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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歌英文同人授翻】35-第一章女神的好奇
WINXE忞 2021-07-12

关系:大场奈奈&天堂真矢

人物:大场奈奈,天堂真矢,星见纯那,西条克洛迪娜

注意:详实暴力描写,主要角色死亡

分级:青年及以上        章节:7            词数:46682

 

简介:

幕布升起,揭开一个被时间隐藏的故事。 

在她许多再演中的第35回里,大场奈奈决定来一次实验性的尝试——她将接近天堂真矢,所有人里最遥远的那颗星,并设法夺得她的芳心。计划进行得过于顺利,顺利到她最终将轮回的事告诉了这位新知己。知道真相的真矢面临着一个抉择:是陪伴着奈奈度过永恒,还是在一场无法胜利的决斗中失去记忆?她选择了后者。伴随着支离破碎的心灵、分崩离析的希望,圣翔中的最卓越者向着“昨日与明日”的revue毅然迈步。

 

作者:ZeeKnight

翻译:文心忞

校对及试读:霁色,绣眼鸟感觉很bananice,月玖兔,墨染衣

 

第一章 女神的好奇——大场奈奈

如果盯着什么东西看太久,比如说一幅画作或一面白墙,你的脑子就会在静滞的画面中制造幻影。你将看见本不存在的变化,看见微微的颤动、抖动与移动。而眨眨眼,一切却复归静止,于是你不确定这些变化是不是只是你的想象。但对于那些运动的事物又是另一回事,像是屋顶转动的吊扇,抑或从鱼缸底涌起的水泡。你太习惯于看着它们运动,以至于要是其间有什么改变,你也不会马上注意到——没有开头,没有结尾,不存在开始,也不会暂停。所以很难说清楚。我希望表达的是,生活或许就是一大团乱麻,变换与停滞皆在一念之间,傻子才会试着每一步都悉数预测。但要完全放弃,就这样向岁月的莫测与随机性投降,实在是毫无意义——你还不如去当海边的一块石头,任由浪花踢来踢去。以我看来,其中关键,在于折中——力所能及的就去掌握,无能为力的就去接受。

 

说实话,这个我从不擅长——到头来我总是要么努力过头、要么放弃太快,在一切结束时总是感到痛苦,就这么固执己见。然而有时,即使是我也会想要实验点新东西,就像去走进一扇鬼知道通向什么地方的门。当然,我会保持神志清醒,并随时准备退回安心的稳态之中。不过,要是没有偶尔的刺激,我也不会感激我那平凡且珍贵的日常。我寻思,要怎么称呼这种感觉——中年危机?或许吧。论年纪我确实是够大了。但变老的念头令人厌恶,所以我很快就把这个想法抛之脑后了。在这世上,时间我已经要多少有多少了,因此耗费再久也无所谓。空说无益,我应当行动起来。

 

这是我第35次轮回。这数字很好且趁手,配得上这场绝妙的、精心安排的演出——有意或无意,我没有扰乱太多变量,结果这次的副本崭新洁净,就是我初来圣翔时那些记忆的复写。那时,我还只是被流水裹挟而下的一叶,而非岸上观察流水的人。

有的轮回要更混乱:我还是不小心说漏了嘴,提到些我不该知道的事,或是在明明该展现大家最爱的banana的形象的时候,我表现得太过消极。而连锁反应最终让事情脱离了剧本。诚然,多是些小小的偏差。发生过的最失了掌控的事,就是某次野外考察发生了小事故,放鞭炮的时候我们最优秀的那两位同学受了伤。所以那一次的《Starlight》版本,成了香子和纯那不得不去扮演芙洛拉和克莱尔。真是古怪的组合,缺乏化学反应和协调感。不过,纯那扮演克莱尔时那异常僵硬、机械的方式感觉倒是契合了角色的境况。且与香子表演夸张、动作急切的芙洛拉配合得不错。

 

