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爱你,我的小草莓奶油蛋糕。
1.
鄂顺的工作很忙。他常常下了班回家还得继续噼里啪啦的敲电脑,周末把书房门拉上就能在里面折腾一天;后来姜文焕形成了个习惯——他洗漱后会在卧室里留一盏读书灯,掐着时间把那些大部头翻来看个两三页。如果书看完了、但omega还没出现在卧室里,他就得端着热牛奶去书房抓人,叫鄂顺早些回来睡觉,别留正当壮年的alpha一个人在卧室里头守空房。
但该自己睡的被窝,还是得自己睡。年底医院要求弄教学查房,鄂顺抱着电脑在书房里写了半宿,月上三更了想吃零嘴,却只从冰箱里翻出了半个橙子;他被那半个橙子酸的呲牙咧嘴,只能叼着没吃完的橙子瓣儿跑到卧室去,跟姜文焕说要吃“淋面是草莓酱的巧克力蛋糕”。姜文焕听了就想笑,却还是忍着笑、伸手过来给他把嘴角上的橙子汁擦了。
然后他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宝贝,我有没有和你讲过,我第一次遇见你是什么时候啊?”
鄂顺老老实实地摇头,又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大概是没想出什么答案;他继续敲了两下电脑,给姜文焕递了一个“请你说,我听着”的眼神。
姜文焕没再吱声,嘴角勾着点笑,低着头继续看书去了。
他们是大学时就认识的。
姜文焕念的是师范专业,大四学生无外乎就几件事可做:实习,考公,考研,找工作。班里和他一起留在本校附属单位实习的人还有崇应彪,两个alpha每天勾肩搭背一起上下班,闲暇时间就站在办公楼的楼道往下眺望,看看隔壁的学校有没有情窦初开的小情侣偷偷亲嘴儿,或者还没开窍的小孩凑在一堆吃零食。
大学的社团常常组织很多志愿活动,参加一次就给加好几个学分;姜文焕那天刚下班,和崇应彪一起走到校门口,就看到一群穿着红马甲的大一学生熙熙攘攘地举着小旗,身后跟着一窝初中学生,大概是在做什么志愿活动。他刚打算挪开目光,却瞥到了队伍里领头的那个人——
那是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少年。大概是男性omega,十七八岁的模样,脸很白净,穿了一件白衬衫,外头套着宽大的红马甲,上头印着学校的校徽,还有“青年志愿者协会”的字样;他身边围着好几个初中学生,一脸兴奋地叽叽喳喳着,不知道在说什么,过了两秒就追追赶赶地打闹了起来。穿着志愿者衣服的少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摆着手正做了两个制止的动作,两个男生就挨个儿绊了一跤,叠罗汉似的摔倒在地上。
姜文焕差点儿笑出了声。十三四岁的男孩正是讨人嫌的年纪,力气又大,这小omega却还能耐着性子一个个把人扶起来,又伸手给他们拍衣服上的灰,像对孩子似的板着脸教训。
真是个,性格又好,长的又漂亮的。
“看什么呢?”崇应彪这时候凑上来,十分讨嫌地用手肘推了推他。
姜文焕对着那个方向抬了抬下巴。崇应彪十分会意地投了个目光过去,似乎是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才笑着开了口:
“哟,这会儿没在篮球场上,有点贤妻良母的omega样儿啊。好像是医学院的大一新生,说是omega谁都不信,打篮球猛的跟吃人似的,大一就进了院队。上回带着医学院那一帮把咱们学院打的头破血流直喊妈。”
还真是omega啊。
姜文焕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含混应了两声;崇应彪眼看着这人丢了魂似的,指不定在心猿意马的想什么事,赶紧给他拖着走了。
“拿外卖回出租屋了快快快,我饿的现在能整一头牛!”
姜文焕时不时会回味这不算见面的第一眼,回想那个午后被一群初中男孩儿围着的鄂顺,皱着眉头训人的模样没什么威严,看起来倒软乎甜蜜得像冬至日第一碗汤圆。但至于鄂顺当天晚上如何磨着他、想要个答案——
姜文焕对“我是个正当盛年的alpha”这件事,异常满意。
2.
