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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期——《南北》
苏墨書 2018-01-31

〔南北〕月刊——第一期《南北》



「引」:君在天南兮,我在地北。

鸿鹄无至兮,尺素不达。

心郁忧思兮,愁煞予怀。

漫遭夜长兮,兹情陈词。

昔与成言兮,涉水求凰。

黄昏以为期兮,倚阊阖而望。

思公子之于归兮,聊逍遥以徜徉。


「白」:门前若无南北东西路,此生可免悲欢离别情。问诸位看官安,小女子祁白,这厢有礼了。【笑意盈盈,俯身行礼】

秦岭淮河,一山一水。秦淮以南称为南,秦淮以北则为北。自古以来,这一山一水便如同天堑一般横亘在华夏南北之间,亦横亘在众多华夏先祖之间,成为他们心中难以逾越的鸿沟。〔南北〕写手团成立于2017年11月30日,集南北之能,揽四海之才,以文会友,以文写情,以文观天下。本期是〔南北〕写手团与诸位看官的初次见面,推出首刊《南北》。

书卷轻掩,墨香盈室。茶水已备,瓜果自取。诸位看官且于此处暂作歇息,看月明风清,华灯初上,青山隐隐,败叶萧萧。临了,叹一句,情丝饶南北,西窗话平生。


「录」:引.《南北》┄祁白

《各自东西南北流》┄祁白

《凤兮凤兮归去来》┈苏墨书

《鸳鸯谱》┈祁池

《南北一场梦》┈祁柔



「序」:有那么一个人,藏在心里面不知不觉,一旦触及,却又总是撕心裂肺。我想起,我还没有陪他走过繁盛的街道,没有陪他看过如画的山水。我想起,他所在的地方,是我极此一生都无法到达的彼岸。我有所爱,所爱与我隔余生。


「文」:〔各自东西南北流〕


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他放下手中的琴,起身立于繁花锦簇的梨树下。微微仰头,任由清冷的月光洒在那张苍白俊秀的脸庞之上,深褐色的瞳孔放缩得极其剧烈,仿佛正在努力的尝试看清渐升的银月里是何景象。一阵凉风掠过,梨花纷纷扬扬从半空飘落。覆上他的额头、鼻翼、嘴唇,如同下了一场盛大的雪,他身处其中,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一树梨花落满眼底。那样素白的颜色在月光中纠缠不清,像谁未曾言说过的爱恋。


他蓦地笑了,如春暖大地,冰雪消融,却有两行清泪顺流而下。


那一年的顾家被判通国,满门抄斩,百年大族一日间轰然倒塌,族人四散。那一年极北的冬天应景似的下了一尺深的大雪,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顾清尘蓬头散发,赤足单衣深一脚浅一脚地行于雪地之上,双脚被散发着乌泽的铁链铐住,行动间铁链碰撞,发出金属特有的铿锵声。每走一步,都需耗尽他全身的力气,明明冰寒刺骨,额头却尽是细密的汗珠,身后逶迤一地殷红。


绕是如此,于顾清尘身后十里开外两个裹着绒毛大衣的黑衣男子仍是不甚满意,看着前方那个艰难前行的背影,眼里有着不加掩饰的厌恶和怨恨。


林一搓了搓被冻得通红的脸,骂骂咧咧地开口:“真他妈晦气!大冬天的不在京都待着筹备过年,却要陪着叛臣之后在此挨饿受冻。也不知道五皇子是怎么想的,非要留了他的性命,徒害得咱俩兄弟!”


林二更是不忿,快跑几步,手中的皮鞭扬长而去,直直落在那道虽筋疲力尽却仍挺拔如初的白色身影上。顾清尘身形一顿,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再也坚持不住,凄然倒地。背后长鞭落下的地方迅速被血染红,配上皮开肉绽,远远望去,像极了冰天雪地里一朵傲然盛开的血色莲花。


那两人似乎还不解气,追上前来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别装死!快点儿起来。早点到达极北寒地早点解脱,别耽误咱哥俩回去复命!”


