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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
本人已死 2018-10-22

十五那年,我多了个师弟。

犹记得那日,二师弟心急火燎地跑来寻我,似是遇到了什么火烧眉头的大事。

我正从长安归来,捎了些书墨,还未放下,便唤他歇息片刻。

可他就是不理,二话不说扯下书箱,便拉着我朝花海方向飞奔过去。

或许是孩童心性,那时的我分明有些愠怒。

一路颠簸,还未能休憩,究竟是何事惹得这厮如此粗鲁。

再说二师弟此人,平日里安静得很,偶尔闹腾,倒也可忍。今日这般,实在反常,我便忍着怒气随他前去。

世人皆言花海实乃胜地,的确如此。千亩花田,不见尽头。每逢春日,百花齐放,百鸟争鸣,当真是一番好景。我自打懂事,便成日待在落星湖畔,寻一处宝地,临摹师父的帖子,总觉得光阴美好,不忍离去。

世人亦喜生死树,偶有眷侣慕名前来,以为生死树下许过誓言,便能共度三生。幼时我曾问过师父,师父说:“半枯半荣,生死同存,故名生死。”自那以后,我便不再喜欢此树,每当看见,总是远远绕过,觉得晦气。

师弟便是带我到了这棵树下。

树下有一孩童,木楞地站着,远看去约莫十来岁,眼神直勾勾的,不知看向何处。

花谷鲜有外人。偶有人从长安前来,皆是打过招呼的文人墨客。百年来,这深深幽谷已成为每个万花弟子誓死守护的桃源,不容侵犯。因此,在这广袤的花海中突兀出现十岁孩童,的确奇怪。

师父云游,书墨一脉我为长兄,自是应当负起责来,问他个清白。我收了收怒意,看向直勾勾盯着我的二师弟,便问:“何人,因何来,有何事,知否?”

“师兄莫恼,若是知晓,二弟自不必慌乱,可此子伫立许久,唤他多时,皆无回应……”

或许是此次远行,见过太多,心事正是重重。

我并非生于花谷。二岁那年,我为父母所弃,师父云游,见我可怜,便捎了回去,收我为徒。

十三年过去,早已忘记生父母如何模样,在我心中,师父即为父亲,伴我成长,带我饱读诗书,通晓事理。

此子大概也是遭了什么变故,一眼望去,看他木楞模样,甚是可怜。瞧他身上服饰,皆为丝绸材质,当是价格不菲,必为大户出身,再观他身上花纹,做工精巧,衬以玉佩,富贵可见一斑……

“嘶!”我瞧见他身上的一件饰物,不仅脱口而出,却又不甚自信:“这配囊……”

似是听见了我的惊叫,那孩童终于有所反应,缓缓转身,紧紧瞪着我,眼神不再空洞,竟是多了许多神色,像是怨恨,像是疑惑,又像是充满了委屈与悲痛。

我见他似是可以沟通,便理了理思绪,微微作揖,问道:“在下书墨颜氏,敢问公子造访花谷,有何贵干?”

二师弟似是被这孩子气质吓着,躲在我背后,抓紧我衣角怯怯地看着。而这孩童依然不为所动,紧攥了拳头,丝毫不让地瞪着我。

哪有这般不知礼数之徒,我暗自腹诽,却仍然微笑着说:“公子不如先回房一叙,歇息片刻,喝两口茶,再提来意,倒也不迟。”

依然没有回应。

之前的感同身受和心疼消失殆尽,我明面上依旧笑容满面,指尖却微微一动,朝着他便暗暗动了心法,使他晕了过去。

何等蛮子,不知礼数,小看我万花不成!

我砸了咂嘴,无视惊呆的二弟,大袖一挥,远远地吩咐了一句便回屋休憩。

此等俗事,谁爱遇着便遇着去,与我何干。

这样想着,我便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申时入眠,醒来时竟已日上三竿。

并非我向来懒惰,只是近来太过劳累,不得半分歇息。

醒来时我忆起昨日所为,不禁脸红,匆忙穿衣,便去了二弟房间问了个究竟。

昨日走后,二弟带他去了孙师伯处。师伯解了穴位,察觉此子身上多处伤口,舌苔发紫,已有中毒征兆,便带他扎了几针,熏了些许草药。现在此子正在客房休憩,醒过一次,神情已然安定。

