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年龄向/川濑主视角/有本篇剧透 OOC属于我。
从“片思い”开始的故事,试图在其他世界线挖败犬小川的血糖吃。虽然HE,雷单恋请直接右上关闭。
仅仅是一篇主观的发癫文学(相比原作川的狂気翻倍w)角色观点不代表本人观点。
全文1w字,阅读约需要30分钟。
题目出自東京事変《遭難》,可作为bgm配合本文食用。
Chapter1
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我正在享用玉森君。
赤裸而洁白的身体,侧躺在我面前的盘子上。他像胎儿一样微微蜷缩着,闭着眼睛,浅浅地呼吸着,濡湿的黑发紧紧贴着脖颈和脸颊,如同刚刚破壳而出的雏鸟。
我用银色的叉子轻轻地拨弄了一下他的身体,试图让他翻过身来。“……!”像察觉到危险的野生动物一样短促的吸气声,他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却并没有醒来。不知为何,我松了一口气。
玉森君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好闻的气息,不像人类,倒像某种美味的肉类,然而也没有生肉黏腻的气味或幼崽身上的乳臭味,反而夹杂着特殊的甘甜……于是我的食欲再次占了上风,不假思索地,粗暴地用叉子将他的身体平展开。
然而要从哪里开始下口呢?是从足尖,还是胸脯,抑或是我喜爱的那双眼眸呢?还是果然,先细细地涂上一层柚子酱呢?
“……。”眼睑上感到了阳光的灼热,在微红的视野中,意识渐渐地清醒过来。
原来今天也并没有吃掉啊。
说不清在内心的天平上,愉快和遗憾哪一端更重。我笑着起床,走向盥洗室。
今天我也一如既往地来到了咖啡店,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点燃一支烟,等待着慢吞吞的玉森君。
今天他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要怎样让他露出新的表情呢?垂头丧气的神情不适合玉森君,我喜欢看到他像气球一样一扎就破,恼羞成怒,唾沫横飞地为自己辩解时的表情。我眯起双眼,吸了一口烟,在模糊的玻璃窗外的雨丝中寻找着他的身影。
“真慢啊,就这么不想让我看到你的原稿吗?”
“我还想问你呢,帝大生都这么闲吗?”玉森君没好气地一下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同时把原稿拍在了桌子上,那股气势,让我下意识地向后避了一下——说不定会有恶心的雨水或潮气飞溅过来。“一份蛋包饭和可尔必思。”又不慌不忙地点起单来了,真的很怀疑这家伙有什么脸面,天天在这里游手好闲。我皱起眉拿起那一沓稿纸,掂量了一下分量。很好,又是足够看上四十分钟的垃圾。
“玉森君,你啊,还不打算放弃吗?”一边努力辨认着他皱巴巴的字迹,一边随口问着。隔着厚厚的稿纸,传来玉森君不满的声音:“哈?你在说什么啊?”“当然是放弃当个文人啊。专心先考上帝大如何?”“我每天看店的时候,可是有在认真学习的!写小说只是在发泄我过剩的灵感!看不起我是吧?”即使看不见,也能想象出他挑起眉,瞪着眼向我挑衅的可爱表情。……可是,我完全没有看出这灵感有多么珍贵啊,说到底灵感难道是排泄物一样的东西吗?我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但为了压抑住这句尖锐的话攥紧了稿纸。“可是,我并没有看出你的作品有这样的价值啊?”如我所料,玉森君生气地反驳道:“那是你没有欣赏作品的眼光!这次你给我看到最后再说话!”然后仿佛是为了泄愤,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嚼起蛋包饭来。
一张,又一张,稿纸从我的手中毫无意义地滑落。中途我想起了自己今天要复习的笔记,想起了有些饥肠辘辘地蠕动的胃,想起了快要见底的香烟盒。终于,我把最后一张稿纸一抛,对撑着头紧张地注视着我的玉森君,平淡地传达了有气无力的感想:“……真无聊。”
玉森君,你这是一副什么表情啊?看着他脸颊抽搐着露出疑惑又同情的眼神,我那刚被他的原稿暴打了的大脑仿佛被浇上了纯度90%的酒精,嗜虐的神经正蠢蠢欲动。接下来只要一个不爽的火花了。
“……川濑,你没有读过觉得有趣的故事吧?水上说这是我最近写的故事中,最有趣的一篇啊?”
水上,又是水上,玉森君总是喜欢自然而然地把他的名字挂在嘴上,和我作对。那簇火焰雀跃着烧了起来,轻而易举地攫取了仍在迟疑的心脏。我笑起来,随手把香烟摁熄在他的原稿上,“那你为什么不去找水上呢?莫非你是单纯的受虐狂吗?”
