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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白载笔》03.谢镜
门外不远处站着两位成年男子在与侍女说话，其中一位便是唐阮的二哥唐林。
唐阮见到二哥，从台阶上蹦下来向唐林跑去，唐林怕她摔了赶忙迎着她接住并抱在怀里。“哎呦，我们阮阮在这干嘛呢？”
“我在院子里……“”小姐在院子里玩树叶呢！“还没等唐阮说完一句话，翠萝立马走近并大声打断了唐阮的话。唐阮不禁有些生气，纠正到”我没有玩树叶！我在救小鸟！“
翠萝没想到，之前话都不说显得特别怕生的小姐怎么突然大声说话，但也不敢说什么，只好顺着小姐的话说，“对、对，我和小姐在后院捉小鸟呢。”
唐阮不禁皱起眉头，纳闷这个姐姐明明就抛下自己去找二哥了根本没有陪自己玩。而唐林也不禁皱起眉头，怎么让我住上大宅院的唐家小姐捉什么鸟？又不是在乡下了，这怎么城里长大的侍女也这么没见识呢，自己这钱是不是花亏了。
另一位男子看着眼前这对兄妹一模一样的皱眉样子，忍不住把头低下摸着下巴笑出了声。
唐林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位客人呢，说了句“老谢你笑啥呢？”然后抱起唐阮走向这位客人，边走边说“来阮阮，见见你小镜哥哥，你还记得他吗？”
这位“小镜哥哥”整理了一下表情，抬头对唐阮露出友善的微笑。唐阮看着眼前这位男子，一瞬间懂了刚才听到的故事里的华服公子是什么样子的。
除了多年没见的大哥，二哥在唐阮的世界里已经是高大男子了，而眼前的这位比二哥还要高上半头。崭新干净的革靴，腰上是镶金玉的革带，旁边还挂着温润的玉佩、镶着宝石的短刀以及刺绣算袋，裁剪合身的胡服外衫按照时下流行的样子敞开着，露出里面金色的中衣衣领。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侧面的碎发也仔细的用金色丝带缠起来一起梳进发髻，精致的金冠被一只白色的玉簪固定在发髻上。
唐林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位客人呢，抱起唐阮边走边说“来阮阮，见见你小镜哥哥，你还记得他吗？”
头一次见到这样打扮的男子，唐阮不禁觉得有点刺眼，躲在二哥的怀里想藏起来又忍不住偷偷看几眼。唐林以为妹妹不好意思怕生了，不禁埋怨男子”老谢你赶紧别笑了，把小孩都要吓哭了。“一边又低声哄着妹妹，”阮阮别怕呀，你小时候见过他的。谢镜哥哥还记得吗？小时候来咱家住过一段的，你还说长大要嫁给他呢。“
”我没有——“唐阮一听哥哥说要让她嫁给他，更加不好意思了，把头埋在二哥怀里打死不承认。
”哎呦，丫头大了知道害羞了。好的好的，不嫁不嫁。“唐林显然是个妹控，嘴上逗着妹妹说要嫁人，其实只是为了让妹妹更依靠自己。”咱们阮阮不想嫁就不嫁，一直不嫁人都没关系。“
这位”谢镜哥哥“显然早就对唐林这种妹控行为习以为常了，只是依旧眯着眼笑着看着他们。
唐阮从二哥怀里偷看谢镜，回忆起印象中好像确实有位二哥的朋友在家里借住过一段时间，只是印象中的那个哥哥好像不像眼前这位……
初秋的夕阳比一般时候更加耀眼，阳光照在谢镜金制的头冠上反射出耀眼的闪光。
