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过得十分漫长,无论是周芷若还是赵敏。
日上三竿,师姐弟子们好梦圆结,陆续起床念经,清冷的古刹立时人迹错落,语声鼎沸。
而周芷若的禅房,一直大门深锁,寂静无息。
静玄琢磨二人春宵未尽,尚在温存,便下令众人不得叨扰,自觉上案开经,主持晨课。丫头们盘膝坐地,虔诚跟诵,殿中巨佛香火重燃,在一遍遍妙语慧谒里静观尘寰,注目众生,一切光景禅定祥和,不染纤尘,前日血孽仿佛隔世喧嚣,未渡到此。
这也是静玄最爱峨眉的一点,旧主新客,人来马去,它始终摊手开怀,抱迎万象,如同一位慈母,任由山中所有的孩儿**眠怀,沐浴在这青翠的母爱河流之中。脏污的人心会干净明亮,欢跳不已;溃烂的创口会肤白肉嫩,水灵如初,以山洗尘,是峨眉弟子们最大的荣幸。
回山途中,周芷若曾向将那心法的神效向静玄和盘托出,并提议以此治疗其右眼,同门师姐妹,自然也将心法的代价一并告知,周芷若觉得,静玄谨言慎行,所犯恶业极少,修习此功百利无一害,不料静玄闻之,当即谢绝,于她而言,少一只眼,便少看些魑魅魍魉,没什么不好。
众人本就起得晚,念了一会儿经便过了时辰,静玄大手一挥,让弟子们出殿练剑。姑娘们甫才踏出门口,便为眼前景色迷醉。
峨眉的雪,总是突如其来,起床时尚且毫无征兆,一炷香的功夫,便已飘飘洒洒,漫山遍野。柳絮银粟,六出润玉,不一而足,像是世人剪理不断的愁绪,密密麻麻缀在天地间,高檐石兽渐渐白首,苍然似老,石板青阶玉堆银砌,各簇香寒,整个山头银蝶缤纷,素琼飒踏,五彩棱角骤然淡去,高低皆是皑皑,千里一片茫茫。
“怪哉,还未到风雪时节,何以....”
静玄正自狐疑,弟子们却已脱缰而出,姑娘家喜洁爱净,见此纯澈,无不雀跃扑腾,仰接俯拾,逐身嬉戏,哪里还顾得上练剑。静慧静照童心未泯,一同下场与弟子们作耍,静玄不愠不责,倚在门柱上,笑看她们玩闹。
周芷若出门时,地上积雪已能没脚,峨眉雪峰她司空见惯,无甚稀奇,任由青丝染上银华,只抬手擦尽唇边血迹,送目远处,悠然自语:
“昨夜还真是难忘,你说呢?”
“.......”
“今日怎如此乖巧,还是说,你也乐在其中?”
“你不会再有机会胡作非为。”
“算了吧,你放过那么多狠话,却从未兑现过。”
周芷若黑白交战一阵,最后青着脸朝药房行去,路过大殿时,丫头们正打雪仗打得飞起。其中有两人最为惹眼,定睛一瞧,却是定见定慧,二人似是较上了劲,不断捏起雪球来回掷击,小脸衣衫上玉粉斑斑,好不滑稽。
“定见师妹看招!”定慧脸蛋通红,这陆程不仅功夫了得,扔雪球的手段亦不简单,自己与她交手数合,已被击中十余次。
“师姐你太天真了,以我多年雪战的经验,这雪球————要用泼的才行啊!!!”陆程十分亢奋,蹲下身子拢了一堆雪往定慧身上泼去,定慧吓得不轻,连忙一个旋身闪到一旁,于是乎...
