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海边了,遥远的月亮挂在海上,皎暇把这里染成洁白。六百米下的海浪如白莲般,在绵延入汪洋的龙骨上盛开又凋谢。
路已经到了尽头,再往前就是边界,绵延一千米之长的斜缓玻璃天幕。那是可以说是一切的尽头。华依站在那里面对着无垠的大海。身上染着快结块的血迹,混着血的泪珠偶尔顺着那两道痕迹下滑,从他的下巴落下。腰后用长短的两根绳索系着一把鞘中刀,在海风中,微微摆动。左手紧抓着徽章,越握越紧,黑色的表面甚至染上几丝血。
向身后屈服,就此自尽还是跳下那六百米下,即使被月影眷顾也浑浊发黑的大海中,寻求一线生机。一切,他都犹豫不决。
当他一言不发时,那些人已经追到他的背后。全是守备队服装的人,都持有崭新的枪支。此前,他们受命活捉犯人,或者就地处死这个杀害大元帅的刺客。他们选择的是前者,只不过结果都是一样的。
跳下去。
华依安静的面对着皓月,把那朵花样的徽章系在领口,背影如同才见过几面的生父一样。一步一步重踏在老化的钢玻璃上,猛地向前冲;他们大吼大叫着,想让他停下,就地投降,但绝不可能。他们也跟着追逐,撬开快要锈蚀在枪体内的保险,冲锋中瞄准一个犯人。
一个今天过生日的犯人,一个今天成年的孩子。
一比十,数量悬殊。从边界到真正的能飞跃的界线有千米远,他们精准的点射每一块华依可能踩上的玻璃,以此把他塞入牢笼中。就是不成功。华依只是一个学生,而唯一出格于他身份的是他受过基础的体质强化。
华依和这些人一样,如猫般敏捷。下颗子弹可能打破前面的那一幕,他就提前把手指在地上,把双腿从身后抽出,向左或向右偏向身体,复原起跑的动作,全力向前蹬,绕过那片破碎的天空,继续向前,向边界冲去。
玻璃渣迎着海风飘向天空,一片一片布置在天空,如同一面面帷幕,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参杂在里面的染血碎片又生硬的让这盛景污浊不堪。不得不说,一个只受过剑术,射击训练的普通学生,用着毫不熟悉的无规律躲避方式,绝无在枪口下不流一滴血的可能,谁都不例外。
离边境很近,而他已经伤痕累累,前人的血,被他的新血所洗净。,可能是真的追不上了,枪声停下,还留下冲的脚步声。边境上,他纵身跳下,在空中竖直倒挂,以最快的速度往昏黑的大海下坠。身上的伤口不住地滴出一滴又一滴血色,风胡乱的拉扯,连成细长的丝线。
眼前应是昏黑的污浊没有边际的海洋,可是,现在是亮如白昼的拦截网。
10秒,这是他死期的界限,没有遗言。他只想在心里说,我有罪,活该。
他亲弑养父,害死非故的姐姐,他的生命用于血祭最合适不过。
5秒,他回忆起以前,消磨时间。季I的拦截网不同于其他类型的防御设备,他表现出的是寒冷。即使相隔遥远的三百米,寒冷早已在侵蚀他的灵魂。俄罗斯的冬天是令人生畏的话,那这张网,是让你绝望的。
闭上结出血花的眼睛,听着冷风穿刺他的灵魂。
轰鸣声?再看一眼吧,他消遣自己。
2.5秒。寻找声音的方向,张眼望去,什么东西拖着弥长的光尾急速的接近他。那是什么,如此熟悉.