只是印象中的谢镜哥哥没有这么刺眼啦……唐阮把头又转回二哥怀里，心里偷偷的嘀咕着。
谢镜大概是猜到了小孩子嫌夕阳刺眼，便招呼着唐林往里面走。
“不是，老谢你来我家做客为啥要走后门啊？”唐林抱着妹妹一边顺着谢镜的指引往里走，一边吐槽着自己的朋友，“就算这房子是你介绍的，你比较熟悉，也没有说头一次来做客就走后门的道理吧”
“这不是阮阮累了吗？”谢镜笑着解释道。
唐林一想也是，既然身为客人的谢镜都不介意，当然是自己的宝贝小妹重要了。
“少、少爷！”刚才一直试图插话但插不上话的翠萝眼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能跟二少爷以及他看起来很有钱的朋友搭话的机会，被唐阮这个小丫头一出现就毁了。不甘心的她出声喊住了三人。
唐林转过身不解的看着她。
“小姐刚才在后院捉鸟把衣服弄脏了，让奴婢来抱着她吧。莫要弄脏了二少爷的衣服。”翠萝福了一下身子，竭尽所能婀娜多姿地走向唐林打算接过唐阮抱着。
唐阮一听又说她捉小鸟就不高兴，一下子从二哥怀里直起身子大声辩解，“阮阮没捉鸟！哥哥说阮阮是救了小鸟！”
唐林一听纳闷了，“什么哥哥？我可没说。”
唐阮想起还不知道那个好看小哥哥的名字，一时间着急张口就说“不是二哥，是伯裘！……”
因为着急着辩解，唐阮在二哥怀里动作大了些，这时她发现自己正对着谢镜的脸，而谢镜正好在看她。不知为何她突然心里一虚，觉得谢镜似乎看穿了她是胡说的名字。
唐林也心里一沉，他也知道自己的小妹跟其他孩子不太一样。而举家搬来城里的其中一个原因，也是觉得老家深山乡村，可能对小妹这样的孩子不好。洛阳城这样的风水宝地，人气也旺，应该会对小妹的情况好些。这宅子也是拜托朋友找的，之前也找先生来看过确实是块有福之地。谁想这刚来，家还没搬完怎么小妹又……
翠萝一听小姐眼看着就要把自己在后院遇到陌生男子的事说出来了，这事说出来肯定要怪罪到自己这个贴身侍女的头上。赶忙打断唐阮的话，“是小鸟啦！是小鸟！”
唐林疑惑的看看侍女又看看小妹……唐阮则还在想着被谢镜哥哥识破的事，涨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说。
谢镜又恢复之前那眯着眼笑嘻嘻的样子，轻声问唐阮，“咱们阮阮救了只小鸟？”
唐阮见这个提问自己会回答，便点头小声说，“嗯，阮阮从一只坏猫猫嘴里救了一只小鸟哦！”然后比划给大家看，小鸟大概这么大。
“对对，救了只鸟，救了只鸟。”翠萝见有机会把事情瞒过去，赶忙随口扯了个慌，“然后小姐、然后小姐就给那只小鸟取名叫伯裘，对。”
唐阮心里小声嘀咕，她怎么会知道自己打算给小鸟取名叫伯裘呢？唐阮希望小鸟和自己也能跟故事里的伯裘和书生一样成为朋友，所以心里有想过给小鸟也取名叫伯裘。
“伯裘？可真是个怪名字，哪里学来的？”唐林纳闷的随口说到，只要不是小妹再遇到危险的事情，她别说捉小鸟了，捉老鹰都没关系。
唐阮答不上来，谢镜解围的说到，“大概是坊间流传的什么故事里听到的吧。”唐阮听到谢镜这么说，赶忙点头表示赞同。
唐林把小妹颠了颠，有点开心的说道，“我们阮阮有文化了呀！老谢你还不赶紧表示表示，对哦！”唐林突然把话题又扯到谢镜身上，只见他狡黠的嘿嘿一笑，对谢镜说道，“老谢这么多年没见我们家阮阮，还不送个见面礼意思意思啥的？”
谢镜听了这话也一拍脑门，“哎呀，我差点忘了。”说罢便低头从自己怀里掏东西。
