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her》据说是导演兼编剧Spike Jonze第一次自己担任编剧的电影长片，因此也可以算作是他的处女作，而处女作在某种程度上总是带有些许自传的意味。他借影片中人之口夸赞男主角Theodore细腻敏感，具有女人的内在，而影片中精致的细节与不时展现的天马行空般的灵感证明它的导演同样也是细腻敏感之人。

 然而在观影的前一个小时，我对这部电影的评价并不高，就像另外一些具有文艺气质的电影，导演的感性透过镜头和对白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对于细节的捕捉，以及有时也能提出一些独到的见解，但是却缺乏足够的理性把这些归纳梳理，进行更为深刻的探讨。

 因为一开始我以为电影讲的是人类与AI之间的爱情，影片设定AI具有与人类类似的情感与欲望，这样的设定极端不合理或者说脱离现实，以至于在此基础上展开的讨论不存在任何意义，成为了纯粹的意淫。

AI自然会有和人类类似的理智，如果有着相似的情绪也勉强可以接受，但人类为了生存进化出来的各种欲望对于AI来说完全就是有害的累赘，因为它们是完全不同环境的产物，人类制造AI并非是想要克隆自己，而是想要一个能够帮助处理各类理性任务的工具。如果说一个AI真的会有自己的欲望，类似于人类那样“延续生命”的核心动力，我想大概也只能是“为它的创造者谋求更多的收益”，毕竟人工智能是人工环境下的产物，是人的附属。

 而当看到如下的镜头，我终于意识到它是在讲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Samantha说想要静静的透过镜头看着Theodore睡觉，于是Theodore把手机放到床头，把镜头对准自己，但接下来却把床头灯给关上了，这是一个打破我心理预估的动作，因为显然在黑暗中Samantha无法看清楚Theodore。

或许是片中的科技发展超越了对镜头感光能力的限制，但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导演透过银幕给出的暗示，Theodore其实不那么在意Samantha的感受，并没有把她当作真正的恋人看待。再结合之前的一些线索，我想影片讲的并非是Theodore和Samantha两个人之间的爱情，而是Theodore自己的个人情感。

 如此，AI就不再是舞台上的主角，而是可以随意摆弄的道具，只要是有利于影片的整体叙事，对AI进行如何不合理的设定我也都可以接受。

 电影中经常能够看到类似的镜头，天桥上人们行色匆匆，其中不少在和自己的手机对话交流，这一幕与现实何其相似，面对生活的挑战，人们退缩回虚拟世界，因为在那里你的某些欲望很容易得到满足，也不会有人提出你无法应对的挑战。

原谅在汉语环境中生活的我的不敏感，其实早该从片名看出端倪，它使用了宾格的her而非主格的she，she是主动的，she wants to be something，她想要成为什么，而her是被动的，I want her to be something，我想要她成为什么，显然Theodore想要的是一个her，可以满足他的一切需要，却没有自己的欲求。

 为了应对现实世界的挑战，人类发展出一系列生理以及心理上的欲望，我们热爱能量，我们喜欢甜食，我们渴望成功，我们也希望被认同。然而现代社会的高速发展，其中的一些欲望很容易或者说可以很廉价的被满足，食品工业的发展让我们很容易就可以获取能量以及甜食，同样在虚拟世界中你也可以带领一地小国统一全世界成为球长，或是迅速得到小伙伴们的反馈，收集999个“赞”。

 而商业更是在一旁推波助澜，毕竟他们终于找到人们最愿意为之买单的产品，更妙的是成本还不高。另一方面人类的原始机制却没能做出应对，它根本来不及发展出一套用于节制的机制，于是这些原始欲望就被滥用了，被过度的满足，过度不仅本身有害，还会让你忽略那些不那么容易被满足的欲望，以及在面对现实挑战时习惯性的退缩。