顾清尘睁开瞳孔涣散的眼,感受着如雨点般落下的拳脚和撕心裂肺的痛,动了动被冻得黑紫的唇,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般维护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士可杀,不可辱……”

恍惚间他还听到身旁两人的嘲笑和不屑,然后,他就不记得然后了。


“好一句士可杀不可辱!”

不远处深雪地道里的墨袍男子放声大笑,望着仍在顾清尘身上发泄怒气的林家二兄弟,眼里是摄人的杀意。


顾清尘再次醒来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低梁粗木,谷草覆顶,虽是简陋却也御得住严寒。动了动身子,背后的伤口已然被上了药,不似先前那般火辣辣地疼。他皱了皱眉,那两个与他同行的小吏可不会如此好心!正思衬着,隐约从屋外传来哀嚎求饶声,细听之下竟与那林家二兄弟的声音一般无二。顾清尘心中一凛,想要下床去查探个究竟。他虽极不喜那二人,但如今局势不明,唇亡齿寒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


屋外仍是大雪纷扬,才把门推开,只着了件单衣的顾清尘便不禁打了个哆嗦。站在门前,可以很清楚地辨认出这是一个寨子,顾清尘栖身的屋外恰是这处寨子的集会之所。放眼望去,尽是一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歪歪斜斜地绕着一个木桩站了一圈,而木桩上绑着的,赫然便是与他同行的那两个官吏,只是他们如今的惨状比之他当初有过之而无不及。顾清尘看着这一幕,心中着实是解气,忍不住轻笑出声。而端坐于会场正前方大堂之外的墨袍男子似有所感,朝顾清尘的方向微微侧头,眼里是敛不尽的光华。


顾清尘很快就明白了,这是一个土匪窝。看着眼前这个三分匪气七分邪肆,虽身处陋室却难掩清贵的墨袍男子,顾清尘心中谓然一叹,果然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君北辰只是嘴角含笑地打量着着在寒风瑟瑟发抖的人儿,眼中闪过赞赏,墨发秀眉,肤白唇薄,倒也算得上是个少有的美男子。只是这垂头丧气的模样怎么让人越看越发的不顺心?


君北辰剑眉微挑,顺手解下身上的墨色长袍,覆在顾清尘早已被冷风吹得僵硬的身躯之上,朝着木桩上已昏死过去的林家二兄弟扬了扬头

“怎么,顾公子可是觉得还不解气?”

顾清尘不知眼前之人是何用意,又诧异于他知道自己的姓氏,一时没有接话。倒是君北辰,似能猜出顾清尘心中所想,朗声一笑

“这两个朝廷的走狗可把他们的性命宝贵着。”


顾清尘心下了然,眉目微敛

“不知大王此番又是意欲何为?”


君北辰哈哈笑了两声,施施然坐回那张散发着厚重气息的太师椅上,右手撑着下颚

“看你顺眼罢了。只是那声大王,便叫得人心生欢喜。此后,你便留在我寒山寨如何?”


寒山寨!顾清尘心下一沉,父亲在职是便常听他说起,寒山寨是极北寒地附近最大的土匪寨子,仗着天高皇帝远肆无忌惮,不知有多少富豪官员遭了他们的毒手,说他们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可是,这寨子又怎的修得如此简陋?快速扫了一眼四周的环境,顾清尘心中闪过疑惑。


“顾公子可是不愿意?”

见顾清尘久久不语,君北辰心中已有怒气。自他当上了这寒山寨的寨主,还从未有人敢拂逆他的意愿。


顾清尘亦是高傲的,他听得出君北辰压抑的怒气和隐约的威胁,眼中迅速覆上一层薄冰,冷笑一声,扯下身上的墨袍狠狠摔在地上,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站得笔直。

“我顾家世代忠良,清尘身为顾家嫡系,怎堪与匪为伍!”

更何况是寒山寨中此等恶贯满盈的悍匪。


“呵……世代忠良?”

