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版基础上重新排版】
原作者:凹3 Knightblazer
【剧透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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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透,不健康的应对机制,不良关系,相互彼此依赖,并非有意为之的情感操纵,抑郁症,焦虑发作,情感,情感上的一方伤害一方满足,性描写,不可信的叙述者(注:unreliable narrator即指以主要叙事人物的视角,讲述的故事缺乏可信度,或者说细思恐极),苦乐参半的结局
summary 梗概
在决赛中发生的事件之后,浩宇挣扎着渡过难关,修杰倾尽全力地帮助他,就像任何一个好友会做的那样。
(涉及A线NE Rash Verdict仓促的裁决 )
译者注:即放弃寻找真相,一同等待救援,A线第一个NE。
Notes注释:
关于本同人文的少量小贴士,以供参考
发生于A线NE(Rash Verdict 仓促的裁决)之后
与修杰及希娟达到最高信任度;达成各自的结局花絮(相互依赖&斗争信念)
与梦璐达到普通信任度,她以从人群中消失而告终。
本同人文提及真结局的某些方面,存在大量剧透,若你还未得知这些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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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here in our soundless life
(于此,于我们无声的人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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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站在你身边。
你和我,我们活了下来。
遇到困难时依靠着我,我会在你身边的。
因为你救了我,我现在才能站在这里。
我绝不会对你背信弃义。
我没事的。
我们会彼此照应。
浩宇,不要再想了。
{get over it亦有“克服困难”之意}
你还有我。”
他温和的声音听上去是如此的遥远。
{本段对话亦出现在原文第二章末尾的病房对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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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宇在一个星期天出院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在这特定的日子或日期中没有隐含的意味。那仅仅是在医生宣布浩宇康复了,可以出院离开后,医院可提供给他的首个可用时间段。他仍需要时不时地回来做些复诊,以确保一切都在正轨上,但除此之外,他们告诉浩宇,他恢复了正常,因而他们不再需要对他进行持续观察。
听到这些自己应该会很开心,那时浩宇暗自想。他应感到欣慰,自己成功康复了,医生们让自己出院了。其他人早早就已经出院,已经重回他们的日常生活当中,盼望着跨越那个可怕的,恐怖的夜晚中发生的地狱般的事变。
他们之中是否仍有人能回想起来呢,他琢磨着,盯着走廊尽头的窗子。只要浩宇看着他自己的倒影,倒影便回望着他,而倒影的凝视目不转睛。然后浩宇想到,假面舞会的其他成员如果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会对他说什么。同情的话?惋惜的话?或者也许是出于某种扭曲的优胜感,说他是如何地活该遭受这一切。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想知道答案。
“浩宇。”
一只手轻轻地碰了他的肩膀,浩宇转身看是谁在呼唤自己。他不必猜测,因为会在这里的人只有那一位。
“修杰……”
回应他的是一个微笑,在他住院的这段时间里,他早已熟悉的微笑。他第一次看到这个笑容,恰是在那个命运般的夜晚的噩梦之后,当救援队终于将他们带离那个倒塌的舞台时。即便是现在,浩宇也能鲜明地回想起不断呼啸的警笛声与无休无止的相机闪光的洪流。在其中一名医护人员终于记起要去关闭浩宇正乘搭的救护车的门时,这一切才终止了。
门关闭的刹那,浩宇感到自己舒了一口气,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憋着这口气。这气息颤抖不定地呼出,那是他在那一刻的感受的直接反映,这感受伴随着一种陌生而扭曲的情绪,如同一条蛇一般在他的内脏中盘旋,时刻准备着发动袭击。
他记得自己盯着手中半空的瓶子,感到胃部是如何因突如其来地想把瓶子扔出去的冲动而翻腾,尽管他清楚里头除了水什么都没有。他在外面,他知道他在外面,但他的思绪不断地将他丢回在里面时的回忆,从彗星血淋淋的尸体到子羡俯卧的软绵绵的身子,他的体温在浩宇将他搬回舞台时消逝了,然后救援队终于破开天花板。
他们都是那么冰冷,他们皆是如此,彗星和子羡。他们两人从一开始就是敌人,他们相互的憎恨已经严重到以谋杀而告终。那是他们所有人得出的结论,那是在他们看到过,听见过,感受过,经历过之后,认定为真相的答案。子羡杀了彗星,一旦真相曝光,他就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但真的有必要那样结束吗?他本可以做什么来避免这一切发生吗?这个疑问在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循环,直至它吞没了他可能会有的其他所有想法。为什么他们得死?为什么事情最终会如此告终?为什么——
他的思维停滞了,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温柔地把自己的一只手从瓶子上揭开时。过了一会儿,浩宇才意识到那东西实际上是只手,又过了一会儿,他开始感觉到手指上传来的隐隐抽痛,那只能是因用太大的力气攥着物品太久而导致的。
那只手,当然只会属于那位坐在他旁边的人,浩宇转向修杰,看到修杰正向他流露出自己现在已经熟悉的微笑。与此同时,他轻轻地揉捏着浩宇酸痛的手指。
“因为你救了我,我才能在这里,浩宇,”他提醒他,就像他整晚一直在做的那样,“不要忘了这点。”
温暖的,浩宇仍能回想起来,即便直到现在。修杰的手是温暖的,不像彗星和子羡的那样。他的手是温暖的,现存的,鲜活的。
修杰活着。因为浩宇救了他,所以他才活着,就像他说的那样。
一只胳膊环过他的肩膀,如同那只紧握着自己的手一样现存而温暖。他容许修杰把自己拉得足够近,让两人能够并肩贴在一起,而浩宇紧跟着追随着那温暖,如同飞蛾扑火。
修杰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用先前捏他的手的方式揉捏他的肩膀,即便隔着衣服上的编织物和医护人员盖在他双肩上的防震毯,浩宇也能够感受到宁静安稳的温暖,只能来自仍然活着的人的温暖。
他是活着的。修杰是活着的。
浩宇在脑海中反复重复这些话语,直到他觉得自己能感受到它们已经蚀入骨髓,那不断地提醒他,他没有做失败的一件事。他在那个可怕的,痛苦的夜晚,在那地狱景象中勉力完成的唯一一件好事。
浩宇再次对自己说了这些话,现在,他看着修杰侧着头告诉他,轻柔地,“出院文件都填完了,现在我们可以离开了。”
现在我们可以离开了。听到这话本应感到如释重负,可浩宇只感受到默默滋生着的焦虑感。仿佛他的某一部分仍然在争先恐后地试图抓住,在他不知不觉间错过的什么。
那只是神经质的紧张,浩宇告诉自己。创伤性事件后的无意识反应,就像医生们告诫过他的那样。每个人处理创伤的方式都不一样,他们告诉他。慢慢来,用你所需要的时间来康复。
然后他想到梦璐和希娟,以及她们两个人如何地早已继续着她们的生活。梦璐,在驱散了《深埋之星》笼罩着她的魔法后,重回默默无名之中。希娟,即使在揭发了前公司的逆境之中也存活了下来,她如今在《深埋之星》的回归季中比以往要更加竭力地竞争着。修杰曾告诉过他,她是如何地在舞台上闪耀,眼中燃烧着全新的热情;与她在过去被嘲笑的脆弱举止大相径庭。
很难不去嫉妒她们拥有自己显然没有的坚毅,这脆弱让他比他们之中剩余的人,要远远更久地留在这里。如果他更好一点.......如果他不是这么软弱……那么也许.......