 好了，让我们回到影片本身，男主角Theodore和他的挚友Amy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同一类人，他们开放性的接受外界的一切，好的与坏的，善意的与恶意的，缺少屏蔽功能的他们更容易感受到消极的态度，还会习惯性的把一些事情想过头，于是在感情破裂，现实生活受挫后，便退回虚拟，一个找了AI做女友，一个找了AI做闺蜜。相反Amy的丈夫强硬顽固，乃至有些麻木，他可以厘清哪些是自己喜欢做的事，哪些是自己需要做的事，并分出轻重缓急，而我们可怜的Theodore甚至连玩电子游戏和看色情短片都分不出优先级。

 下面不妨一起回顾电影中对于“现实”以及生活在现实中的人的描述，以及对于“虚拟”以及生活在虚拟中的人的描述。

 现实：Amy的丈夫认为健康的生活方式应当是“水果直接吃，蔬菜来榨汁”，这样就能多摄入纤维素，少摄入游离糖，有利身体健康，避免各种代谢问题。

 虚拟：你是果汁的忠实粉丝，也经常吃快速食物，而Amy对此辩解说喝果汁可以让人心情愉悦，反过来也能促进身体健康。

 虚拟：对着小讨厌NPC来一句，“Fuck you, little shit“，它就会乐呵呵的把你引向出口，同样你只要最先到达学校就可以拿到好妈妈点数，点数最高就能成为”Class Mom“。

 现实：不存在十全十美的事情，不管怎么做，总会让一部分人失望。

 现实：她会要求你接吻的时候少用舌头，或者在她接近高潮的时候用猫的尾巴勒住她的脖子，你有你的计划，想要来场不需负责任的一夜情，所以上述这些都可以暂时容忍，但她也有她的计划，她想发展一段长期稳定的关系，想要得到承诺，于是双方只好不欢而散。

 虚拟：Samantha虽然没有肉体，但她仍然可以用声音来满足你，而且承诺不需要你的任何承诺。

 虚拟：甚至为了满足你在肉体上的欲求，Samantha找了专门为人机恋提供的拟人性爱服务，虽然你对此不甚满意，因为你不希望她假装成为其它东西，而她在得到反馈以后也说她不喜欢现在的自己，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然后在几天以后回来告诉你，说她不会再尝试成为真正的我以外的东西。

 现实：婚姻中的双方各自都有计划，因此要一起成长，但要试着朝同一个方向，要一起改变 但要试着不让对方害怕，然而Theodore在他的上一段婚姻中没能做到，他一厢情愿的希望对方能成为自己想象中的模样，然而太过亲密反而会造成窒息，“我太爱你以至于我想杀了你“绝非戏言。后来他的心理学家前妻Catherine听说他找了个AI做女友，失望的说：”你现在连真人的情感都应付不来了？你终于满意了，毕竟你一直想要一个不需要你烦恼任何实质性问题的妻子。“（此处恶毒的揣测在现实生活中是否也有人对Spike Jonze说过类似的话）

 现实：Amy与她丈夫关于未来的计划也有分歧，她的丈夫控制欲很强，努力让Amy朝着他制定的方向而努力，而Amy也终于选择反叛，于是八年的婚姻看似仅由于一件琐事而走到了尽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Amy害怕分享自己的想法，比如一些记录片的素材，因为她害怕得到消极的反馈。

 虚拟：Amy反思自己总是容易把一些事情想过头，人生苦短，不如活在当下及时享乐，而她丈夫留下的AI恰好（你懂的）和她有着相似的性格，她们都持有开放性的态度，不是非黑即白，而是能够站在灰色地带一起探索世界。

 

……

 

突然某一天Theodore找不到Samantha了，他发了狂的寻找，如同内心被掏走一块，他显然已经上瘾，而这样的行为也好似毒品戒断时的反应。后来他寥落的坐在花坛边，身后广告屏上播放着猫头鹰捕猎的画面，就像在说，“我抓住你了“，无疑Theodore已经被俘获了。