他几乎本能地伸手过去,相接住它,相接住那个被自己尘封多年的翅膀。自那些人诬陷这只是抄袭的产物后,他们再不相见,直至今日。华依如同受过多次训练,只是一次就接下它。几条蜷缩的机械伸出来,搂住他的腰,安稳地与翅膀结合在一起,向遥远的天空飞去。刚才还生命垂危,只差三十米,而现在寒冷的天堂离越发遥远。如果要复仇,他一定有能力,但是····为什么这东西会自己从储藏室里出来,几年的时光竟没有腐蚀它。忽然,应该已经烂掉的电台忽然重新运转起来,那声音,如此熟悉。
讨厌的电噪音。
“我相信你····离开这里·····活下去······”再无音讯。
为什么会有这一切···为什么他的灵魂还肯憋屈在这具身体里。
睡吧,让我把你放进灵魂的囚笼。
海浪还在自由的拍打在沙岸上,罗里吧嗦地想吵醒它。醒来时已经能再次看到耀眼的天际线,和那些煞风景的“凡人”。他们还在,此时惊恐无比地看着从地狱回来的人。吵闹,辱骂,惊吼。他们是蝉,嘈杂不停。他是朝圣者,一动不动,倚着翅膀漂浮在月光中。
那不是神仙下凡,那只是个疯子。
天空窜出一缕白光,惊飞一些野鸟,破碎某些人的灵魂。有人妄图叫醒他“滚下来!杀人犯!”为什么说这种话?他似乎在不住的颤抖,慢慢地抬起他的头,无神地看着他们。月影下,他的脸若隐若现,身体则披上一层荧光的纱绢。那些人是好奇,还是轻视?面对着曾在心中征服全世界的人,他们反而放下戒备,摆下枪口,不知危险地用双眼看着他的舞蹈。
华依的左手上,几粒弱小的光团集在一起。那是寒冷还是烈焰。他把那只手轻甩到身后,手心和集光的球体仍面对着他们。光,辐散到他的脸上,很清楚了。双眼半睁,角落有一颗高光;嘴唇微闭,窸窣自语。现在,那曾经一星一点的光芒,已经成为如太阳般耀眼,光辉无法逃逸都无法逃逸的黑洞。月亮和天空在它的身边扭曲,仿佛他才是造物主。恍惚间,黑洞脱出他的手,被旋转着的他抛开。
在那一瞬间,所有都停滞下来。一切都被纳入一个荒谬的空间,一个锁链与浮空岛的空间。我希望那只是臆想。
时间再次流动起来,月金砂的地板上长出巨大的弹坑,浮土飞扬。烟尘散去后,只有他们几个还在。安然无恙。他呢?不见了。
城市的中心,那座高塔,那里曾是施林大元帅的主场,现在,这里由韩萧接管。“元帅阁下,您要的目标消失。”一个中等高,穿着正式的军官正式向那个穿着雅致,威严的人呈交报告“天空出现未知目标,拦截网正在张开,请指示。”韩萧不配受此敬礼,元帅礼服因他瘫坐在长椅上而褶皱不断,应当佩戴在胸口的徽章,他全塞在口袋里。“我猜那就是曼因施兰,你说呢?”韩萧没有回头看他,很自然地盯着落地窗外的繁华都市,一只手上提着酒杯,几分报告被另一只手按在桌上“改变方针,不用理会伤害,活捉他。”“是。”指挥官再次向他敬礼,小步跑出指挥间时“顺便,你以后就是新任的总督了,兵权也是,这里的所有守备队。”韩萧不急不慢的说“但今天让我来。”
记住韩萧的话,为一个离成年还有一小时的孩子,动员三军,只因为他“谋杀”前任大元帅和其家眷。
有百年历史的季一第一次“正式”地拉响防空警报。
这种殊荣给了一个今天过生日的人,生日快乐!
云层上,只有华依在孤单地向东方飞去。厚实的云层现在为他提供藏身之处。其实他可以向上飞,冲出拦截网的束缚。穹顶之上只有辐射和枯竭的空气。
下方的都市应该是灯红酒绿的地方,他过去看到的也确实是那样。长距离探照灯,各个地方支起脉冲炮。百年以前,他被设计成一座浮动的要塞。百年后的今天,它被勉强粉饰成人类的海上家园。是时候拉开帷幕了。几百束灯光刺破天际,漫无目的地游走着。华依非常勉强地不断在强烈的气流冲击中躲避它们,在这条50KM的航程上一旦被发现,迎接他的将是一整个要塞的守备队。
风吹得挺猛啊,他系在脖子上的徽章一直在抖动,叮呤呤。这个声音大概在他还是婴儿时就很熟悉了。这声音很讨厌的呢。叮呤呤,它永远伴随着轻轻的踢踏声和微乎其微的关门声。渐渐远去,每次都是这样。窗外吹起了风,呼呼的吵闹,那么陌生而且······令人心生厌恶。风不应该是这种声音的。算了。现在他只是个躺在床上的婴儿,泛黄的温暖灯光照射下来,天花板上的挂扇慢悠悠地旋转着,灯光一闪一闪的。站在孩子床边的,应该是温柔慈怜的父亲,也应该是慈爱怜爱的母亲。朦胧中,那个人谁都不是,他是个被连衣帽子遮过头顶的人,把自己藏匿在阴暗处。他是谁?孩子安静地看着他,那一袭墨蓝色华服;熟悉的月心石徽章却挂在他的衣领上;相熟但陌生的长刀关在身后,露出棕色金色交错的刀柄,那一端还系着陈曦灿的红白羽毛头饰;还有逼近婴儿的左手。每次灯光闪烁,寒铁般冰冷僵硬的双手都越发逼近。鬼魅般的声音在婴儿的耳畔回响,那绝对不是耶和华的召唤。很近了,发自本能的抗拒将稚嫩的双手拍向冰冷的双手。
任何人做出这种反应都绝不叫懦弱。
某处的一束如太阳般耀眼的光让这场梦破碎。他任在天际的怀抱中,手心的汗珠和迟钝的感觉都在告诉他,什么恐怖的东西盯上了他。不知为什么,在梦境即将结束时他并没有在飞,甚至没有在维持动力,徐徐地向下掉去。失重让他的意识从囚笼中复辟,他紧急转动身体,脚尖踮上云铺成的舞台上,再次飞了起来。向四周望去时,他看清楚远去的是一颗飞弹,没有目标的飞翔任然在延展的拦截网。
那么,它是从哪里来的?那越来越近的轰隆声?
