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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望
当我翻找起我所剩无几的快乐回忆时，切丽总离我很远。
记得我第一次见她时，是在太阳堡，长长的会宴厅前。那时父亲新丧，而母亲早就在我出生一年后弃世，我成了太阳堡最年轻的女主人，肥胖的管家领着我视察我的财产。
一批新到的年轻女仆，她们在会宴厅排成两排，在我经过时屈膝鞠躬。我还记得切丽，在一片垂下的脑袋里，她站在队尾，头直直地挺着，像个骄傲的士兵。管家察觉到了这严重的失礼之举，忙冲过去把她的头按低。
可等管家转身，她又把头抬起，冲我做了个满不在乎的鬼脸。
就是那天，我记住了切丽。
我曾埋首于孤荒地的书库，像末日将至般贪婪地汲取知识，只是为了离她更近。
她总是很忙，有无穷的世界等着她去探索，偶尔会施舍给我一点时间，我怀疑她是在报复，那时候总让她守夜。
出于年少无知，或者是缺少玩伴，我选了切丽做随侍女仆。这职位通常由信得过的年长女仆担当，长夏之地的贵族与绿榭一样狡诈，买通近侍下毒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所以当管家知道我选了年轻的切丽时，极力劝阻，他说她太年轻，太轻佻，太不可信。我反问那他为何选她入堡，他沉默了，一大条冷汗自他的额角流下。
“请您照办，这是命令。”我学着其他领主的威严语气，假扮着父亲。
管家当然照办，他这样的人，对于权威有着天生的服从，即使是十二岁小女孩的傻念头，他也只能低头遵命。
我忍不住想，切丽会怎么做呢？她大概真的会说我傻瓜，然后用她长长的手臂敲我的头。
到了晚上，切丽来了，没有想象中的聒噪，她只是默默地替我铺好了床。行个屈膝礼后，她打算回女仆房睡觉。
我叫住了她。
“守夜是随侍女仆的职责，管家没有和你说过吗？”我戴上了领主的面具，用偷来的严厉语气指责。
她愣住了，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委屈。即使我知道她忙了一天，早就浑身疲累。
有那么一刻，我希望她拒绝我。
可她只是点了点头。
后来的岁月里，我们一起刺绣，一起出游，我常读书里的故事给她听，那是我阴雨世界里少有的欢愉。
命运何其残忍，为了几段旧梦，竟要偿付一生？
2.
十六岁的时候，切丽吻了我。
我们之前也会玩这种接吻的游戏，但是那只是表演。我们常在花园里玩这种游戏，切丽扮演骑士和王子，或是英俊机智的农民男孩，虽然这些男孩后来都凭借自己的魅力当上了领主，我呢，就扮演她傻傻的女朋友。
在她砍掉我臆想中的怪物（通常是几棵青草），爬上高塔之后（院内的那颗大樱桃树）。就可以吻我，反正书里是这么写的。
“一阵亲吻之后，王子脱下了公主的xxx.......，然后他们生了一堆孩子，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切丽的嘴唇很软，厚薄适中。她的呼吸间有苹果的味道，她吻我时会稍稍踮起脚尖，然后落在我的左脸。吻过之后，她总会贪婪地看着吻过的地方，我常常命令她别看了，真正的王子才不是这样，可她却说，她就是这样。
生日那天，我穿着她缝制的礼服站在镜前，丝质的白色裙边镶嵌着珍珠，十六岁的我，成了母亲的幽灵。
在会宴厅上，我装扮一新地和追求者们跳舞，跳了一支又一支。
他们都很绅士，都是独身，有的邀我去看他牧养的马群，有的送我一件女巫的金面具，祝我永远青春，甚至有位英俊的鳏夫带了一对可爱的双胞胎，要当场让她们做我的义子，当我从他身边穿过时，他在我的耳畔低语，说我愿意当他们的母亲也行。
切丽也成了舞会的明星，那些年轻的男孩子争相想要请她跳舞，却被她冷冷的眼神逼退。那些男孩只能去找更好得手的对象，留她一个人躲在露台上，看着空无的花园出神。
宴会一直开到了深夜，疲惫的女仆们拖着软软的身体打扫着地板，我瘫在床铺上，望着旋转的天花板，醉得一塌糊涂。
切丽就那样爬上我的床，她没有问我。她用手指探寻着我的脸，然后慢慢撬开我的嘴唇。她柔软的吻印在我的嘴上，并不在乎我嘴里的酒味。
她伸出了舌头。
我并非如外表那般不谙世事，那种吻，我曾只在书中见过，可我从未想过它会如此迷醉，如此美好。
我并没有回吻，也没有拒绝，只是默默地承受着一切，听着切丽用腻人的温柔语气说着
“艾琳娜，艾琳娜，艾琳娜”她一遍遍地念我的名字，一次次吻我。
那种沉溺的样子，好像喝醉的人是她。
在她的怀抱间，我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清晨，我装作若无其事，只是慢慢离她远些，圣律上说时间会消弭一切，圣律错了，枯木又怎能拦得下潮汐？
在我无数次的失神中，星星低语的夜里，我会想起切丽，一遍又一遍。
她就睡在墙外，银河却横亘于我们中间。
3.