“我说你们这群——”
噗呲!周芷若瞧丫头们衣衫单薄,本欲叫她们添衣御寒,岂料话未出口,便被乱雪泼了一脸。
“师、师父!”陆程望着周芷若渐渐寒过冰雪的面容,吐吐舌头,暗道不妙。其余弟子亦停下欢闹,噤若寒蝉。
周芷若也不做声,擦干脸上碎雪,白了丫头们一眼,绕过陆程径直前行,只路过时向师姐们点头示意。
“呼呼,定见师妹,你也瞧准些,要是掌门发怒,我等命当休矣!”
“嗨!不用担心,师父不是那种人,追回师娘,我功不可没,师父感谢我还来不及呢!”陆程拍拍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丝毫没有发觉又倒反回来的周芷若。
“师、师妹!!”定慧神色惶恐,急忙出声提醒陆程,其余弟子亦惊呼出声,因为周芷若手中的雪球——也太大了!
陆程也觉得不妥,分明是白昼,为何四下忽然一黑,转头望去,只见周芷若双手并用举着丈许方圆的大雪球,笑眯眯看着陆程。
“这这这!这太离谱了师父,你这是要谋害徒儿嘛?”陆程吓得语无伦次,下颚欲脱,双眼几乎要瞪出来了。
“这叫清理门户。”周芷若修眉一挑,将那大雪球砸到陆程身上,随着一声惨绝人寰的娇呼,小家伙整个被埋进了雪球当中,只余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漏出来。
“师姐呢师姐呢,救一下啊!”
“想脱身,便用峨眉九阳功焚尽冰雪,否则就待它自己化去吧,哼!”
“这算什么,太狡猾了师父,太卑鄙了!”
“为师指点你内功法门,你这逆徒竟然不识好歹。”
“大欺小,癞疙宝!”
“你说什么?”
“啊哈哈,谢师父指教,您老慢走。”
周芷若满意地拍拍手,转身向药房走去,徒留陆程在雪中欲哭无泪。
“嘿嘿,定见师妹,这下可老实了?”
“师姐师伯都管不住你,非得掌门出手才行。”
“我看你就别出来了,给我派当个看守,岂不美哉。”
弟子们围到陆程跟前,你一言我一语打趣她,更不时伸手揉她的脸蛋。
“呼呼,等我出来.....就把你们都埋进去!!!!”陆程气得要死,奈何手足遭困,只得任由同门摆布,不过姑娘们只是说说嘴,到底是疼爱陆程的,怕她冻着,特意拿了棉絮来给她防寒。
殿前喧闹逐渐远去,周芷若独自走进药房,细细取了棉布伤药回来为赵敏上药。进门之时赵敏浓睡未已,她昨夜被**得惨不忍睹,此刻东一块西一块,乱糟糟地散落在塌上,好似窗外被寒风撕裂成片的白雪。周芷若每望一眼便心疼一分,捏起棉布蘸了药膏轻轻敷上,只是那些要紧的**接连心窝,任她如何拿捏力道,药肉相触时,还是疼得睡梦中的赵敏修眉紧蹙,朱唇苦抿,玉髓一颤,把周芷若心弦抖得七零八落。
“真是把你害苦了。”周芷若苦笑一声,轻抚那人发梢,目中怜惜盈淌而出,见棉布也尖硬刺人,左右想了想,削去指甲,以手沾药,为她打理。芳径得雨,芹泥逢津,润得一地残枝不约同发。
“嗯...”赵敏被疼痛与舒坦刺醒,目光方凝,便见着周芷若正在不停鼓捣,惊得她忘却伤痛坐起身来,一把将周芷若按住。
“还来,要死人了啦!”
