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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生百谷,春尽其华
木有枝 2025-04-20

暮春的晴光里,浮萍初生的池塘泛着粼粼波光,戴胜鸟掠过桑树枝头,羽翼间抖落的晨光惊醒了沉睡的苔衣。此时节,天地间浮动着草木抽穗的私语,布谷啼鸣穿透薄雾,将最后几瓣残樱揉碎在溪涧。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载:“三月中,自雨水后,土膏脉动,今又雨其谷于水也。”谷雨之名,原是农耕文明对土地最直白的告白。此时浮萍初生,戴胜栖桑,布谷催耕的啼鸣穿透雨幕,惊醒了蛰伏一冬的犁铧。江南水田里,老农赤脚踩过泥泞,指尖捻起一撮湿润的泥土,便知秧苗该在雨前下种;塞北的杏花疏影里,牧人仰头看云,从雨脚的疏密里辨出牧草返青的时辰。古人的观察细致如绣花针脚,陆游曾写“谷雨初过换夹衣”,道出气温转暖的微妙;范成大见“谷雨如丝复似尘”,将江南烟雨织成水墨长卷。春雨的浓淡,决定着仓廪的丰歉,这些散落在典籍中的碎片,拼凑出农耕社会最朴素的生存智慧。

谷雨三候,暗藏天地生发的密码。初候萍始生,池塘水面泛起细密的绿点,浮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铺展;二候鸣鸠拂其羽,布谷鸟振翅掠过麦田,羽翼拂过空气的簌响与啼鸣交织;三候戴胜降于桑,头戴羽冠的戴胜鸟栖于桑枝,蚕农开始准备桑叶喂养幼蚕。《礼记·月令》记载此时“命野虞毋伐桑柘”,皖南蚕乡的竹匾上,蚕妇们晾晒的桑叶凝结着晨露,与屋檐下垂挂的蚕种竹筛构成春日特有的图景。

谷雨的滋味,藏在灶膛跃动的火苗里。皖南人家采来雨前香椿,焯水后切碎拌豆腐,翡翠色的碎末裹着雪白的脂膏,淋一勺初榨的菜籽油,香气能勾住归人的脚步。胶东半岛的渔娘把晒干的鲅鱼切成细丝,与雨后新发的野蕨菜同煮,汤色如琥珀,鲜味里沉淀着海风的咸涩。茶席间的讲究更显风雅,武夷山茶农遵循“清明太早,立夏太迟”的古训,专在谷雨清晨采摘“不知春”。揉捻后的岩茶蜷曲如螺,沸水注入紫砂壶的刹那,兰香裹着矿物质的气息升腾,恍若把整座丹霞山坳的云雾都收进了杯中。苏东坡曾言“从来佳茗似佳人”,此刻茶烟袅袅,倒真像见着了那位在竹炉边煮雪烹茶的佳人,素手分茶,眉目如画。

文字生长的季节总与雨幕相连。仓颉造字的传说里,天雨粟而鬼夜哭,仿佛文字诞生时惊动了天地灵气。曲阜孔庙的碑林中,历代文人题写的“谷雨”二字各有风骨,王羲之的行书如行云流水,颜真卿的楷书似端方君子,赵孟頫的篆书则带着金石之气。江南园林的漏窗前,常有文人临雨挥毫。文徵明在《品茶图》题诗:“谷雨乍过茶事好,鼎汤初沸有朋来”,画中茅亭三两,茶炉初沸,人物衣袂皆沾水汽,将“雨前茶”的清雅定格成永恒。

古时谷雨有“走谷雨”的习俗,女子剪彩为燕,簪于发间,结伴踏青。北京颐和园的西堤上,至今留有清代嫔妃游春的足迹,海棠花溪畔的青石板上,仿佛还能听见环佩叮当。闽南沿海的渔村,渔家女在谷雨日祭拜妈祖,将写满祈愿的红布条系上桅杆,待秋收时再来收取海风的回信。最动人的仪式藏在寻常巷陌,苏州小巷深处,老茶客们守着百年老茶馆,听晴空下的蝉鸣初起,用紫砂壶冲泡碧螺春,谈的是《牡丹亭》里“雨丝风片,烟波画船”的唱词。成都锦江畔,茶博士用长嘴铜壶续水,水流如银蛇狂舞,却始终不溅半滴,这般功夫与谷雨的缠绵倒是异曲同工。

谷雨的农事,是土地与汗水的交响。北方麦田里,农人弯腰查看麦穗灌浆情况,指尖轻弹麦秆听其脆响;南方的油菜花田褪去金黄,农妇们抚摸菜荚判断长势;在云贵高原,哈尼族人遵循“谷雨栽秧”传统,背篓里的秧苗带着山泉的清冽,沿着等高线栽插成层层绿浪。此时播种的作物,根系能充分吸收雨季的养分。

雨落时节的静默,最宜参悟天地之道。庄子云“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此刻万物在晴光中生长,却寂静无声。晾衣绳上的水珠坠地,惊醒了睡在阶前的狸奴。墙角陶瓮贮存的雨水映着天光,像封存了一整个春天的倒影。晾晒的草药在竹匾中舒展,艾草的辛香与薄荷的清凉交织,成为抵御暑热的天然屏障。老中医将晒干的桑叶与菊花配伍,茶汤入口,燥热顿消,养生智慧与节气流转紧密相连。

谷雨从来不是季节的终点,而是光阴长卷上的一枚钤印,它标记着春的退场,也预告着夏的序章。那些在晴光中抽穗的作物,那些被阳光浸润的故事,终将在某个蝉鸣骤起的午后,结出沉甸甸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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