于是,我意识到,一旦熬过了最初的焦虑,那些变化其实并不坏,只要我明确基本的规则:

不得胡搞《Starlight》——微调累积太多,就会扭曲一部悲剧的原貌,何况本就不应该乱改经典。

不得改变Revue的结果——本身已经够棘手和离奇了。而且那头长颈鹿圆亮的小眼睛闪烁着远超一头野兽的狡黠,我确信,它正寻觅机会给我使绊。

不得放纵暧昧的感情——有那样的时刻,我会渴望那种感情、会被其诱惑。但一旦这样的感情真的扎根在我心中,那么我就会想要挣脱这一切、想要迈向未来。然而不值得,为了一己之私,就这样让那些少女走向多舛的命途——我能做的仅仅是以私心来拯救她们。

总之,只要我理想的图景和胜利不被威胁,一切就没问题。一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而一个学院的人口规模刚刚好。只要规划得当,可以保证的是,我能超脱个体的局限,窥探这个闭锁世界的每个角落。所探索之深,足以让我消磨几个世纪。毕竟,女神最大的敌人,是无聊。

 

在大多数情况,到最后,我只会锁定其中一位少女,然后去试着进一步了解她。一般而言,这是很轻松的。比如在周末,我趁着给大家分发玛芬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抛出某个问题。又比如假装不小心闯入某个房间,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个时间点她们会在里面。人们常常说我亲切好说话,喜欢对我吐露心声。而我在想,她们是怎么看待我的——大概是高高的、低调的、又近在眼前的什么物件,像是根灯柱或是棵树,载着她们所需要的一切灯光、一切树荫。

华恋告诉过我,初次看《Starlight》时,她和一位叫小光的朋友一起,是非常不可思议的第一次;真昼,露出悲伤的笑容,对她中学认识的一位啦啦队队长念念不忘;还有双叶,看到香子拿到主角位置后兴致高昂,给我看了好几张她小时候的照片;而香子她自己,给予我给她按摩肩膀的殊荣,接着发表了她对班里每一个女生的看法。最有趣的部分是,她拿我们首席次席间的玄妙关系,同她自己与一位老相识的相处对比。那位老相识姓巴,是个“烦人、顽固、软弱的”姑娘;我们的班长并不喜欢谈及她的过去或她的家人,而我也没有必要硬去追问——唯独纯那一人,让我享受与她那种独特的亲密感,那种感觉无需言语、从最平淡无奇的日常中绽放,美得自然而然如同晨曦中的百合花一样;而次席,则相反,口中各种奇闻滔滔不绝,洋溢的热情能把圣翔改建成一座满含爱的城市。而且,她讲的巴黎的那些故事真是引人入胜,都让我考虑要是临时搭乘一架航班会不会过于扰乱时间线。

 

然而,只有一位少女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谜。就是她,最先推倒了这衔尾蛇一般的多米诺骨牌。我们的首席,受人尊敬而血统高贵,是专为成为不朽而打造的演员。她对成为主角的欲望,仅仅会被对我做的点心的食欲超过。天堂真矢总是那么令人窒息,这形容并不是夸张手法。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入学考试那天。熙熙攘攘的学生里,人群自动空出一片,她就立于那空旷中心。那一瞬间我忘了呼吸——这反应根本不算罕见,看看她周边那些人迷离的眼神就知道了。她前行,每一步不仅是穿过人群,更是刺穿了偶然和巧合概念本身。她用自身存在宣告,有人生来就是为当主角的。这也是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追随着她报考圣翔。因为,她们内心深处知道,即使这三年里毫无所成,她们也能见证一个传奇的铸就。

 

