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敬被废了。
这个消息如风一般吹遍整个武林,武林中人皆叹这赵敬素有美名,却没想到私下里却是如此寡情薄幸的忘恩负义之辈,一时多少唏嘘。
与赵敬的凄凉处境不同,平安银庄里,却是一派热闹景象。因着温客行终于大仇得报,七爷早早便吩咐下人置办下一桌风声席面,觥筹交错,好不快意。
忽然,平安突然进来先同七爷见了礼,才对同样坐在下首的周子舒道:“周庄主,外头有位姓周的姑娘找您。”
周子舒喝酒的酒杯微顿,苍白的面容上带着些许疑惑。“姓周的姑娘?”
“请那位姑娘进来吧。”七爷听闻那姑娘姓周,吩咐平安道。
平安领命出去,不一会儿便领了一位头戴幕篱的青衫女子进来。
周书黎一眼便看到了坐在角落里那个单薄的身影,虽是背对着,却与记忆中那个带着温暖笑意的少年重合起来。
周子舒饮尽了杯中酒,才起身看向身后的人。“这位姑娘 ......”
话还没说完,周书黎便已摘下幕篱,露出与周子舒足有七分相似的面容。
周子舒猛地睁大眼睛,他忙走上前想要确定不是自己眼花。因为走得太急,他脚下甚至有些踉跄。
席上诸人看见这一幕皆是面面相觑,这般相似的容貌,又是姓周,想来二人关系匪浅。
“哥哥,我回来了。”周书黎眼眶微红,却笑着道。
周子舒终于肯定眼前的人不知幻觉,眼底泪光一闪,狠狠把人抱在怀里。
“黎儿,你还活着。”
当年四季山庄骤然痛失庄主,周子舒以少年之身承庄主位。面对着外界虎狼窥视,四季山庄数位长辈为护佑山庄而死,就连他的亲妹妹也没能幸免于难。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为了能护下其他人,那么快答应晋王入朝。
“哥,我们都还活着。”周书黎强忍着眼泪,脸上是久违的笑意。
七爷早就知道周子舒有个早夭的妹妹,只是子舒从来不提,他便也从未问过。
“子舒,今日你们兄妹团圆,实是喜事一桩。”七爷端起酒杯。“这杯酒,贺你们兄妹团聚!”说吧,他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周子舒放开妹妹,领着她入座。成岭早已十分有眼色地让出了位置,平安夜重新上了副碗筷,让这兄妹二人能坐在一起。
“痨病鬼,恭喜你啊。”顾湘举杯笑得灿烂:“我主人大仇得报,你今天又找回妹妹,这算不算好事成双?”
周书黎看着顾湘,眼底有些莫名之色,转瞬即逝。
“自然算。”温客行接过话茬,同样端起酒杯笑道:“阿絮,恭喜你找回妹妹。”见状,余下诸人也纷纷举杯,贺二人兄妹团聚。
周子舒原本苍白的面容上,多了几分血色,他笑着将杯中酒饮尽,正想给妹妹介绍一下席上的人,却听顾湘嗔怪的声音响起。
“主人,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眼睛都快哭瞎了。该不该罚?”顾湘说着,指了指面前的酒壶。
温客行此时心情大好,动手给自己斟了满杯。“我认罚,干一杯。”
看着温客行把一杯酒干了,顾湘笑逐颜开:“主人,有件事我还没有搞明白,那个痨病鬼啊,他说你......”
胡没说完,就听到温客行轻咳一声,顾湘忙改了口:“那个周絮,他说他亲眼看到你停灵在五湖盟。”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周子舒斟酒的手微颤了颤,周书黎瞧得分明,伸手把酒壶接过来替他倒满。才以眼神示意,让他少喝一些。
她从进门就发现哥哥瘦骨嶙峋,面色苍白,想来是身体不好。
不过今天高兴,她也不好开口劝阻,免得扫了大家的兴。
主位上的人侃侃而谈,两侧皆是亲朋应和,周书黎自觉是个陌生人,虽觉得这计策委实儿戏了些,却也只作不知,只看着身边的哥哥神色越发落寞。
这件事,莫非与哥哥有关?
周书黎心下暗忖。却见坐在对面的半大少年起身,端着酒杯道:“师父,弟子斗胆,这杯酒却是徒儿罚你的,你一早就知道师叔的身世和苦衷,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你是信不过徒儿,还是信不过徒儿与师叔的感情?”
成岭话刚说完,只觉背后升起一丝寒意。却见师父刚刚相认的妹妹,此时正神色冰冷地看着他。
他只觉浑身一僵,手中的酒杯险些握不住。
“身为弟子,便是这么跟你师父说话的?”周书黎声音带着几分冷意,她知道四季山庄已经毁了,却不知道四季山庄的弟子,都敢在外人面前跟师长这般无礼了。
“坐下,晚些时候再罚你。”周书黎收敛了神色,语气带着三分严厉。她是周子舒的亲妹妹,亦是四季山庄的弟子。自然有资格教训一个晚辈。
温客行见成岭有些畏惧地坐下,忙端了酒杯起身打圆场,语气三分讨好。“其实这件事该怪我,我自罚一杯,成岭,你师父爱你护你,不告诉你也只是怕你难过。这杯酒我代他喝。”
这一番话直叫周书黎怀疑面前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弟子对师父不敬被她训斥,这人却代哥哥这个做师父的罚酒?
七爷和大巫也是面色古怪,只是碍于情面不好说什么。
“哥,这位是?”
