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梓喵 你要的小短篇搞完了,鼓手X与主唱Y(确信)
天色渐渐黯淡了下来,裹挟着灰色黄色烟气的天空变得愈发不明朗。远处重叠交织的轰隆声也仿佛开始困乏,逐渐从宏大的交响乐变成独奏的小曲。起风了,地上的砂石争先恐后地飞到空中,打击得残垣断壁怕怕地响。
郑翼捂着耳朵、猫着腰从废弃的防空洞里钻了出来。交火暂停的机会并不多得,为了生存,每隔一段时间件,他们就必须出洞寻找水和食物——如果有那么一点点点可能的话,找到正规军并祈求军队将他们带到政府统一管理的临时避难区——那是他们小队的约定。然而当下的情况并不允许郑翼对他们的未来抱有太多的幻想,食物、水、更隐蔽安全的避难所、更新的更准确的局势信息,这些才是他们迫切需要的。
沿着逐渐开始熟悉起来的小道,根据每天都会变一点形状的路标小步跑着,目的地是一家早已断电废弃但并没有倒坍的便利店——也许是店面太小了,也许是因为它的外形在一片废墟中并不显眼,它直至郑翼上一次造访为止,都没有被炮火光顾。等注意到的时候,背景的声音不记得何时完全停息了,就像被晃得摇摆不定的小摆件被大手一下子握住了一样,郑翼反倒感觉更加不安。他把原先捂住耳朵的双手放下,因为他现在的心跳声已经大到将要从内部把他的耳膜捅破的地步。“这可能不是个好兆头。”他对自己的运气从来不报太大的希望。可能是为了稍稍安心,也可能只是意识不能控制的脑神经冲动,他竟在心里默默地唱起之前在防空洞里和周宇他们一起演唱的曲子来:
把你的梦想
想象在哪里
当你确定那就是你的目的地
锁定了方向
坚定了信心
准备 狂奔
穿过迷茫的森林
踏过失意的湿地
挨过狂风的袭击
浇头的冷雨
前方又是一片现实荆棘
那里究竟有梦想还是妄想?
差不多唱到这个地方时,天已经全暗了,明晃晃的月光透过污浊的大气,把视线下的一切照成了黑白的样子。郑翼左右确定了安全后,便凭借着自己的小身板和灵活的身段“嗖”地一下钻到了店面里。着快区域说不定真的没有他们以外的傻瓜待着了,店里的一切还差不多是他上次到访的模样。新鲜的食物是不能妄想的,罐头也基本都被拿得一点不剩,郑翼只能寄希望于他上次看好但拿不下藏在角落里的过期封装食品了——这年头他们连新鲜干净的草都没机会吃。“再不想办法离开,我们最好的结局就是被饿成干尸了。”他小声嘟哝一句,同时把食物扒进原先塞在衣服里的编织袋中。“周宇那傻子啊……”
万幸,回来的一路上也没碰见什么牛鬼蛇神。
郑翼把拖了一路的编织袋提了起来扛在肩上,以防藏身处四周留下显眼的痕迹。鼓鼓囊囊的袋子可不是个小事,他的步伐明显地减慢。当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到防空洞口时,映着明晃晃的月光,他看见一个站得板板整整的青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笨蛋周宇!”郑翼小声但满是情绪地喊,“你就宁可傻愣愣地站着也不肯帮忙搬一下吃的吗?好像这里面没有你的份似的!”
青年听到郑翼的声音眼睛一亮,似乎才注意到伙伴的存在。他不等郑翼吐出下一个字便小跑着上前接过了同伴背上的重担。
“小翼!”周宇轻轻地笑了,“呐,这次又辛苦你啦,这——么大一包吃的!你可是我们的大救星大恩人!”
“得了得了!”郑翼在听见同伴嗤笑的时候就撇起了嘴,摆着手说道,“你这家伙还是稍微省点说话的力气敲鼓好了!”
“好好好~等我们吃饱了有干劲儿,就绝对不会再像这次一样一个个都虚得跟不上小翼的节拍啦。”
“滚蛋!”郑翼突然红了脸,他比谁都清楚上次的演唱的确是他走神抢拍才让合作乱成一锅粥的。他捂了三秒脸颊,突然意识到这个动作太过少女不符合他对自己的定位,急忙僵硬地把一只手放下,另一只不自在地扯住了周宇的衣角,“喂喂,别走偏了啊!”