唐林一见他还真准备了礼物，赶紧凑过来张望。一边嘴上还不忘提醒他，“你可是洛阳城的贵夫人们最爱光顾的浮白楼的老板，你可别拿便宜货欺负我妹年纪小啊。”
“那哪能啊？我是那种人吗？”谢镜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盒。唐林赶紧伸长了脖子看，嘴里还不忘继续吐槽他，“无商不奸，嘿嘿老谢你要是不滑头，我林字少一半。你前几天卖给那谁家夫人的那个玉佩我可见过，还没你送我的那块好的。搞得我都不敢戴你送的那块了，怕吧这城里的权贵比过去了。你赶紧打开看看，让我验验货。”唐林催促着，谢镜也没反驳保持微笑的打开了小锦盒。里面摆着一只淡绿色几近透明的玉镯，而玉镯里面有几块小小深色的斑点。
唐林一看就不高兴了，“老谢你怎么回事，你拿次品糊弄我妹，这玉镯里面有瑕疵。”
“你懂啥啊，你个土豪刚进城，不懂这是现在城里最流行的。”谢镜说着用手帕垫着把玉镯拿起来放在阳光下，只见阳光透过玉镯，把玉镯照的像一汪清水，而那些个小斑点仿佛是在水中的鱼。
“这叫池中物，”谢镜解释到，“现在城里的贵妇们都流行带着种有玉髓的玉镯，一来是稀有，二来是兆头好。池中物是什么？锦鲤嘛，越过龙门可就化龙了，寓意家中的子嗣能光耀门楣。”见唐林还有些不信，谢镜便用下巴指指站在一旁看着玉镯两眼发光的侍女翠萝，说到，“我记得翠萝姑娘家里是洛阳城里的吧？不信你问问她，这你们家的人可不会骗你吧？”
翠萝从谢镜打开锦盒的那一刻开始，注意力就完全被这只手镯吸引住了。虽然她现在是在唐家做侍女，但她并不是家穷被卖进来的。她原本家中便是洛阳城中的一户小户人家，父亲在菜市上靠卖豆腐为生。她到了该出嫁的年龄，却一直看不上那些来提亲的同为小户的人家。翠萝从小就被街坊邻居称赞人长得漂亮又机灵，甚至还有人夸她比大户人家小姐还美貌的。于是她也一直做着能嫁入大户人家当少奶奶的梦。可是洛阳城虽然不是都城，但城里的大户人家们也大多都是些贵族，像翠萝家这种卖豆腐的小户人家，能与大户人家接触的机会也就是送女儿进来当帮工了。
原本翠萝是听说朝廷里的新贵红人唐将军家要搬来洛阳落户，盼着自己能挤进唐家攀上唐家将军。废了好半天劲又说好话又送礼的找到了门道，结果事前没有打听清楚，唐家的将军并不会住在这里，只是把家人安顿在这。失望的翠萝在这时又见到了唐将军的二弟，也就是唐家现在当家的少爷唐林。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兄长那么出色，唐林也坏不到哪去。看外貌也算是一表人才，唐家原本在老家的产业虽多为田地，但家底莫名的丰厚，虽然谈不上是贵族，但算个土豪也是妥妥的。如果能攀上唐林，对于翠萝来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而眼前这位少爷的朋友，还是城里贵族太太们争相追捧的藏坤阁的老板。从他俩之前的对话里就能听出，谢镜老板对唐林这位朋友出手很是阔绰，而眼前他随手拿出送给唐阮的这个手镯，看的翠萝眼睛都直了。
翠萝想起上次在虢国夫人家做过仆人的林二婶讲过，虢国夫人就有一只这样的“池中物”，并且引领起一场在贵族夫人小姐们的圈子里流行的潮流。甚至贾家最受宠的三姨太，因为买不到这样的手镯而气得天天闹着要跳河。这种手镯近年来简直要成为城中贵女们的身份象征。