周芷若看着赵敏,黑白分明的美目有些憨痴地眨着,一眼便知是那个人畜无害的迷糊小师妹。
“哎呀,你被那恶女折腾了一晚,赶紧躺下,我好为你疗伤。”
“别别别,我好得很,好得很!”赵敏急得面飞红霞,眼滴羞云,顾自掩住仙潭,不让周芷若再做那臊死人的事。云雨过后,思接孔孟,当真不恋风月欢情。
不过那份疼惜宠爱倒是让赵敏心肺俱暖,她喜欢周芷若昨夜的霸道刚猛,更爱她今日的小意温存,恍惚间又想起当初那位把自己宠到天上去的可爱女子,无论再怎么任性她都不会动气,若自己不犯糊涂,当会一直在被她捧在手上吧,那滋味美妙难言,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离她而去。
“昨夜,昨夜是我自愿的,你不必介怀。”赵敏喘息一阵,不思梳裹,反而就着那截流光一头扎进周芷若怀里,狠狠地呼吸那温柔乡里的芬芳,兜兜转转,仍是这缕清香最让人难以割舍,像是笔墨纸砚教由午后暖阳照煮之后散发出的味道,沐浴其中,几刻闲读,不知不觉一日光阴便已过去。
“周姐姐为我尝尽酸楚,敏敏不是冷心之人,只是不知如何补偿你。思来想去,唯愿枕席之上,能为你一解烦扰。”赵敏躺着躺着又软下身子来,周芷若的香怀真有软骨之效,易入难出,其中之人只恨不能再进寸许,与她骨血相通,冶为一体。
“你呀,在想什么!”赵敏表尽心迹,周芷若却没个回响,倒教她有些羞恼。
周芷若揉揉她的脸蛋,心中感慨颇多,现在的赵敏,像极了之前那个不染因果的小家伙,回想那段时光,如在极乐天宫,满满当当全是欢喜,如今虽然重归于好,但到底沾上了些凡俗杂念,若不是自己心软,简直想把这不听话的冤家再弄失忆一次,将她脑中那些往事剥洗干净,重塑一个赤条条光生生的赵敏,眼底只有自己。
“我在想一个人。她总是笑哈哈的,什么烦恼也没得,整日跟在我后面喊‘周姐姐’,与师姐丫头们亦无隔阂,仿佛一轮永不西垂的旭日,蹦蹦跳跳挂在峨眉,将金顶耀得好亮堂,好暖和。”
“........”
“她有时也很任性,不过小小教训一下便会知错。即使吵闹,哄一哄也就好了,她满心装的都是我,片刻不理会便要急眼,更曾救我于水火之中,总之是个令人头疼又招人怜惜的女子。”
赵敏听她说得绘声绘色,眼底明光摇曳转黯,阴阳怪气道:“噢,她是你的好宝贝,我不如她!”
“世上之事哪得十全,有你伴我,余生无憾。”
“嘁——昨夜饿狼般咬人家,今日便又扮起君子来了。”赵敏白周芷若一眼,背过身去,自己动手穿戴。
周芷若咚咚两步转到她跟前,双瞳欲雨,半咬红唇,端得是楚楚可怜:“敏敏,昨夜真不是我的本意,我发誓再也不那般待你了。”
“你抢了我来,又嫌我不似当初,你这人就是贪得无厌。”赵敏不吃周芷若那一套,又转到一边,开始束发。
“那咋还能用‘抢’呢,是那贼首使计将你夺走,我是救你回来!”周芷若不服气,噘着嘴贴上赵敏,帮她盘发。
“哼,你既占了我,就别想反悔,这回你便是赶我走我也不走了!我要缠死你,让你知道我赵敏到底有多难伺候。”赵敏郡主脾性又上来,捏起余发甩到耳后,晃着脑袋让周芷若打理。
“你这冤家,我巴不得你缠死我!”周芷若以酸酿甜,亦责亦嗔,眼前人负她伤她,却依旧稳坐心房,自己上辈子也不知欠了她多少钱,今生遭她苦苦相讨。
赵敏青丝柔顺,清香盈耳,周芷若摸着摸着便忘了活计,双眼又长到了那若隐若现的藕颈与圆滚滚的鹅蛋上,心念既动,嘴又岂能不动,当即对着那白里透红的脸蛋子印了上去,双手也来凑热闹,捧着那香垫摩挲不停。
啪啪啪!赵敏连环几个巴掌,将周芷若手拍走,回身张开银口,虎牙欲咬。
“两人都是一个德性!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好色!”