肩上的轻轻一捏让浩宇从思绪中抽离。他眨眨眼,然后他的凝视重新集中到修杰身上,此时修杰的微笑中含着最轻微的一抹悲伤。
“不要再在这里逗留了,浩宇,”他低声说,即使在周遭安静的氛围中,这话音也几不可闻。“到家后你会感觉好点的。”
浩宇只能以点头作答。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感觉更好,像修杰说的那样,但他似乎并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也许景色的转换是他真正开始痊愈所需要的。
而后,修杰又一次向他微笑,“你的东西已经在楼下了,”他说,“出租车也应该任何时候都在。”
语毕,他的手从浩宇肩上落下,然后他转身沿着走廊往电梯走去。浩宇上前一步跟在他后头,但他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窗户最后一眼。他看向窗外被太阳白亮的炽热光芒所彻底洗濯的景物,万里无云的天空中,烈日燎燃得灼目,闪耀得足以令浩宇眯眼。
浩宇不知自己用了多长时间,试图透过光芒看清。惟有在听到电梯铃声的轻响时,他才终于停下,转过身,短暂地压下眼帘以驱逐横跨整个视野的,令人痛苦地抽动着的残影。
自那天起,光就一刻不停地伤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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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对于浩宇来说,是一个小小的,单人单间公寓。它通常会保持相对干净,但考虑到他已经住院超过一个月,那并不非常出乎意料,他开门进来,发现现在一切都蒙上了薄薄一层灰尘时。
跟在他后面进来,修杰皱了皱眉,他的脸上反对写得很清楚。“对你的康复而言,这不是个理想的地方。”
“没事,”浩宇出声打消他的忧虑,同时从修杰双手上接过了包,走向自己的(未使用的,过于粗糙的)双座沙发,把它们放到那里,以后再处理。“没有什么是擦一下不能解决的。”
“打扫你自己的住处与休息的目的相违背,浩宇。”在浩宇踏进厨房之前,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去洗个澡然后在你房间里休息吧。我来处理这个。”
浩宇听到这话回过身,反对的话语在他嘴边成型,但修杰在他能开口说话前,与他擦肩而过,走到水槽处。他拿起块抹布——浩宇仅能依稀记得,自己上一次待在这里时把它留在了这里——然后打开水龙头开始冲洗它。“把水槽清洗下也挺好的,毕竟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我也会帮你检查看看的。”
这些话帮浩宇甩开了他的恍惚。他眨眨眼然后走向前,伸手抓住修杰的手臂来制止他。“你不必做任何这些,修杰。我可以自己处理。”他几乎有些想说出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在做这种事,但随后他回想起修杰告诉过自己的,有关修杰的过去的事情,所以他阻止了自己这么说。
修杰仅仅以微笑作为回应。“我想这么做,浩宇,”他说,听上去近乎对此感到舒坦。“意识到你生活的环境被好好地清洁了,会让我觉得好一些。”他洗完抹布,在更多水被浪费之前关掉了水龙头。“请让我这么做吧。”
浩宇……他根本无法说“不”,在听到像这样的话之后。而如果他必须要对自己坦诚的话,他知道,那会费点时间,在自己能真正地四处走动去打扫自己的住处之前。撇开他当前的身体状况不谈,打一开始他就绝不是做家务活的佼佼者,因为事实上他在以前就并非是喜欢待在室内的人。没有打扫的必要,如果他只是用这地方来储存自己的物品与睡觉。
“......好,”他低声说,放开了修杰的胳膊。“但不要勉强自己。我以后可以做所有这些的。”
“我知道的。”修杰回答道,从水槽前转过身面对他,用手将此时湿润的厨房抹布叠成正方形。“现在去洗个澡然后休息吧。你需要它。”
没有任何余下要说的话,点点头,不情愿地遵循他的朋友的建议,就是浩宇能做全部了。他遁入自己的房间,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的居家服,带着它进入紧邻的浴室,用于在洗个(确实很需要的)澡后换上。洗完后,他把衣服留在浴室里之后再处理,勉强阻止自己仅仅一走出来就直直倒在床上。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感觉,但那总是很好笑,一旦面对一张床,人的精力就会如此轻易地消失不见。在他终于躺上床的那一刻,浩宇忍不住松了口气,他短暂地想到他本应在躺下之前先换一下床单,可他现在觉得太过疲惫,起不了身。之后,他会在今晚做那件事的。
在他昏昏欲睡时,修杰四处走动的声响飘了过来,这稳定的声响和动静让他觉得异常陌生,直到浩宇想起来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让别人进过自己家。
他想要再揣摩这一事实,但疲倦最终夺走了他的意识,在来得及思考更多之前,他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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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部分原文为小字斜体】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对吧?”
