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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和命运 · 当归

太阳系,土星,土卫二。

——名为恩克拉多斯的星球。

白色的星球,被厚厚的冰层所覆盖,表面遍布着无数或大或小、或深或浅的撞击坑,以及悬崖、山脊和槽沟。一百多道间歇泉此起彼伏地喷发着——它们来源于冰火山,喷出的水汽在天空中被低温冻结为羽状的冰晶。[1]

刻斗士们所属的国度,和他们侍奉的神明所居住的神殿,就建立在这些冰火山脚下。

与地球相比,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这颗星球上的温度都是极低的,无法令人居住,甚至是生存。但对由神明特意创造出来的种族来说,温度并不是生存的大问题。而选择将家园建立在冰火山下,不过是因为其附近的温度更方便生活。[2]

带着金色的沙漏与镰刀,蓝发红眸的神明从地球飞到了这颗土星的卫星上,降落在了一座宏伟的宫殿前。

金发绿眸的男子站在门口,看到蓝发男子的到来,立刻迎了上去:“父亲。”

“你母亲去哪里了?”蓝发男子看了他一眼,随即环顾了一遍四周,“还有,她刚才做了什么?”

金发男子踌躇了几秒,欲言又止:“母亲她……”

见状,蓝发男子微微皱起了眉头:“她不让你告诉我,是吗?”

“母亲之前跟我说,她觉得倦了,想散尽自己的力量和神识,并粉碎福尔图娜之轮,然后全部一起……”金发男子小心翼翼地看着父亲说道,“融入到世间万物之中。”

“胡闹!”听完,蓝发男子脸色骤变,“你就不阻止她吗?”

“您知道的——母亲很固执,她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金发男子被父亲吓了一跳,不由得有些颤抖,“而且她说,将她的一切交给万物生灵,命运的轨迹依然能够向前延伸,她依然等同于不死不灭的存在。所以,她在与不在……无所谓。”

听着这些,蓝发男子的脸色愈发难看。他抬起手,身边的沙漏立刻飞到面前,手心也随之亮起光芒。

仿佛被什么力量操控,金色的外壳突然打开,露出了里面紫色的沙漏,浅绿色的细沙正在其内部不停地下落。

在光芒的照耀下,沙漏由紫色变为了金黄色,里面的沙子也变为了纯白色。

他瞪大眼睛看着沙漏,用力地向前挥出手。沙漏随即倒立过来,白沙也开始落回最初的地方。

两条紫色的衔尾蛇凭空出现,彼此咬住尾巴形成了一个“环”,套住沙漏并围绕其不停运动。

旁边的金发男子看着这一切,不禁在心中苦笑。

这次父亲没有迁怒于他,他很庆幸。然而……

——母亲,您这样做又是何必呢?您明明知道,父亲他会像复活帕拉斯的时候一样逆转时间。

——如果说,这也是命运的一环,那么含义是什么?虽然命运的轨迹大多数时候看起来很无厘头,但总有它的意义。

——难不成,您真的只是简单的在赌气?

“你不是说过,在Ω的光辉照耀宇宙的时候,一切都会结束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

“你怎么可以一声不吭地抛下我?

“连我们的孩子,你都不打算要了吗?

“谁允许你离开了?谁允许了?

“我不同意!我不允许!

“不准离开我!”

蓝发男子一边运转着沙漏,一边声嘶力竭地对着沙漏呼喊起来,仿佛在向什么人发问,并迫切地想要对方回答。

看着父亲着急得像个孩子的模样,金发男子更加确信了心中的猜想。

——母亲,您知道您在父亲心中的分量,所以您这是想撒最后一次气,让父亲在最后再着急一次吗?

——如果是的话,您好像成功了。父亲现在这副不顾一切的样子,与化身为人类少年的时候一模一样。这就是您所说的、父亲内心最深处的样子吧?