“不不不!我不是她,我是....我是怜惜你嘛。”周芷若肉麻得要死,说得自己都低头垂眸,来回绞动手指,不敢跟赵敏对视。
“你想念从前的我,我也想念那个乖巧的猪宝宝!”
周芷若急了,蹭到她跟前,努嘴哼唧:“猪宝宝明明在这呢!”
赵敏为她可爱所动,消尽余气,掩嘴轻笑,一时桃红摇荡,满室飘香。周芷若见哄好了,也嘿嘿笑吟,欺上身去与她**。
“唉....周姐姐....我也老大不小了。”赵敏见她又来索要,修眉又低,无奈发叹,眼前这人年纪与她相仿,却神足气壮,总是一副不知疲倦的模样,便是张无忌,也不如她生猛,摊上这么个不知消歇女夫君,余生定是清闲不了。
“敏敏,我...我会好好待你的,那...那恶女占了你的便宜,我也想...”周芷若局促地啃咬着下唇,结结巴巴地说出心中所愿。
“好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女妖精。”赵敏笑骂骑在她身上的人,伸出手抚上她的红唇,周芷若也不知是什么走兽上了身,直接囫囵吞下,反复咀嚼,赵敏缓缓抽指,引着周芷若压到自己身上,二人但隔咫尺,厮磨耳语,真是双燕春暖,入巢相并。轻语微澜,揉碎闺梦,在冷冽的禅房内层层叠叠,啉啷作响。
“周姐姐,好生待我。”
“嗯。”
峨眉山上冷暖融融,百里外的另一处,却是凝重紧张,贝锦仪与座下弟子,正于那炼狱黑山里摸索。众人回山之时,静玄执意要端了贼人老窝,毕竟这伙恶鬼顶着峨眉之名为非作歹,更打扰师祖清眠,身为峨眉中人,自要清理门户。
众人也觉有理,纷纷请缨出战,周芷若念静玄眼伤未愈,遂差了贝锦仪带自家弟子前往,无渡身死,内门消亡,这山内顶多是些零散走兽,不足为惧。
贝锦仪亦做此想,打下了那惹人生厌的牌匾,带着弟子一步步探了进去。手上有赵敏带回的舆图,倒无迷路之虞,只是洞内乌漆嘛黑,静如死渊,让众人心里没底。
说来奇怪,众人自主殿始,来来回回已走通了数条暗道,却未遇上一个敌人,仿佛走入一座空山,莫非上回血战,已将这伙狗贼杀干净了不成。
这黑山四通八达,若要一一走过去,不知要费多少功夫,贝锦仪思念静慧,正要勒令弟子们作罢,忽然见着眼前有动静,细看之下,竟是一名头带面具的黑衣人,正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像是遇见了什么可怖的事物。那人见着她们,立时呜哇大叫,蹒跚奔逃,这些恶鬼攻山时悍不畏死,怎会忽然变得胆小如鼠?
“追。”贝锦仪寒声下令,弟子立时拔剑出击,三两步便追上那人。穷途末路,贼人惊叫着搏命,然而这困兽之斗却毫无威胁,峨眉弟子三招两式便将此人斩于剑下。
“就这?就这?”
“....像是被吓破了胆,连寻常拳脚亦忘得一干二净。”贝锦仪面色渐沉,上前挑开面具有一阵摸索,脸色愈加冰寒。
“是蒙古人。”
“什么?”
