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周子舒第一眼看见温客行,便觉得此人绝非善类,切不可同他走得太近。
正值江南梅雨时节,一阵一阵的雨落得叫人心烦。
周子舒不耐烦地拍了拍被雨水沾湿的衣角,走进酒楼里打算避过这阵子雨再行动。
“他奶奶个腿,段鹏举这个龟孙,净给我整这些麻烦事。”想起那日段鹏举请求他出手相助时的种种,周子舒不由得低声骂了一句。
段鹏举与周子舒是自幼相识的朋友,他们一同拜在武林大师秦怀章的门下,一起读书写字练功,到了成人的年纪,各自志向不同,各奔东西。段鹏举凭着一身的好武功到朝堂谋了份好差事——御前统领侍卫,成为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好不风光。而周子舒也凭着一身的好功夫,成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赏金猎人,只要不是杀人越货,他什么活都接,什么活也都能干得好,在这行落得个好名声,自然也有不少客人主动找上他来,他就接着这种种差事和不菲的赏金,到各地游山玩水,好不自在。
当然,虽所处的位置不同,兄弟间的情谊还是在的。得空时,两人也会叙叙旧,把酒言欢话当年,或是东拉西扯聊聊朝政聊聊江湖聊聊各自的生活。就譬如那日,段鹏举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紧捉着周子舒的手,说道:“子舒啊子舒,这会你可得帮帮兄弟,不然我可就得人头落地。”
“你搁这唱小曲儿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小心我踹你。”周子舒用力挣开他的手,给自己满满斟上一杯酒,准备听这位好兄弟故事。
从段鹏举断断续续带着哭腔诉说的话得知,原来是段鹏举手下的镖局在运送准备供奉给皇上的珍宝的途中,被贼人抢劫了一遭,别的珍宝都追得七七八八了,可唯独其中一件名为梅花奁的梨花木雕小匣子至今下落不明。
“不就是一个小木匣子吗?至于将你这堂堂御前统领侍卫吓得这么屁滚尿流的吗?”
段鹏举闻言,擦擦鼻涕,继续道:“那可不是普通木头盒子,那可是皇上钦点的要御赐给外邦以示交好的珍宝,这可事关两国外交。幸好离皇上亲点这批珍宝还有段时间,不然我今天还不一定能来见你呢。子舒啊,这次你可真的得救救我,我知道你这些年在江湖上做赏金猎人混得风生水起,消息灵通、人脉也广,定能替我寻回那梅花奁。就算不念兄弟旧情,你就当、你就当接了我这单子,等你寻回了,我必定重重酬谢。不然我全家老小免不得人头落地,子舒啊,你就当积善行德做做菩萨行行好事吧。”
周子舒收起了嬉皮笑脸,抿了抿杯中酒,事关段鹏举全家老小的人命,就算没有报酬,周子舒又怎会袖手旁观呢。
“知道了,放心吧。”周子舒轻声回了六个字,却犹如千斤秤砣一般压在段鹏举心中叫他安心。
从段鹏举的消息得知,那梅花奁正是在江南附近一带丢失,周子舒打算从这里开始查起。但一连过去几天,别说梅花奁了,他连块木头都没打听出来,这可真是他当赏金猎人生涯中最大的滑铁卢。
“小二,拿酒来。”
周子舒的心情被这连绵不断的雨搅得更加抑郁,再这么下几日雨,要找那贼人的踪迹可就更难了。这江南好是好,要是没这烦人的雨和烦人的事就更好了。
待小二将美酒呈上,周子舒正想拿出荷包给他打赏,一摸,心里一惊,坏了——荷包不见了。
嘿,这该死的日子,烦心事真是一桩一件接踵而来,让老子过两天安生日子吧。
周子舒面露难色,尴尬地笑着向小二说:“那个、那个我荷包不见了,这酒钱能不能先赊着,过几日我一定双倍奉还。”
店小二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将手上毛巾搭到肩上,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说道:“嘿,我看你这人人模狗样的,怎么还想着吃白食呢,连个酒钱都付不起,还学人家上酒楼,今天你要是想赖账就别指望走出这个门口。”
“兄台,是在找这个吗?”
正当周子舒发愁不知怎么与那狗眼看人低的小二解释时,酒楼二楼凭栏处传来一道略微带有调笑意味的声音。
周子舒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月白色衣衫、一手轻摇着折扇、一手拿着他的荷包,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围栏边俯视着他,他声旁还依附着一个身着轻纱、活色生香的美人。窗外淅沥沥的雨雾似乎氤氲了周子舒的视线,叫他看不清那男子的面容。
“嘿,我看你这人人模狗样的,怎么还想着做小偷偷人荷包这档子下流猥琐的事呢,连个饭酒钱都付不起的话,就别学人家上酒楼,还叫小姐,嘿,还有没有王法了。”似乎是被激着了,周子舒学着那店小二的语气,冲温客行喊着。
“哈哈哈哈,有趣,真是有趣,真是个有趣的美人。”温客行笑着,轻踏一脚,便从二楼稳稳当当地落到周子舒跟前。
“我这是在街上不小心撞见有贼人将兄台的荷包偷了去,忍不住这古道热肠,出手相助将兄台你的荷包要了回来。这倒好,不仅连道谢都没有一句,还遭兄台泼了好大好大一盆冷水,小可这心里可是拔凉拔凉的。”
周子舒听着他唱歌似地放屁,回想起在街上的时候,被一位佝偻的乞丐撞了一下,当时还觉着是下雨天路不好走不小心而已,想来,必是那时被那人偷了荷包去。
温客行与周子舒靠的极近,周子舒这次连他的毛孔都几乎瞧仔细了。高挺的鼻梁、似乎还沾染着酒气的薄唇、浓密的睫毛随着那双形似狗狗的澄澈眼睛上下扑棱着。可周子舒本能地觉得,这人可不像他那狗狗眼显现的那般单纯。
此人绝非善类。
周子舒后退几步,从他手中夺过自己的荷包,往桌上倒出三倍甚至四倍的酒钱,拿起自己的酒壶便准备离开,却被一把白玉折扇挡住了去路。
“唉,这位兄台,我可是帮了你的大忙,你不请我吃酒报恩就算了,还想一句谢谢都没有就拍拍屁股走人?还真是美人薄情。”
周子舒斜眼看着温客行,这货还有完没完,感觉自己跟他多待一会,那股子花孔雀般的骚气就沾染了全身。
周子舒作了作揖,说:“这位......”
“温、温客行。”温客行也向他作了作揖,颇有一副文人风骨的倜傥样子。
“这位温兄,多谢你的出手相助,只是在下还有事在身,恕不奉陪。报恩答谢之事,咱们有缘再见而温兄又正好需要之时,我必万死不辞。”语毕,周子舒便转身离去。
拜拜了您嘞,周子舒心里想着。这鬼地方他再也不要来第二次,至于那些报恩答谢的鬼话,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他本就没打算当真。
身后,温客行隔着那氤氲的水汽,朝周子舒离去的身影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好啊,周兄,咱们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