搬开掩体,防空洞里橙黄的灯光便迫不及待地涌到洞口外。两人急匆匆地将包袱和自己塞进洞,再小心翼翼恢复掩体的位置。
“一切顺利吧?”前方一个有点单薄的男声传了过来,声音的主人一起身,影子便被白炽灯泡的光拉得老长。
“不错不错,一个活人也没遇到。”郑翼故作轻松地拍了拍肩膀,转头看周宇把装满食物的包袱卸下,轻放到地上。
“啊……那辛苦了。”灯边清瘦的白发青年僵笑着,尴尬地不知道怎么把话题接下去,便转身摇醒蜷缩在一角睡得正香的最后一个伙伴,“喂,小黑,醒醒了!郑翼把……”
“让他好好休息吧,苏规。”周宇轻声说道,“现在大家都改休息了,叫他起床没有意义。”郑翼叉着腰点头。
“……也好。大家现在和以后几天都能平安无事就够了。”苏规的声音越来越轻,等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周宇关上了灯泡下连着的发电机蓄电池。
这早就不是郑翼第一次负重远足了,但可能是今天异常的平静顺利,他竟一时间不能入睡。闭上眼,他也不再像刚刚在这里安定时一样满脑子都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像水泡破裂一样炸开的平顶屋、规整得可怕的车辙、带着脚的鞋子,诸如此类;相反,他脑中并没有多少鲜明的画面,只是不断重复着一支曲子:
On the side of a hill in a land called Somewhere
A little boy lies asleep in the earth
While down in the valley a cruel war rages
And people forget what a child's life is worth
On the side of a hill a little cloud weeps
And waters the grave with its silent tears
While a soldier cleans and polishes a gun
That ended a life at the age of seven years
And the war rages on in land called Somewhere
And generals order their men to kill
And to fight for a cause they've long ago forgotten...
歌曲的名字是 the Side of a Hill ,一首曲调平静的反战的歌,很出名,但直到昨天早些时候那个高个子名叫周宇的青年在他面前哼唱之前,他早已经忘记这首歌的存在了。周宇说,他远在世界还一切正常的时候就很喜欢这首歌,无论是旋律还是歌词。说着,他还试着拿起一般属于“小黑”莫中白的吉他弹了一段,然后被苏规说着“如果我们自身深陷战争,却还在弹唱外人视角感叹战争残酷的歌曲就太好笑了”打断。郑翼想说但从歌词好像不能看出作者到底是不是置身事外,但是不知为什么并没有说出口。
现在,他的脑被这首歌的旋律、歌词以及周宇面对他坐在空货箱上、闭着眼睛弹唱的剪影占据。他感到肺部像是被吸成真空一样沉闷喘不过气,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样的生活他已经过了不止一天两天,他并不害怕。也许,这样的情绪不应该被简单定义成悲伤,因为这其中还掺杂着孤单的成分——孤单从何来?他没有通过问自己得到答案:他经历了不可数的惊险才终于得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庇护处,上天甚至安排了三个有才又可靠的同伴供他寄托情感,他还在奢求什么呢?难不成是失散的父母、遇难的同学、不用担惊受怕,人人安居乐业的和平日子?他下意识将身体卷成一个团,双手握实当在胸前瑟缩着。
在山岭的一隅
在这无名之地
少年躺在地上沉睡
不理会山谷里弹片横飞
人们早已忘记青春生命的价值
在山岭的一隅
白云在低泣
野坟上的雨滴
原来是上天在啜泣
军士在擦拭
那结束七龄幼童生命的凶器
战火吞噬了这无名之地
将军命令士兵攻击
为了那早已被遗忘的原因
一小片白云
在山岭的一隅低泣……