“应是那贼首将未及撤走的蒙古散兵招致麾下,图谋不轨。”贝锦仪冷声断言,这贼首不仅使妖法颠倒阴阳,令峨眉师徒相残,更计驱鞑虏,让赵敏屠戮亲族,什么救世真佛,根本就是个丧心病狂的恶鬼。
“鞑虏剽悍精猛,不会轻易受人摆布,许是用邪功迷魂摄魄,才将他们变作嗜血傀儡。”弟子们历经血战,眼界亦开,分析得头头是道,贝锦仪颇为赞同,示意弟子们屏息前行。能让这些亡命之徒抖如筛糠,洞内必然有着什么骇人魔物。
几人蹑手蹑脚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忽然开朗一片,浓烈刺鼻的气味自其中不断涌出,借着洞壁缝中漏出的日光,众人看到了室内光景,这一眼将贝锦仪吓得不轻,一旁弟子更是叫出了声。
宽广的洞穴中层层叠叠铺满了死尸,全是身披铁甲头戴面具之人,说是人,却也没个人样,所有尸首皆被利器剁得七零八落,像极了砧板上精细匀密的臊子,尸褥血毯,排铺一地,连落脚行走的空余也没有。
“还有贼人?”洞穴深处传来一声年轻男子的利喝,随音而至的还有一柄利剑。姑娘家亦非庸手,千钧一发挡住利剑,腥味自剑刃扑鼻而来,屠夫是谁昭然若揭。
洞内昏暗,不辨来人,但既然出手,便没话可讲,丫头们挥剑回攻,围斗此人。暗中火花闪烁,铁剑相击,来者确是硬手一个,以寡敌众毫不退缩,悍然掠入人群中搏杀,其剑招倒未看出什么厉害之处,但身法却十分飘忽,于刀剑之间翻滚腾挪,像只跳蚤,来往路径无迹可寻,一来二去间,峨眉丫头被他拉扯地晕头转向,险些打到自己人。
“快助师弟。”还未等她们稳住阵脚,又有几条人影自深处电射而出,与几人战作一团,几人均使剑法,但种类不一,子母双剑,双手长剑,碧水软剑,还有厚铁钝剑,奇锋异刃,各显身手,然观其身形,竟是些弱冠少年。
几人手段不算高明,但胜在配合无间,各司其职,或诱敌;或佯攻;或搅局;或策应,攻守进退利落干净,无论何时始终两两相护,简直是一支令行禁止的精兵,峨眉弟子在此绵密凌厉的攻势下节节败退,首尾难顾。
贝锦仪适时出手,也未作什么架势,信步走入战圈中,无视其步伐剑招,只像拎小鸡一样将几个少年拎起来,再一个个甩出去,轻猫淡写化解攻势,连剑也未拔。
“念你们年幼,我不下杀手,速速离山,莫要再入歧途。”
贝锦仪话未说完,而后便是一冷,硬物裹着腥风破空而来,即将刺入她的后脑。弟子们惊呼不已,有一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贝锦仪身后,朝她下阴手。
暗中传出一声少年的狐疑,只因贝锦仪于他眼前忽然消失,右手同时遭人拿于身后,动弹不得。
“得亏是我来,若是掌门师妹,方才那一下足以断送你的性命。”贝锦仪无奈摇头,年纪轻轻,为何要为虎作伥,作践自己。
“歹毒女贼,休得猖狂。”那少年冷哼一声,整个右臂诡异地扭动起来,只消片刻,便从绝不可能的方位逃开制肘,脱身后片刻不停,旋身再攻。峨眉弟子暴起护师,几名败阵少年亦不肯就此认栽,双方又兴刀剑,誓要在这尸山血海再添几颗人头,而这一次,贝锦仪总算看清了那对兵刃。
是烂银虎头钩,与镔铁判官笔。
“停手!”贝锦仪高喝止戈,然双方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叫停声只得淹没在刀光剑影当中。
“看来得粗暴些。”贝锦仪心下一狠,急提内劲,浸在血泊中的贼人兵器应召而起,将眼前几人手脚死死夹住,利刃将刺未刺,恰好点住眼前几人经脉关节,隔空御剑,竟然能拿捏入微,如此精细的功法,远在少年们理解之外。
“佛也有火,你们若再造次,我就把你们关进笼子里。”贝锦仪半眯双目,双手抄入袖中,一派温言细语,只是话中的寒意,与其谦和的神态格格不入。
“师父好可怕啊....”