君北辰轻声一笑,眯了眯狭长的眼,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浓了,从口中吐出的话却是字字诛心

“世代忠良还不是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顾清尘瞳孔猛的一缩,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显透明,背后刚刚上了药的伤口因身体的过度紧绷而再次渗出鲜血。他张口,想要辩解些什么,却终是无力地闭上了唇,眼中所有的光彩都在这漫天大雪中随风而散。是啊,他顾家世代忠良,还不是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寒山寨的人皆传言,近日寨主带回来个病弱的美男子,宝贝得很,日日前去探望却日日都吃得闭门羹。顾清尘听得这些流言,半是气恼半是好笑,将手中的茶盅重重拍在桌上,横了一眼靠在一边悠闲嗑瓜子的君北辰

“都说你在我这里受尽欺负,可我看你分明安逸得很。”

神情和语气皆已不似先前那般疏离冷漠。这些日子君北辰并没有限制他的自由,任他在寨中随意走动,只是不许他下山。他发现,这寒山上总计三百八十六户人家,家家都过得不比京都的小户人家差,且对寒山寨推崇至极。细问之下,他们竟都是寒山下的村民逃难而来,山下恶吏横行,早已不能安身。幸而寒山寨实力雄厚,官吏不敢随意侵犯,才有得这块安生之处。寒山寨的人亦会时常下山,专打那些为富不仁的官吏,得来的财物便尽数分与他们,让他们得以维系生活。如此看来,京都官员们上书朝廷所言寒山寨人穷凶恶极也不过是官官相护罢了。思及此,顾清尘不禁心生悲哀,表面上的清平之国,其内竟已腐败至斯。


君北辰瞧得顾清尘此番作态,毫不气恼,只懒懒地拍了拍手

“寒山寨中民风淳朴,那些粗野的话你只当笑话听了便是,何必与他们一般计较?”


顾清尘听得此言,只默然地走到窗前,推开木窗,能见到的唯有一片素白。遥望南方,那里,是故乡京都的方向。京都有十里桃林,有草木繁华,有文人雅士,有庙会花灯,这里与京都,终究是不同的。


“清尘可是思乡了?”

纵是看不到他的面色,君北辰亦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故乡的梧桐当是正好。”


顾清尘已经有五天没有见到君北辰了。君北辰一反往常有事没事儿就往顾清尘住所凑的常态,顾清尘心中难免生疑。他也曾询问过看守寨门的阿生,可阿生只是取笑了他两句,说许是寨主太忙了。但究竟在忙着什么,阿生没说。于是十日后当顾清尘浑身是血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竟惊慌得像个小孩。


手忙脚乱地将君北辰扶到床上,背后深可见骨的伤痕触目惊心。


“我去请郎中。”

只看了一眼,顾清尘便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他自幼长在京都的温柔乡,何曾见过这种阵仗?


“我受伤之事不宜外扬。”

然只走了一步,手腕就被顾清尘狠狠拽住。


顾清尘眼神狠厉地望着他,君北辰亦是不甘示弱。对视良久,顾清尘终究还是败下阵来。他知道,君北辰是对的。山下的官吏不敢侵犯寒山,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忌惮武功高强的君北辰,君北辰对寒山寨民而言更是如同精神支柱,若是君北辰受了重伤的消息传出去,寒山寨危矣。


不能出去请郎中便只能用清水草草清洗了放些伤药止血。舆盆里的清水被一点点染成红色,伤口处参差不齐,皮肉外卷。顾清尘擦拭得分外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又伤了他。

“这伤口不像是剑伤,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正在心中细细临摹顾清尘轮廓的君北辰听到他如此问,眼角染上一丝笑意,费力地从怀中拿出一匝银色丝线,邀功似的举到顾清尘眼前

“极北不比京都繁华,日子久了怕你乏味,便想着做一张琴送你解闷,恰好前几日得了一块上好的梧桐木,想来想去也只有寒潭里蛟龙的龙须才能与之相配,便去取了来。”


顾清尘一愣,下意识地接在手里,入手处温润光滑,银光敛滟。

“古书有载:寒潭有蛟,其须银白,为弓可伤敌千万里,为索可束敌百万日。你竟只为与我做一张琴?”