真矢是舞台的化身、戏剧本身的一个象征,被无尽的聚光灯笼罩着。她每一个动作都传递着熟练、周密之感。而她一张口,就像是在吟诵世上最天然的剧本。那剧本悬在我们凡人看不到的地方,只有她的双眼可见。在练习的时候、在表演的时候、在教室的时候,在走廊或在浴室,尤其是在客厅品茶的时候,那时她总是泰定自若、游刃有余,宛若一件足够灵敏的乐器,被风的指尖所拨动。那么多年过去了,对我来说,这股魅力或多或少是有所削减。不过,有时,当我刚刚沉浸在思绪之中而后就在拐角碰见她时,我仍然会僵住愣住。我迟疑地望向那双蓝紫色的眼睛,那双眼睛淡然注视着我,直到我吞吞吐吐说出问候、直到我慌慌张张挪向另一边。

 

还是难以置信,有三十五次,我打败了这自然的伟力。我与这炽热的星辰搏斗、将其拽到了地上,以黏着的泥土将她埋于我永不枯萎的花园。这样,她就可以从她自己的尸身汲取养分,而不是从我朋友们纤细、稚嫩的心灵。

我能清晰地回想起我们的第一次交锋,地下剧场那决定命运的一夜。回旋的聚光灯光芒刺目,其下刀锋共舞,仿佛命运本身都难以抉择要站在谁的身后。那一刻,她看起来是那么强大、非人,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舞台如丝线般围绕着她运转、为她所用,她就像身披丝绸的女王。一千心怀希望的舞台少女的付出被她专横地攫取、编织成她自己身着的华服。但是我身后也并非空无一人,我心中担负着爱,对每一位踏足这所学院的少女的爱。就这样,我所承载的种种希冀,化作大军推倒了她的巴别塔,将闪耀的宝石再度分割,并返还回被选中的其他六位少女的灵魂之中。我砍去她的纽扣之后,她问我是什么改变了我,为什么我如此耀眼。我在想,要是她知道她就是原因,无意中且无法避免地造成了一切。她会有什么感受呢?这一切要感谢她,是她教会了我伸手摘星的代价,同时刺激我去逃避了我所欠的债。

 

从那以后,这种决斗就变得轻松多了——时过境迁,如今她的行动方式我牢记在心。我记得很清楚,她刺出凶险一击前,脚会向右移动一毫米;还有,在挡开攻击以后,她会无意义地转一会儿手腕。她真是个表演家,永远沉浸在较量的兴奋之中。我曾读出过她的许多意图:从她嘴唇的颤动里;从她轻轻扫过的目光里——从中知道了她希望我下一步踏入的位置;还有,在她迎上我终结的一击之时,从她凌乱急促的气息里。那终结一击已使许多纽扣如金色的流星划过半空。

 

而作为胜利者,我获得了特权。我见到了她的更多面,那些模样从未有其他舞台少女得以窥见。她咬着嘴唇、惊慌失措,苍白的裂纹闪过她冰冷、僵硬的唇瓣;她颤抖着,在被我打飞了那把华丽的迅捷剑后;她光滑的靴子添了刮痕,是在擦过舞台地面时留下的;她在惊恐和疲惫中乱了步伐,使她跌倒、膝盖着地。

唯独我一人,看见这栋大厦崩塌、这座雕像倾颓,并目睹了她失败后的神态。失败,这个概念对她而言比死亡本身还要陌生,毕竟Top Star们将名垂千古。那一刻,不再有神圣的光彩、不再有王者的风度——只有一位迷茫、痛苦的少女。她生来就一直在按被指出的道路前行。而当这条道路从她脚下被拽走时,她完全不知所措。浸润在汗水中,她的头发缠结在一起;她的眼角有泪痕、是不由自主溢出的泪水干涸而来。而没有了深红的披肩,她的身形看起来是那么娇小、那么瘦弱——这幅我让她变成的模样,让我几乎认不出来了。

 

有时,在落下最后一击之前,我会暂停片刻。可能是因为精疲力尽,也可能是因为好奇。我高举太刀以待砍掉她的扣子。而她,在被我打掉那把杀死别人梦想的迅捷剑以后,完完全全失了防御。我也不清楚我在期待什么——也许是她的道歉,也许是她感到被背叛的目光,也许是她的发问,再问我一遍第一次轮回时她问的那个问题。然而,无论我等多久,她都什么也不说了——她甚至没有试着从下面踢我、去拿回她的剑,就像克洛迪娜做过的那样。