“动不动就关进笼子里,这太残忍了。”
“以后还是不要惹师父生气了。”
姑娘们哪里见过这等阴寒的贝锦仪,纷纷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哎呀,我不是说你们呐。”
“不管,我才不要理师父!”
贝锦仪哭笑不得,这帮丫头戏可真多,算了,还是眼前的争端要紧,贝锦仪轻咳两声,挥手解开几人身上兵器,又往眉目上重新挂起冰霜,正声道:
“武当的小兄弟,来这龙潭虎穴,所为何事?”
几名少年受此强招,却无半分畏惧,直挺挺地杵在原地,严阵以待,倒是方才使钩笔的少年出声询问:
“敢问尊驾姓名。”
“好说,峨眉四代弟子贝锦仪。”
听闻姓名,几名少年立时回剑入鞘,规矩行礼:“原是峨眉前辈,洞内昏暗,误认做了贼人,晚辈这厢赔个不是。”
“此地浊臭污脏,不是说话处。还是赶紧离开,择地叙话。”
几人点头称是,便与贝锦仪移步到明亮处,这时才看清几人形貌,来者有七,个个皆是英俊少年,衣冠郎朗,只是清素无华的道袍,与蓬勃昂扬的面容安排一处,略略违和。
“你等方才是与山中恶贼拼斗?”
“是,前些日子收到贵派来信,说是成都府附近出现一伙恶贼,还闯进城中屠戮百姓,师父获悉,便差我等下山荡寇,幸而有贵派附赠的舆图,否则这黑山还真不易寻。”
听为首那少年说完,贝锦仪暗暗惊讶,这山中暴徒穷凶极恶,几名少年不但无伤全歼,更连半点血花也没沾上,不说方才比斗是否见其真章,杀人不同杀鸡,手起刀落连杀近百人依然面不改色,不似弱冠少子应有的心性。是了,几人方才所使的功夫毫无武当剑术的章法,应是怕杀孽过重,毁了武当的名声,故不敢尽展所学。如此看来,那帮恶贼真是被这些少年郎吓破了胆。
“报上名号。”
那少年提钩揖于掌中,坦然自陈:“晚辈林再山,武当首侠宋远桥之徒,这几位均是我师弟。蒙恩师器重,授我五师叔的‘铁划银钩’,学艺不精,在峨眉前辈跟前献丑了。”
“哼!这等为祸四方的凶徒,武当竟然只派几个后学下山打发,浑没半点正派担当!”峨眉弟子不服输,但又不敢上前挑战,只得逞口舌之快,而武当这边却不出声计较,几人气量亦不可小觑。贝锦仪知晓此中隐情,两派于十多年前的屠狮大会上生了许多嫌隙,宋青书之死亦与周芷若有关,武当能遣这些厉害的少侠下山,算是给足了颜面。
话已到头,一边诛尽贼寇便要回程,一边还欲深探黑山,双方互相道别,临行前,林再山似想起什么,忽然回头询问,神情十分微妙:“对了,听丐帮的兄弟说,我那无忌师哥已回中土,若前辈有他的消息,还请不吝相告。”
“不曾见过。”贝锦仪毫不犹豫出声回绝,此事枝节颇多,若有不慎,恐挑起两派旧仇,故贝锦仪不愿多言,况且,她确实没见过那贼首。
“既如此,晚辈告辞,在一处房间里,晚辈寻到了些文献,贵派掌门应该会感兴趣。”林再山语毕,领着几人往山外行去,贝锦仪望着几人背影,轻叹一声‘自古英雄出少年’。
“哼,师父定是嫌我们笨,给您老人家丢脸了。”眼见自家师父对别人徒弟赞许有加,峨眉姑娘醋坛立时打翻,嘴巴噘到了耳朵后面。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们修行不够,自然比不得人家。不过有这等好对手,你们的江湖路必定不会寂寞。”
“人家武当高徒,日后是名动江湖的主,我们才疏学浅,可惹不起这些英杰。师父您就等着我们给您老丢人吧。”
“嗨,你们这群小鬼头,别人家的徒儿再好,跟我有何干系?师父爱的是你们啦。”
“才!才不要师父爱呢!”