听到这些话,浩宇眨了眨眼,将凝视的目光转向梦璐。透过眼角余光,他看出希娟与修杰也如自己一样向梦璐看去。而处于他们共同的注视的重压下,似乎让梦璐失去了镇定。她的目光瞥过他们三人,同时她用手捋了捋自己的金发——在他们被困在这里已有数个小时之后,她的头发如今变得暗淡而凌乱。
有一会儿,她看上去似是不会继续说出她所打算说出的话,但然后她摇摇头,接着转身面向浩宇。“子羡是凶手,而他在自己被留意到的时候就自尽了。没有别的思路可考虑了。”
尽管她说了这些话,浩宇能从她眼中看到一丝轻微的犹疑,那恰是在他们讨论子羡脖子上的伤时,他曾看到她眼中出现过的,相同的犹疑。 他们中无人能够忽略的一个矛盾之处,但无论浩宇再如何努力地去思考,他也无法想出其他任何答案。或者最起码,没有会让梦璐满意的答案,尽管他能断定,她也有些想要和自己一样的答案。
{这里应该是指梦璐也和浩宇一样,对大家所认定的“真相”有所怀疑}
不远处,他听见希娟吸了一口气。“我觉得.....我们除了接受之外别无选择。”她说着,话音颤抖,而浩宇不禁感到一阵罪恶感席卷了自己,他再次意识到这全部的苦难对她而言必然有多么艰难。她整晚都在说,他们不应该做任何这些事,这应该由警察来处理,然而浩宇却一直在一条路走到黑......
在那时的剑拔弩张的氛围中,他没有想到这一点。但当此时夜幕将尽,他们所有人都精疲力尽时,他才意识到这些事对她而言极为不公。
修杰在她身边轻声同意,他说“要接受这一点并不容易,”他说,“但我认为,即便我们继续推进这件事,也只会更加伤害到我们自己罢了。”
浩宇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但他仍然想要争辩。他仍然有些想要撼动他们所有人,大声喊道有什么不对劲,只是我们都在假装没注意到而已,可是出于某些原因,他不忍心实际这么做。
(你是做不到,还是不会做?)
沉默持续了太久,梦璐沉下脸。“别想了,”她没好气地说,声音中带着点沮丧“剩下的没什么是我们能做的了。”
“我同意,”修杰微微点头,补充道。“我们应该回到舞台上等待救援队到来。现在那应该用不了多久。”
浩宇心中反驳的冲动再度升起,他的某一部分高喊着,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去说些什么,去阻止这一切,不要放任这一切发生,因为如果他什么也不做,那么终有一天他会后悔。
但那时他也想到了,那一天,陈子涵站在他面前,面带魔鬼般心照不宣的微笑,为他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能让他一直渴望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实现的梦想,成为现实的机会。
他听从了那个声音,答应了陈子涵。他接受了这个提议,披上背叛者的外皮,就像陈子涵想要的那样。那会是值得的,他告诉自己,而那声音也同意他说的话。一切都将会是值得的,一旦他成功登上了他所有这些年以来一直梦想着的舞台。
但是现实从不会以与梦想相同的方式展开。如今,浩宇知道背叛者的头衔将会永远紧随他,正如假面舞会剩余的成员,是如何因为他自私自利而不可挽回的决定而被留下来遭受痛苦的那样。
他不能再那样做,他告诉自己。他不会再那样做。
希娟走上前碰了碰他的手臂,眼中闪动着同情的光芒,她看着他,向他露出了疲倦的微笑。“我也不想接受这个结果,”她告诉他。“......但这时候我们应当让警察来处理剩下的事情了。”
浩宇看着她,看到她面容上流露出的疲惫,那疲惫同样能在梦璐与修杰的脸上看到——他自己也能感受到的,如出一辙的疲惫。
今夜对他们所有人而言漫长不堪而令人疲倦。也许最好的做法是不予追究吧。
他闭上眼,呼出一口气,随着他终于令脑海中思绪的风暴消亡殆尽。
“......你说得对。”
没有任何必要再去考虑这些。没有必要{这么做},在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时候。
最终,这仅仅只会变成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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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宇终于从小睡中醒来时,房间一片昏暗。
顷刻,黑暗将他带回那一夜,他被困在碎石瓦砾下,在此期间苏醒过来——而下一刻,恐惧将他紧紧攥住,他的胸腔威胁着要将他的心脏挤出——不过他的大脑迅速提醒他,他不再在那里了。
心悸感逐渐消失,浩宇呼出颤抖着的叹息,刺激感让他精疲力尽,虽然事实上他才刚醒来。他想知道希娟这些天以来,做每一件事时,是怎么能够经受住这些感觉的。他始终钦佩她的坚韧,但与他现在的感受相比,他尴尬地承认,自己一直以来是多么愚昧。
他在黑暗中躺着,在起床之前,给自己片刻时间去回忆起自己的想法,但他听到的不是他所预期的宁静,取而代之的是客厅里电视发出的微弱而低沉的声响。
即便以他现在的状态,他的思维还有些乱糟糟、雾蒙蒙的,浩宇确信在自己进房睡觉时电视没被打开。他能想到的电视为什么会开着的唯一原因是修杰,但考虑到天色已有多暗,浩宇不能肯定修杰是否还在附近。那么,是不是他在离开时偶然留着电视开着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或许他应该把电视关掉。浩宇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最终逼着自己下床,在黑暗中半盲地行走着,直至他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客厅里的光即刻涌入,浩宇透过光线眯起眼,从房间里踉踉跄跄地慢步走出。
"啊,浩宇,你醒了。"
在他的眼睛看清坐在沙发上的修杰的身影之前,修杰的声音先飘到了他的耳边。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浩宇能做的只有眨眨眼然后盯着看,即便当他的视线终于足够集中,足以让他看清,自己并不是在胡思乱想,而没错,那确实是修杰,他坐在自己那张劣质粗糙的沙发上,显然在通过看电视来打发时间。
过了好一会儿,浩宇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说话。"你......你还在这啊。"
修杰听到这话歪了歪头。"我当然会在这里啊,"他回答,仿佛在说世界上最理所应当的事情。
“我……”浩宇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不确定该如何回应。他不反对修杰逗留在这里——如果要说什么,他对修杰竟然做了像这样的事情而感到有些目瞪口呆——但他居然留了下来的这一事实,让浩宇相当措手不及。
接着修杰向他露出耐心的微笑,仿佛已经觉察到了他的困惑。"你不该站着,"他说,语气中是温和的责备。"到这来坐下吧。"
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浩宇按他的要求坐下,而当他坐下来,感到小腿部的肌肉在放松时,他很难不心生感激。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它们有多紧绷,直到此刻。他揉了揉酸痛的地方,尽量不因为当时修杰神情愉快地看了他一眼而难为情地脸红。
他张口,准备回嘴,正当电视开始播放某个熟悉的广告曲时。之所以熟悉,是因为即使他不怎么看电视,由于过去他在演播室里听到它的次数足够多,他已经无意识地记住了它。
“这是你们热切期待着的回归!戏剧性的事件!紧张的气氛!舞台上精英选手间的较量!《深埋之星》第五季于下周开播!”
