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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九龙

油麻地窝打老道25号

Kwong Wah Hospital

 

「你知道为什么野兽在受到敌人威胁时，首先会面目狰狞地咆哮吗？」

 

戴萌盘腿坐在病床上，脸上贴的纱布两边翘起来却浑然不知，好像脸上长出一对儿小翅膀似的，模样十分滑稽。

 

此时，她手里捧着井上雄彦的《浪客行》全情投入地念着台词，对床的阿婆竟也沉迷于此，十足配合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戴萌刻意地停顿一下，抬抬眉，煞有介事地压低嗓音念道：「只要将敌人吓跑，就可以避免一场生死战斗。」

 

念完，戴萌便深深陶醉在漫画书里无法自拔，全然不顾坐在一旁削水果的莫寒一脸嫌弃。

 

阿婆显然无法领悟到这句话蕴藏的力量，但阿婆那双昏花的老眼依旧可以看出，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认真，以及她这颗炙热的赤子之心。

 

有时候，越是浑浊的眼睛，越是可以看到清澈。

 

「然后呢？接着念呀！」若不是阿婆腿脚不灵便，这个时候恐怕就该冲过去跟戴萌争抢漫画书了。

 

「阿婆，她这么幼稚，你搭理她干吗？」莫寒一脸无奈地说。

 

「哎呀，」阿婆枯槁的手在自己胸前连连摆动，「婆婆跟你说，别那么早成为无聊的大人，从进来你就一直绷着个脸，婆婆不是吓唬你喔，这样时间长可老得快！你也跟她一块儿玩耍嘛！」

 

「我才不要！」莫寒撇过头去，仿佛多看一眼就会变得跟这两个人一样不正常。

 

「阿婆你这可是金句啊！我可得拿笔和纸记下来！」戴萌笑嘻嘻地拍着马屁。

 

莫寒翻了个白眼，将最后一段果皮削下来，发泄似的狠狠丢进垃圾桶，切下一块没好气地递给戴萌。「吃！」

 

「我没手了！」戴萌晃晃手中的漫画书，然后将头探过去张开嘴巴，笑得一脸谄媚道：「喊寒你喂我吧！」

 

「臭不要脸！谁是你喊寒？爱吃不吃！不吃拉倒！」莫寒说着将手中的苹果丢进自己的嘴里，「嗯！好好吃！好脆喔！」

 

戴萌眼看到嘴的鸭子飞了，一脸委屈地抱怨道：「还说报答人家救命之恩，现在连一块苹果都不给吃。」

 

「……」莫寒还没来得及回话，忽然门口响起一个声音。

 

「一块苹果哪里够吃？一整支果篮才是Madam你的标配呀！」

 

原来是笑颜如花的邱欣怡不请自来。

 

「我说怎么病房突然间芳香四溢呢，原来是湾湾来了啊！」戴萌嘴上在跟邱欣怡打着招呼，眼珠子早就掉进果篮里飞不出来了，甚至没多瞧邱欣怡一眼。

 

「湾湾你真的是！怎么这么破费？」莫寒连忙起身接过邱欣怡手中的果篮，在手里掂量一下道：「这么重？湾湾你的小身板是怎么把它抬上来的？」

 

邱欣怡亮出根本不存在的肱二头肌，开心地笑道：「一想到又要跟偶像见面，浑身就充满了力量。」

 

莫寒生气地推了一把邱欣怡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油腻？我一看见这家伙就泄气到底，你可好，居然说什么充满力量！」

 

「哎呀莫莫，你不要吃醋嘛！」邱欣怡抱着莫寒的胳膊摇晃着，撒娇地将头靠在莫寒胸前。

 

戴萌看见如此亲密的两个人，不知为何有些泛酸，来不及思考便轻咳一声道：「湾湾，你别一直站着呀！来，坐这边！」

 

戴萌说着拍拍离莫寒老远的一张椅子，「坐这边来，这边光线足，我看得清楚。」

 

邱欣怡哪里知道戴萌的心思，听见偶像召唤自己，忙松开莫寒，碎步小跑过去坐下来。

 

「偶像，你看起来伤得比莫寒重多了。」邱欣怡温柔地将戴萌脸上翘起来的纱布粘好，指尖在她的脸颊轻轻划过，继续说道：「我听他们说，当时你十分英勇地将莫莫护在怀里，几乎把身上所有的衣服都脱下来给她御寒。偶像，我真是越来越崇拜你了！」

 

莫寒十分不爽于邱欣怡一脸迷妹地望着戴萌，于是赌气一般将刚才削好的苹果用力剁开，切成小块。

 

对床的阿婆笑得一脸哲学，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戴萌刚开口要说话，莫寒就怼进去一块。

 

戴萌以为莫寒终于贴心地喂自己吃苹果，心满意足地嚼烂咽下，刚要继续跟邱欣怡说话，哪知莫寒又眼疾手快地塞进去一块。

 

戴萌刚咽下去，没给喘口气的功夫，莫寒这边的苹果又「及时」地递送上去。

 