沙漏一刻不停地运转着,渐渐有光点汇集在其上方。白色的光点从四面八方而来,温和而不耀眼,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逐渐聚拢为一团。

不一会儿,白光中浮现出了一道影子。

看到影子的出现,他立刻向上飞去。然而伸出手,落在他手里的却是一个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银色轮盘。

“福尔图娜之轮……”蓝发男子怔了一下,落回地面后转头看向一旁的金发男子,神色严厉,“你母亲到底去哪里了?”

面对父亲的又一次大声质问,金发男子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母亲她……她似乎跟我说过,最近想回家看一看。”

“家……”蓝发男子愣了几秒,“你确定她回忒尔洛山谷了?”

金发男子尽力微笑着:“早上的时候,母亲还在的,福尔图娜之轮也没事。”

用力吸入又呼出一口气,蓝发男子平复了心态,视线从沙漏、镰刀、衔尾蛇上一一掠过:“它们先交给你了。”

说完,蓝发男子收起了银色轮盘,然后身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见主人走进漩涡,两条衔尾蛇立刻想跟着过去。然而在主人的身影没入、它们还没进去之前,漩涡却忽然消失不见了。

就这么被主人丢下,两条衔尾蛇停止了叫唤,齐齐转头看着金发男子。

“好了,还是不要去打扰父亲和母亲了。”金发男子有些好笑地看着两条衔尾蛇,走过去摸了摸它们的脑袋,“二哥今天在这里,你们要不要找他一起玩?”

提起混沌之神,两条衔尾蛇眼前一亮,重新发出了嘶嘶的声音。

金发男子看了看衔尾蛇,又看看一边的沙漏与镰刀,忽然叹息般地笑了。

——母亲,父亲他就只带上了您的福尔图娜之轮,把其他的都扔给了我。换做平时,父亲他可不会这么着急,也不会丢下这么重要的东西。这些,已经能说明父亲变了吧?

——一切,也即将回归正轨了吧?

 

把多少傲骨还给岁月

才拾得柔情散落的碎片

刀光剑影里的缠绵

意会时早已放下了刀剑

幸未蹉跎红颜

亦未辜负流年

灯火阑珊处刚刚好遇见

只跟命运和解

从不妥协

才被成全[3]

 

刚到忒尔洛山谷的时候,他就听见了她的歌声,但他却无法定位她在哪里。

一个人回到了这里,又不让他找到……她果然还在生气。

也是,是他对不住她,她生气多久都是理所应当的,怎么对他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一次,一定要好好跟她道歉。

一边听着回荡在山谷里的歌声,一边思索着该如何道歉,他已经从木屋来到了阿卡纳湖。

湖边,蓝色的雌狮慵懒地躺在草地上,安静地眯着眼睛。

“斯芬克斯……”

他踌躇着开口,然而什么都还没问,蓝色雌狮却晃了晃尾巴,然后将其指向湖对面的树林。

“她……”

他顺着方向看去,不禁有些发愣,但很快便恢复过来,然后飞向了湖的另一边。

 

时空全都是锋利的羽翼

多维宇宙任我自由地横行

跌落二维里化作了泡影

只有串串空荡荡的回音[4]

 

循着音调起起伏伏的歌声,他步入了树林。

茂盛的草木在眼前不断闪过,愈发清亮的歌声从耳畔轻轻掠过,他的心跳也跟着越来越快。

他想立刻见到她,却又不敢见到她。

这样的心情,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才会出现。

除了这个宇宙的Ω,也只有她才能让他沉寂的心泛起波澜。

——时间的平静能够安抚命运的炽烈,而命运的炙热能够温暖时间的冰冷。

自二人离心以来,他的性格变得无比冷酷,而她的心性也变得万分刚烈。两人走向了两个极端,并且持续了无数年。如今,一切终于要回归正轨了。

在由青石板铺成的小径上行走许久,他终于看到了心心念念的身影。

金色的长发和白色的长裙在风中微微舞动,衬得那人圣洁而缥缈,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带着一起飞向远方。