她仅仅是等着,过分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的失败。她灰心丧意,不会去提高嗓门抗议、也不会去再度挑战妄图改变结果。就仿佛她连说话的权利都失去了。有时,她会匆匆拭去眼角的泪水、再静静地待着;有时,她会给我一个微弱、勉强的笑,有气无力地试图展现体育精神;有时,她会改变位置给自己一个更好的视野,然后盯着我看,曾经空无一物的眸子里充斥着孩童般的好奇,想弄明白她是不是哪步走错了。而其他时候,她似乎是留意到了我的犹疑。于是她遮住了嘴,试图掩住那惨然一笑,同时眼中因这荒诞的一切而泛起迷蒙,又略带歇斯底里。

 

在某些时候,我使出了全力,摒弃了虚饰的公平,不到一分钟就击败了她。而看起来,她几乎就像感到无聊一样。仿佛她察觉了我占了某种不公平的优势,察觉到我拥有初次交锋的对手不会有的眼光。但她不屑于指出来,只是不耐烦地等着,无所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论我怎么尝试,都没能重现第一次的结果——不说别的,我的内里已有变化,明显到她不必去探究发生什么了。因此,她再度变得难以捉摸。有时,她看起来要比她实际年龄年少,有时又似乎要年长的多——我花费越来越多的时间,反而越来越搞不懂她。

于是,我常常选择一下子打败她。每一次轮回里她最初浮现的诧异表情,总是让我感到入迷,表达直接且原始。而幕布响应了我想要快点结束的意愿,在她那些情绪成形以前就会遮去她的面容。在我兑现胜利的成果之时,即许愿溯回到那些她最辉煌的日子时,她则被幕布困在了现实的另一边。

 

而所有这些令我失去控制力的瞬间,让我难以缩短与她的距离,即使重置了时间线以后也一样——我总害怕她会意识到真相。似乎只要我说的多一点,她就能推断出我的知识量和长颈鹿的允诺之间的联系。然后,她就会利用这一点毁掉我的优势并窃走我的伊甸园,再把它丢入变化化作的熊熊烈焰之中。

有时,她的目光会刺入我内里深处,试图分解我的行为、剖析我的感情。这是所有演员的基本技能,而她已将之磨炼到锐利得可怕的程度。她看得出来我有所保留。小心翼翼地表现出漫不经心,干净利索地表现出悠哉游哉,精心布置每一处过失——我设计了这一切,塑造出一个让人安心的、平凡的角色。没有人会去怀疑或恐惧。而每当我完成一次巧妙控制、有意表现平庸的表演,我会感到她的视线落在了我身上。我会看到她眯着眼、抿着嘴表示不满。

 

关于我有所保留这一点,在最初的一年里,她曾经面对面质问过我。那时的她把我拉到一旁,断然告知我前方的残酷现实。当时我是那么怨她,怨她冷若冰霜、简洁明了的言辞。她就像大人在教训小孩一般:“快点成熟吧”“早点适应吧”。但我做不到——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以前做不到、现在做不到、死了也做不到。在后面的轮回里,我更加隐晦、尽量不露破绽,以此来回避我们的对峙。但不管怎样,结果也没有多少改变——她总会注意到什么,而我总会消去她的记忆。然而我受不了了,受不了再在那个狭窄的角落面对着她无法脱身、无处落脚、不能动弹。她的声音悦耳、却又直率到不留情面,一字一句敲打在我内心深处。而她透露出的关心更是雪上加霜。

 