周子舒本是面无表情,方才眸光微动,笑着说:“我倒是忘了介绍。”其实哪里是忘了,只是他们说得开心,他没机会而已。
“这位是此间主人,七爷,你叫他一声北渊大哥便是。”周子舒起身对着七爷介绍。
“北渊大哥。”周书黎乖巧地叫了一声。心下却有几分疑惑。这位七爷是此间的主人,何以与哥哥一般敬陪末座,这主位之人又是何人?
她想起江湖传言,哥哥与鬼谷谷主相交甚笃,这孩子口中称他为师叔。莫非......是师父那个没有师徒缘的甄二师兄?
桌上的人介绍了一圈,“黎儿,这是温客行,你该称一声二师兄。”
果然是他。周书黎正要开口叫人,却见那紫衣少女笑容灿烂地看着她:“我叫顾湘,是主人的丫头,你叫我阿湘就好了。”
这一打岔,周书黎也不好两个一起叫,只微笑着跟众人一起落了座。
身为主人的七爷和身为庄主的哥哥坐在末座,而这位甄二师兄却高坐主人位,那沈慎好歹是大孤山派的掌门,坐在上首也说得过去,可顾湘一个丫头,却越过所有人坐在那位甄二师兄身侧。
若说心中没有不满那是假的,主人家与庄主被人怠慢至此,传出去打的是四季山庄的脸。
落座之后,温客行又是一番侃侃而谈,十分自得地说着自己诈死的计划。
周书黎看着身边的哥哥神情越发落寞,心中将整件事勾勒了个大概。都说哥哥跟鬼谷谷主相交甚笃,想来是他诈死之时,并未将实情告诉哥哥。
“师父,你当时跟着师叔跳崖,可把我吓坏了, 还好叶前辈将你救了回来。”成岭似是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有些后怕地开口。
这话一出,席上的气氛登时一凝,七爷和大巫眼中俱是震惊,“子舒,你......”
周书黎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猛地站起身死死盯着成岭,满目霜寒。“你说什么?”
跳崖.......她这么骄傲的哥哥,因为一个谎言跳崖?
成岭被这骇人的目光吓得腿软,登时跌坐在椅子上。
顾湘也惊呼道:“痨病鬼,你为了我主人跳崖?”
“砰”地一声响,一只竹筷深深插进桌面,带着嗡鸣之声。顾湘被吓了一跳,旁边的曹蔚宁忙将人护在身后,警惕的看着面前突然发难的女子。
“若再出言不逊,仔细你的舌头。”周书黎冰冷地看着面前这些人,怒极反笑。
“好一个假死局,好一群新朋故旧,好一个孝顺徒儿。”周书黎每说一句,神色便冷上一分。忽然,她运力于掌,狠狠拍向身前的长桌。长桌朝着温客行的方向被掀飞出去。
众人忙疾身退开,木桌狠狠砸在地上,杯盘碗筷碎了一地,原本的庆功宴此时只剩一片狼藉。
成岭武功太弱,来不及避开,幸得七爷拉了一把将他护在身后,才没有被伤到。
可他此时更多的却不是怕,而是自责。师父跳崖的时候,一定很绝望吧。而他这个做弟子的,不仅没有站在师父身边,反而还要罚师父酒。天底下怎么会有他这么不孝的徒弟。
成岭越想越难受,伸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跪在周子舒面前道:“师父,徒儿不孝,请师父责罚。”
“滚开,四季山庄没有这等不孝徒弟。”周书黎余光都没有给成岭一个,随身长剑握在手中,当即朝温客行攻去。
四季山庄以易容术和流云九宫步闻名江湖,可先庄主秦怀章最有名的却是剑。
若论剑法,四季山庄最有天赋的不是周子舒,而是他的妹妹,周书黎。
温客行不意她出剑如此之快,闪避不及,一个照面便被削了一缕头发。忙收了相让之心,专心应对对手的攻势。
顾湘见主人被削了头发,立刻急了。“痨......周絮,你快拦着她啊!”
刚刚那根穿透桌面的筷子,终究是在她心里留下了几分恐惧。
周子舒闻言却没有动作,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是啊,新朋故旧,最终只有一个妹妹站在他的身边。
看周子舒没有反应,顾湘心急如焚。要不是知道自己武功不济,当下就要冲上去了。
周书黎剑法卓绝,招招直逼温客行周身大穴,温客行虽武功高强,可他在尸山血海中练就的是杀人的招式,绝不敢用在周书黎身上。是以处处掣肘,险象环生。
沈慎看着心惊,就想上前阻拦,却见寒光一闪,白衣剑横面前。
“谁都不许过去。”
周子舒自再入江湖,多以温和儒雅的模样示人,如此时这般刀剑相向却是从未有过。
顾湘与沈慎几人皆被他这副模样震在原地。
“周兄,温兄武艺高强,你就不担心令妹吗?”曹蔚宁始终护在顾湘身前。“周姑娘剑法精妙,可真要生死相搏,却未必能胜过温兄。再者,他们二人任何一个伤到,只怕都是周兄不愿见到的吧。”
“她这一战,是为我。”只这一句,周子舒不愿再开口。
黎儿自幼性子沉静,却每每在他的事情上冲动不计后果。这次若不让她动手,日后只会更糟。
温客行一味防守,可周书黎的剑却是直指要害,百招之后,温客行难免落了下风。
忽然,周书黎剑锋一转,直取对方咽喉。温客行只觉一股凛冽杀意。登时被逼出杀招,一掌击在她胸口处。与此同时,他左胸一痛,原本指向咽喉的长剑,此刻却深深刺入他心口下半寸处。
周书黎唇角溢出一丝血痕,冷笑:“好好养伤吧,温谷主。”她这一剑,虽未伤在他的要害处。可谁说只有伤了要害,才是伤人。
她逼着温客行全力出手,硬吃一掌,可不是为了在他身上添个窟窿的。温客行,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