附近的浓云忽然鼓起了一大块,随着西去的风刮走泡沫般的云,偏偏是这玩意在云海中找到了他。他的死敌造物“银河眼”,他怎么会忘记这个垃圾,这个靠舞弊才被勉强接受的破东西。
准备好对季一的所有人宣战了吗?
华依果断加快航速,旋转着躲避来袭的脉冲子弹。一点一点的环绕着接近它。爆破的热浪从四面八方扑来,火焰在他们之间拉下一道道猩红的帷幕。他不畏惧死亡,告诉旋转着开满火花的身体刺开一道又一道厚重的帷幕,把最热烈的激情献给他的死敌。一次次突刺使火焰蔓延上养父的遗物,它与冷风猛烈地撕扯着长刀的挂带,想要撕裂华依的信念。又一次回到银河眼身边时,长带终于被烧断撕裂,任嵌在泛黄白鞘中的长刀被甩到华依与它之间。在另一根也断裂前,华依紧抓起刀柄,举高过头顶。瞬间,刀身散发出明亮的蓝色辉光,不和谐绽放在深秋寒夜中一点一点凋零的红莲内。过去,他只敢和家人犟嘴;现在刀锋中渗入他压抑心底的怒火,下切向银河眼装甲最脆弱的位置。白鞘在蓄能爆发中碎裂,裂痕中露出黯淡的紫色刀身,隐隐在火光中。这么点力度并没有切开它坚硬的外壳,只是在上面留下的浅浅的刀痕,也应该有让不可一世的它感受到疼痛,顷刻间所有的炮口都在喷射任何能造成伤害的东西。本是会下坠的他借刀尖的支点再向上飞起,避开中心的激光,逆反重力的束缚,在最高点的瞬间,把身体反过来朝向遥远的大地,同时双手握紧再一次挥洒出蓝光的长刀。重力与四面的爆炸拉着,推着他向地面的天堂坠落下去。刀身染上烈火的鲜艳,被华依旋转成一朵真正绽放的红莲,徐徐落在银河眼上,一刀,划开装甲,破裂的地方真正露出内部的结构。第二刀,不可能打中了。可能他根本没想过要打中,无论是偶然还是天命,一颗致命的导弹被排进结构内层。接下来是一场绚丽夺目的烟火表演。
把它当作你的生日礼物吧!生日快乐。
翅膀已经失能,拉着他逃离爆炸,撞向地面,虽然复能只要几秒,他却还抽空想,如果家人还在,这件事该怎么说。就几秒。
远远地天际升起几粒新星,想和月亮争亮;它们越高,华依越低,防空警报的声音在他耳畔越发清晰。待到他终于想起来这些危险,拉回上翘的风翼,滑向绚丽宏伟的城市。
到这里,就差不多到中心城区了。
他该知道,现在的情况是他彻底暴露在所有人的枪口下,不是一个,几十个,是季一的七万四千守备队。能是能逃出去,但代价,是计算不出来的。
逆过风的冲击,他做出自由落体的标志动作,落向金融大厦的斜缓屋顶。已经有几个宣告死亡的使者接近了,几乎拼接在风翼上。如果说由它们送去地狱太那啥的话,华依大可以稍微再晚一些重启引擎,撞上屋顶来解愁。又一次,蓝色的火焰在两个喷气口拖出长尾,随着他的旋转互相缠绕起来。离身后的死亡越来越远,确立眼前的魂骨肉破碎越来越近。在接触屋顶前一瞬间,华依忽然改变身体的朝向,双脚踏在斜顶,滑雪般向最近的“悬崖”滑去。防辐射用的老化橡胶在他身后破碎成一片又一片,四处飞溅。风翼依旧喷涌出炽热气体,平行于斜面不断搅浑这些废渣。红尘中,它们找不到目标,内置的AI尝试在混乱的环境中找出轰击目标而无规律滚动,左右穿梭而使其中几颗相撞自爆,给屋顶留下一个个坑洞。穿过百米的斜坡,又是一片浩罕的天空,除了眼前的繁华和虚无,什么都没有。
这是任务失败吗?也许。是挫败感让它们这么自觉地空爆吗?
