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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过去了。
毛主席死了。
华主席上场了。
华主席下台了。
“四人帮”被打倒了。
灾难过去,那些作恶的人呢?那些债呢?那些血泪和生命呢?
回忆一次等于脱一层皮。”
——李碧华《霸王别姬》
小豆子瑟瑟的躲在小石头身后,这是师哥。
师哥对他说:“你睡这个窝。”
师哥吩咐让人拿棉袄来给他披上。
师哥安慰他:“不要紧,你娘过年准来看你,睡吧。”
师哥假装踢石子儿,把撕腿的砖块一块一块的给他踢走,又若无其事的跑开。
还是师哥最好,小豆子想。
天亮了,小豆子不再是小豆子,小石头也不再是小石头了。
成了角儿,就有了新的名字,一个生,一个旦;一个是段小楼,一个唤程蝶衣;一个廿二,一个十九。
熬了多少年,忍了多少打,吃了多少苦,才终于有了今日这般前呼后拥的场面。
多少人为此一掷千金,多少人顶礼膜拜,以往那些看不起他们的,通通不见了,毕恭毕敬的等着,付下身子侯着,随时听着差遣,哪里敢有半分的不恭?
这可是两尊财神爷啊!
在鼓声竹影里,在满座雷震的掌声里登台了,咿咿呀呀的叫着,看戏的人,看着别人凄切的故事,仿佛换了身份,自己到成了戏里的主角儿,赔上感动。
到了曲终人散,歪歪乱乱的木椅,啐了一地的瓜子皮,还有不知什么时候扔的纸巾、垃圾。
渐渐的有人开始敢兴趣了。
起初还是觉得他们戏唱的不错,后来就想知道这被粉墨油彩涂满的脸谱后的光景,再后来又不满足了,这些哪够啊?
你以前经历了什么?
在哪儿学的戏?
唱过哪些唱段?
有没有侮辱过祖师爷?
都得一篇篇的挨个儿给你翻出来。
终于,一声枪响,警察来了。
程蝶衣成了法庭上的被告:他是汉奸,他通敌叛国,他给日本人唱戏,他肯定投靠了日本人。
蝶衣也不反驳,他唯一的供词就是:“我爱唱戏,谁懂戏,我给谁唱,青木大佐是个懂戏的!艺嘛,不分国界。”
任凭别人再怎么撕扯,他都是一如既往,倔强的,死命不回头。
一时之间,他成了人人唾骂的畜生,似乎以前那些眼巴巴上赶着蹭他热度的人都是幻梦一场,是真,亦或是假?
说不清楚,到不明白的,又没有影片资料当证据,去哪找真像?
国民党军政委员长官到了北平,于是有人又把蝶衣献给了爱听戏的领袖。
一时间,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程蝶衣,三个字,再次出现在人民的视野中,又重新占据了北平戏曲界的半壁江山。
百年不易的词儿,诉说着得失成败,朝代兴衰。国民党的命运,中国人的风流云散……
霸王犹在兴叹,虞姬终于自刎。
幕还没下,锣鼓伴着虞姬倒地。
只要是中国人,就爱听戏……
“中国人,爱听戏”六个字,刺痛了蝶衣的双眼,蓦然惊醒,在戏园子的后台,烛光幽幽的燃着,勾脸的油彩还在桌子上摆着,安安静静的,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
中国人已经不爱听戏了……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不听了。
她们追求快节奏的生活,追求外国的艺术,她们很容易就能忘了自己的国仇家恨,能让她们记住的东西,不太多……
蝶衣将那如意冠轻轻的,轻轻的摘下来,用手托着,与其说那是他最宝贝的东西,到不如说他所宝贝的东西就剩这么一个了。
不唱戏了,以后都不唱了,没几个人听,唱那么多有什么用……
传承嘛,有师父传递,有徒弟接着,一辈一辈的,就那么几个人。
学戏的还是那么几个人,听戏的倒是又少了。
老祖宗说过:戏一旦开始,即使台下没有人,也一定要唱完。凡人不听,鬼神在听。
独自一人,走在萧条的大路上,有雪花自九霄之上纷纷扬扬,他想有人去听戏,懂戏,去了解戏中人的悲欢,去感受戏中人的情绪。
他最想看到的,还是那一句“只要是中国人,就爱听戏。”
不会再见到了,中国的年轻人不再爱听戏了……
中国的年轻人,都喜欢露肚子,露大腿,戴着墨镜装瞎子……
茫然无措。
“春秋亭外风雨暴
何处悲声破寂寥
隔帘只见一花轿
想必是新婚渡鹊桥
吉日良辰当欢笑
为何鲛珠化泪抛。
此时却又明白了
世上何尝尽富豪
也有饥寒悲怀抱
也有失意痛哭嚎啕
轿内的人儿弹别调
必有隐情在心潮”
“许娘娘摘缨惊小将
她就循步低言奏庄王
庄王命文武把冠缨摘去
先饮杯中酒然后秉烛光
他在摘缨会上放小将
国士之心未损伤
到后来庄王伐郑带兵西上
那唐佼舍命保驾得荥阳
不是君王海量
怎得小将保朝纲
前朝古今朝事俱是一样
我的老皇父望皇父明鉴细思量
今朝要斩你就将儿斩
留下秦英保大唐”
“一见皇儿跪埃尘
开言大骂无道的君
二十年前娘有孕
刘妃、郭槐他起下狠毒的心
金丝狸猫皮尾来剥定
他倒说为娘我产生妖精
老王爷一见怒气生
将为娘我推出了那午门以外问斩刑
多亏了满朝文武来保本
将为娘我打至在那寒宫冷院不能够去见君
一计不成二计生
约定了八月十五火焚冷宫廷
多亏了恩人来救应
将为娘我救至在那破瓦寒窑把身存
白天讨饭苦之不尽
到夜晚想娇儿想得为娘一阵一阵眼不明
多亏那陈州放粮的小包拯
天齐庙内把冤申
包拯他回朝奏一本
儿就该准备下那龙车凤辇一步一步迎接为娘进入皇城
不但不准忠良本
反把包拯上绑绳
若不是老陈琳他记得准
险些儿就错斩了那架海金梁擎天柱一根
我越思越想心头恨
不由得哀家动无名
内侍看过紫金棍”
有音律通过冬日里的冷风击打着他的耳膜,多么可笑啊,蝶衣自嘲:“疯了么?又胡思乱想了。”
不是疯了,是真的,越往前走,声音越亮,雪地上有好些脚印子,刚踩出来的,还没被新雪覆盖。
天桥原先有个“天乐”戏院差不多就在这个位置,蝶衣模糊的想着,现在早已经物是人非了,她们还围着门口做甚?
又走了几步,那些排着队那个什么长柱状的东西,穿着……穿着……大革命时被批判为造反的衣服,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进去了。
没有人阻止么?
咿咿呀呀的声音又从里面传了出来,穿过坊间巷陌,传到这世间的每个角落。
那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在文革的夹缝中存活,差点就被人忘了,现在好了,有人又将它拾了起来,传播到年轻人的世界里。
俄而,雪霁,东方,日出。
#张云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