明明你最喜欢水上,不是吗?为了你,他永远可以说出你最想听到的话语。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始终注视着这两人一起读书的身影:无论是在田间,还是在如今的帝都的旧书店中。两人不发一语地傻笑着,沉迷于这种虚幻的东西,看了真让人火大啊。
我们四个人,从很久以前就被划分成了两条不相干的平行线。只有你,毫无自觉地蹦跳着,穿行在火车的轨道之中。
但更让我不想接受的,大概是为之恼火的我自己吧?所以我更想,让你为我哭泣了。
这根香烟忠实地传达了我的想法,力透纸背地烧穿了十几张原稿。玉森君刚才慌忙捡走了一些,现在一脸送葬的表情,垂着肩,呆呆地注视着我的暴行。他努力装作洒脱的样子,挤出不甘但毫无分量的谴责:“……川濑,你也真够过分的啊?”
“知道的话,下次就别来找我了,玉森君。我的学业也是很忙的。”把烟蒂丢在烟灰缸里,我站起来准备离开。玉森君一言不发地盯着桌上原稿的尸体,抱着双臂,赌气思考着什么,桌上的可尔必思和凉透的蛋包饭一片狼藉。我在他朝我发怒之前,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经过这次,玉森君应该会长点记性吧,希望这严格的态度能磨一磨他的脾气……不过这家咖啡厅的咖啡还是很好喝的,我突然感到有些不舍。
我踏上了归途。雨停了,然而阴湿的空气还在争先恐后地渗入肌肤,我不由得裹紧了斗篷。讨厌的梅雨季就要来了。
Chapter2
“水上死了。”我随着烟雾低声地吐出这句话,焦躁的心情却没有随之减轻半分。玉森君傻傻地歪着头“嗯?”了几声,随后他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所以我才会烦啊,玉森君一如既往地没有听懂人话。在来这里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该怎么尽量婉转地转告他水上的死讯。我旁敲侧击地主动提起水上,试图从他口中套出什么线索,而当事人却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无意识地叹了口气,感觉更加可笑了。水上究竟为什么,把这个麻烦的任务托付给无情的我呢?还把这个笨蛋也一并丢给我了,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接下来,我将警察通知我的事情,尽量简明易懂地转述给玉森君。回过神来,我和幽灵一样神游着的玉森君一起坐在Éclair里。也许我们都想逃避这个事实吧。
然而玉森君却开始毫无道理地否定一件件既定事实。就算不想接受水上的死,至少也先找到能够找到推翻现有事实的证据吧?他却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一些怪奇传闻,我怜悯地看着他,怀疑他的理智已经岌岌可危了。
我不理解水上是怎么想的,也从来没有试图理解过他。那家伙的身边总是有一层无形的障壁,将玉森君以外的人隔绝在外。温柔的语气和笑容,虚无缥缈的氛围和话语,都是我所没有也不屑拥有的东西,但玉森君却如此留恋吗?水上,真狡猾啊,最后也不肯直面我,但却始终占据着玉森君的视线。无论活着,还是死了。我咀嚼着他留下的残渣,几乎要看见他一如既往的笑容。怜悯着我,嘲讽着我的笑容,如雨水一样猛烈地打在窗上,四溅破碎了。
“呐,玉森君,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如此为我哀悼吗?”
“哈?……那、那当然吧?”
所以这不自然的停顿和游移的视线是怎么回事,玉森君。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这个词又刺痛了我。什么是朋友呢?待在玉森君身边,我已经不理解这个词的定义了。在他看来,似乎我、水上、花泽都是“朋友”。可是我很清楚他们看待玉森君的目光,绝对也像我一样,炽热而不安定吧。玉森君的迟钝让我恼火,如果直接撕破这一切,会怎样呢?如果就这样伸出手去?他会在我的手中变成什么样子呢?明明不想理解我的世界,明明不愿回想起我真实的面貌,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触碰我,用天真的目光注视着我,吐出残酷的话语……
玉森君,一次都没有给予我,我想听到的答案。
结果我在他眼中,只是和水上同等地位的“朋友”罢了,能和那个水上相提并论,我是不是要为此感到庆幸啊?