烈焰中,紫与白的长剑被长绳抽向下方的交通主干线,又有几片白色破片在烈火中脱落。是谁躲藏在暗处,华依·曼因施兰。
下坠的同时,华依把长刀收回腰间,由多余的机械臂接住,顺便思考了接下来的逃亡代价。
算不出来的。
他落到几乎与主干道旁的高楼水平,顺着东向的车流飞行。这样有益于他避免防空炮的伤害。几乎是他怎么想到的同时,金属撞击的声音又在四周响起。他被这声音分神,险些撞上一辆飞驰的跑车,勉强翻滚躲开。他的余光在间隙的时间中聚集到某个东西上,某个能在间隔十余米的屋顶上飞蹿的东西上。华依很确切的认为他看到的是个人,更确切的是说个人型,他手臂上的血红色代码让华依提起十二分精神,尽管官方说这种新一代人型极为优秀,但华依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而且这一具竟然能在带有武器的情况下,在间隔十余米的屋顶间追踪,追上近乎音速的飞行单位。甚至有几次,影子般随时都能出现的他超过华依一整个身位,使华依几次被迫加快航速。恍惚间,他手上的闪光吸引了华依的注意,模糊地看到那是一把剑,似乎有几分熟悉,但他跑得实在太灵敏,看不清楚。
为什么这时会有一种酸涩的感觉在眼睛里漫布。
这一个微乎其微的失误也被影子捕捉到。同一个瞬间,他从屋顶跃起,拔剑斩向华依。如果击中,所谓的犯人将从此在富人们的赛车天顶上,或者保险杠上,成为一只伤魂鸟。华依同样拔出长刀反握在手中准备防御,反而多虑了。他的速度稍有欠缺,车轮般滚动的影子很快消失在车流中。
是计算失误吗?华依的心思被分散到思考上,但这一代的最优秀型号怎么—
飞行方向猛地踉跄起来,什么东西撞上他身后的风翼,星点的烟火从左半边翅膀溢出,污浊地掩盖了漂亮的蓝烟光尾。至于他,拼命地把身体向上翘才免去失速下坠的悲剧。那些都是什么?在他分神的瞬间,几架拦截机与无数的无人机遮蔽了天空。寒冷的灰白光线织成一张张网,想要抓住一只蝴蝶。只是一只。必须反抗。华依拔出系着绳子的长刀,竖直身体仰冲上去—一束光般的东西从前方飞来,利索的切断其中一根揽着他的机械臂。而且是最坚韧的控制干线。惊诧中,他看清了,那个东西,是刚才摔下去的人型,而他手中强占的是本应属于他的荣誉,本该属于他的“幽光”。他们同时往下掉,陷入那片车流中,那是沉浸在风花酒夜中,无暇顾及旁人的富人赛车场。华依掉下二层向东的车流上,倒在偶尔会出现的卡车上。捂着磕伤的头,他知道自己还没死,至少免去那种羞辱的死法。
还是不能停下,他警醒自己,如果继续趴在这向东的车上休息,“自由”将越来越远。拼命地爬起,腹部的刺痛却警告他放弃抵抗,他应该清楚这一点,不仅是他又多了一条伤疤,而且鹰的翅膀已经被打伤,飞不远了。或者说飞都是一种奢求。
继续放抗,他决定。左手捂了会伤口后,蹒跚地再次飞动。
都说了代价的取值范围是R,无限大。
飞行十分缓慢,僵硬,连普通地躲避冲撞过来的飞车都如此艰难,几次他都是贴着,风翼在它们的外壳上刮出长痕。
你有见过厄运松手的瞬间吗?我没有。影子再次出现在这片车的汪洋中,拖着在玻璃幕墙上刮动的幽光,在漆黑的大楼墙面上飞驰。比初见之时更加迅捷,灵活地来回在四十多米宽的主干线上飞跃;比初见之时更加凶残,每次都近乎疯狂地跳离墙面,挥动剑峰,划过已经破碎不堪的白鞘。星点的白色碎片散落在华依的全身,很快又被混乱的气流拂去。每次这样的抵抗,只会有越多的无人机渗透过天险般的车流穹顶,参与进这场猎杀中。它们无需准备应对华依的突袭,只需规矩地把由它们自身组成的前面收缩,顺便四处映射出耀眼的光。华依被锁进这无形的囚笼中,虽然只是他的意识在一点点地被磨蚀,他的视线被禁锢在直觉中。当他盲目地飞行时,影子已经丁字步,轻盈的站在一架无人机上,在华依的头顶为他安装好处刑用的闸刀,仪式性地在绚丽的灯红酒绿中挥动同样黯淡的剑,向他宣告死亡。最后一次跳下去,斩向华依。铿锵的金属碰撞令影子的双手第一次如人般颤抖。这次是真的计算失误,曼因施兰还有反抗。接下来的更加出乎意料,如今他看到的并非血与肉飞溅,反而是一双迷茫,无奈中隐匿着愤怒的眼睛在盯着他自己。恍惚间夺目的火光四溢,破碎的白鞘被全部挫去,长刀完全展现出它暗紫的刀锋。幽光斩断华依半只翅膀,他再也逃不了了;长刀违背誓约刺穿影子的右肩,拉扯出无数元件,而不是血。影子的右手废化坏死,左手还能动,却被触发的内置制动锁压制。华依放开握剑的右手,顺利夺回属于他的荣誉。幽光转而刺向影子,它的新主,剪断他身上的一根电缆。
