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
《霸王别姬》反反复复地看了五六次,每一次都会哭,或许是因为程蝶衣,或许是因为张国荣,或许是因为张国荣太像程蝶衣。
很难再把众人皆知的经典反复赘述,印象唯一深刻的,大概就是终于懂了一直心心念念却并不理解的四字——风华绝代。年少的程蝶衣站在台下看虞姬的眼眸和日后在一板一眼眉梢微转的场面重叠起来,所谓倾国倾城,也不过如此。
最近一次重新看《霸王别姬》应该是那个不想刷题的高三,所有人都睡了,我的桌子上摊着没有写完的数学题,把自己闷在被子里抱着电脑看《霸王别姬》,看到小赖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便喊着:“他们都成角儿了,得挨多少打啊”的时候,满心闷着的难过一瞬间就爆发了出来。
“人啊,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能有一部电影连讲道理都讲得这么骄傲但又这么苍凉,我也从来都不知道,这种苍凉到底因何而来。
现在想来,或许生命本身的底色,就是这样的无奈又苍凉。
无论是霸王别姬的故事,还是程蝶衣和段小楼的故事,他们都像是生命最深刻的预兆,代表着最大的绝望和苍凉。
“最受欢迎的戏码,就是霸王别姬。二十二岁的生,十九岁的旦。”
一部电影,只要是拍过了漫漫的人间都会让我感到异常的难过,就好像是提前看过了自己的结局,看透是世事的苍凉。
不过是两个人,半生,一场戏。
不过是戏里的霸王和戏里的虞姬。
不过是戏子对戏子的感情,不过是濒死的男人和濒死的女人。
孩提时师傅教过:“人纵有万般能耐,终也敌不过天命啊。”
少年的时候他们说过:“霸王要是有这么一把剑,你早就是正宫娘娘了。”
壮年的时候他们说过:“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绝境的时候他们说过:“你说连你这楚霸王都跪下来了,这京戏它能不亡吗?”
在最初看《霸王别姬》的时候,我还是把虞姬和霸王的故事当成是虞姬和霸王的故事,把小楼和蝶衣当成是小楼和蝶衣。但是后来,我慢慢地就看出了这里面深刻的诅咒,到底是因为什么,小楼和蝶衣把自己的生命,活成了霸王和虞姬。
甚至这诅咒延长了更久。
当我在《声临其境》中看到尹正配音张国荣,听到他说“希望大家能记得曾经有一个很帅的人在这个世界活过”,我看到张丰毅的眼角湿润了。
这又何尝不是“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到底是人生如戏,还是戏如人生。
这个问题,如今我终究是解释不清了。
“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此景非你莫有,此貌非你莫属。”
袁四爷讲这句话的时候,不是票友,不是恩客,而是知己。
很难想象一部讲京戏的电影竟然就这样绵长、爆裂又绝美地一直影响了这么多人,以至于如今的很多人在谈起《霸王别姬》的时候,第一个瞬间想起的,还是那声凄厉的诘问,还是那个唱着“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的清秀少年。
或许只是因为对于程蝶衣来说,京戏全在幻境。
他是分不清戏里戏外的人,所以他给了这个世界最浓的感情,最多的温柔和最大的善意,可这个世界过于冷静和残忍,于是只是给了他一柄虞姬剑。
段小楼是假霸王,所以幕布落下之后他能够安安稳稳地继续生活。
程蝶衣是真虞姬,所以这场戏的结局只有“贱妾何聊生”。
“久赌必输,久爱必伤。”
长剑在手,胜券在握,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在李碧华的笔下,他们最后分开又再见,没有乌江畔轰轰烈烈的一刎,有的只是唱到经年无声的旧戏,是老年时才懂得本该少年懂得的真相,是无力地愤怒和伤绝。
而在凯歌导演的镜头里,程蝶衣真的就如同一只蝴蝶,被永久地钉在了戏台之上。
就好像是那一年的哥哥穿过了熙攘又平凡的街头,回眸一笑的时候风轻轻地吹起他的风衣,然后他转过身去,就再也没有回头。
除了在《东邪西毒》中寄托了太多自己的感情之外,我没有写过一篇有关哥哥的文章,我不知道他的离去究竟是最深的遗憾,还是最大的解脱。
我能看到的,只是一出花影华鬓水袖轻扬的戏在最高潮出戛然而止,幕布落下,把所有的未说完都一同掩埋了下去。
但是这一夜当我写下《霸王别姬》的影评,我就突然间懂得了这部戏里面最苍凉的残酷:
所谓与这个世界的相逢,不过是戏子和观众的关系。戏台上的幕布一开一落,或许就是永久的再不见面。浮光掠影里谁对谁的纪念都显得太轻,偶尔追念式的想起就已然不易,凉薄太多,温暖太少,自珍尚且不够,何来宽裕慷慨豪赠他人。
我们不清楚这个结局究竟是姬别霸王还是霸王别姬,不清楚程蝶衣究竟是梦得太疯魔还是活得太清醒,我们不清楚对于哥哥来说,最接近穹顶的那一刻意味着什么。
但是我们很清楚,对于这场戏来说,所以的隐瞒与哄骗,都可称得上是温柔。
2018.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