然而,第35次轮回不一样。为了这一次,我从第31次轮回以来就开始为此准备了。我用照片和笔记记录着真矢的一举一动,在挪移改动着参数的同时草草写下假设和预测。我花了长达四年的时间做这个,部分原因是讨厌太仓促,也还有部分是因为我时常忘了计划,连着数月沉浸在简单的快乐中,之后才想起来我原本打算做什么。而且,轮回里我的笔记也不会跟着我一起返回,我经常不得不照着记忆重新写一遍,或是从头再来。

不过现在,我终于计算出了最佳路线——去成为真矢亲密友人的同时不会激起太多太大的涟漪。我可以毫不迟疑地向前迈步了。这位生于星光下的不寻常少女,我拒绝接受她一直是个谜,拒绝让她就这样维持神一般的光彩。即使论神圣,她也不见得比得过“宙斯”、即印在剧本上的那个词——诚然,对于里面的角色们而言是很恐怖,但对作者而言绝非如此。

 

我会去理解她,我会去接近她。我会学着去爱她,就同我去爱其他所有人一样。且最重要的是,我会让她爱我,让她坦露一切、付出一切。我每一次在决斗中与她对峙时,恐惧都会在我胸口拧成一团怪结;当她做出我预料之外的举动时,惊诧会在我的脑海中爆开,让我头晕目眩。以上种种都要被我踢到一旁。要是她死寂、静默,那么我会使她显露心中涌动流转的生机活力。而她要是难以捉摸、变幻莫测,那么我会去习惯她,去克服不安、灵活应对。一切取决于从什么角度出发。

 

最后证实,这个过程要比我想的容易——不管在各式各样的舞台上她的压迫感再怎么强,真矢自身仍是一个高中时期的青春期少女。况且,她不抗拒交朋友。为了接近她,你必须相当了解与她兴趣有关的知识,比如克洛迪娜;或者精通另一种技艺,即:在不理解其中三分之二的话题情况下还能表现得很享受,比如华恋。不过,一旦你越过她冷冰冰的疏离感,视线穿过她天然伴随的闪耀,你会逐渐辨别出一个独立的人格。

在这实验性的尝试开始几周以后,我做出了判断:天堂真矢,颇似一只狗——不是公园里常见的黏人的、蹦蹦跳跳的那类;而是更古老、更名贵的品种,或许更接近猎犬,为无聊的国王狩猎雄鹿的那种。这猎犬毛皮光滑、身形矫健、训练有素,一直待命如箭在弦,嗅得出飘散的气味、听得见微弱的声音,且无比忠于她自己的生存之道。她追随着一条铭刻在历史上的道路,这条路通向名望与荣耀。她寻觅在风中飞舞的闪耀微粒,再追随着这些微粒去往超越寻常认知的舞台。

 

有时,她的注意力会被分散——年轮蛋糕的香味总能让她猛地停下动作,使得她环视四周,睁大的双眼里满是期盼。而恐怖电影里突如其来的惊吓画面,把她吓得夹紧尾巴、几乎钻到了沙发底下。她喜欢蜷在暖和的位置,常常会站在洒进舞蹈练习室里的一片片阳光中——且恰如其分地占据着Position Zero。另外,她也经常大步流星地走进街道,在城市中信步而行。她悠然经过各处餐馆和剧院,然后挑拣任何吸引她注意的各种美食或传说。

校园的过道里,不少人成双成对依偎在一起。有时,她会凝视着其中一对,眼中露出艳羡之色;有时,她会悄悄听着旁边电影之类的聊天、然后插入其中,即使参与聊天的大家和她都不熟。在这些时候,几乎看得见她背后有一条小尾巴摇来摇去。甚至看得到,她竖起的耳朵,像是在渴望着新的游戏。

 

留意到诸如此类的事,让我“咯咯”笑了出来。我得以宽慰自己,她终究没那么超然世外。于是,有种强烈的欲望催我更加靠近,去扯下她的面纱,去玩弄这优雅精致的人偶,去前后摆弄她的肢体,来探究她所能达到的极限。我想看见那平静、庄重的面容产生变化,展现出各种各样的神态;我想打开她的心房,让我的指尖穿过那些流溢的记忆;我想拿起凿子,将她这件精致的艺术品改造成我期盼的样子。