鄂顺是医生,加班也算常事,而姜文焕的教职相对来说就要轻松些许,但还是没能做到完完全全地陪伴宝崽度过她的前半段童年生活。
对于缺席了宝崽的部分童年,鄂顺总是有些歉疚。直到他升任副主任医师,宝崽也念到了小学一年级,这个情况才稍微有了些改善。
鄂顺查房的时候习惯戴一副眼镜。黑框的,平光镜,据他说是为了装作严肃——毕竟他生了一双笑眼,还有一张白嫩嫩的娃娃脸,着实没什么威严。
早晨八点,重症医学科里一片鸦雀无声。鄂顺套了一身深蓝色的洗手衣,戴着个有些滑稽的花帽子,正板着脸瞧面前的一帮闭嘴鹌鹑;换个更准确的说法,是一群主治、规培生和研究生,个个低着头不敢说话。
即使已经快要四十岁,他的脸还是小的很,帽子顶在头上像是hiphop人常用的头巾,出现在ICU里颇有些滑稽,却没人敢往他头上看一眼。鄂顺屈起指节,小心地用关节处向上扶了一下镜框,又继续盯着面前的这一群人看。躲在最后的两个研究生正小心翼翼地咬耳朵,站左边的用手肘推了推旁边那个,问:“鄂老师平常都这样吗?”
右边这个觑了一眼前头人高马大的alpha研究生,在他背后努力缩成一个不被注意的小团,压着声音回答:“听说鄂老师平时总和大家说说笑笑的,对姚哥他们都特别好,还经常请学生吃饭来着……他是omega吧我记得?”
人群依旧沉默着,空气里只有心电监护和呼吸机的滴滴声。鄂顺环视了一圈面前的一群年轻学生,也没皱眉头,只是随手指了人群里的一个倒霉蛋,冷着声音开口:“来,重症的研究生是吧?你来回答我刚刚的问题。我再重复一遍,这个患者是脑桥出血破入脑室,出血量比较大。我们主要考虑哪些可能累及部位?会有什么表现?”
被指到的倒霉蛋吓得一哆嗦,抖着声音开了个头,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鄂顺看了两眼,似乎也没这个耐心等下去,手指越过他又指向旁边的另一人。
“来,你来回答。外科的研究生,轮转到ICU了,这个也要懂。”
姚庶良正和钟志明小声地说着病人预后,武高逵伸了个脑袋过来偷听,顺便戳了一把躲在最后的两个学生,让他们收声,小心被主任抓住回答问题。
两个学生噤若寒蝉,赶紧竖起笔记本挡在面前,掏出手机开始搜索答案。
重症医学科病人不多,查房一轮下来,最多也就一个来小时。最后一个病人结束,鄂顺拍了拍手,说一句“大家辛苦了”;一群穿着各色洗手衣的学生和主治医师一起,挨个儿流进了医生办公室,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3.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都聚在值班室,护工阿姨一个个把点的盒饭分发下去,又盖上每个人的饭卡以示归属权。姚庶良洗了手就急匆匆赶过来,然而刚把盖子打开就开始唉声叹气;年轻小孩儿拿着一双一次性筷子,先把盒子里的青菜挑出来,又戳了两下蒜苔炒鸡肉,绘声绘色地开始表达对医院食堂的浓浓不满。
“钟哥你说说,医院食堂是不是越来越过分了?鸡腿一个就卖六块,他们怎么敢的啊……”
话音刚落,值班室陆陆续续又涌进来几个医生护士,却没几个带饭来上班的;桌上的盒饭一个个被打开,聚在桌前的年轻人们一个个埋头扒着饭,接着姚庶良的话热热闹闹聊着天。钟志明从冰箱里摸出一瓶开了封的可乐,看了看瓶盖上的名字才放心往嘴里灌:“……这天气还得冰可乐。就说啊,面条加个肉也得添七八块了,食堂想钱想疯了吧?唉,还是自己家里做的香。”
武高逵正往嘴里扒着饭,含含糊糊跟了一句,“得了吧,家里那位比我还忙,孩子都托给爸妈带了。再说了,我家那位也是beta,做饭也就那样……我俩什么锅配什么盖,就用外卖对付吧。”
“倒是了,咱们科已婚的,做饭能拿的出手的就是老大家那位姜老师了,做饭是真好吃啊……上回我陪着老大加班,他送过来一大盒炖牛肉,我还记得那味道呢,能香到楼下药房去,我那顿刨了整整三碗饭。”姚庶良继续低着头戳盒子里那块鸡肉,不情不愿的扒了两口米饭,圆圆脸蛋上瘪着一张嘴,看起来又可怜又好笑。武高逵看了两眼就没忍住往他脸上一掐,虎着脸威胁了两句“好好吃饭不然让你过来帮我这组写病历”,年轻小孩儿才勉勉强强再吃了几口。
旁边的钟志明扭过头来看着,憋了两分钟才吐出一句,“你还敢吃三碗饭?姜老师送来给老大的,那一锅牛肉你不会全吃了吧?”