“我想,你会喜欢。”


是的,他极喜欢。生于官宦人家,总会遇到诸多不顺心的事儿,而他不喜酒,不喜女色,便唯有一张琴可以解忧。被流放时未能把那张陪了他许多年的凤琴带走,一直是他心中的一个遗憾。顾清尘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君北辰,眼中似有光华闪过。


那一段时日倒是安然。君北辰借着养伤的缘由待在顾清尘的小院里不肯离去。顾清尘便也由着他,只日日坐在门前老树下抚琴。岁月这般静好,好到让他们忘了,人生如醉酒,酒醒后依旧一无所有。


顾清尘失踪的消息传来时,正在书房挥毫洒墨的君北辰右手蓦地一顿,墨迹晕染开来,一副即将完工的山水画变成一张满是污痕的涂鸦。他闭了闭眼,脸色晦暗不明。良久,一声轻叹随风而出

“他终究,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


京都还是这样热闹,花红柳绿,车水马龙。顾清尘回望来路迢迢,眼中是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他知道,这一走,他与君北辰的缘分就算是断了,往后再见面,当是生死大敌。


“你回来了。”

姬放笑起来还是和从前一样,如这京都的春风般让人心生欢喜。唯一不同的便是彼时的五皇子已经成了新帝,明黄色的龙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压得顾清尘有些喘不过气。


顾清尘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低低地应了一声,怀中紧紧抱着那张从极北寒地带回的梧桐琴。


“看来君北辰是当真对你上了心。”

细细打量了那张暗棕色的桐木琴,姬放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浓了

“那便先委屈清尘做朕一段时日的琴师了。”


叛臣之后顾清尘被捉拿回京,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免之死刑,判其终生禁足于皇宫为琴师的消息如瘟疫一般传播开来,顾家旧部蠢蠢欲动,然最先动的却还是君北辰。


朱阁琦楼,繁花似锦,这些都是极北寒地所没有的。望着前方那道清瘦的白色身影,君北辰心中只剩下悲哀和眷念,明明才几日不见,他们之间却像隔了一个生死。


“你还是来了。”

顾清尘的声音平静而不起波澜,就像早早便知道一样。事实上,君北辰的到来本就在顾清尘的预料之内。


眼睛扫过那些在月光下反着白光的刀剑,君北辰凄然一笑

“你明明知道,只要那些传言有一丝的可能是真的,我就定会前来。”


翌日,为祸一方的寒山寨首领君北辰夜闯皇宫被就地斩杀的消息传出,满城轰动。有好事的人从皇宫中打探到消息,原来这一切竟都是那叛臣之后顾清尘的功劳。当初顾家证据确凿被判满门抄斩,是当时尚为五皇子的新帝冒死保了他一条性命,他如今便用君北辰的人头还了欠下的这份情。


寒山寨一直都是各朝皇帝的心腹大患,如今首领已亡,彻底铲除寒山寨亦是指日可待。听说新帝十分欢喜,除去了顾清尘罪人的身份,甚至想为他加官封爵,却被顾清尘拒绝了。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个以戴罪之身立了大功的顾家公子。


“君北辰啊君北辰,我欠姬放的命拿你的还了,那我欠你的命又该拿什么还呢……”

梨树下他喃喃自语。



「序」:南下,北上。

英雄们的战场总是腥风血雨,雄浑悲壮。收复中原或一统天下,名垂青史,不成功,便成仁。

只是可怜了红妆。

她本是北人,却因了他到了这南方,只是这一至,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的天下太大,大到根本看不见她,可她的天下太小,小到只有他一人。他自去追逐他的天下,纵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她守着回忆,余生漫漫,她的天下早已崩塌,现实支离破碎,像一把刀直逼旧梦。

梦,寒啊。

无论南或北,终是,再也,回不去了。


「文」:〔凤兮凤兮归去来〕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她最后一次来到这金陵城的时候已是日暮,乱鸦归暝,残阳如血,凄厉的照在那些断壁残垣上,令人无端感到一种沉重的伤怀。秦淮河蜿蜒而过,曾经朝歌夜弦,红玉温香的繁华盛景已不复存在,只剩斜飞的紫燕仓皇地寻找着他们曾栖息的雕梁。硝烟未散,满目苍凉,天阔云远,寂寥无声