尽管我一直在克制自己,这些念头却愈演愈烈,我被其阴险、任意妄为的傲慢本质搅得心神不宁。我脑中的那道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懦弱又极有掌控欲,令我憎恶。我不是用她们的人生做实验的什么疯狂科学家——绝不是。也许我是自私,但是我是出于爱才做这一切的。我让她们保有青春与美好,这是为了她们好,而不是为了契合我的审美观念——至少不完全是。许多年过去,我认识到了我能掌控她们到何种程度,认识到我有着能从根基上破坏她们信念的力量与知识。然而,我不能物化她们也不能利用她们。无论这么做有多么诱人,无论我多么确定最后她们能因此变得更好,我不能抹去她们身上那些特性。是这些特性让最初的我爱上了她们,让我们的青春笼罩在琥珀色的舞台灯光里。

 

可有时候,我会感觉到我似乎有隐藏的一面。那是一个古怪而丑陋的存在,栖身在我的影子里,诞生于我第一次许愿倒回时间的那刻。就像王尔德小说里的那幅画,它变老了而我没有,载着从未触及我正面的罪。酸苦、年迈、丑陋,它悄悄缠在我身后,在我肩膀上呼出温热的尸气。填满它的那些扭曲狂乱的念想,将会把我制定的尺度折作两半。它是我不是的一切,或是我惧怕成为的一切。又或者我已经成为了——一个年老又邪恶的老太婆,在走廊里蹒跚而行,咯咯笑地看着她精致的傀儡们跳舞,抚弄着永不凋谢的花儿们。她用布满青筋的手指捏着她们,把她们的精华涂抹在开裂的手掌和发黑的指甲上,高兴地沉浸在柔嫩的假象之中。

 

她起死回生,把葬礼化作庆典,然而她自身永远无法停止身躯散发罪孽,永远无法停止身上蛆虫蠕动。于是,她竭力躲避着别人的视线,与人们保持距离。但偶尔,这个老巫婆会想要显露她的真容,去告诉那天真的少女可怕的真相。她从暗处散发出诱惑的魔力,朝少女露出猥琐的笑。我不知道她是想被惧怕、被躲避、被唾弃,还是想被接受,尽管她罪孽深重。而真矢,尤其点燃了她心中的火焰。当真矢得知正是她导演了自己的悲剧,会做何反应呢?当真矢发现自己失败了那么多次,她的骄傲又会怎么样呢?而当认识到她将永远不能迈向未来,她又会怎么应对呢?她会喜欢奈奈的对策吗,关于舞台残酷的现实?

 

最开始,我并没有打算都告诉她。毕竟,这样做近乎危及我的准则。但是,在第35次轮回过程中,我比我预计的还要接近她了,或许是我搞得太投入了。在我有意参与的种种日常活动中,我慢慢开始占据了她内心的空间。从上芭蕾课到外出采购、从共乘列车到在客厅闲谈,友谊在我们之间生长。这份友谊与我从前有过的一样令人满意。这并不是我最初设想的那样——她仍未谈及她的父母和父母在她灵魂中扮演的角色,也从不深入谈论她对其他少女的感受,又或是诉说她的恐惧、不安和遗憾。她仍只称呼我为“大场同学”,正式且不失礼数。可是如今,她吐出这个词的时候会带有一抹微笑,带着喜悦送这个词穿过桌椅和教室。

 