姚庶良叼着两根蒜苔,认真地眨了两下眼睛,才后知后觉咽了一下口水,闭着嘴不接话了。
这会儿,鄂顺单手提着两个大大的保温袋,走了进来。
“今天姜老师放假,带着宝崽在家里弄了点吃的……大家一起分着吃啊,他说挺多的。”
规培生望着几个小时前还疾言厉色的科室主任,十分心有余悸地想把自己缩成没有存在感的一团;但闻着保温袋都遮掩不住的香味,他只好不争气地在心里狂咽口水,对自己的五脏庙深感抱歉。鄂顺这时候却像脱掉了一层正经的外壳,丝毫没有早上查房时冷冰冰的神色;他抬手拍了两下规培生的肩膀,笑得有几分甜蜜蜜的模样:“去叫你同学也来一起吃呀,我们家姜老师手艺不错的。下回咱们过年聚餐,我让他烤蛋糕带过来。”
鄂顺话还没说完,姚庶良就已经对保温袋出手了;足有两三个饭盒那么大的袋子鼓鼓囊囊,上头贴着一张字迹稚嫩的纸条:“下午茶甜点!鄂主任请享用!”
钟志明看姚庶良拆了保温袋,连忙伸手进去摸了个华夫饼就往嘴里放,还没忘往规培生手里也塞了一个。华夫饼上头撒了厚厚一层抹茶粉,姚庶良刚咬一口就被呛得不行,咳出的绿色烟雾飞了足有两米远。小孩儿秉持着吃水不忘挖井人的精神,边吃边夸边咳嗽:“老大,阿嚏——!姜老师手艺、手艺是真好啊……单独出来开店都行。”
鄂顺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正坐在旁边敲手机发消息,眼角眉梢都带笑。
医院门口停着的SUV里,正给女儿扣安全带的姜文焕手机屏幕一亮。小学一年级的宝崽刚过了七岁生日,对智能设备的运用可谓是炉火纯青,看着手机屏幕亮了就伸出手来要拿着看;姜文焕倒也没管,扣好了安全带就看着自家女儿熟门熟路解了指纹锁、点进微信审阅未读消息。小姑娘笑得俏皮,一双眼睛眯起来像极了鄂顺,说话的声音又脆又甜:“今天姜主任加班一天——我想喝可乐!可不可以呀!”
姜文焕看了看小姑娘,然后“呵呵”笑了一声,表示回绝。
4.
对待宝崽喝碳酸饮料这件事,姜文焕和鄂顺早已统一了战线——只有大年三十的年夜饭才能开放一次权限,其他时间宝崽的饮品只能是健康的、不含白砂糖和色素的白开水,乳制品和果蔬汁。
果蔬汁营养丰富,乳制品香浓可口,但喝起来又冰又刺激的碳酸饮料总能撩拨小姑娘的馋虫;宝崽只能眼巴巴的等着过年过节,掐准日子打开冰箱,拿走按时刷新出来的一罐可乐雪碧。
对于此,鄂顺的评价是,碳酸饮料对牙不好,喝了牙齿里面会长虫虫。
姜文焕每次听他这个说辞,总会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而一开始这句话还能把宝崽唬的一愣一愣,然而等她认的字变多、自己能看科普文章了,就开始背着小手,满脸严肃地说教回去:
“要有严谨的教学态度,鄂医生,龋齿的致病因素是细菌,不是虫——而且我有认真刷牙。所以,喝一罐冰可乐,我的嘴巴里不会长虫虫。”
桌子上放着冰可乐,鄂顺新买的,一组有六个易拉罐。小姑娘对着可乐就眼睛放光,说什么也要分一杯羹,眼神坚定的像是医疗剧里马上就要给病人开膛破肚的主刀医生;鄂顺被孩子抓了偷喝可乐的现行,十足十的“只许鄂医生放火,不许宝崽小朋友点灯”,一时之间心虚的手足无措,恨不得把自己藏进衣柜里。
姜文焕看着小大人似的宝崽,还有对着一组可乐摆出守卫姿态的鄂顺,觉得遗传学实在是深不可测——分明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年仅七岁的宝崽却谨慎认真的像是东鲁第一实验中学毕业的高材生。鄂顺对着这样的眼神实在心虚,只好伸手去捏宝崽的小脸蛋,念叨了两句“好好好你最懂啦小宝崽”。