长夏之地的春天来得稍迟，日光只温柔过那么几天，便肆无忌惮地暴烈。所幸花儿开得也快些，晚樱和丁香好像会在一夜冒出来，在草地上搅动着绿芒，好像打翻了一桶颜料在绿色的画板上，每到这种时候，我就常去花园。
我坐在草地上，望着城堡的方向出神。
我是日影城的主人，是领主的女儿，太阳堡会立在这地方上千年，而传说亦是，在成百上千的传说里，两个女人相爱，永远没有结局。
“切丽，对不起，别怨我。”我对着城堡说话。
此时的切丽应该在城堡的某处被灰尘缠身。假如她听到的话，大概会撇撇嘴，说她常说的那句话。
“领主不用对女仆抱歉。”
“艾琳娜小姐”是切丽的声音，我睁开眼，发现女仆就站在我的眼前。
与别的女仆不同，切丽的衣服总是脏脏的，倒不是因为她过于节俭，而是因为她热衷于冒险。她的衣服常常打有补丁，边缘也总是破的。
她的身体小小的，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十二岁之后就没有发育，身高就只到我的胸前，栗色头发的她，却极度好胜，常常踮着脚和人争辩，像一只小小的刺猬。
自我疏远她之后，她对我的称呼也变成了“艾琳娜小姐”，这是她仅有的，小小的报复。
见我没有反应，她大起胆来，用手轻轻地捏了下我的脸。
“切丽，你没有事情做吗？”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她从裙子边缘拿来了几片包好的面包，面包片上面涂了蜂蜜，看起来十分诱人。
“听她们说你没有吃饭，整个上午都呆在花园里。”
她把面包递到了我的嘴边。
“来张嘴，啊~”
“我不饿，放在一边吧。”
她躺在了我的旁边，默默地望着我。
“艾琳娜”她唤我的语气和那晚一样。
“你真美”她的话语比宴会上所有的骑士都真诚。
“我们不能。”
“那你想吗？”
“切丽，我是日影城的孩子，领主的女儿，我没有你那种自由。”
“艾琳，你可以的，只要我们......。”
“可我们又能去哪里呢？你又能做什么呢？切丽，我们没那么伟大。”
“我们可以去孤荒地，做一对女巫，那里没人管我们。”
我们并肩躺在草地上，四月的风在我们身边穿过，她微笑着向我展示去孤荒地后的生活。
数不尽的魔法、秘密、如诗的非凡冒险。
而我只有可怕的清醒。
“切丽，我们永远到不了那里。”
4.
有些人的一生会很长，有很多的纪念日。
而我永远留在了十七岁那年。
那年，猎巫人被领主们奉为上宾，南方绿榭的贵族们开始北上，他们空前团结，要对孤荒地的女巫进行审判。后来的史家称其为“猎巫纪年”，而可笑的是，并没有一名女巫为此丧命。
北边的贵族大多与女巫暗通款曲，他们常有人给女巫通风报信，这些联军发现女巫在一夜间人间蒸发，不由地产生怀疑。猎巫人中亦不乏声名狼藉的无赖，贵族之中也不缺狼子野心之辈，而他们全都要冲着日影城来了。
一封书信被送到了我的桌前，这封信言辞恳切，文理精雅，可我看完还是吐了。信是由h·h即是亨伯特·亨伯特亲笔所书，他是联盟的副指挥，最年轻的猎巫长。
他用史诗般的修辞和哄骗雏妓的手法向我要求一切，土地，税收，士兵，还有我的婚姻。这样，我就不用被当作女巫，烧死在城门外的火刑柱上。
看到这封信，我的封臣们勃然大怒，那位曾向我求过婚的鳏夫更是怒不可遏，他提剑上马，准备去找那个冒犯者决一死战。
城外黄山弥漫，好事者在城墙上挤成一团。我强作镇定地站在其间，两位绅士劝我放心，他说亨特是位真正的骑士，并非猎巫者那种半路出家的恶棍，那种人与亨特交手，不出一合，就会像劈柴那样一劈两半。
亨特的白马卷起尘烟，猎巫长从军阵中缓缓出列，那是一个英俊的少年，白袍如雪，黑发如夜。脸上的伤疤更给他添了几分神秘，他接过亨特掷来的手套，欠身微笑。仿佛在称赞他的英雄气概，他未着盔甲，便要与亨特一教高下。
“哼！傻小子，在马上不穿盔甲，一下就会被人捅穿。”最年长的骑士说了一句
“等着看吧！”
猎巫长的武器手持长枪，而亨特仅持长剑。一个身经百战，一个正值青春。他们向对方奔去！
扬起无数沙尘，他们仅离数尺！猎巫长瞄准了亨特头盔间的缝隙，猛地掷出长枪！
两马相交，一人倒地，我听见了世界上最不堪入耳的欢呼。那个残忍的少年翻身下马，割掉亨特的头颅挑在枪尖，他微笑着，好像在说他一定能刺中一样，冲着我的方向点了点头。
人群中传来一句令我胆寒的声音
“看来，要为艾琳娜小姐准备婚礼了。”
一日之间，我的封臣全部劝降。
我的策士早已为我拟好了婚书，明日开城，即是我大喜之日。他们在激烈争吵投降的条件，而且并不在乎我是否同意。
在一片狼藉之中，切丽找到了我。（此处文字过于伤风败俗，已被略去）
于是，天刚微明，我们两个披着女仆的衣服离开。
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批注：本文选自《无望之爱》亦作《艾琳娜日记》，作者乃是传奇人物，孤荒地唯一的女护法艾琳娜，此女痴迷女巫切丽，不惜与其弃城私奔。然而之后惨遭切丽抛弃，终生郁郁，令人叹惋。
文中的日影城后来被猎巫人所占，又被“明光”凯斯收复，凯斯凭借此丰饶之地，成为了长夏之地的丰饶之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