一双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肩膀,然后又用慢鼓点拍着他的背。是周宇,他一猜就能猜到。可是……他又是怎么发现自己……郑翼想着,终于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郑翼睁开眼睛便看见小黑正拉着另外两个同伴在忙活着处理和摆放他昨天带回来的一堆食品。
“呀,辛苦你了,郑翼同志!”见他醒了过来,小黑跨两步凑过来,弯腰把脸低到与躺在空补给箱和稻草上的郑翼同样的高度。
“你大可不必。”郑翼朝他摆了摆手,示意小黑他要起了。周宇这时也不动声色跟了过来,提着一袋标签已经被晒褪色的蔬菜干对郑翼说着,眼里是实打实的笑意:“小翼你考虑得太周到了,是这个!非油炸的蔬菜干呢!”“怎么?”“诶?吃了它,我们三个也终于能在晚上看清东西了嘛,到时候也不用总是劳烦你这样的小不点……”
“我可不小!”郑翼假装愠怒地推开周宇的脸,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前面的底板不肯看他,“不过你要是愿意替我出去,我当然举双手双脚赞成。”
“嗯。”周宇好像没理解重点一样,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在剩余的大把时间里,防空洞里的四个青年都是通过有一搭没一搭的演唱度过的。叠加的炮弹轰鸣声是白昼的常态,懂一点建筑和装潢的小黑也知道怎么用最有限的物料做到最完美的隔音效果。如果除了吃喝拉撒睡之外什么都不能去做的话,不要说精力旺盛的小伙子,是个健全人都会被外界那巨大的压力和内心的空虚逼疯的。所以他们组成了这样一个乐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来这儿不就就在不远的废墟里发现了一套现在还能凑合着用的乐器。四人中的周郑苏三人恰巧都有玩乐器的底子,剩下的莫一人也勉强能算作可教之才,日子终于有办法磨过去了。
小黑是最早发现这个据点的青年,不久被他接纳的苏规又相继遇到了无处可归的周宇郑翼。所以,小黑就被默认是这个小团体的首领——虽然事实是他们间几乎没有什么需要权威来做仲裁的矛盾或分歧。小黑是一个性子颇为怪异的家伙,明明身处战乱之中,同其他三人一样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却偏偏要像伏拉夫一样一直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做事、甚至鼓动别人。他说,自己的父亲是政府军的头领,是冲在前线帮我们保家卫国、争取和平的人;他的姐姐也是军医;要不是他患有先天的什么疾病,他也应该冲在前线上才对。他说他不能不积极地活下去。郑翼不知道这样身份背景的青年为什么会沦落到留在沦陷缓冲区独自生活的境地,但他没必要质疑他。小黑说,既然我们已经活成了这个样子,那就让什么悲观抑郁见鬼去吧,生在水深火热中的人没时间感叹世事悲凉。因为这个,小乐队里的曲子都是相当欢快的,比如昨天郑翼哼唱的那首:
看清了方向
保护好心情
准备 狂奔
冲过阴霾的压抑
驱散臭氧的压力
扛过惊雷的打击
迷路的委屈
等待享受绚烂阳光洗礼
这里就是你的梦想之地
总是这时候又被你唤醒
动摇地心力量再次坚定
想象飞鱼的翅膀游鸟的鳍
你造你的奇迹
这首歌鼓点很重,周宇作为鼓手只能铆足了力;而且它对于过去的郑翼来说过于欢快了,唱出来可一点也不符合他为自己设置的气质。但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拿这样广场舞一样的歌飙高音、嘶吼着唱出来也是个宣泄的好途径;其他时候重度社交失能的苏规也终于可以展现出自然的笑颜,把精力从指尖注入一般不怎么响另一半开始走音的琴键中。
作为吉他手的莫中白不安规矩地站在最后,说是作为初学者的他要仔细观察前辈们的操作。他轻轻地微笑着,跟着周宇控制全场的节拍抖着肩。
如果他能再一次帮同胞燃起希望,然后找机会助他们进入避难区,那么他就实打实地“赚到了”——这次是三个和他一样的青年的性命,大概足以让为国捐躯的养父和姐姐感到欣慰了吧。在他们三个来之前,莫中白时常在睡不着的夜晚,对自己哼唱这儿时养父哄他开心的歌曲,尤其是其中的最后一段:
艰难的中途被鼓励
接受你们一臂之力
我该有的选择不是放弃
我要到该去的地方
取得属于我的荣誉
这不是遥不可及
这不是
这不是
这不是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