等宝崽拿到一罐新的冰可乐,得意洋洋地嘟着嘴蹦哒走了,姜文焕才过来把鄂顺往自己身侧揽了一下,咬了咬他的耳朵:“顺顺,耳朵太红了,像奶油蛋糕的草莓夹心。”
鄂顺没出声。
他挪了挪目光,没看向姜文焕,耳朵却更红了。
第二天是周末,姜文焕果真起了个大早烤蛋糕。鄂顺不用去医院值班,懒觉直接睡到了中午十二点,直到闻见了糕点的甜香气味才勉强爬起来;客厅里一对父女忙的热火朝天,宝崽坐在沙发上给蛋糕抹奶油,姜文焕坐在她旁边,手里举了一个大大的裱花袋,一边在蛋糕胚上挤小花儿,一边夸宝崽“审美真好”。
鄂顺凑过去一看,发现圆圆的蛋糕胚上奶油抹得十分花里胡哨,活像个被压扁了的圣诞树:绿色的抹茶奶油被一铲一铲抹在面上,中间夹了满得快要溢出来的草莓酱和大红草莓,着实配得上一句:红配绿,赛狗屁。
……果真是,“审美真好”。
鄂顺往沙发上一坐,长腿一伸,完全没有插手蛋糕制作的打算。然而在蛋糕完工之后他还是吃了大半,并且发现这对父女虽然做蛋糕的审美不太行,但蛋糕的口味还算十分不错。
如果姜文焕没有一边吃草莓一边盯他的耳朵,那就更好了。
5.
鄂顺从小就喜欢甜食。他一直秉持一个观念:干一行爱一行,虽说爱在行动上,但没必要真的为两句话就亏待自己的嘴。健康在饮食上,当然也在决定心态的汉堡可乐奶茶火锅小烧烤上。
于是,在大学的时候,同专业的同学都端起了保温杯开始泡上枸杞西洋参养生,鄂顺仍然是校内奶茶店的常客,主打一个每天捧的杯子都不一样——今天是伯牙绝弦温热三分糖,明天就换豆乳玉麒麟全糖常温加米麻薯,后天可能是生椰烧仙草少冰半糖去芋圆。大四下学期,姜文焕结束实习回了学校;他常常能看见鄂顺站在球场旁边、端着一杯奶茶,嘴里头还叼着吸管,看起来不像是来打球的,倒像是某个球员的“omega家属”。然而就是这个软软甜甜的omega,下一秒却能杯子一扔就跳进球场投个三分。
他想,很难有人对这样的鄂顺不动心。
姜文焕靠着打篮球和鄂顺套了两回近乎,小omega感觉棋逢对手,十分爽快地掏出手机让他扫码加好友,但两个人的关系也就停留在了“球友”这一步。
鄂顺性格开朗,有人组局打球也会叫着姜文焕一起,两个人场上配合的倒也默契。每次赢了球小omega就对着他笑,散场了俩人一块儿坐在操场旁边喝冰镇的可乐雪碧,对着满天星辰和徐徐微风,气氛也还算好;但身边总是凑着一起打球的朋友,他刚想跟鄂顺旁敲侧击一下要不要谈个恋爱,姬发就凑过来夹枪带棒地问“刚那个三分你怎么投的咱们再比一场”。旁边的吕公望一接话,再和勾肩搭背的辛甲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几个人手里的可乐罐子一块儿捏得噼里啪啦响,就彻底断绝了姜文焕想要和鄂顺独处的隐秘心思。
这么一来,他也就只能把自己的追求意图掩藏住,想着“下次再说”。
拖来拖去,五六月份一到,毕业季来临,大四学生也要开始准备离校了。姜文焕和崇应彪双双留在了实习单位,这倒是给了崇应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他一早就瞅上了顶头上司、年级主任姬考,实习的时候就要来了联系方式,每天都在微信上聊的热火朝天;而姜文焕却还和鄂顺在球场上当兄弟,这么一天天打下来,感情没什么进展,球技倒是有点突飞猛进的势头。
唯一的进展,大概就是鄂顺对他的称呼从“师兄”变成了“焕哥”,迈出了直呼其名的第一步。
姜文焕在师范专业还算吃得开。他大二的时候担任了院学生会的宣传部部长,带着一帮小弟每天埋头做学院的公众号;大学里五湖四海哪儿来的人都有,大家都会找和自己同乡的人抱团,来自东鲁的姜文焕也不例外——同级同专业的马兆和彭祖寿两个beta从那时候就成为了他的左膀右臂,外带一个alpha曹宗,四个人每天同吃同干活,合称为院学生会宣传部东鲁F4。