“是这样的嘛？绿萝？”唐林问道，见她没反应唐林又叫了几声，“绿萝?绿萝？”
翠萝这才回过神来，目光恋恋不舍的从手镯上移开，但心思还在那上面，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唐林叫错了她的名字。这也怪不得唐林，唐家最近连买带请的招了好多人，唐林天天忙的跟个陀螺一样，能记住她个脸熟已经不错了。
“回二少爷，”翠萝稳住心神，恢复到平时在唐林面前温柔有礼的样子回答道，”是如谢家公子说的那样，现在的洛阳城里贵女们都非常流行这种手镯。”
唐林一听，心里满意了许多，抱着唐阮凑过去，“那还不赶紧给我家阮阮戴上，我唐家的大小姐，今后也是这洛阳城里的贵女。”
唐林示意唐阮伸手出来，唐阮不知为何有点抗拒，总觉得碰到镯子的话会很冷。谢镜似乎知道唐阮的想法，伸出手拉住唐阮的小手。
谢镜哥哥的手心有着夕阳的温度，暖暖的触觉消除了唐阮的抗拒。
翠萝在一旁看着谢镜温柔又细心的为唐阮试戴手镯的样子，不知为何眼中的唐阮逐渐变成了自己的模样……
“诶，老谢你看看你！”唐林不满的声音搅乱了翠萝的幻想，她回过神来看到唐林嘟嘟囔囔的说着，“你就是应付我，你看这尺寸都不合适，你这镯子大的都能给我们阮阮套圈玩了！”
“哎呀，是我想的不周到了。”谢镜也带着懊悔说着，”咱们阮阮还小，戴这个似乎不合适。”
确实不合适，翠萝这么想着。唐家这个小姐又怕生又古怪，长得也干巴巴的。而丰满漂亮的自己，才是能驾驭得住这种高贵的首饰。
“可是送出的礼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要不就送给这位姑娘吧？”谢镜笑着说道，却不知是在询问哪一位。
翠萝听到谢镜要送给自己，激动的差点直接扑上去自己戴上。但还是强忍下心里的雀跃，娇羞的说道，“翠萝是小姐的侍女，哪有代替小姐收礼的道理。”
“那就让阮阮赏给你吧。”唐林随口说道，着急让谢镜再掏个什么宝贝玩意送给唐阮。可这话听得翠萝一阵心动，觉得唐林少爷是不是有意假借他人之手送自己礼物。
“阮阮你快点头，”唐林催促到，”然后咱们去你谢镜哥哥的店里，你自己挑个喜欢的玩意。”
唐阮原本就不喜欢那手镯，此刻很听话的点了点头。
谢镜见唐阮点了头，便把手镯放回锦盒里递给一旁的翠萝。
“那此物便赠与翠萝姑娘了。”谢镜微微弯腰对她说到。
翠萝以为谢镜会像自己刚才看到的幻想一样亲自为自己戴上，于是优雅的伸出一只手停在半空中。谢镜饶有兴致地眯起了眼睛，却没有动手。翠萝这才突然回过神，发现自己这失态的样子，一下子脸红了起来。赶忙低头双手接过锦盒抱在怀里。
而唐林早就抱着唐阮走到了几步外，扭头看谢镜没跟上便开口喊他：“老谢赶紧走吧，带我们阮阮去挑宝贝咯！那个谁谁，你自己先回去吧，不用跟来了。”说罢扭头就走了。
唐阮趴在二哥肩头，偷偷观察着谢镜的后脑勺。片刻谢镜转过身来，唐阮赶紧又藏回二哥怀里。唐林以为这是妹妹在亲近自己的表现，得意的哼起了小曲儿……
谢镜眯起眼睛看着这对兄妹俩，饶有兴致的笑了笑然后信步追上去，与唐林并肩走着。
而得到了宝贝的翠萝迫不及待的戴上镯子，夕阳下少女洁白的手腕上仿佛缠了一条溪流，溪水中投下了鱼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