听到主持人声音的瞬间,浩宇立即将注意力转向电视屏幕。大量静止的图片以惯常而戏剧性的剪辑方式迅速从镜头上闪过;它尚未使用真实的视频片段,这说得通,因为这整个片子只是一个前导广告,而不是一部完整成熟的预告片。
不过光是看着它,就足以让他回忆起自己最后一次看到像这样的场景的时候。那时他刚和假面舞会决裂,他回想起,当他看到屏幕上的自己没有剩余的乐队成员相伴,那感觉有多么怪异。背叛者的标签还没有彻底成型,尽管它已然开始形成,自从他们乐队解散的消息为公众所知。
各方面来看,那并不是真的过了很久,但不知怎的,浩宇觉得自那天以来,已经过了多年——或者,甚至是过了接近于一生的时间。彼时一切都是如此不同;他的思想、理想和希望都被裹上了惟有像陈子涵这样的人,才能提供的丰富的糖衣。
但如今,陈子涵死了。她,与子羡和彗星一同——他们都死去了,离去了,再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带回。就像假面舞会那样。像......其他一切那样。
如果他没有接受那个交易。如果他一直以来没有那么愚蠢而软弱。如果……如果……
(“韩浩宇,你这叛徒!!”)
都是他的错——
“浩宇。”
他的名字,连同胳膊上温柔的触摸将浩宇惊回当下。他眨眼,喘着粗气,似乎刚跑完一英里,尽管以他的身体状况不太能做到。
胳膊上的触感消失了,当那触感回来时,它已经自我复制,分别裹住在他的手腕。他听见自己的名字再次被呼唤,浩宇集中注意力,看到修杰跪坐在自己面前,对方仔细地端详他,脸上满是担忧和关切。
“浩宇,”他说,又一次地。“没关系的。我们都在这,我们都活着。”
活着。他们都活着。浩宇念咒般在头脑中重复这些话语,仿佛它们足以挡住在他脑后不断徘徊的恶灵。
修杰哼着歌,轻轻地捏着他的双手手腕,这轻压有助于将浩宇的思维牢牢地拴在当下。"因为你救了我,我才能在这里。你是我仍然能在此处的缘由。永远不要忘记那一点。"
浩宇双目紧闭。他知道修杰只是在陈述事实,但听到这一切,他还是感觉{修杰说得}太过头了。他忍不住想,他本可做更多。本应做更多,而不是就像那样放弃,做出如此仓促的裁决。希娟当时告诉他,警察最终会找到真相,可他们却得出了与他们完全一致的真相,浩宇无法抑制地感到一切都不对劲。
但现在那不再重要了,不是么?警察已经结案,而现如今《深埋之星》即将回归,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或早或晚,关于那个夜晚的一切也会消逝,会仅仅转变为某种廉价吸睛的故事,被提供给一些会从那样的传闻中取乐的观众。
这很可怕。这很恶劣,很糟糕,很不对,浩宇想冲着那个不可避免的未来高喊,但他也知道自己对此无能为力。他只不过是个形单影只,毫无用处的人,他背叛了对自己而言最亲近的人并为此付出了代价。
再也不会了,他告诉自己,他感到在眼角处开始形成的泪水的热刺感。我再也不会背叛任何人了,无论如何。
裹着他手腕的那双手始终如此轻柔地拉住他,但这对于浩宇来说足够了,他俯下身子,泪迹斑斑的脸贴进修杰肩膀的曲线里,而对方小心翼翼地将他搂在怀里。
“没事的,”他听见修杰在自己耳边低声说道,尽管他语调轻柔,可不知为何,他的话音盖过了他的响亮而断续的抽噎声“让一切都过去吧,我永远会在你身边的,浩宇。”
之前他曾听到过这些话,但浩宇想这一次——这一次,他能真正开始相信这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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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出院后,浩宇曾期盼形势会有所不同,以某种方式——或者最起码,开始有所不同,但现实是,什么也没有改变。世界一如既往地继续前进,对那些被遗弃和遗忘的人漠不关心,无情无义。浩宇发觉自己整日整日地,漫无目的地,在他那寂静的小公寓里游荡,几乎注意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他要么太过饥饿,要么太过疲惫,以至于甚至无法起身走动。
他起初尽力去做些可能有收获的事,可仅仅只是触摸贝斯的琴弦,也会勾起他·一连串的回忆——为了不再重温那些回忆,无论什么事他都会做。所发生的一切——从预选赛到决赛期间的那个晚上——它们都在他身上留下了属于它们的印记,而每每浩宇认为自己已正在好转时,他的脑海中就会冷不防冒出些多余的、可怕的记忆,伤口就会又一次开裂,疼痛如同它们被造成的那天一样鲜明而痛苦。
尽管他不愿承认,但修杰的每日造访,几乎是让浩宇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言语不足以表达浩宇对他的到来的感激之情,尤其是在更加艰难的日子里,他能做的只有躺在床上,试图以一睡不醒来逃避自己思想上的重压。
修杰从来没有提及过他的外表,哪怕浩宇自己也承认,盯着镜中自己的倒影时,他看上去日益憔悴。他只会在每天晚上的几乎同一时间,带着外卖食盒造访,里面的食物足以支撑浩宇度过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直到他第二夜再来。
不可能不感到愧疚,自己不得不像这样依赖修杰,但对方多次向他保证说他万分乐意这样做。
"你可以永远依赖我,浩宇,"他每一次都告诉他。"我就在这里,只要你需要我。"
尽管浩宇很想反驳这话,但他始终无法让自己这样做,因为他隐隐害怕这样的争论,可能会导致的后果。他害怕自己可能失去什么,在他已经失去了其他一切时。只是,这是他不能......甚至不愿去细想的事情。至少,不是在现在。
明天,他不断这样告诉自己,每当这个想法每日从他脑海中闪过时,明天,他将之重复了一遍,每当他每晚在门口迎接到来的修杰,看到他的笑容中微微上扬的弧度时。明天,他说道,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紧抓它不放,每当他躺在房间无声的黑暗中,尽力忽略自己耳边,在修杰于晚上离开后,{彰显}他的存在的余音不可避免地消逝时,比以往更加响亮的,寂静的重击声。