两人往下坠,下方不再是繁华的都市,取代一条分隔西区与东区的江。他们在江面的打起水漂,一次两次被弹开,直到倒在石制的亲水平台上。
江水不断打在华依的脸上,让他清醒不少。晃悠着想爬起来,几次尝试后才没有被成为累赘的半边风翼。断开的另一半早已在江心沉睡。眼睛有些发花,他茫然地看着眼前,手在地面摸索着捡起幽光,支着它重新站起来。再四周观望,这里好像来过,又不能在记忆中找到匹配的地方。近处,影子倒在地上没有动静,几处伤口和断开的电缆不断闪出电光,暗紫的长刀插在旁边的地板上,在月光下反映着辉光;远远的堤道上立着几十个人影,像是来马戏团的游客,“驻足观看”;远方,地平线上仍是一片都市的灯红酒绿,稍微暗淡些,稍近一些是新建成的大教堂,在它的塔尖上,最远的天边,一片茫然的漆黑正在被扭曲的光芒侵蚀。
离自由这么近。他拐着幽光,慢慢向前走,甚至忘记取下悲哀的翅膀。走的如此缓慢,像是个失魂落魄的野鬼
西方昼白的天边映下几个黑点,越来越多。
走过影子旁,他的左手扯住华依的后脚踝,差点让他摔倒。影子还不死,也不会死,他不像人类那么脆弱,只是一个无感情的人型,仍接受着拦截华依的命令。他随着停了下来,还是看着远方的终点。发生这种情况的话,要么像常人那样破口大骂,要么像那些富豪们,用最优质的月金拐杖或朗斯代尔石制成的高尔夫球杆刺过那些所谓的叛逆人型的左胸,斩碎他们等同于心脏的内芯。他只是用力甩开影子的左手,捡回丢在地上的长刀,继续向前走。
新徒们的节日钟声在此刻响起,预示着明天已经很近了。照礼仪,新徒们该悄悄地走开去朝拜。人反而越来越多了。一架又一架战机来到这片安静的平民区,轰鸣声从江边来,掩盖过浪声。为抓住他,一个刚打完架,从天空掉下来,浑身是伤从秋夜的江中爬出来的人,十几架战机从直辖军区赶来包围他。某架小些的战机靠过来“华依·曼因施兰,请你放下武器,接受法律的制裁。”他不停,仍在向前,几乎要融进尝试后退避开他的人群中,两把过时的冷冰器还握在手上,不情愿收回身后。为了表示回应,他只是又掰开一根机械臂,抽出其中的牵引绳,把断裂的连接的长刀绑回身上。“请你停下,否则就武力相对。”它威胁他,同时不断有黑色装备的士兵从各自的飞机上滑索下来。似乎有效,华依被吓停了下来,仍背对他们,稍微举高手上的双剑,看在绳与剑柄的节点上,又放下去。继续走起来。“刺杀大元帅的的犯人,再不停下你将——”广播的战机被两把系绳的冷兵器刺过后就没了声音。虽然只是毁了播音模块,但这就能当做借口了。几个已经待命的士兵冲过去,却被沉重的风翼砸在头盔上,失去了方向。华依收回双剑挤进熙熙攘攘“逃亡”的人群中,慢悠悠地推搡着随流退后。为避开那些手上拿着枪,一言不发逼近的黑衣士兵。
顺着他们,华依蹭进一个僻静无人的巷子里,湿靴子在地上踢踏的声音此时如此刺耳,穿过人群的尖叫,漏进他的耳膜里。走入拐角黑暗的地方,坐下偷偷喘息着延长身上的疼痛,顺带想想即使去到了最东边的缺口,没有了风翼他该怎么离开这个海上的超巨型要塞。不知什么时候,防空警报的杂音无影无踪,就在眼前的烟火绽放在天边,取代网的苍白,火花的声音掩盖过一切声音。照往年的“习惯”,现在该子时快过半,新徒们该向上帝祷告了。他不是新徒,甚至只知道新徒们来自各个地方,或是无主论者,或是信徒,又或者单纯的是认可某个资助者的普通人。