到了大四,即使他们都已经从院学生会退了下来,F4的情谊依旧没散。曹宗的校外实习结束之后就回来准备考研,一副扎根宿舍誓要和政治英语一较高下的模样;姜文焕时不时也叫着他一起出门打球,然而曹宗十次有八次都会拒绝,另外两次也只是投两个球就走,更多的时间都坐在场边背英语单词,似乎把球场上的欢呼都当成了背景音乐。
鄂顺对他很好奇,但他不会主动搭话,只是偶尔会站的离曹宗近一点,想看他正在看的是什么书;曹宗也会很自如的把书靠过去一点,让鄂顺能够看到书脊上的名字,给还在大一摸爬滚打的少年omega一点小小的考研震撼。
考研过去,找工作的季节也过去;六月底天气热的就像有人在空气里点了火,傍晚天气才凉快一点;姜文焕抱着篮球打算去赴鄂顺的约,曹宗突然伸手把他拦下来,把一罐冰可乐塞进了他手里。
似乎是有些窘迫,他抬手挠了挠脸颊,有点不太好意思的开了口:
“帮我给南都那小子……叫鄂顺的。还有这个,告白信。”
6.
姜文焕到篮球场门口的时候,鄂顺也刚到。小omega穿了一身短袖短裤,晃荡荡的露出大片皮肤;他脸上有点红晕,大概刚做好热身,站在篮球场一边看着其他人投球。场上打的热火朝天,领头的是姬发,农学院的风云人物,第二性别是omega。姜文焕回忆了一下,大概记得这小子好像和鄂顺关系还算不错,最近搬到了一个宿舍,俩omega一个在医学院被迫熬夜,一个在农学院面朝黄土背朝天,有空了就粘在一块儿吃这吃那——在姜文焕的大脑里,就像两个毛茸茸的小动物,伸着脑袋吃同一份罐头。
鄂顺看到姜文焕就乖乖凑过来。他在场边霸占了一小块地盘,放着三四瓶水,大概是姬发和几个朋友的;姜文焕从善如流地把自己的水瓶也扔了过去,刚还在想如何处理手里这一罐冰可乐,鄂顺的手就伸了过来——
“焕哥,可乐放太阳底下一会儿就不冰了……那个、你放这边,树荫底下。”
姜文焕把可乐罐子在手中攥紧了。
他不知道曹宗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鄂顺的、也不知道鄂顺对曹宗是什么样的感情;他吃醋、他没办法不在意鄂顺对曹宗的好奇和友好——但他并没有资格将这种心情宣之于口。沉默两秒,姜文焕抬手,把那罐可乐扔到了鄂顺怀里,然后才似乎十分不经意地添上了一句,“曹宗给你的。”
鄂顺把可乐稳稳接在手里。他“哎”了一声,爽快地把拉环扯开;摇晃过的碳酸饮料爆发出来,气泡一瞬间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
就在那些冒出来的气泡背后,带着可乐清冽冰凉的甜味,鄂顺笑眯了眼睛。
姜文焕不做声,听着鄂顺结结巴巴地说“那焕哥你帮我和曹宗哥说声谢谢,下次我给他请回来”,只是舔了舔自己的犬牙,然后把那封告白信往兜里揣的更深了一些。
帮兄弟给自己的暗恋对象告白,这么做的人一定是傻子。
但姜文焕绝对不是傻子。
鄂顺一整个学期都有早八;即使已经快到考试周,必修课仍然排得满满当当。医学院的排课毫无逻辑可言,纯粹是哪里有空就往哪里插一脚。钟志明曾经作出锐评:他们恨不得把周末也一起安排上。
姜文焕很容易就在食堂角落里抓住了鄂顺。小omega正和室友坐在一块儿吃早餐,包子豆浆摆了一桌子,旁边还有一堆蓝色封皮的大部头;他走过去的时候鄂顺就朝他招手,一双眼睛又笑得眯起来,就跟两个小月牙似的。
鄂顺的声音清亮,咬字的时候却又带了点南都人特有的糯;他说,“焕哥你也起这么早!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哎,曹宗哥没跟你一起?我还想给他把那罐可乐请回来呢!”