就这样，一整颗苹果下肚，戴萌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两边腮帮子鼓得跟仓鼠的囊袋一般滑稽。

 

这边小迷妹邱欣怡可看不过去了，忙道：「莫寒，你别给我偶像噎着了。你要是不会喂，就让我来！我可会照顾病人了呢！」

 

莫寒将手中的空盘子随手丢在桌子上，冷哼一声道：「湾湾你身上的香水味太重了，我去外面透透气！」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留下两腮鼓鼓还在奋力咀嚼的戴萌和邱欣怡面面相觑，两脸懵逼……

 

 

莫寒默立在走廊尽头的窗户前，眺望着窗外的远山和远山之上的积雨云，慢慢地目光有些失焦。

 

无意间，焦点集中在玻璃窗上，而就在这一刻，雨滴从天而降。

 

莫寒的目光捕捉到第一滴雨，心田不知不觉间被润湿，「唉……我究竟在较什么劲啊？还是回去吧。」

 

莫寒打算回病房去，刚转过身，突然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

 

「钱少？你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啊？吓我一跳！」莫寒揉着还在扑通乱跳的心口。

 

「Sorry Madam! 」钱蓓婷咧嘴一笑，对着莫寒敬个礼。

 

「怎么样？跟大sir汇报完情况了？」

 

「汇报完了。大sir说等你们两个出院要请我们整个team吃饭呢！」钱蓓婷神秘兮兮地凑到莫寒耳边说：「想从大sir这只铁公鸡身上拔一根毛都难，请我们整组人吃饭可是下血本，放在平时更是难上加难。一定是Madam你的面子大，这个机会可得好好把握喔！」

 

莫寒把钱蓓婷推远，在自己耳边说话实在是太痒。

 

接着莫寒不可思议地问道：「大sir居然没有批评戴萌？」

钱蓓婷疑惑道：「大sir为什么要批评萌队？」

 

「天呐！她那样对待一个想要自杀的人，还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女生，大sir居然无动于衷？还是说钱少你没有如实上报？」

 

「Madam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我将天台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大sir听，讲得口干舌燥，连口水都没喝。」

 

钱少这么一说，莫寒还真看到钱少的嘴唇有些干燥，方知自己的确冤枉人家，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你别多想，我就是觉得戴萌的做法有些欠妥，不明白为什么大sir听后居然毫无反应。」

 

窗外的雨越下越急，钱少瞥了一眼窗外，心突然沉重下来。

 

她叹口气说道：「大sir自然是信得过萌队的。」

 

莫寒问道：「怎么说？」

 

钱少敛起平日里的笑容，犹豫片刻说道：「其实……其实有段时间，戴萌也曾想过自杀一了百了。」

 

「她？」莫寒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

 

「是真的。三年前的地下水库事件，戴萌一时间痛失两名手足，其中一个变节，另一个遇害，戴萌无数次被上层请去喝咖啡，但是真相到现在也没有水落石出。那段时间，戴萌真的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每日茶饭不思夜夜难眠，整个人都瘦得脱相。当时，西九龙重案组的高层已经准备放弃她了……」

 

「那后来呢？」

 

「后来有一天，她突然间恢复元气，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干劲满满，在重案组屡破奇案，就在上层领导要给她升职的时候，她居然选择离开重案组，来我们分区警署做SIP。大sir当然跟捡到宝一样供着她，这些年她也的确给分区警署立过不少功。」

 

「怎么就突然想开了呢？」莫寒歪着头，冥思苦想也想不到答案。

 

「谁知道呢。」钱少回答道：「萌队的心思你别猜，猜了也白猜。她从来都不按套路出牌，我们跟她那么久都绕不清她的脑回路。今天在天台劝说那个自杀的小姑娘，大sir说她肯定不会再自杀。你看，大sir就是对她这么自信。总之，我们跟着她做事就OK了。」

 

「你们就这么信任她？」

 

说到这里，钱少露出些许自豪的神色来，「别看我们萌队平日里吊儿郎当，有时候怂得让我们开始怀疑人生，但在关键时刻，危急关头，甚至大是大非面前，我们萌队可是从来没有含糊过的。」

 

「Madam，」钱少突然变得无比认真，「你知道吗？戴萌曾经说过一句话，就这一句话拯救我们整组的队员。那次任务，我们被狡猾的匪徒困在着火的18层单位里，根本不可能跳楼逃生，门已经被烈火与浓烟死死堵住，消防员摸不清我们到底在大楼的哪个方位。当时，她就说了一句，我一定不会让你们有事。接着，披着沾水的衣服就冲进了熊熊烈火中。」

 

「天啊？！这个人怎么这么鲁莽啊？！」莫寒不禁后怕起来。

 

钱少摇摇头，「萌队是心中有数，在围剿罪犯之前，她已经将整座大厦的方位点牢记在心，如果她不冲出去将消防员带进来，我现在哪还能站在这里跟Madam你说话呢？」

 

莫寒片刻失神，随即喃喃道：「戴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