明天,明天,明天。
浩宇尽可能久地坚持那样的想法,随着他透过卧室的窗子里看日出日落,随着时间继续按照它自己的鼓点向前行进。
他在每日的尽头提醒自己,总会有明天,以减轻那点持续啃噬自己胃袋的焦感虑与无助感。我明天会这么做的。
(自我欺骗得足够久,那最终就会成为真理。)
括号内容原文为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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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即便是最工巧的谎言,最终它也会倒下,像纸牌屋一般坍塌,一旦它的基础,在它自身重量的重压之下崩裂。
在这种情况下,压垮骆驼的稻草,是修杰晚上例行拜访时带进来的一张纸。
"它被贴在前门上,"他一边悄声解释,一边把它滑过咖啡桌让浩宇看。他这么做了,他的手颤颤巍巍,拿起那张看上去无恶意的纸,那上面写着与此大相径庭的内容,令他的内心在畏惧中缩紧冻结。
收:韩浩宇
寄:管理处
日期:xx/xx/20xx
驱逐通知
在最初的几行之后,这些字在他眼中混为一片模糊,但对他来说,这些话已经相当足以让他了解这张纸(通知)的直指的要点了。浩宇发觉自己正茫然地盯着它看,随着他充分意识到不久后将会发生什么,一大份的惊慌与恐惧迅速随之而来,他的思绪争先恐后地试图想弄清下一步该怎么办。
"浩宇"。
他手中的纸张消失了,很快就被修杰握着的手的温暖所取代。浩宇吞下了险些脱口而出的呜咽声,转而闭上眼,肩膀颤抖着,努力不让自己再次崩溃。即便事到如今修杰已经看到过很多次了,浩宇不想继续因为自己的问题给他造成负担。
修杰轻捏了一下他的手,轻声叹息。"......我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它,"他说,听上去很是愧疚。"但它就在那里,所以我......"
浩宇赶紧摇摇头,想阻止修杰为他显然无法掌控的事情感到抱歉。"没关系,"他勉强说道,试图忽略自己的声音有多么的颤抖。"像你说的那样,它就在那里......你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它。"
修杰轻轻地应了一声作为回答。"无论如何,我还是很抱歉,不得不把这个消息带给你。" 他又捏了捏浩宇的手。"我们现在先不要想这个,先吃晚饭,好吗?"
那花了片刻时间,但最终浩宇勉强地点点头。修杰给了他一个耐心的微笑,再多捏了下浩宇的手,然后松手,以便取出他带来的食物。修杰打开外卖容器时,香气扑面而来,就像其他时候一样,但那香气以往一般会引起他的食欲,而今晚它只让浩宇感到反胃。
修杰一定已经预料到了,因为他把食物递给浩宇时,食物是被放在一个碗里的,而不是由容器本身盛着,而且食物的份量显著地比往常要少。他接过碗,心不在焉地低声道谢,用颤抖的手抓住它,让它保持在靠近自己的地方,尝试以另一只手持勺舀起一些食物,而那只手也同样颤抖着。
浩宇想说,他尽力了。他确实,真的尽力不去想那一纸通知,不去想自己即将失去栖身之所这一事实,因为他一直忙于沉浸于自己的脑海中,无法注意到其他的事情。但讽刺的是,他越是努力不去想,这个念头就越发显眼,最后它变得如此势不可挡,以至于浩宇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又在脑海里迷失了方向,直到他感到一双熟悉的手覆上了自己的手。
他因这突如其来的触感眨了眨眼,感到了困惑,但然后修杰又露出微笑,告诉他,他差点就弄掉了食物,他轻轻地按住浩宇的手,让他能好好地拿住碗,而浩宇只觉得更难受了。
"我不能,"在能制止自己之前,他哽咽着说出,眼泪又开始在他眼中产生,与此同时他的心灵讥笑、嘲弄自己,他是多么令人讨厌、软弱不堪、可怜可悲,不断地像这样崩溃坏掉。他应该变得比这样更好。他必须变得比这样更好。他需要——"修杰,我不能。"
比他现在的感受更糟糕的唯一一件事,浩宇在那一刻想,是看到修杰的脸上反映出的痛苦神色。"对不起,"他开口说,他的双眼中开始泛起泪光。"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件事。"
"这——这不是你的错,"浩宇勉强说,再次摇了摇头。"你没有......你又不会知道。" 修杰所做的全部,只是告诉他,他看到了什么;其他一切都只是浩宇自己的行为(抑或是,不作为)的结果。
修杰没有回答,尽管他脸上的痛苦依然清晰可见。他从浩宇的手中拿走了食物碗——浩宇没有反对,任由那发生——然后把它放到一旁的咖啡桌上。一做完这些,他转身坐到沙发上,坐在浩宇旁边,然后重新把碗拿起来,转过来面对他,面带与片刻之前完全不同的表情。
"我们晚饭后再谈吧,"他说,眼中此时闪烁着钢铁般坚定的决心。"我保证会找到帮助你的方法,浩宇。"
浩宇无力地点点头。在这突如其来的动荡不安中,修杰的安慰是护他免于溺亡的唯一原因。而浩宇知道自己可以信任修杰,因为他永远会在浩宇身边没有任何人的时候,待在浩宇身边,而且从不会把他引入歧途。
这次,修杰微笑时,浩宇发觉自己几乎因为那笑容的光辉而眩目。"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浩宇。"他说,这些字眼满怀着肯定,这份肯定,将自身刻在浩宇心中,成为了坚不可摧的真理。"你可以永远依靠我。"
浩宇发现自己除了再次点头外,无法以其他方式做出回应。听到修杰的话语,并且知道自己可以相信这些话,有助于平息他内心的动荡中最糟的部分。修杰会这件事上帮他。他知道他会的。他不会被抛弃。