又是曹宗。
姜文焕轻轻磨了磨牙。但他还是轻声对着鄂顺开口:“曹宗没来。我今天是来找你的。”
“啊?找我什么事啊焕哥,打球?手机上说嘛!”鄂顺嘴里还叼着个包子,对着他十分无辜地眨眼,“那,那曹宗哥没来,我怎么把可乐请回去呀……”
还惦记着那罐可乐呢。对我就能什么事儿都手机上讲,对曹宗就得当面道谢——姜文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他微微挑眉,还是忍着心里那股泛酸的劲儿把话说了下去,虽然他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把曹宗从被子里挖出来打一架:“他昨天还让我给你带了东西,告白信。”
鄂顺嘴里叼着的包子掉了下来。他一紧张就说话磕磕绊绊,像是嘴里含了一口石子儿。
“那!那你昨天、昨天怎么不跟我说,也没把东、东西给我?”
姜文焕叹了口气。他昨晚就把那封告白信给曹宗退了回去,坦言“不好意思了哥们我也想追鄂顺,咱俩公平竞争”;曹宗倒是对他的坦诚深表感谢,但鄂顺好像还没开这方面的窍。小omega眼睛闪亮,眨巴着眼睛盯着他的样子像是正在等着饲养员投喂零食的狐狸——
他想,算了,谁也不是天生就会谈恋爱的。我教教他!
于是他说,“因为我也在追你啊,鄂顺。不行吗?”
7.
时隔多年,即使现在已经成了合法的AO配偶,鄂顺还是对姜文焕的突然袭击颇有微词——他那天早上很难得的没吃饱,一上午满满四个小时的必修课,完全是靠姬发投喂的干粮才勉强撑了过去,没有当场饿晕。
对此,姜文焕的回应是:后来一下课就接你去吃小甜点了,你还说很喜欢那家的鲜草莓奶油泡芙。
要拿捏住一个omega,首先就要拿捏住他的胃。
姜文焕认为自己深谙此道。
在这场告白风波之后,他们顺理成章成了情侣。姜文焕和崇应彪都没有选择升学,一同进入高中工作,过上了早五晚八的生活;鄂顺依旧每天起早贪黑赶医学院无尽的早八,然后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期待周末。对此,同寝室的姬发作出深入点评:你就放心去吧鄂顺!宿管要是来查寝我就睡你床上!保证让她看不出来你正在跟男朋友夜不归宿呢!
结果自然是鄂顺对他犯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姬发发誓他那一刻看见了鄂顺为了期末考俩晚上没睡熬出的红血丝。
毕竟姜文焕还真没让他在教师宿舍里睡过。
高中给引进的青年教师一人配了一间单人宿舍,就是年岁有点老,姜文焕搬进去的时候水也不通电也不通,墙一摸就扑簌簌地往下掉皮;宿舍里头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套办公桌椅,人高马大的alpha一往上坐就吱嘎吱嘎的响,给这间老旧宿舍平添了几分危房的味道。姜文焕连装修带买家具折腾了俩星期,才勉强把这屋子变成了人能住的地盘,又置办了些觉得鄂顺会喜欢的小玩意儿。
这点小心思很明显正中鄂顺下怀,小omega头一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毛茸茸的床上四件套,把鞋往门口一踹就直接扑了上去,抱着枕头打了好几个滚;姜文焕就在他背后跟着收拾:把鞋在门口摆整齐,把脱掉的外套挂好在一边,然后才拿出刚买的零食来,慢条斯理拆开一包喂到鄂顺的嘴边。
有时候姜文焕真会觉得和鄂顺谈恋爱就像是养了个什么小动物——投喂很多好吃的,收拾一个温暖的小窝,鄂顺就会打开自动寻路,像归巢的小鸟一样向他飞过来。
但该回寝室还是得回。姜文焕计算着寝室门禁,准时准点地开车把名为“鄂顺”的小鸟送回大学牢笼,实在是坚守教师道德底线的一大模范;鄂顺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瘪着嘴在副驾驶位上跟姜文焕讨个亲亲,然后慢吞吞地下车、回寝室去。
8.