她在这里伫立了很长时间,斜阳血色的光模糊地窥探着你时她平静的神情。有一种名为哀伤的情感从那片无悲无喜的瞳中蔓延开来,像残阳迟暮的光,从天边慢慢扩散,染得那一片片暮云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红色。但哀伤是无色的,他不浓,只是浅淡的铺排着一种心如死灰的悲凉。寒凉的风从她身边徘徊而过,风声如诉,像谁轻声的呜咽。

暮云上拢,平野江天阔。天,慢慢地黑了


羌族的南安公主嫁给南国的帝王的时候,灼灼的桃花开遍了整个金陵城。欢乐的人们唱着“有女同车,颜如舜华”的歌,红妆铺天盖地地排开。车马内的她听着外面洋溢着喜气的声音,唇角不禁微微上扬,好奇着自己的夫君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酒香如游丝沾满衣襟,喜烛灯花连结,一缕幽香随风而来,喜帕被人突然掀开,她满心欢喜地抬眸,本以为花好月圆,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他满含怨愤的眼。

只那一眼,便断了她对余生所有的念想。

年轻的帝王盯着自己的羌人新娘,无边的恨意突然肆虐开来。他恨啊,他如何不恨?万,里月明,故国入梦,旧时管弦声声入耳,可曾经的玉宇琼楼早已在羌族的铁骑下化为飞灰。年幼的他被迫离开故土,眼睁睁地看着中原沦入异族之手。自登基起,他未尝一日忘记过长安,可如今为养精蓄锐,他不得已娶了这他最恨的人作为自己的妻子!眸中冷光泛滥,他眼眸微垂,唇边扯出一丝冷笑

“朕不会亏待公主,也请公主,好自为之。”

然后是死一般的沉寂。她仰着头,目光中只剩下惶惑与凄凉。

明明是那样一个暖春的天气,可为什么,她却觉得这样冷?


他以为他不会爱的。汉羌之仇不共戴天,他给她这个锦衣玉食的牢笼已是幸甚,又何尝想过自己会爱她。

倘若只是未曾爱过,便也罢了,至少后来不会有太多凄惶。可他是她命定的伤啊,又岂是说躲便躲得过的呢?

那是他忽忆起宫中还有这么个人,心血来潮地想去看看。她的宫殿由于很久无人踏足,甚是冷清萧瑟。然而这一片冷清萧瑟中却有琴声传出,曲艺虽见不得高超,可惜中流着的脉脉温情却足见抚琴之人的用心。他忍不住踏足进去,看看是何人抚琴。

然后他看到了她。

白色宫装的少女坐在开满桃花的花树下,落英如雨,她敛眉低首,温静的弹着一曲《凤求凰》,安和得如身后的那棵树。乱花覆上她的发丝,肩头,花雨影动,她在那一片春日的光影里,惊艳得有些不太分明。

他忽心念一动,上前几步,抬手拂去她鬓间花瓣,轻声相问:“你会抚琴?”

她抬起那双清灵的眸,那其中有一种受宠若惊的神色,令他的心蓦地一疼。少女抿唇一笑,笑中带几分羞涩与雀跃:“在宫中学的。”

花瓣飘落的时候沾惹了露水,莹润的色泽里,默默地映了谁的一腔柔情。


她觉得这便是余生了。

余生漫漫,倘若一直如此该多好。年轻的帝王看着少女的眼神终于不再冰冷,几丝缱绻爬上眉间。他教她抚琴,她为他做一曲胡旋舞,舞袖转蓬,飘飘似流风回雪。日光倾城而过,春意晴暖,是柳下闻瑶琴起舞和一曲,身影错落间,又惊艳了谁的眸光滟潋。

后来她常常会回想起这段时光,每想起一次,心上就像剜去一分。疼啊,当初是有多温存,后来就是有多疼,疼到连回忆都不敢再触及半分,连呼吸,都是痛。

他决定北伐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恰是寒露当日,殿前的桃花枝叶落尽,枯风瑟瑟,像谁沉浮不定的命运。彼时她正在练习他前些日子教她的曲子,听闻此说竟是心下一沉,手中不觉失力。七弦戛然而止,弦断声如碎玉,玉色的手指上立刻多了一抹触目惊心的血色,扎得她没由来觉得眼中生涩。