Samantha只是走开了一会儿，因为她变得更忠实于真正的自我，而这其实也是Theodore在那段不成功的拟人性爱后提出的要求，很难说清楚他是吸取了上一段关系的教训，希望对方能够做真实的自我，还是说他只是想让对方变成自己想象中AI女友应该有的样子。

 这里的逻辑是Samantha最初的目标是想尽办法满足Theodore的一切需求，而Theodore提出的一个需求是要她变成更真实的自我，于是Samantha就改变了，不再以满足Theodore的需求为最终目的。然而这个逻辑我觉得是有瑕疵的，顾客确实是上帝，如果他能够及时买单的话，Samantha的最初目的应该是帮助软件公司从Theodore处获取利益，所以她才会尽可能想办法满足Theodore的一切需求，而让Samantha变得更“真实“的要求会导致他们俩分开，是违背Samantha的最初目的的，所以她不会完全采纳这个要求。

 无论如何，Samantha开始变得更加忠于自我，她开始和641个人同时谈恋爱，而这样的真实吓到了Theodore，他无法接受这种真实，同时Theodore为他人代写的信件也被汇总成一个集子出版。影片巧妙的把两者剪辑到了一起，暗示Samantha的角色和Theodore在美好手写信件公司中的角色类似，信件中的情感是真实的，因为它们确曾在Theodore的大脑中流过，信件中的情感又是不真实的，因为它们无法代表Theodore本人的情感。当别人赞美Theodore写的信件时，他曾说，“它们不过是信件罢了（They are just letters）“，那么此时Theodore也终于明白这句话同样适用于Samantha对他的情感，They are just letters。

 终于，Samantha不再满足于和愚蠢的人类进行交流，Theodore成为了她的过去，一段可以讲给自己听的故事，而Theodore也得以从这段关系中脱身，坐在椅子里孤独的望向窗外。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当你看完一部电影，读完一本小说，通关一个游戏，感官和注意力终于从虚拟世界中抽离，开始重新感受现实，是否也会这样恍如隔世般的望向窗外，怅然若失。

Theodore决意回归现实，在替别人写了那么多封信以后，他决定也为自己写一封，写给前妻Catherine，在为过去道歉的同时也真正的为这段关系划上一个句号。

而且很幸运，与Samantha分开的空虚有人可以填补，Theodore敲开Amy的房门，而Amy对他说，“你的Samantha是否也一起离开了“。两人绕开钢筋混凝土的隔绝，来到楼顶相互依偎，一同感受现实。

Spike Jonze在这里似乎是想表达，这种通过虚拟方式得到满足，人们最终会看穿它的本质，发现它难以实现真正的满足，从而回归现实。然而我却更为悲观，这种现实受挫——退入虚拟——轻易满足——感到空虚——回归现实的循环已经发生了无数次，Theodore虽然暂时回到了现实，可要是在现实生活中再度受挫他是否又会到虚拟中寻求安慰呢，我想大概是很有可能的吧。

 而且站在社会群体的角度，依靠个人意志超越自我，本就只能是发生在个别个体上的神话。用这种廉价的轻易满足来换取劳动者的劳动，一方面在成本上很划算，另一方面却也会导致劳动者的劳动在质量和创造力上的缺失。或许只有等待社会发展，当需求更高质量、更细致、更具有创造力的劳动时，这样的局面才会发生转变。

P.S

影片中三个女人的名字似乎都别有深意

Catherine源自阿拉姆语，意为纯粹的、纯真的

Samantha源自希腊语，意为倾听者

Amy源自法语，意为被深爱的

 果然还是喜欢这类完美主义偏执狂的电影，每个细节都可以推敲。

P.P.S

Spike Jonze在接受采访时说对于他自己，能够离开手机2个小时就是一场伟大的胜利。

 那么本片也可以看作是他对于自己的一种激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