后来,在姜文焕的副驾驶座上讨亲亲成了鄂顺的习惯。他亲人的时候也像小动物,有时候姜文焕甚至分不清鄂顺是在接吻还是在咬他;但他后来也学会了反击,会在接吻的时候轻轻咬一下小omega的舌尖,以示警告。
但这样的警告,有时候更像调情。一个吻下来,鄂顺几乎要被亲的喘不过气,耳垂红的像要滴血;姜文焕看着他这副模样觉得可爱的要命,但还是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整整衣领,然后好整以暇地等鄂顺喘匀了气,才打开车门锁,看着小猫似的omega一溜烟就没了影。
不过,只要多亲几次,再笨的omega也会学会在接吻的时候换气。鄂顺很明显是聪明的那一挂,头一回接吻的时候只会睁大眼睛挨亲,过了几次就能够和姜文焕啃的有来有回;姜文焕也对此十分受用,偶尔还会对住在隔壁的崇应彪炫耀一下颈侧鄂顺留下的齿痕。
但崇应彪对此嗤之以鼻。他的说法是,“姜文焕,你就啃吧,啃完了还得把人家全须全尾儿的送回学校——哦对了,这周我不回来了啊,咱年级主任,姬考,今晚上请我吃饭——我多半要睡那边儿咯——”
姜文焕站在门口听他说完,微微挑眉,然后毫不留情地把门关上落了锁。
崇应彪和姬考的关系是成年人之间的博弈,AO在肉体贴合的同时互相试探真心;殷郊和姬发的关系则是两个学生未能成熟的爱情,他们打闹、吵嘴,期待着这一份爱情能够结出甜蜜的果实,虽然有很大的可能无法如愿。而鄂顺还在象牙塔似的校园里慢慢成长,就像是一枚流淌着青涩汁水的、未成熟的草莓。如果姜文焕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刚迈入大学校园不久,也许他会急不可耐地咬下草莓的一角,打上独属于alpha的气味标记;但当他正式承担起了工作的责任、以“永远”的契约角度看待这一段关系——
姜文焕觉得,也许等一等也没什么不好。他更愿意等待鄂顺的首肯;他不会给出虚无缥缈的承诺,而是真正的、合法的婚姻契约,以及alpha的标记。
他想,可能这样真的挺傻。
他们就这样维持着像是校园恋爱一样的关系。教师工作不怎么挣钱,但姜文焕还是攒了些许积蓄,在几年之后顺利从教师宿舍搬出来、买了间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鄂顺依旧十分熟门熟路地全程参与了房间的装修工作,刷了暖黄色的墙壁、又买了一张软乎乎的大沙发,并且义正辞严地提出了“我需要一个双开门大冰箱,一半放蛋糕,一半放可乐”的要求。
姜文焕对这句话选择了左耳进右耳出,在“双开门大冰箱”之间选择了“大冰箱”三个字,往厨房里摆了一个单开门的大容量智能冰箱;至于蛋糕和可乐,他选择在乔迁宴上摆一个八寸的栗子蛋糕,以及两大瓶冰镇可乐。
鄂顺那时候已经在攻读硕士学位,每天雷打不动给姜文焕发消息吐槽离谱病人和离谱师弟;这位离谱师弟名叫姚庶良,因为一张圆乎乎的包子脸一度被病人以为是高中小孩,并因此向医务科发出投诉:“天杀的你们竟然雇佣童工!”
那天他们吃完饭就并肩坐在一起看电视,鄂顺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笑得直不起腰,然后熟门熟路的往姜文焕怀里一拱,没两分钟就睡的直打小呼噜;他白天在医院连轴转、累的不行,姜文焕也不舍得叫醒,只能把他往怀里搂了搂,然后轻轻叹气。
他想,你在我怀里却让我保持理智,这才是天杀的。
9.
