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a,醒醒嘛,天都亮了……”
莱戈拉斯在七岁的第一个早晨醒的特别早,因为他的Ada昨晚答应他今天会教他骑射,顺带巡视边境。这可是他期望已久的事,因为父亲还从没允许过自己去林地国土的最北端看一看。
可是眼下瑟兰迪尔好像压根忘了这件事情。睡梦中的精灵王对任何外界干扰都显示出极大的厌恶,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捂住小儿子那吵闹的嘴巴。
莱戈拉斯等了一会,失望地发现父亲又睡着了。他悄悄把捂住自己的手挪开,静静伏在父亲的枕旁,想了一会,伸出一只手捏住了瑟兰迪尔的鼻子。
不到一分钟瑟兰迪尔便被迫睁开了眼睛。他懊恼地想,昨晚一时心软将这闹人的小家伙留在这里真是个愚蠢的决定。
“好了,”瑟兰迪尔撑起身子半靠在鹅毛枕上:“我敢打赌你是林地王国唯一一个不让我休息的人,真是糟透了。”
“可是你答应过我的。”莱戈拉斯不依不挠。
“的确如此,”瑟兰迪尔捏了捏眉心,“现在你可以去让加里安把我的马牵出来了。”
坐在这样高大俊美的白马上在丛林间穿行对莱戈拉斯而言还是头一遭。他兴奋地左顾右盼,确信马背上看到的世界比平日里更加美妙。
“这真是棒极了!”他仰头对身后的父亲说。
鉴于这是莱戈拉斯第一次骑马,瑟兰迪尔就坐在他背后,双手环绕儿子周身牵住缰绳,这样可以将这个好动的小精灵固定在怀里以免颠簸下马背。
瑟兰迪尔很清楚莱戈拉斯对这世界上万事万物的兴趣程度,如果不是还需要自己抱着上马,他早就骑着那匹偷偷圈养的马儿溜出林地王城了。
“如果你是指骑马是一种愉快的体验,我希望你能够用你温良的美德驯服一匹属于你的坐骑,”瑟兰迪尔缓缓道:“而如果你是喜欢眼下这辽阔的国土,我将乐意看见我的儿子长成一位愿意随时为保卫家国而战的勇士。”
白马驻足在林地国土最北端的平原上,森林渐渐变为草地,再也没有层层绿荫遮挡视线,隐约还可听见水涛声,莱戈拉斯知道那一定是地图志上千万年来滋养密林的安都因河。
而他的父亲敏锐地感受到了那第一片落在幽暗密林的暗影气息。
莱戈拉斯第一次体验到精灵的视野可以如此辽阔,以至于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看自己一生未踏出一步的密林,却隐约看见森林消失边缘处的藤蔓似乎缠绕着一尊巨大的、美丽女人的石像。
“Ada,那是什么?”
瑟兰迪尔心中一沉,并没有循着莱戈拉斯手指的方向看去,只低低地说,一座镇守国境的女神像。
“哦……”少有的,莱戈拉斯半信半疑,却没有问东问西。
回去的路上父子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莱戈拉斯隐约可以感受到身后父亲沉重的呼吸,不知为什么,自己也感到压抑。
“莱戈拉斯,现在给你的弓搭好箭,我们开始学习箭术。”当白马奔驰回森林,瑟兰迪尔命令道。
莱戈拉斯忙从背后的小箭囊中抽出一支由自己打磨好的羽毛箭,瑟兰迪尔往后退了退,以便腾出儿子的活动空间。
“锁定目标再拉弓,任何武器都不能在心神不定的时候使用。”瑟兰迪尔扶正了莱戈拉斯的身子,又抬了抬儿子拉弓的手肘以使手臂与弓箭齐平。
“看见灌木丛里卧着的那只鹿了吗,现在试着朝它放出你的第一箭。”瑟兰迪尔轻声道。
这是一个例外。林地王国的精灵很少猎杀自己国土上的生物,而且瑟兰迪尔有理由相信儿子的力量尚不足以使箭矢贯穿麋鹿的心脏,练箭造成所有伤口最终也都会由咒语治愈。
可是莱戈拉斯没有动,弓弦始终处于绷紧的状态。
“怎么了?”
“它好像受伤了。”
瑟兰迪尔暗暗在心中感概了一下儿子富于怜悯的温柔心,“没事的,所有伤口都会被治愈,而且眼下四处走动的动物对你而言并不利于练箭。”
他耐心等待着儿子调整好状态放出第一箭,可是几分钟过去了,拉弓的手臂已经微微发抖,箭矢却始终停留在弓上。
瑟兰迪尔偏头看向儿子的脸,那一刻他震惊地说不出一句话。
莱戈拉斯竟然哭了。
这个孩子从小自恃能力甚高,从会走路起就日益显示出他争强好斗的天性,而当他学会用语言表达感情后就再也没有哭过。瑟兰迪尔不明白这个孩子此刻怎么了,只将宽大的手掌放在儿子头顶以安抚情绪,良久,莱戈拉斯哽咽道:
“这只母鹿有宝宝了。”
瑟兰迪尔定睛一瞧,这才发现灌木丛下晃动的树叶间还藏着一个满身金毛、尚不能站立行走的幼年麋鹿。
他为自己刚才的莽撞感到后悔,怀抱着莱戈拉斯柔声道:“我们把它抱回去养大好吗?”
“可是它刚刚降生,不能与Nana分开……”莱戈拉斯哭诉。
瑟兰迪尔猜想莱戈拉斯一定觉得此刻这两只柔弱温驯的麋鹿留在森林里会很危险,母亲刚刚生产,孩子尚不能行走,于是道:“那我们就把这对漂亮的麋鹿母子牵回王宫一同养育好吗?”说着用拇指擦了擦莱戈拉斯满脸的泪水,“现在不哭了。”
可是怀中的小精灵并没有停止哭泣,肩膀因为时而抽噎上下抖动。
瑟兰迪尔也就这么静静等着。良久,莱戈拉斯用苦涩的声音道:“我去过陶瑞尔家,她的Nana非常欢迎我,她做出的香菇奶油派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瑟兰迪尔突然就明白了这突如其来的情绪。
可他头一次地、不知怎么安慰这个受伤的孩子。
“Ada,森林外的那座石像,是我的Nana吗……”莱戈拉斯仰头,凄惶而又无助地透过模糊的泪水望向父亲。他希望得到明确的答案,确又心存希冀,希望Nana还在世上的某一个地方活着。
瑟兰迪尔没有回答。他曾为这个女人承受过此生至深至苦的伤痛,也曾打定主意让那段凄美缠绵的往事尘封在地底,永不提及。对于莱戈拉斯而言,就当他的母亲从没有在这世界上存在过。
可莱戈拉斯那一路的哭声让他几百年来每每回忆都心如刀割。尽管从那以后,儿子在自己面前再无一滴眼泪、一刻脆弱。
林地大殿的烛火微弱地像是要随时熄灭,仿佛有人伏在炬台边轻轻叹息。
谁也不知道这片幽旷的地下空间沉寂了多久,直到加里安颤声道:
“我尊敬的陛下,您一生都没有向殿下提过已故的王后吗?”
王座里的精灵王微微睁眼,再开口时声音中带有些许干涩:“不,后来我提过,但只有一次。我本打算此生永不对莱戈拉斯提起他的母亲,直到他呵护养育那头麋鹿的第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