨。
“润玉只是想做些事,权当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不行,你这伤都还没好,怎么能劈柴呢,不行,这样不行。”
“姑娘怕是多虑了,在下的伤,并不碍事。”润玉笑着想去接锦觅手中的斧头。
“不行,这粗活不适合你。”锦觅把斧头抱在怀里,摇了摇头。
“咳……我说,”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突然加入了对话,“我说二位说完了么,这病还看不看了?”
“当然要看啊!”锦觅把斧头随手一扔,左手抓着润玉的手腕,右手扯着大胡子神医的袖口,拽着二人就往屋里走。
简单的把脉问诊后,大胡子神医有些神色复杂的看着润玉,“公子的皮外伤倒是无大碍,只是心脉有些混乱,至于病因,只怕是常年吃了些不该吃的毒物,想要根除,怕是难了。”
“无妨,生死有命,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润玉对自己的病况毫无意外之色,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句。
“怎么会无妨呢,”锦觅在一旁听着,没来由地生气,她就是看不惯眼前人这不惜命的样子,“公子年纪轻轻,怎么对自己的性命如此不看重,活着难道不好吗,我就觉得你应该好好治病,活很久很久。”
“大胡子,这位公子的伤真有这么严重?”锦觅转头看向神医,“连你都治不好?你不是说自己包治百病么,果然是吹牛的!”
“胡说!”大胡子神医皱了皱眉,“我只是说难,没说不能啊!”
“那就好了。”锦觅笑了起来,转身拍了拍润玉的肩,“公子就在这安心养病,要好好活着,我还要带你去看小鹿呢,而且林间的昙花也很好看呢!”
润玉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默默垂下了眼眸,这些年来,从来没人对他说,我希望你活着,活很久很久。
“丫头,一会来我这里拿药。”
随着神医的离开,屋子又只剩下锦觅和润玉两人。
“公子,你真的觉得活着不好吗?”锦觅拉了个长凳,在桌边坐下,侧着头问道,其实她就是想知道,为什么有人会觉得活着不好,她周围每个人都活得很快乐。
“或许吧。”润玉笑了笑,有些黯然,“可能我还没找到活着的意义。”
“那就先活着,慢慢找。”锦觅觉得这都不是什么事儿,“你要努力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总归能找到答案的。”
回应她的,是一阵良久的沉默,就在她快要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眼前的人开了口,声音很轻,却变得坚定,“那就听姑娘的。”
“这就对了嘛!”锦觅笑意盈盈,下一秒,她突然拉着润玉起身,猛地凑近看,不禁发出感叹,“公子真是生得一副好皮相,就算穿了我爹爹的衣衫,还是这般好看。”
润玉先是一愣,旋即笑了,这姑娘真是心直口快,刚想开口,又被锦觅一句话给堵了回去,“呐,你千万不要说姑娘谬赞了这样的话,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
“还有,你别老姑娘姑娘的叫我,好生别扭,你就直接喊我锦觅就行了。”
“那就依姑娘,不,依锦觅的。”
“我也不喊你公子了,世上公子太多了,我还是直接喊你润玉吧。”
“也好”
“那你先好生休息一下,我给你去拿药。”锦觅向门口走去,还不忘回头再叮嘱几句,“你别在家找活做了,安心休息就成。”
说完,就一路小跑地出发了。
润玉看着锦觅的身影完全消失,才起身出了屋把剩下两块柴给劈了,院子里有一小块菜园,还有颗桃树,正值六月,桃子也都成熟了。树下有2个大水缸,一缸是清水,另一个小缸子里则养了几尾草鱼。
润玉在院子走着,心下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他本还想再多走一阵子,但想到一会锦觅回来,若是看见他并未好生休息,怕又是一阵絮叨,便转身回屋,在外屋那个木板床上入了眠。
以往他总很难入睡,即使入睡也睡得很浅,可今日他竟很快便睡着了。
梦中,锦觅站在他面前,再次对他说,你要好好活着,要活得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