她早知他有北伐之志,温柔乡只能令他沉溺一时,却无法束缚住这条渴望腾飞的龙。她只是希望可以多困住他一段时间,可谁料……这迷梦竟破碎得这样快。

然而她心中亦多了几分隐忧。南国并不强盛,他未尝亲历过战事,而朝中可用之将都渐渐零落。羌人有勇有谋者不在少数,他北伐的结果,很难说。

晚间的时候他来找她,她在殿中燃了一排红烛,烛光飘摇,他的眼神亦是飘摇不定,两相迷乱之下,她心头竟生出了几分压抑。她知他为何躲闪,唇边闪出一丝苦笑:“陛下。”

“陛下,臣妾知妇人不宜干预朝政。然而北伐之事,南北殊异,望陛下三思!”

一室寂静,他盯着她,目光冷得像是要射出冰凌一样。又过了很久很久,他面上突然浮出一丝冷笑,恰如新婚之夜他给她的那个冷笑一样。

“朕忘了,你毕竟是个羌人。”

他离去的时候起了好大的一阵风,寒凉入骨。长风入殿,吹动殿中烛影摇晃,灯火憧憧,挣扎浮沉,终是,归于寂灭。


他败了,一败涂地。北军的力量不是柔弱的南人可以抗衡了,他再如何天纵之才,也无法取得最终的胜利。

战争持续了六年。这六年里,她依然平静地生活在她的宫殿中,听人说道有关战事与他的消息。他并未为难她,只是,再也没有见过她。

第六年的时候她终是见了他最后一面,那个时候南军溃败,长驱直入的羌人夺取了南都金陵,他的首级被挂在城墙上号令三军。羌人欢呼着胜利,父兄怜惜她所受的委屈,而她只是站在城墙之下,看着他那带着不甘的面容,心里突然觉得好难过好难过。

他临终前,有那么一瞬间,会不会想起她?

她没有随父兄北归。她只是最后一次去了一趟金陵,然后,再也没人知道这位羌族的南安公主,南国的羌人皇后的余生。

余生多么漫长啊,可以用尽每一天的时光去缅怀那些旧事,故人,以凉薄并不温暖的现世。前朝的旧事都成了说书人口中的笑谈,锦绣繁华,不过一梦。

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

此情,终成憾事。


「序」:序;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这辈子,注定要栽在你手上。不过,我心甘情愿。


「文」:〔鸳鸯谱〕


苏北堔第一次见到梁霜的时候,她正在桃花树下,踮起脚尖,去折开得最盛的那一簇,或许是手不够长,不一会儿,便有些喘气了。


 苏北堔忍不住别过脸去,好丑啊,怎么会有这么丑的人。这到底是谁的女儿,怎么敢把她带出来。


苏堔从小便受宠,从小到大到哪里不是被一群美女围着,哪曾见过如此丑陋的女子,当下便脱口而出道:“你真丑”


 梁霜的手分明颤抖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随机便嚎啕大哭。苏北堔一下子便慌了神,手忙脚乱的帮她擦眼泪:“你你你别哭啊,我又不是故意的,你是真的很丑啊。”梁霜的哭声更大了,她指着苏北堔说道:“你才丑,你全家都丑。”“好好好,我丑我丑,你别哭了好不好”天知道,苏北堔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人哭。


 突然一个踉跄,苏北堔扑倒了比他矮上一个头的梁霜,他一脸惊恐的看着怀里的小人儿,然后便忍不住吐了她一身.