这种“天杀的”日子,姜文焕足足过了得有六七年。直到鄂顺取得医学硕士学位、被导师力保继续攻博,他才得到了这位omega的首肯,在他的无名指上戴上了戒指。
当然,鄂顺的说法是:你要是早点张嘴说,我早就同意了!哪儿还要等这么久呀!
然后,普普通通的日子一过,就又是很多年。
三年过去,鄂顺博士毕业,进入医院工作;再一个三年过去,姜宝崽出生在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初夏,刚学会睁眼看人就被隔壁崇叔叔家的孩子做鬼脸吓哭了三回,穿着尿不湿满地乱爬的时候还一口咬住了殷郊叔叔刚戴上婚戒的无名指——虽然殷郊是想伸手把她抱起来避免撞到桌脚。姬发对此大笑三声,并且作出点评:殷郊,你表侄女咬你一口你就认了吧,谁叫你在她满月宴上没随个大红包,送奶粉送摇篮人家也不领情啊。
殷郊挠着头呵呵笑了两声,傻的像一只圆耳朵小熊。
末夏,新一年国自然放榜。鄂顺领头的重症医学科中了一项重大项目——也是他科研生涯的第一个国家级重大项目。科室里的年轻一代欢欣鼓舞,医生办公室和护士办公室里都是一片欢腾;姚庶良搂着武高逵的脖子蹦哒了两下,对着鄂顺连连发问,“老大你什么时候请我们吃饭啊?重大项目,吃一顿好的不为过吧?”
等着鄂顺点了头,办公室里再次发出了一阵欢呼。一群人兴高采烈地开始收拾东西,钟志明连忙蹬鼻子上脸掏出手机开始选餐厅,姚庶良在旁边兴致勃勃看着,一迭声做出指示:“哥你选,选贵的!好的!今天让老大买单!”
最后,还是姚庶良做主、钟志明和武高逵一唱一和,半逼半劝地让鄂顺选了一家高级海鲜自助。付款的时候鄂顺生怕自己的工资卡被刷爆了,好在里头还余了千把块钱,让他能把事情做周全,给聚餐期间还在科室坚守岗位的值班同事们点了一顿豪华外卖,收获了全科室的一致好评。
吃完饭的时候已经是十一二点,医生护士们脱掉白大褂也是正常人类的模样,挨个儿跟鄂顺挥手“拜拜”了就排队回家。有家属的多半是家属来接,另外单身的几个年轻人互相抱团取暖,聚在一块儿打了个车;鄂顺一个小时前被连番敬酒、喝得有些头晕,被外头的暑风一吹,酒劲儿涌上来就更难受。他找了个附近的便利店门口靠着,远远就看到了一辆十分眼熟的车停在面前——
然后车窗摇下来,是姜文焕的脸,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鄂顺跌跌撞撞地钻进了那个独属于他的副驾驶位。他身上一股酒味儿,像被酒淋了一身似的;姜文焕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好脾气地伸手过去,给鄂顺扣好了安全带。鄂顺却不是很乖,扭了两下硬是伸出一只手,往姜文焕的衬衫里伸进去作乱。
姜文焕皮笑肉不笑,单手扣住了他的手腕。酒精让鄂顺的大脑有些发懵,但他还是十分上道地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笑容来,念念叨叨地说,“焕哥我就等你来接我,别人来我都不跟他们走的!姚庶良他们带头坑了我好大一笔,一个月的工资呢……你给我发点零花钱嘛我要去买可乐喝,还要买蛋糕,不要和他们喝酒了……”
omega满脸都是酒精灌出来的潮红,一看就是快要彻底断片。姜文焕十分认命地把鄂顺的手塞回了安全带里头,一踩油门,开车回家。
回他们自己的家去。
10.
第二天,鄂顺准时收到了一个名为“零花钱,给你买可乐买蛋糕”的520微信转账。他趴在床上划拉了两下手机,看到微信弹窗之后十分果断地翻身起床,趿拉着拖鞋,跑到书房里去找到了他的alpha。
他笑眯眯地说,零花钱我收到啦,走吧焕哥,我们去大采购,买可乐买蛋糕!
外头天色正好,像一大块蓝色的宝石,镶嵌在窗框里。
他想,这大概就是很长、很好的爱,和很长、很好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