小丫头娇喝一声,红着脸向深处奔去,惹得贝锦仪在后急呼当心,师徒几人,打打闹闹,继续深入。
回说峨眉,一片银白当中,一对璧人依偎前行,正是周芷若与赵敏。二人云雨初歇,赵敏便吵着要去赏雪,周芷若只得为她披上毛氅,扶着她来到后山阔坪散步。此刻的赵敏,羞花烂漫,笑晕裹面,眼中甜蜜几要浓凝成实,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她春风独到,芳信先得。方才那场雨露,周芷若真算尽温柔之能,也不知那小玩意到底是哪里取来的宝贝,直将赵敏抚得神魂颠倒,意乱情迷,以致引颈向天,纵情高歌,那副狂态回想起来依旧桃面灼灼,从未想过自己能发出那般的声响,这也赖周芷若‘妙手回春’,诱她忘乎所以,也不知此等下流的伎俩,那人为何如此娴熟高超。
至于周芷若,虽是卖力之人,亦得无上欢愉。赵敏的味道,像是刚挤出的鲜奶,浓甘肥甜之中夹带一点让人难忘的腥味,愈饮愈渴,不能收拾。莺啼燕语环萦耳旁,令她欲念熊熊,青衫漏玉,乌云透香,无时无刻不在勾引芳思。紫提滴滴,明圆于前,馨香温热,蒸宵烘梦,真叫个浑身列锦,寸寸及珍。情至浓时,赵敏适时反攻,双蛇绞住周芷若,频问花心,低摘菩提。霎时鸾凤交鸣,石破天惊,万顷银河倒悬飞泻,乱注九地,更有天雷地火,乍响人寰。两人狂舞如醉,身心俱入,此乃一曲琴瑟和合的歌舞,亦是一场势均力敌的酣战,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曲曲五指,也不知是如何变作千模万状的兵刃。二人早已不知何处是你,何处是我,但还有一分气力,便要往彼此身上使去,直杀得五彩泼溅,水浪飞天....
周芷若算是彻底明白了,她与赵敏并行至此,口舌已没多大作用,但生隔阂,只管坦诚相待,以身叙话,三招两式下来,什么误会都解开了。这不,一番激荡,二人便黏糊上了,说是赏雪,双眼却紧紧盯着彼此不放,说是散步,走得却比蜗牛还慢,赵敏星眸熠熠,秋波频倾,一会儿拱着鼻子上去顶她一下,一会儿又故作矜持不跟她搭眼,周芷若则是温目以照,将她万种仪态统统收下。这走着走着嘛,便走成了一个人,明明脚都绊得抬不起来了,却硬是不肯分开,你碰我一下,我撞你一回,花信已过,偏还似情窦初开那般雀跃活泼,你侬我侬。霜娥解意,在青丝落落为钗,东朵西枝,自在横斜;姑射帘醒,于云端细倾银瓶,风刻玉骨,寒漏冰肌。
水晶盛来,溶泄冰澌,滴滴灌入精雕细琢的模具中,再教烈爱烧灼成品,其色澈澈,通透如故,日照之下,流光幻彩,晶莹剔透。所谓赵敏,定是由这般工序锤炼而成,毕竟肉体凡胎,可耀不出这斑斓夺魄的霞光。
二人相拥无言,享用这清静无瑕的天地,赵敏忽然想起一件事,转头凝了周芷若半晌,俏声于风雪中飘来,字字犹温:
“你会画眉么,周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