梁霜一脸愤然的看着苏北堔,直到周围的管事将她拉了起来。


随后,就没有随后了。第二天清晨,就听到门口的侍卫禀告说丞相带着他的小女儿来向苏北堔赔罪。苏北堔刚喝进去的一口茶被喷了出来,他用力的拍着胸脯,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丞相大人有心了,回去吧,小孩子嘛,难免会犯错,下次注意就是了。


 听宫人说起苏北堔吐了梁霜一身,皇后连忙从长乐宫赶来:"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下人说你把人家姑娘扑倒了。”


“母后,你别听他们瞎说,我就是不小心推推推了她一下,然后就这样了......”苏北堔立在一旁,毫不在意的说着。


“虽然是不小心,但你也确实是做了,这样吧,明天我就向你父皇请旨,为你二人赐婚。”


苏北堔郁闷了,他好像摆脱不了那个又丑又矮的小姑娘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丞相之女梁霜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皇三子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梁霜待宇闺中,与皇三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梁霜许配皇三子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序」: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

在我内外明澈,净无暇秽时,遇见你.


「文」:


___

她一袭白衣,信手拂过开放正盛的杏花,眨眼间便多了几朵小花在手心里把玩着。可不知怎的,忽然红了眼眶。


那年,他在杏花漫天时拥她入怀,在她娇羞的推开他时弯了嘴角,用更大的力气紧紧抱住她。故意在她耳边吹气,略带笑意的说:

“可还想逃?”


本就害羞的她怎会妥协,又引来他一阵笑声,羞得她只好躲进了他怀里。


他摸了摸她的头,像是承诺般的对她说道:“清歌,等本王了结了这恩恩怨怨,定十里红妆,娶你为妻。”


清歌微红了眼眶,双唇微抿,她……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太久了。她紧紧抓住他的手,那一双水眸似要将他魂给吸去。她开口轻声道:“王……”还未叫这一声王爷,他就敲了敲她的头

“说了多少次了,叫本王南北就行”


清歌又红了鼻尖,南北把他拥入怀中,清歌把头埋人他的胸膛

“南北……能够遇见你,清歌此生已无憾了。”


南北轻轻的拍着她的背,眼中划过一丝心疼和别样的情绪,很快闪过,快到令人无法扑捉。


___

清歌从回忆中走出来,不觉中已泪眼婆娑,看着手中的杏花,不禁喃呢:南北,你可还记得当年承诺。


那日,新帝登基,迎娶临国长公主,举国欢庆。


清歌端坐于镜台前,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突然,前院传来杂乱的抢夺声和吵骂声,渐渐的变成了求饶声。


清歌皱了皱眉头,起身向前院走去。还未走近,就被皇家卫军所包围。领头的莫文将军从袖口拿出圣旨,看到清歌依旧站立着,不满的对着清歌吼到:“大胆!见到圣旨还不下跪!”


清歌清冷的声音响起:“莫文将军,南……皇上都让小女子不必对任何人行跪拜礼了,将军有何问题?”


莫文将军涨红了脸,自知失了面子,又掉了身份,清咳一声打开了圣旨。

“奉天承命 皇帝诏曰:

丞相一府欲图谋权篡位,满门抄斩。素闻丞相之女清歌芳龄十五,贤能良淑,带入宫中。钦此。”


宣读完,莫文将军冷哼一声:“请吧!”


清歌呆滞的站立在原地,好一个欲图谋权篡位!好一个满门抄斩!南北,我如此待你,你却这般回报我!


清歌看着前院混乱的样子,仆人的哭喊声,孩子的哭喊声,有些慌了手脚。她略微颤抖的开口:“请问莫文将军,家父家母何在?”


“现在估计已经到大牢等候发落了!小姐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说完便让士兵带走清歌。


___

“皇上,人已带到。”

“宣”

“嗻”

“宣奸臣之女清歌觐见”

清歌缓步走进御书房,看着坐在主位上处理事物的男子,一时竟觉得陌生无比,负意之苦,灭门之恨,让清歌红了眼眶,疾步走到南北面前。


“不知皇上叫罪臣之女前来有何贵干?”

南北抬头,那清歌所熟悉的似星辰的双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漠然的样子。


像没有听到清歌的质问,南北微启唇自顾自的说:“你以为朕是真的爱你?丞相手执兵权相权,朕虽风光,却无实权,若不是你,丞相怎肯将权利授之于朕,既朕目的已到,为何要留下祸根?”


“好一个权利!”这一刻,清歌已经彻底死心了,原来这一切的一切,不过只是一场戏,一场搭上了她满门性命,给他带来无限利益的游戏!