只要修杰在这,自己就会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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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晚餐的剩余时间大部分在舒心的宁静中流逝。修杰主动提出过要喂浩宇吃,如果他还是感觉身体欠佳的话,不能自主完成进食,但浩宇光是想想就觉得非常尴尬,他立刻就拒绝了这个提议。他已经让修杰肩负了自己如此之多的问题......在这一切之上,还要让他当个护工,只会让他感觉更糟。
(他坚决忽略了他脑海中告诉他,“反正修杰离成为那样的人只有两步之遥”的声音)
虽然浩宇确实感觉好点儿了,但他的食欲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吃完修杰给他的第一碗食物后,他自认为已经吃饱了,而剩下的时间,他就躺在他那劣质的粗糙沙发上,等待修杰吃完他的食物。电视被关上了(自那天晚上起它就一直关着),除了修杰本人之外,浩宇几乎没有别东西可关注了。
他安静地看着对方吃晚饭,琢磨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好起来,能够像以前那样享受食物的味道。修杰始终尽力把浩宇能食用的最可口的食物带过来,但香味只能到此为止,浩宇很怀念进食时,一切尝起来既不令人讨厌,也不乏然无味。
修杰,当然,在他开始注视后不久就留意到了他的目光,不过他所做的只是朝他的方向送去愉快的微微一笑,然后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他的食物上。浩宇觉得脸上有点发热,更加意识到自己的凝视有点奇怪,可是,注视着修杰,是能阻止他的思维,游荡于他不愿沉湎的想法中的唯一办法,所以他一直在这么做,直到修杰吃完饭,并开始四处走动,为他们两人而打扫清理。
修杰一离开他的视线,浩宇便闭上眼睛,转而集中注意修杰在公寓中走动时发出的细小杂音。他过去很厌恶这些微小的噪音,因为那会打断他的作曲时间,但在经历了一切之后......除了在每一夜,整晚地威胁要吞噬他的嘈杂而空洞的寂静之外,他会拥有别的东西的。
有人在身边真好,浩宇自思自忖,让自己沉浸于周遭的有关生活作息的安宁声响中。每次修杰在他身边时,他帮着让自己感到不那么......孤独。当他知道有人在周围,放松下来就容易多了——事实上,那是如此轻易,浩宇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打了瞌睡,直到他因为感觉像是某人的手指在自己的发丝间捋过的触感而苏醒。他只能猜测,因为这触感在他开始坐起身的那一刻便消失了。
浩宇睡眼惺忪,盯住眼前修杰的模糊身影,慢慢地眨了眨眼睛,将睡意从眼中驱逐。"不是故意那样子打瞌睡的,"他喃喃道,话说得含糊不清,他的思维挣扎着重新上线,在它终于有了个好好休息的机会之后,"抱歉。"
"没事。" 修杰答道,声音中含着那种同样的的怜悯的善意,浩宇无法克制地感到自己不值得那份善意。"你要尽可能休息,尤其是在你失眠的情况下。"
浩宇点点头,以示意听到了他的话,尽管他仍然对此感到内疚。他不想就只是......睡过去,在每次修杰到来的时候。一来,这不礼貌,二来......浩宇只是不愿以睡觉来浪费修杰留在这里的珍贵的时间。他特意不嫌麻烦地挤出时间来他待在一起,在他本可以正在做其他如此之多的,更好的事情的时候,这一事实令浩宇敏锐地意识到修杰对自己有多好。太过于好了......超过了像他这样的人应得的限度。
他摇摇头。"我不想......浪费你这里陪我的时间。"
"啊。" 接着,修杰的嗓音似乎升了一调,虽然浩宇认为这也许只是他半醒半睡的头脑的恶作剧。一定是这样,因为他再说话时,他的声音听上去一如既往。"别担心,浩宇。我珍惜与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即使是在你睡着时也一样。"
浩宇感到脸上微微泛红。听到像这样的话,往往是在那些他印象中极为流行的黏糊糊的爱情剧中,可当修杰说这话时,他发觉自己差点就相信了。不过,能说出这样的话,他真是友好啊。
他瞥开目光,用手摩了摩自己的一侧脸颊,希望那能以某种方式设法驱散聚集在那里的热度。"......谢谢。"停顿片刻,他低声说。
修杰肯定地应了一声,但没有说别的话。不过,现在沙发上又有了空间,他走到浩宇身边坐下,而浩宇回头看到对方正以一种宁静而热烈的神情看着自己,从嗓子眼中发出了惊讶的声响。浩宇堪堪与他的目光勉强对视片刻,然后不得不转过头去,完全不确定被这样的眼神凝视,该怎么办。
他感到修杰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臂上,下一刻他的名字被唤道,"浩宇。"
浩宇回头看修杰,他的表情已经转变回了更为平静和熟悉的神色。"我方才一直在考虑该如何解决你的问题,而我想......我有一个解决办法。" 他简短地停顿了下,微笑了,然后说:"你可以搬到我家去住。"
这句话让浩宇惊讶地眨了眨眼。他没想到修杰会这么快想出办法,也没想到所说的办法会是,主动提出让他住进修杰自己的家。浩宇当然感谢他的举动,但实际上,其实这个难题之所以会存在,最开始就是因为他自己的粗心大意......不可能不对此感到难受。
他再次把目光从修杰身上移开——不过这次是出于羞愧,他开始哽咽道,"我......还有些时间。你不必......因为我的缘故,而迫使自己说出什么。" 修杰不必觉得就为了帮助自己,他需要放弃些什么。
令他吃惊的是,修杰以轻笑回应了他。"我没在勉强什么,我保证,"他说,声音中弥漫和煦而温柔的愉快。"我告诉过你的,遇到困难时,你可以依靠我。" 握住他手臂的手,短暂地收紧了。"我永远会在你身边,浩宇。"
浩宇点点头,虽然他完全无法促使自己回头去面对修杰。他知道自己可以信任他,知道他会帮助自己,但这并不能改变他依然因为,不得不依赖他来完成,所有这些他本能够自己完成的事,他过去曾经可以自己做的事情,而感到内疚的事实。这些天来,出于恐惧,他甚至做不到打开电视,出于,因为如同《深埋之星》的回归季的广告一样无害的东西闪过,而再次失去什么的恐惧。其他人都已能够继续向前,所以为何他还会像这样被困在这里?为什么他没有好转?