他们有三点相同:战争,被包容,包容。华依学着养父的样子做了个简单的祷告。之后左手扒在墙上,身子露出半个在墙外,准备继续走。但为什么这里的光线暗了一些,甚至连外面推搡的人群也模糊起来。总的说,哪里有什么人站在巷口,“抓住”了华依·曼因施兰。本想张口询问,还没站好,那个人说话了,“哥哥。”他不觉中往后撤了一大步,甚至下意识的把手放在幽光的刀柄上,这时他才把头抬起来看过去,陈曦灿就在他的眼前,只是稍远地立在巷口。黑色的长发和纯白的大衣尾摆在寒瑟的秋风中肆意舞动,留下一片总还是暗的世间。他们对视在一起,一双以血为泪的眼睛和一双以泪为血的眼睛。烟花还在绽放,一次次来自它们的欢呼声代替了一切。她说了什么?什么都被掩盖了过去;亮光陆续闪来,她的眼睛得以在同样的黑暗中流出哀伤,困惑,愤怒,绝望。陈曦灿伸出右手,华依以为是要开始复仇,又向后退了一步,几乎完全退入黑暗中,至少,现在他不愿把手放在武器上。她的行动其实不然,她只是把那右手缓缓抬高,直到与华依的肩同高:不断伸直,直到几乎反曲。什么意思?接下来可能是一场交涉,若成,华依将主动接受这一切错误,在被信任中消亡;若不成,他们两个将面临第一次实战,几乎与复仇相等的战争。许久后,他仍做不出决定,连深夜的雪也飘下,人们的吵闹声逐渐微弱,她还是只是站在巷口,伸出手,双眼也还注视着那个既是哥哥也是死仇的华依,她只是恳求一个答案。外面的人群越来越稀疏,给他做出决定的时间随之减少。迈出一步:是因为他希望得到原谅;在往前一步:他希望这一切都是虚无的;最后往前一步:他明白这一切都是不变的事实,一切都将无法重来。他本可以在这时选择光明,站在妹妹的身边,他却从心底燃起本该灭绝的理想,左手紧抓住同样伸出去的右手,往后退去,继而再次转身回到黑暗中。他顺从了自己,完全不顾陈曦灿的恳求,走向另一头的“光明”中。这种反抗,好像还是第一次奏效。头也不回的到了尽头,又有些后悔,或是愧疚,悄悄回望,只剩稀疏的人群仍在流动,最后一星烟火点点落下,一切就像头被撞了几次之后的幻觉。至于他的几个湿脚印,它们被一层细细的雪与沙覆盖上。他像是既相信所见只是自己的臆想,又从心底地怀疑自己的决断是否正确,踌躇着走远,不停回望,直到模糊。
夜深,仍有几十个人在街上蹿来蹿去,大部分都是那些士兵,只有几个人似乎没有畏惧他们的必要。本该在街上的普通人,现在由拿着枪,窝缩在厚重黑色盔甲中巡逻的守备队代替。估计,他们都躲在家里或缩进那些大教堂里。
一群人磨磨蹭蹭到大教堂下,也就是离东方拦截网缺口仅剩下几百米的位置。华依从他们之中走出来,先深下地向他们鞠了一躬,“这么危险的事还让你们来帮忙,太感谢了。”他们只是微微一笑“没事,你是我们新徒的家人”其中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搭手在他的肩上,“施林先生给予的太多了,只是现在……”他这么轻松地说着却又轻轻叹出一口气。看来他们也知道了那场变故。“老爸的事…就当是他的傻养子真的太傻了吧。”他们并没有责难的意思,一直沉默直到有人说“我相信…”不是沉默到这时,而是下一刻一束光打来。说明猎人们发现了猎物。无数的士兵正从各种干道上冲进这个小小的广场。他们都做出防御的姿势时,华依抓起某人的拳头,重砸在自己脸上,而后假摔在地上。惊慌中,他们看清华依在和他们对口型,但直到士兵们忽略他们,推开他们组成的障碍时,才有人小声的解释“走,现在走。”他们本会拒绝他,但现在,他已经跑开了,引走了豺狼般的猎人。这时候,继续逃避已经彻底无用,痴迷于自由的他站在广场中央,看到自己如同站在舞台上,所有的路口都被先来的,更多的黑衣士兵堵满,封锁,天空布置满博人眼球的战舰和战机,还不断撒落下更多的黑羽。他左手抽出幽光,右手把长刀从卡槽里弹出来,两条粗制滥造的绳再次在这秋风中飘动,随后,转过身去面对越来越多的豺狼。