我慨叹师伯医者仁心,又怕斥责,想起昨日所为,脸红得不行,便急匆匆地赶去客房,想着若是赶上苏醒,便可赔罪。

此子入眠已深,眉头却是微皱。睫毛忽眨忽眨,似有泪光闪烁,怕是做了噩梦。

不过话说此子相貌,实在喜人。瞧这玉一般肌肤,师妹看见也会嫉妒。久久看去,我不禁伸手抚摸,喜欢的不行。

突然这孩子轻哼了声,吓得我飞快收回手臂,却发现他枕边已经湿了一片。

突然我也难受了起来,想着他不定也是没了父母,没了家庭,便不去追究他因何来此,捎一新枕,替他擦拭了泪珠,为他换了过去。

那日我做过功课便去陪他。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惦记着这孩子,惹得我新墨都洒了不少。

那一晚我搬去了客房,住了下来。似是为了赔罪,又似是被什么吸引,非想探个明白不可。

翌日清晨,我早早起来,熬了两碗粥,回头一看,瞧见这孩子竟已苏醒,直勾勾地盯着我,敌意却是散了不少。

“既已苏醒,不如洗漱片刻,品品早茶,尝一尝我新煲的粥。”

眼睛睁开的他更显可爱。不过昨晚哭了一晚,再美的眼睛也得肿的不行。他嘴动了动,咽了口水,却还是乖乖地去了为他备好的台子边开始洗漱。

“我单名曰北,还未取字,唤我北兄便可。小兄可有名姓?”

他不理会,刷牙的声音却大了很多。

我讪笑了会儿,自顾自地说道:“万花向来友好,若是不嫌弃,在此住下也是不错。”

他顿了顿,看了看我,继续洗漱。

“今日师父归来,小兄便可有一处安身之所。”

“师尊清臣,小兄可曾听说?”

这回他终于不再沉默,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片刻之后,他说:

“令师可是文忠公?”

他的声音和他的面容一样,稚嫩却如玉般润滑,使人心情舒畅。

可还未等我回答,他的眼神突然暗淡,又收了回去。

“罢了……”他似乎在嘟囔些什么……

我笑了笑,心想如此名门世家知晓师尊名讳不足为奇,便不去深究,只是低头将粥盛上放在桌前,正准备唤他来尝尝,却发现不知其名姓。

“敢问小兄如何名姓,何处人氏?”我一边放好座椅,一边问道,却见他抿了抿嘴,欲言又止,便知不便刁难,讪讪笑了笑便独自埋头喝了起来。

似是有些尴尬和羞涩吧,我喝的太猛,一下子呛了一大口,转头看去,这小家伙正极力掩饰笑意,憋得不行。

我赶忙取下湿巾狠狠擦了擦,想怨几句,可看到他的笑容自己也不知不觉笑了出来。

小家伙定是受过很好的家教,饿了这么久,见着香喷喷的粥也不失涵养。他坐直了身体,拿起小勺,一勺一勺地缓缓送到嘴边,用手掩着轻轻吹气,再缓缓喝下,极为可爱。而旁边大口喝粥的我倒是真显得粗鲁无比。

喝完粥往门外走去,正是大好的清晨,我叮嘱二师弟看好这小家伙,必要时带他散散心,便独自沿着三星望月的长梯往下走。

出了三星望月,和别派师姐远远地打过招呼,我像往常一样走过了门口石桥,朝着晴昼海方向走去。

且说这晴昼海,此时正值春末,还未夏初,正是奇花异草争奇斗艳之时。一眼望去,落星湖畔为花海所围,映着照下来的日光,又同花海各色的花朵儿混在一起,更加夺目,竟有千百流光交汇之景。世人只知花海,慕名前来也就看个模样,图个惊奇,却不知十数年来,万花弟子周游天下,带回来不知多少奇花异草。从西域楼兰到东海蓬莱,从北疆平卢到南海仙山,各式各样的花朵聚集此地,结合花师伯独特的技巧,却又神奇地共同生长。所以若是蹲下细细看去,这花海的花儿们竟各不相同。到了夜间,花色无法为人所见,许多夜间闪烁异光的花草却又凸显出来,与落星湖中湖水交映成辉,真宛如有人以绝大神通将天上星河移到人间一般。

正当我看的入神之时,身后远远地传来二师弟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当我从沉醉中走出时,回头一看,师弟已经到了我的身后,正气喘吁吁。

那小子就在他的身前,直挺挺地站着,瞪着我。

“师兄,这厮甚是胡闹,如何都不听讲,只是追着你赶了过来,师弟差点没追着。”