她不是很擅长敞开心扉或吐露心事,去扮演令人着迷的角色似乎要让她自在得多。在我追问太多以后,她常常一下扭转局面反问我:“我说的已经够多了。大场同学,我更感兴趣你的见解。”这娴熟的措辞、简直被用烂了,我听她对一千个少女用过一千遍。那些少女渴望又好奇,想从首席口中得到些可口的趣闻。但凭着她说这话时的姿态——她身子稍稍前倾,手指撑着下巴,姿态优雅,足以作为模特来画幅画,实在让人无法拒绝。她的眸子注视着我,就像全世界唯有我一人存在,或者,至少在她眼中我是全世界最有趣的那个。而且,无论我喋喋不休说多久,她不会去改变话题也不会找借口溜走。她只会吸收我说的每一句话,时不时眨眨眼或动动嘴来表示她还在倾听。

 

进行得太过顺利,没多久我就告诉了她几乎关于我的一切——初中时我孤单一人的演剧部;我再也没听到过消息的、那位有着天使般嗓音的诚挚少女;看见名字出现在圣翔录取名单时的欣喜若狂;看着那么多同学因课程繁重而苦苦挣扎时感到的惭愧;把我最爱的点心做得更好的一些小技巧;纯那在整理许多副眼镜时展现出的,令人感到有趣的那种投入;昨晚深夜听到的,那对京都来的少女之间的小口角;根据几部经典老剧本,我产生的一些剧本写作相关的想法。我从未想过我这么健谈。然而一旦得以宣泄,我总是很难停下,除非上课铃响了或突然有什么事才能打断。我是所有人的倾听者,而真矢是我的倾听者——一个独属于我的知己。而尽管,这仅仅是最近几个轮回里因我的行动而促成的新的关系进展,我却感觉仿佛我们一直熟知彼此,从第一年开始就如此了。

 

我有过向她揭露真相的冒险想法,希望暗地里能说服她协助我,去向她证明她错了。希望能让她理解斗争和冲突是毫无意义的,她可以永远享受在这个隐秘的伊甸园里。要是她同意,我就能有一位同伴了。这位同伴强大且能支持我,可以往我的轮回注入无尽的缤纷色彩。而或许,我能借此更进一步,一个接一个地去告知其他人,而不是每次从那个近乎不变的Position Zero返回时,都得装成与大家不熟。或许这么做看起来很蠢,一开始就去挑战最大的阻碍。但一旦争取到真矢的支持,我能肯定,说服剩下的人会容易很多,特别是有她的感召力的加持。

于是,在一个美好的夜晚,我们聚在客厅里,我当然早就知道这个时候我们能独处。我和她随意地聊着弗隆提亚艺术学校举办的一场演出。聊了五分钟以后,我引入了那个最最重要的话题。

 

“许多人说弗隆提亚的道路是对传统的轻蔑,但我认为推陈出新是打造激动人心的新作品必不可少的一步。”她优雅地呷着茶。

 

“没错。说到推陈出新,你怎么看待回转时间呢?”这问得可真够莽撞且笨拙,几乎让我自己笑了出来。不过至少我终于吐出这个问题了。

 

她眨了眨眼,放下了茶杯。“古典作品里没有这样的主题,必须得坦白,我没有阅读过多少科幻小说。你有什么推荐吗?”

 

“不是这样的。真矢,我……我在回转着时间。我的意思是,就在圣翔。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同一年的时光——从第一天到最后一场revue之间。”这些话语磕磕绊绊地、一口气从我嘴里冒了出来。

 

她久久凝视着我,端详着我,努力搜寻着这是开玩笑的蛛丝马迹。随后她非常缓慢地把杯子移走,面向我交叉着腿:“我想知道更多细节。”

 

简明扼要地,我告诉了她一切,讲述了那个我复述过上千次、却从未大声说出来过的故事。对于核心部分,其实没有没多可以讲的。不过,我觉得我需要去表达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要让她理解看到那些少女辍学时的我是多么痛苦;并要让她意识到我们只剩那么少的时间就要进入社会、被现实扼住咽喉而吞没;在下个学期注册的时候,看到珍视的同学突然消失的惊恐;看着因为受伤、压力或格外激烈的竞争,你最好的朋友珍爱的梦想被碾碎的痛苦;还有扎根深处的、持续存在的对自身才华的恐惧,因为知道要是舒展得太开或走得太快,你就会把一些满怀希望充满抱负的人撞下舞台、使之跌入深渊,再吸干她留下的闪耀。