为表示对对手的尊敬,他们都把枪就地放下,拿出训练用的警棍和仍在试做的脉冲太刀。这时,舞台下有越来越多从家里下来的观众,堵塞住所有干道,缩在士兵们身后看戏。又一架巨大的座舰来到这里,反而在天空遮蔽月光,拉上灯光的幕布。就绪的士兵们四散开,冲锋过来包围华依,却一个接一个地被隐藏在黑暗中的什么砸倒在地。各个角落的探照灯终于亮起,全部聚集到华依身上。两把绑绳的剑被他逆时针甩动,钝化的刀背拍在士兵的厚重头盔上,割出喑红的刀痕,令他们昏倒在地。即使灯光亮起,他也只是盲打,能包围过来的还有三十多人。几个快的已经在和他械斗。他和其中一个拿太刀的人左手拿幽光僵持,右手握着长刀主动格挡开其他人的攻击,却被一脚踩到背上,令他失去平衡倒地,又很快就翻过身来,恰好看见另一个人拿起太刀劈向地面,长刀挡下,幽光击中对方的刀面,一推,令华依撤出那个范围。又一个人拿警棍袭来,躲不开,他就扔出幽光,刺过士兵的厚重头盔,让对手迟钝下来,华依从地上滚出小段距离,再拉动牵引绳,右脚与长刀支起他来,高跳起闪开某人的扫堂腿,不和谐地挥动左手的幽光,把“锋利的刀背”斩到最近的人的肋骨上,也让他捂了会腰。他们根本不会受伤,常人的力道加普通的冷兵器仅能让它们的超级装备破开一个洞,顺便吓到他们。
但华依不一样,从背后袭来的刀柄砸在他的头上,胸口又如野牛般遭受了警棍的冲击,他倒在了地上,看见所有围在他身边的士兵都高举起手中的武器,就像某些皇帝即为时一样,他也学着高举起左手。幽光被丢在地上,右手像是知道死期将至,紧抓长刀。
灯光忽视的观众席上冲上来一位观众,快得身后拖行着光尾,在台上鲁莽的撞倒几个配角后,与主角相遇,拉起他的手拖着到舞台边上去。离开前,华依悄悄把长刀的牵绳绕过一个人,强行拉倒他。所幸,他的队友们反应速度快,不然他坑等被脑震荡。
华依乘机在包围外踉跄的站起来,不顾身上的疼痛,双手并用将再次被遗弃的风翼安装回身上,装回仍不肯解开的连理枝上。他此时回望那些士兵,才意识到目标会瞬移。捡回连线落在身旁的长刀;再回顾,他们还在跟上来,稍微慢了些,停滞,甚至退后。再去捡回稍远一些的幽光……剑不见了,牵引绳也是被什么东西撕裂了。灯光终于又聚集在他的身上,光芒还未挥洒到的阴影中,有谁在挥耍着属于他的剑。很快,两个很安静的的人出现在光辉中,各有各的武器,还有一个人,站在他们之中,和他们有一样的面容,一样的服饰,唯独臂上的血红的代码有区别。那个在挥动幽光的人型,正是影子,那个右手已经废化的人型。影子双眼盯着“找回来的配具”,可能是视觉不清还是什么,一会后,他才想恍然大悟地把剑放到腰间的位置,接着看向灯光下的宿敌,依旧是虚无的双眼,左眼受损而半闭半睁,脸上仍无表现,身上的服饰与华依相似的留着几处磨损。华依站在灯光下惊讶地看着,嘴唇微微张动,带动嘴角上的小伤口“还给我。”他们三个同步地一步步走来,加速到冲刺,他镜子般模仿。他们同步反手持剑,类似于斩马刀的用法。他猜想他们的行动,提前抬高长刀过头部。一切都如他猜测的那样,三个同时把他纳入攻击范围,下一步,他把长刀扫向地面,忽然间,他们向远处滑开,再次拉起黑暗的伪装,令长刀卡进地面,难以拔出。
迷茫中,他忽然感觉光的颜色不太对劲,四下看去,没有什么新奇的东西。长刀松动时,他看向背后,看清了光的来源,来自座舰的炮口。慌忙拔走长刀,又开始四处规避。他倚着破败的半边翅膀,轻快的躲开每次攻击,只是,那些磁暴武器令他越发麻木,迟钝,衰微。他开始处理不来下一步飞向哪里才是明智的,他向上升起时,正面迎来看似最后“一滴雨”,华依把附能后的长刀抵向它,希望以此反攻那架座舰。但他面对的是一架座舰的的火力,他只会被吞噬。长刀因双手麻木而不住地颤抖,这很明显是错误的判断。一个人型顺着落向华依,刀柄捅腹部的伤口上,两人瞬间同时失去动能而掉向地面。疼痛令他有意识的把长刀挥向那个人型,却被另一个人型在半空中挡下,该说被单手抓住,动弹不得。