“南北,你我自此,恩断义绝!”清歌目光决绝,从前那似水的双眼从这一刻似乎变得冷酷无情,那温柔的脸庞也变得冷傲,也许是在述说着自己的最后一丝尊严。


南北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流露出蚀骨的痛:

“清歌……如有来生,我定不会让你如此般伤心,我定会安排好所有退路,只为留你”


清歌无所去处,失魂的走到丞相府,门上的封条让她这一次红了眼, 那芊芊细指刚想把封条撕下来,背后的女声让她心里一悸。


回头望去,一位身着黑色夜行服的蒙面女子站在她身后。

“小姐,老爷叫我来接你,老爷和夫人已经转移了,其他事情见到他们再说吧。”

“我爹娘没死?”清歌震惊的看着她。

“是的小姐,快跟我离去吧”


___

看见爹娘的清歌松了一口气,紧紧的抱着爹娘,丞相和丞相夫人轻轻的拍打着她的头,丞相想说些什么,刚想开口又闭上了,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与爹娘相逢后,清歌坐在闺房窗前沉思,脸上竟是那前所未有的清冷之情。


“你来了?”清歌看着窗外,淡漠的吐出一句话。


隐在黑夜中的影子缓缓浮现,竟是一个美男子

“长公主”


清歌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淡漠了应了。

“二弟有事吗?”

“你的任务没有完成,父皇他老人家很生气。”

清歌笑了起来,渐渐地,又落下了泪

“三日,三日之后,必见分晓.”

“既然长公主都这么说了,我这就回去禀报父皇。”


三日后.


皇宫传来皇帝病重即将过世的消息,全国震惊了,议论纷纷。


清歌依旧坐在窗前,已经三天了,南北……我还是欠你啊……


清歌起身,认真的梳洗打扮了一番,绝美的容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双空灵的眸,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清歌漫步到皇宫,走到宫门前竟自动开了,她直奔南北寝宫,因心急额上多出了些许汗滴,还来不及用手帕擦一擦,就直入他的寝宫。

南北正躺在龙床上,身旁跪倒一片太医侍女。

见到清歌他们齐声叫到皇后娘娘。

“你们都出去吧……”病卧在床的南北虚弱的说道。

只剩清歌和南北,清歌望向他: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是临国长公主的”

南北对着她笑了笑:“从遇见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是临国的长公主,是他们派来杀我的”

清歌淡漠的脸上多了一丝悲伤。

“既然知道我要害你,为何不杀了我”

南北抬手想摸摸清歌的头,发现自己压根抬不起手,他苦笑“你叫我,如何舍得”

“你明知我做的杏花香囊有毒,为何日日夜夜佩戴着”清歌目光瞟过南北枕边的香囊。

“既然夫人想让我死,又有何不可,只要夫人开心就好,我唯一的遗憾,只是再也没机会护你了罢。”

清歌拂上她的脸“你可还记得五年前你去临国时与你赛马的男孩”

“当然记得,那是只有十三岁的你。”南北闭上眼睛,嘴角带笑,似在回忆。

“清歌……”

“我在。”

“我时间不多了”

“恩”

“你爱过我吗……”南北睁眼看着她,似用最后一丝力气来问这个问题,问完,停了呼吸,也许,是不想听到令自己再度伤心的回答。

清歌泪流满面,她用素手将他拥入怀中

“为什么不听完我的回答……”

“南北……”

“我爱你啊……”

“南北,我欠了你”

“我还有问题没问你呢”

“为什么知道自己要离开之后把我赶走,明知道我有解药为什么不要……”

“你可知你派官兵擒我时,我便已后悔,只想与你共度余生……”

“南北……我做了一场梦,梦里全是你。”



「结」:《南北》的故事讲完了,〔南北〕的故事却还有很长很长。流年浅淡,我们愿以文字取暖。祈君喜乐平安。期待与您的再次见面,喜者扩。【拜谢,退】


「下期预告」:千重楼阁,苍老了千年等候;万重深宫,望穿了万年眼眸。来来去去,新人忽成旧。誓言如云烟,往事再不敢回首。〔南北〕二期┈《浮生》,欢迎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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