修杰在他身边哼歌,而那只一直抓着浩宇胳膊的手,转而下移到了浩宇的手背上。他一边轻轻地揉捏着他的手,一边又一次说道。"不要把你自己和我们其他人相较,浩宇。这不是场比赛。你得以你自己的方式,在你自己的时间中痊愈。只是......只要你不孤单就好。"
这话实在出人意料,这一次,浩宇回过头来。不难想到,修杰说的只是源于他个人的猜测的话,但他惊诧于,这句话说得多么的贴切。但又话说回来,就修杰告诉他的,关于他过去的经历而言......或许这终究没那么令人惊讶,尤其是根据他在最后说的话。
以下粗体原文为斜体小字
("我知道,她的抑郁症不可逆转,那已经超过极限了。可我对此视而不见,还告诉自己,我什么也做不了。"
虽然修杰的语气很坦率,可他说得很轻,如此悄声地喃喃低语,甚至似乎连他们周围残破舞台的寂静回声,也比他的话音更响亮。
浩宇只能凝视着修杰,对方显然因接下来要说的话而犹豫。在短暂的片刻间,他的手颤抖着,随后重归平静,浩宇听间修杰握紧子羡留下的文件时发出的脆响;那些冰冷地记录了他的人生的文件。
"是我发现她死了。她枯槁的身体,散落一地的胰岛素针,以及她的遗书......"
然后他顿了一下,而当他转身面对浩宇时,浩宇如今能记起的,惟有修杰眼中映出的,痛苦和悔恨的无底深渊。
"我还记得那个瞬间。")
罪恶感再次涌上浩宇心头。他不是故意要......他不是有意...... "修杰,我......"
修杰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对我而言你从不是个负担,浩宇,"他说,与此同时,浩宇回想起'我最大的遗憾是她误解了我,哪怕是在她最后的日子里'。"那房子很大,而现在我是唯一一个住在那里的人,所以多住一个人也绰绰有余。完全不会有任何问题。硬要说的话,如果能有人作伴就好了。"
他的话以一个微微勾起的微笑而告终,这微笑牵动了浩宇的心弦,因为最后那些字眼与自己的情感深深共鸣。浩宇无法自我欺骗,假装自己没有一直在享受修杰每日的造访;甚至正相反,那是能让自己无论感觉有多么难受,也能够坚持熬过一天中的剩余时间的唯一一件事。而即便修杰愿意继续这么做,但也不可避免地会有他忙得无法做到这件事的时候,考虑到他的重回《深埋之星》。浩宇非常清楚,节目的日程安排会有多苛刻,即使子涵不再会出现。如果他搬进去......那么他至少会省去修杰每天到这里来的气力。
而且这样就能确保你总能看到他了,他脑子里的声音低声说出自私的动机,浩宇努力假装那不是让他同意的真正原因。
"......谢谢你,"他咕哝道,目光落在盯着自己被修杰完全覆住的手上。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注意到修杰的手比起自己的手有多大。
当修杰回答时,他没有看过去,但他能轻易地想象出他说话时,脸上和煦温柔的笑容。"我会尽快安排的。我期待着家中有你相伴的日子。"
浩宇仍然不能完全确定——但至少,他想,当感到内心的焦虑消退至恰好足以让他觉得自己能够重新呼吸时——他再也不会那么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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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浩宇惊讶的是,没过多久,这一切就发生了。到了周末,修杰告诉他,他在自己家里为浩宇准备好了个房间,所以他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慢慢打包所有自己愿意带到修杰家中的物品。虽然修杰告诉过他,就算浩宇带上所有东西也没关系,但浩宇不想再在现有的基础上,给修杰带来更多不便了。他愿意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地让自己住在他的家里,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所求了。
而此外,要去整理自己的物品,给了浩宇一个理由,让他真正去做些什么,除了躺在床上,闷闷不乐外。这感觉很棒,要去为感觉能真正实现的一个目标而努力,而不是为一些如此不确定的、模糊的,甚至有时候光是想一想都觉得难以应付的目标。
最后,浩宇觉得适合带走的东西足以装满一只大箱子。那主要包括了他衣柜中大约四分之三的物品(最后四分之一的是他已经穿不下或是他不再喜欢的衣服),一些他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怀旧纪念品,以及所有他需要的重要东西。除此以外,还有他的贝斯吉他与音箱,浩宇都曾短暂地考虑过要抛弃掉这两样东西,但然后他决定要留下它们。抛开他现在的感受不谈,音乐仍是他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而这些乐器于他而言有许多感情上的价值。无论如何,它们依然是他的一部分。
修杰继续每晚都带着晚饭过来,晚餐后,他帮浩宇把他不打算保留的东西分门别类地装进适当的,分别用于用于回收、捐赠或丢弃的袋子里,并在离开时把它们带走,进行适当的处理。这是个持续不断的活动,让浩宇闲不下来,也让他筋疲力尽,以至在一天结束时顺利睡着了,他太过疲惫了,而因此噩梦无法缠身。
到周五晚上,一切或多或少都完成了,虽然这不是浩宇第一次不得不搬家,但他从未不对此感到奇怪,如果一个人足够努力,他的生活为何会这么容易被装进一个箱子中。尽管他仅在这个地方住了一年(而且仅仅在过去的这几周中才真正住进这里,如果要他实话实说的话),但现在看到它被清理一空,关于自己的一切都被塞进放在前门附近的箱子里,他还是感觉有点不真切。
那天晚上,修杰来晚了一点,显然是在演播室有事而耽搁了,他想为此道歉,但浩宇很快制止了他。修杰已经为自己做了那么多的事,如果再为诸如迟到一会儿这样的事情而感到烦扰,对他来说就太不礼貌了。
他们整理了浩宇不带走的最后一些东西,他们一做完,浩宇就松了一口气,向后靠上他一直坐着的沙发,把头向后仰靠在垫子上。"收拾东西从来就不容易啊,"他说道,哼了一声。
修杰低声笑着回应。"拆行李往往更难,据我的经验来看。"
"我想也是。" 浩宇把头往前凑了凑,看向对方,他正站在他的物品箱旁边,他们刚把它合上。"你搞定完袋子了吗?"