我愣了一愣,心里想着这孩子咋就突然粘人起来,就笑了笑想去摸他的头,却被打了回来。

“师兄,你看我累成这样,也不说些啥……”旁边的师弟还在喘气,见我无视了他甚是不满,独自嘟囔着抗议。

“师弟先去做功课吧,这里我来就行。”不知如何,我突然就想和那小家伙待一会,便微微笑着唤师弟回去。

师弟看着我的笑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却仍然小声地嘟囔着,喊道“师兄……”。

“快去!”我声音低了低,笑得更加灿烂,却见这厮飞快地逃走,远不似刚才那般劳累模样,头也不回。

我笑了笑,看向小孩儿,却发现不知道何时他已经躺在了我平日里最喜欢待得那块石头上。

我不开心。

“此处阳光正好,可听流水潺潺,可观日出日落,可赏花海奇景,善哉善哉。”

他看了看我,翻了个身。

“十余年来,在下常栖于此,未曾变过。”

他不予理会。

“孩童长栖,阴气入体,必会着凉。”

他伸了伸腿,似是选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我有些不满,却仍然优雅地说道,“别处自有胜地,不必贪图一处。”

他终于扭过头来,冷冷地看着我说了一句,“不让。”

这厮!

喧宾夺主,毫无礼数,不懂歉让。

我气不过,放下了面子干脆走上前去把他抱起,往地上一放,自顾自地躺在仍有他的温度的石块上,却发现这厮全然不把我当回事,照旧回来躺了下去。

不过……

小小的身体其实体积不大,躺了下去正好在我怀里。

……还把我当枕头。

我甩了甩手,却发现这孩子紧紧抱住我的手臂,不肯放下。我想离开,却又舍不得这舒适的位置,便忍了忍,抱着他柔软的小脑袋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正午,小家伙已在落星湖畔另一石块坐下,独自撑着脑袋看着湖里的小鱼嬉戏。

我揉了揉眼,在湖里捧了手水清醒了一番,问他是否饿了。

他点了点头,起身看向我,示意我快带他吃饭。

我笑了笑,想着这厮真是蹭鼻子上脸,却没觉得多少烦闷。可能是因为偷了半日的闲,觉得愉快舒畅,便唤他跟着我,朝着三星望月回去了。

三星望月今日有些热闹,花师伯门下大师姐正在门口,远远地看着我便唤我喝了杯茶。我谢过师姐朝里走去,远远地看见孙师伯和门主正笑着朝书房走去。

我一惊,知道必是师父回来了,便整了整仪容,叫小家伙留在原地不要走动,便进去拜见师父。

师父此行回归面色憔悴不少,面容严肃,有些冷峻。定是经历些大事。

“徒儿见过师尊师伯师叔。”我进门拜了各位师伯师叔,轻声站在了师父身边,却见那厮不知何时也跟在了我身边一同走了就进来。

三位师辈盯着小家伙,这厮却仍然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前方,不做任何表示。

不知礼数!不懂规矩!不听招呼!

我气急,却又无可奈何。

却见三位师辈只是笑了笑,门主对师父点了点头,说道:“师弟此行颠簸,而今归谷,定要好生歇息。”

师父拱了拱手,依次作别,便示意我跟着朝着师父的房间走去。

我心中有鬼,惴惴不安,只能也做了几揖,跟了上去。

回到房间,师父唤我坐在侧椅家伙笑了笑,请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小家伙也是不客气,直接就坐了下来。

“长安一别,已有多日,而今听闻令尊之事,提前归谷,仍是迟了些许,先行告歉。”

小家伙已然不复之前无赖模样,正襟危坐,眼神坚定。

“维兮在此谢过。近日安居,舒坦甚矣,不必挂念。家父之事,公大不必自责,如今落难,幸为公拾,不胜感激。”

“花谷偌大,真卿一介罪人,亦可安享晚年,小弟大可在此安心度日,不必劳烦其他。至于恩怨种种,令尊清白,终有一日昭雪,小弟只管安居便是。”

“维兮定不忘家父教训,来日必会为父报仇雪恨。”

“已过正午,不如先行饱腹,再谈其他。”

“北,你且过来。”

我在一旁只是沉默地听着,却只能独自震惊着。

我不明白发生何事,听不懂他们的言语,但看着师尊严肃冷峻的眼神,还有小家伙复杂难以读懂的面色,只能木讷地领着他去了饭堂。

那一天,我多了个师弟。

师尊和他谈了多久,我不知道。

申时入房长谈,直到翌日清晨,做完功课,再去看时,小家伙已然换上了门派服饰,双眼通红,不知哭过几回。

那一天,他成了我的师弟,单名曰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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