 

我删去的唯一细节就是再演之初我们的那次关键谈话。那一次谈话极大震动了我,让我挖掘出未使用的闪耀并奏响了这首回旋曲。而对她而言,因为记忆被闪耀抹去,每一次轮回都是第一次,她唯一经历过就这一次。第35次轮回的天堂真矢,经过我的干预,不同于之前的任一版本——我希望,这种不同足以令她屈服于我,同时不会丧失她美丽的灵魂。她自己没有先例可供对比,也不会事先知道之前的她的决定,也许这样她就会偏离那条注定毁灭的道路然后就此绕圈而行。屏住了呼吸,我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花了很长时间来消化——从她的角度来看,一个多月以前revue才开始,而选拔还不到一半,她就已经排名第一了,她大概没想太多最后的结果。胜利,对她而言,宛若与生俱来,她得争取到每一个荣誉。她可能从来没想过拒绝接受那顶宝石冠冕,没想过去操纵愿望本身,也没想过窃取闪耀的后果——天堂真矢,只有一条路可走。接受自给自足循环的时间概念对她而言太艰难:无论是接受除了她自己外还有其他合情合理的答案,还是接受被失败以外的什么东西困住脚步,即使她已一败涂地。我几乎听得见她脑袋里齿轮转动摩擦的声音,就像机械装置从舞台上升起道具,将场景变换为不同的世界。

 

她离开了她的座位,在房间里踱步,有几次停下来伸展或拧紧她的手。她时不时偷偷摸摸地瞥一瞥我,仿佛仍在希望我会坦白这只是个恶作剧。微妙地,一连串微妙的情绪闪过她的面庞。那时我很擅于读出那些感觉——怀疑,从她咬紧的双唇和探究的眼神;绝望,从她似乎不再映照光芒的双眼;反思从她仿佛越至墙外看着什么的目光;斟酌,从她的再次坐下和她撑起的手掌;心烦意乱,从她心不在焉试着啜一口茶的举动——杯子里的茶早就冷掉了;不情愿,从她离开我视线去把茶倒入洗手台的快速;接受,从她小心翼翼回到房间的方式;坚决,从她嘴唇移动、练习着,试图讲出措辞严谨的回答的样子;遗憾,从她对上我的眼睛的模样——她知道她的答案会让我失望。然后最终,那和从前一样的、钢铁般的决意——我那么爱又那么恨,导出了一个客气、明确的答复。

“我不得不谢绝。我无法忍受这样不断重复的生活。谢谢你,告诉我真相。然后……晚安。”

 

我并不惊讶,但胸中依然感到刺痛。她离开房间的每一步都加剧了这种痛苦,直到我再也听不见她的脚步声,独自被留在沉重、杂乱的思绪之中。愚蠢至极,要我来说。像我这样的人去希望有所改变的话——毕竟,是我许愿了一次又一次站上同一个舞台。而去把我最大的敌人转变为支持者则会完全改变整个剧本。那头长颈鹿实现了我的愿望,不多也不少,如此而已。

就仿佛回应了我游离的念想,我的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一下一下响着烙入我记忆里的那怪异的铃声。那声音跟着我绕过轮回的圆圈,是我圣所永恒的警铃和引擎声。这种决斗的时刻表,本来一生才会看见一次。而现在,它已经被我牢牢刻印在脑海,就像是本能般的习惯一样。所以,不需要看手机屏幕我也知道我的对手会是谁。我拖到最后一刻才说出真相,而现在我失败了。余下要做的,就是去捍卫我下一年继续维持谎言的权利。错位太小了,结果不会改变的。然而,怀着沉重的心绪,我从沙发上爬起,拖着脚走向明天——那会化作新一轮昨日的燃料的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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