"差不多了。只需要把这最后一个绑上......" 绑上袋子时,修杰的声音弱了下来。"好了。现在做完了。"
浩宇感到些许笑意浮上自己的脸庞。他依旧有些为接受修杰极为大方的提议而感到不舒服,但更多地,他情不自禁地感到这样......更好。持续活动的这一周对他的帮助比自己所想的要大得多,而知道在无限期的未来内,自己不必再为栖身之所而忧虑,远比他所能承认的更让他感到轻松。他不太觉得自己还像以前的自己,但与这周前的状态相比,即便是自己也能断定这是个巨大的进步。
在确定袋子们都没问题后,修杰挺起身子,转头看向浩宇。他眨了眨眼睛,仿佛在对什么感到惊讶,然后他的嘴角勾起了那种亲切、温和的微笑——浩宇发现自己这些天越来越喜欢的微笑。"我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你笑了。"
"哦。" 这一次轮到浩宇惊讶地眨眼,在他理解这句话时。而一旦充分领悟了话中含义,他感觉到自己的脸因这突如其来的赞美而有点发烫。"我猜......真的有很久了吧。" 毕竟,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如果不是在过去几个月里的话——他似乎没有什么微笑的理由。
修杰点头表示理解。"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我有机会看到更多你的微笑,"他说,然后他的笑容扩大了。"看到你的好转,就是我所需要的一切了。"
"啊......" 浩宇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像这样的话。与自己相比,修杰总是更善于言辞,而过去他曾看到这个男人以他的口才来安抚他那群兴奋、尖叫着的粉丝,或是帮忙防止一场争端转变为暴力事件。不用说在这样的情况下,直到现在,他才真正考虑到,如果他的口才被用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感觉。
浩宇继续沉浸于脑海中时,沉默蔓延着,而最终这沉默持续了太久,而修杰不可避免地把它理解成了别的完全不同的东西。"我......浩宇,我不是有意——"
"不是的!"浩宇迅速打断了他,在误解变得更糟之前。他最不希望修杰认为自己讨厌他或是类似的什么,尤其当这与事实完全背道而驰。他怎么会恨这个一直无私地帮扶着,鼓励着自己的人呢?"不......你什么也没有做错。我只是——觉得惊讶。没有人...我是说..." 他无力地耸耸肩。"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关心。" 总而言之,那不是在说他有个不幸的童年,但不得不周而复始地从一个亲戚到另一个亲戚家,意味着他从来没有真正地感到自己有所归属,虽然他的亲戚们在和他住一块的时候,都对他非常好。但他与他们之间的任何关系充其量都是短暂的,而一旦成年,他轻易就能做到自力更生。假面舞会的出现,是他第一次有不同的感觉的时候,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认为那就是自己所需要的一切,可现在......
修杰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熟悉的悲伤回到他的双眼,浩宇为自己是(造成)这(样)的幕后原因感到内疚。修杰为他而感到难过,那对修杰来说近乎不公平,因为浩宇十分清楚,修杰在过去曾不得不面对过,与自己相比,远远更多的艰难困苦。
"我当然会关心你,浩宇,"他说,此刻痛苦流入他的嗓音中,让修杰感到这样,只令浩宇觉得更糟。"你......对我而言很重要。归根结底,你救了我的命。"
浩宇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句话了,但是......他认为自己能理解现在修杰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在他的提醒下。在某种程度上,浩宇也颇为同感,因为修杰自那时起就一直在身边鼓励自己。
也许......浩宇想。也许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只是为了让修杰知道,那没事的。"你...对我而言也很重要。"
修杰再次眨眼,显然再次被惊讶所支配,但他很快就缓过来,露出了那种美妙而友好的微笑,浩宇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厌倦看到这种笑容。"我很高兴听到这些。谢谢你告诉我。"
"我......嗯。" 浩宇觉得脸又烧了起来,他瞥开视线,试图用挠下巴来掩饰。"过来吧,在走之前喝完酒吧。"
他听到修杰又以轻轻的笑声作为回应,可他没说别的话。袋子再一次发出沙沙声,然后彻底安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修杰朝他走过的脚步声。浩宇直截了当地把脸别开,不与修杰面对面,哪怕当修杰走到他所坐着的地方,在他旁边的地板上坐下时。
短暂的停顿,然后浩宇感觉到修杰的手搭上他的肩膀,接着从他的身体上传来与自己体温相近的温暖,修杰贴了过来,大概要说些会让他回过头的话时——
"——我们将会回归,在休整之后!"
毫无预警,突如其来的巨响让浩宇跳了起来,他转头寻找声源。只消片刻,浩宇眨眨眼,目光落在电视上,电视显然因为某些原因而自己打开了。
或者也许不是,鉴于修杰接着说的话。"啊,遥控......"
浩宇闻言将目光转向下方,看着两人身体之间的小小间隔,看到在那里的电视遥控器。他确实不记得它在那儿......可他方才多花了一天时间一直在公寓里到处转,以确保自己未遗漏任何物品。所以如果他早些时候把它放在了那里,只不过是忘了这回事,并不是令人惊奇的事。
电视机继续响着,播过惯常的一系列自己几乎没有任何印象的广告。确切而言,直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广告曲开始响起;他自那天起就再没听到过的曲调,因为它自然会在他不小心打开电视的时候播放。
修杰在音乐开始播放的那一刻从茫然中清醒过来,手向遥控器伸去,但在他抓到之前,浩宇伸手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
这一举动,自然,让修杰完全措手不及,修杰看向他,惊讶映在他的脸上。"......浩宇?"他开始说,声音小而谨慎。
"......我...... "浩宇慢慢开口说话,虽然他有点只想捂住耳朵,屏蔽掉广告中主持人旁白音。他感觉到自己的心率开始加快,不过浩宇逼自己坚持下去,因为......他有修杰在身边鼓励自己,在他有需要的时候。"没事。我们可以......让它开着。"
修杰看上去拿不定主意。"你确定吗?"
"......对。" 浩宇咽下始终试图在自己喉头成型的哽咽。"不能永远回避它,对吧?特别是在你会再一次成为其中的一部分的情况下。" 他当然不能说那很容易,但他知道自己比其他人落后了多少,而他能忍受的时间也只有这么长。他想要变得更好,而他知道,那不会发生,如果他一直在等待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具象的 "正确时机"。
修杰看起来仍旧没有完全确信,尽管如此,他点点头,并给了浩宇个微笑。"我知道你能做到的,浩宇。你比你自己认为的还要坚强。"
浩宇觉得自己又因意料之外的赞美而脸红了,但这次他没转过身。他只是点点头,放开修杰的手腕,重新坐下来。他拿起喝了一半的汽水罐,盯着它看,广告的声音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他感到自己在颤抖,可他深知自己从此不再会沉沦。再也不会了,因为正于此地,修杰便是托举住他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