临近地面时,人型把他往地上摔,仍没有放手。华依靠风翼的强大推力才勉强落稳,又接着被甩大风车。有一个人型冲向还在挣扎着收回长刀的华依,那个右手废化的影子。他把幽光指向华依的脖子,右手在顺从惯性摆动。“死”一直在靠近,华依却只能看着他来。终于,在死去之前,他扫倒了另一个人型,收回长刀,又像不久前的样子,尽全力把长刀贴在袭来的幽光的剑身画斩。影子的左手握着幽光脱落下来,仍旧只有零件,即使这样,他还是把“拳头”打在华依的脸上。连贯上动作后,华依别扭的把戴着铁手套的左手捶在影子的左胸。说好的十月呢?华依躲开了致命伤,影子因疼痛扑向后面。在再次拉起阴影的伪装前瞬间,他把头扭向华依,仍旧是无神的双眼,为什么他会咧嘴笑。超脱认知后,他从心底翻出恐惧这词语。走神导致风翼又被什么东西打中,本就冒烟的也差不多了。偷偷或看四周,海水般的士兵代替了那三个人型,座舰的炮口还在不分敌我的情况蓄着能,再次挥发出耀眼的蓝光。华依被压制到场边的楼房下,幸好有面墙帮他出去一个半面的威胁左手扶着墙,左脚登墙令他跃起,长刀与他们伸长伸高的太刀构成支点,更快地向上飞。现在的飞行只是小段的螺旋上升过程,他仍旧要这么做,继续反抗天命。某次周期后,影子出现在他的上方,正好挡住剑拔弩张的跑口广体,他即使不再可能构成威胁,也要执行命令。华依往空隙抛出长刀,影子被牵引线绊到,失去平衡,像个被遗弃的破旧提线木偶。依旧盯着华依。他的灵异只手高举起逆反的的剑,违背自己的誓言,幽光的剑锋穿过影子的芯,为他带来真正的死亡。这么浪费时间后,华依应该飞到周围躲开主炮的攻击。刹那间,影子本该不会再动的右手动了,忽然紧抓住华依的脖子,拉近,四目相对。预兆解体自爆的白光纹路爬满全身,影子咧开嘴唇,在炮火倾泻下的前一秒,纹路汇集在额头是“为我的造主。”
远处,遮蔽着月光的座舰指挥室里,韩萧很满足地与其他指挥官看着实时的全息战术展示,更令他满意的,在这个系统因为磁暴而死机前一秒,这耀眼的炮光中还存在有一丝的黑暗,尽管很弱小,甚至微不足道,但足已“先生们,”他思虑半刻后兴奋地站起来说“最后一个指令,把曼因施兰带上座舰—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我想知道他值不值得让我违背我的伟大计划。”
凌晨11:57分钟声即将响起,华依早已精疲力竭倒在地上,失败者的臭味引来一群黑色的狼。此时血泊是他的床,翅膀的碎片是他的被子,放不下的幽光是他的枕头,长刀在地上成了是革命的方向。现在他半睡半醒,即使眼睛还睁着,还看得见豺狼们,身体却已经是极限了。一比七万四千,他的手上还有些反应,千斤的幽光在地上颤抖,他想举起最后的意志。直到谁踹来一脚,剑脱开他的手,在地上滚几圈,脱落下不像样的碎渣子。
人群中有个熟人,棕黄的头发和纯白的大衣。是为什么?她的眼睑红透,却还咬着嘴唇,强忍住哭声。是悲伤?那个傻子谋杀了养父和姐姐;是怒火?她的哥哥在受到如此虐待。看着华依被扣上浮空的枷锁,玩偶般被扔进某架战机中。她的嘴唇依然闭着,但总是一会上扬一会下沉。
午夜12:00,教堂的钟楼敲击着它的大钟。随着这悠扬,低沉的12次钟声,那架战机在无数其它战机的护航下,载着这个惊天的犯人离开。这也能算个生日礼物吧?
人群很快散去,留下她站在教堂下,看着慢慢远去的几粒黑影,留下她品味着绝望和仇恨。哭吧,把痛哭完。“生日快乐!曼因施兰!”那时,只剩下她一个人蹲在那里。
如果这一切不曾发生,如果他不曾是华依·曼因施兰。今天将只会是他的生日,他的成人礼。
爸爸会说“生日快乐,大礼包送上。”
姐姐会说“不好意思了,蛋糕炸弹!”
远方的哥哥打电话回来说“留份快递给我啊。”
赶回来的妹妹会说“你再不来我就吃光光啦!”
如果他只是华依,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