动听的歌声停下的时候,女子来到了一丛开得正盛的绣球花前,然后抬起手抚摸娇嫩的花朵。

终于有机会与她说话了,但他却又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站在一棵树下,沉默地看着她。

他想去道歉,临近了却不知所措。

他担心自己又像以前那样笨拙,惹得她不开心。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女子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并出声询问了他的来意。

还是那样温柔亲切、笑靥如花的模样,他一瞬间有些恍惚,无法判断她是否还在生气。

但不管怎样,一切都该有个交代了。

他下定了决心,走出树木的阴影,一步步朝她过去。而她微笑着站在原地,静静等他走来。

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他想问她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是否安好,他想问她她是否还在生他的气。他想告诉她,他要去补偿这些年的冷漠与独断带来的伤害。

然而,来到她的面前,千言万语都化为了一声悔恨的叹息和一个迟来的拥抱。

而她没有指责和推开他,用温暖的怀抱回应了他。

他和她相爱相知,既是夫妻也是知己,即便只是一个眼神,他们也能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只要他和她肯放下芥蒂,他们便能再次心意相通。

他将头深深埋进她的颈窝,用力抱紧她,生怕下一秒她就会推开自己,然后再一次远离他。

“昴,没事了。”

知道他心中所想,她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用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帕西……”他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牢牢定格在脑海中,又像是在确认她是否真的就在他的眼前,“对了,这个。”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了右手。光芒闪过手心,一个银色的轮盘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他拉起她的手,将银色轮盘放入她掌中,郑重其事地对她说道:“毕竟与你相伴了数亿年,不要再丢掉了。”

她看着他哀怨的眼神,也知道他在比喻什么,收起轮盘的同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被我吓了一跳吧?”

他愣了愣,想起了自己在得知她要离他而去的消息时有多么着急,以及对周遭不管不顾,连儿子在一旁看着自己失态也顾不得。甚至,他丢下神器和乌洛波洛斯就来见她了。

心中不禁咯噔了一下,然而他却不是很想在她面前承认。虽然他很清楚她什么都知道,但……他就是不想在她面前损了形象。

——那种从心底涌出的、沉寂了无数年的、最初的情绪,也是化身为人类少年时才显现出来的情绪。

他故作镇定地回答:“没有。”

见他这副样子,她笑得更深了,凑近他身边:“儿子都看见了,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他动了动嘴角,有些错愕地别过头去:“就是没有。”

“真是……算了,不逗你了。”她既好笑又无奈地看着他,“我是开玩笑的,不会真的那样做的。至于福尔图娜之轮,我是有将其粉碎的想法——万物的命运轨迹由福尔图娜之轮编织,而我平时很少管它,所以觉得不如干脆将它与万物生灵相融。不过,现在既然修复好了,那我继续留着便是。”

听到这番话,他立刻回过头来:“真的?”

“当然。”她笑着挽住了他的手,回答,“我说过的——一切终将回归正轨。”

得到她的肯定,他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微笑看定了她,然后再次将她拥入怀中。

而她顺势依偎在他的怀里,伸出双手再度将他搂住。

他和她其实很少向彼此低过头,但并不是对错不分,也不是不可与对方和解。

离开了命运,时间是空虚的,是冷酷而无情的。

离开了时间,命运是填溢的,是炙热而炽烈的。

命运让时间得以充实,时间让命运得以流淌,二者密不可分,相互依存,令世间万物得以运转。

他和她虽然是各取所需,但也真真切切存在着情分,是真心对待彼此的。

如今,孤寂如长夜的时光已然逝去。当冰冷从心间散尽,零落的温暖被拾起,一切都还未曾离弃。

回首,心中所念依旧在灯火阑珊处。[5]

 

注:

[1]对土卫二的各种描写来自网络资料

[2]关于刻斗士们在土卫二居住的灵感,来源于土卫二的网络资料(可能存在生命的猜测)以及《流浪地球》中的行星发动机和地下城

[3]来自周蕙的《当归》

[4]来自谭维维的《歌者》

[5]化用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中的“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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