我注视着自己搭在膝盖上的双手,无意中围成一个圈的虎口。
——我想让他在我的手中破碎。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掠过了一刹,我说出口的却是:“明天早上我要带水上回乡下,你也和我一起去。我在水道桥等你。”
梦中的我,亲吻着玉森君的足尖。准确地说,是从足尖开始慢慢地品尝着他。
美丽的他,赤裸的他,香甜的他。
既然我无法诉之于口,那么只要将他吞食殆尽的话,就算是玉森君,也能通过交融的体温,明白我的意图了吧。
我想在没有任何人发现之前,让你的眼里只能映出对我的恐惧。在你的身体上刻下无法被抹去的伤痕,就像可恨的你对我所做的一样。
哪里都无法去。
玉森君的足尖,在反复的舔舐下,在我的舌头上消融了。像雪花一样无声地融化了。我抬眼看向他,却发现他快要涣散的瞳孔,静静地望着虚无的远方。
第二天,玉森君消失了。
旧书店里一个人也没有。我跑遍了他可能会去的地方,狼狈地向每一个可能认识他的人打听,只有大泉家的夫人说他昨晚来过,但夫人把他赶走了。玉森到底去了哪里?莫非和水上一起自尽了?身无几文的他能跑到什么地方?奔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我感到自己的理智也快和汗水一起蒸发了,视野中混杂了雨水,逐渐变得模糊。
“川濑。”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我一定是疯了吧?疯到明明知道是我的幻听还会回过头去——
视野被染成了一片红色,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一阵剧烈的痛楚直击我的脖颈,我什么也听不到了。
最后一刻,我似乎看见了蓝色的,熟悉的眼睛。
Chapter3
醒来时,我置身于熟悉的教室中。现在正是下午的最后一堂课,伴着窗外零落的雨声,讲师授课的调子也拖得令人困倦。耳边响起同学的窃窃私语声,我淡漠地瞥去,一个穿着书生服的身影却撞进了视野——是玉森君。
玉森君特地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呢?比得出结论更快的,却是心中擅自破壳而出的期待。我凝视着那嫩绿的,可怜又可爱的芽尖,在玉森君因奔走而染上淡红的脸颊上摇曳。他注意到我的视线,不自然地别过头去,有些手足无措地挪了挪,藏在门的阴影里。我不禁微笑了。
突然感到今天也并没有那么无趣。
玉森君很少到学校主动找我,大概因为他那副打扮一看就是浪人生吧。他来找我的时候,一般都是不得不有求于我的时候。不过自从他找到了梅钵堂那座靠山,我们见面的固定地点就变成了咖啡店。
今天要借这个机会,向他发起怎样的刁难呢?
……好慢啊,玉森君。
下课已经超过五分钟了,我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等待着多半去闲逛了的玉森君。这是求人的态度吗?我决定在心中属于他的记过簿上添上一笔。
玉森君匆匆地跑进来了,我瞪了他一眼,“有什么事?如果是无聊的事,那我不会原谅你。”“没什么,这件事轻而易举。”玉森君一边讨好地笑着,一边挪动着试图坐在我的身边。他笑得这么心虚,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我开始随手收拾桌上的文具,以作沉默的逐客令。
“我希望你监禁水上。”
“啊?”这家伙终于写小说写到精神不正常了吗?我开始飞快地思索怎么把他拖到医院。
“准确来说,我希望你帮忙监禁水上。……”
……玉森君的说辞,怎么听都非常可疑。首先,我不认为十几年来耽于幻想的他会突发奇想,想去体验什么事情。其次,为什么非得是水上不可?而且还求我帮忙监禁那个水上,真是残酷啊?水上,大概这就是你宠坏他的下场吧?玉森君反过来咬你了哦。我在心底嗤笑着,挑选着装傻的话语来配合玉森君的胡闹。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要摆布水上,但玉森君急不可耐地衔住我的鱼饵的样子,十分有趣,让我忍不住想要更加过分地挥舞钓竿了。
漆黑的,甜美的愉悦,盘踞在我的腹中,此时它终于张开了黑洞般的大口。我眯起了眼睛,“只要你出九成努力的话。”玉森君摇着尾巴,轻易地答应了。但我不会让他就这样如愿以偿。
那个水上,知道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是玉森君的话,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他还会平静地戴着他的老好人面具吗?还会微笑着放任玉森君吗?
也许玉森君有他自己的打算,但我只想搅乱这一切,把他们变成由我掌控的木偶。
计划进行得意外顺利,玉森君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力大无比的女仆,把昏倒的水上搬进了我家的地下室。看来他是在动真格的监禁水上,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无聊了。
“玉森君,你就和水上待在一起吧。”我抬手关上了地下室的门,无视了门另一边玉森君慌张的恳求声。不得不说,陪他胡闹了这么久,我等待的就是这一刻,能够尽情行使主人权力的这一刻。不过在欺负他的快感之外,一股奇特的空虚油然而生。
玉森君会和水上说什么呢?这扇门似乎隔绝了一切想象的空间。
这并非是一种看不到好戏的空虚,倒像是对于骤然拉远的距离的惧怕。这种斩不断的杂念让我感到无比恶心。
但还有快感在沉默地燃烧着。我再一次,亲手推开了他,把他送到水上的身边。这是我对于你的报复啊,对于你更加看重他的报复。
那就让一切都如你所愿吧,我只会做一个冷笑的看客,在必要的时候,将现实摔碎在你的面前。
循环的梦,如衔尾蛇一样无穷无尽。但主角都只有我和玉森君两个人,吃与被吃的梦。
明明理智告诉我,适合沉眠的夜晚已所剩无几。但我却无法自拔地沉溺于日益癫狂的梦中,每次都在即将吞食玉森君时醒来。
我是否曾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呢?还是曾看过这样的书籍和电影呢?已经无所谓了。
胸腔中孕育着的,甘美的狂喜,来自于他眼中,仅仅映照着的小小的我的身影。
清晨,我拿着早饭慢悠悠地走向地下室,听见地下传来两人的说话声。水上已经醒了,长长的蒙眼布滑稽地垂落在地上,他半跪在地上向玉森君解释着什么,看到我时,柔和的表情却明显地僵了一下。
“早啊,水上。”我佯装无事,把托盘递给玉森君。
“……”水上沉默不语,只是警惕地盯着我,那股强硬而坚决的杀气,才是他的本心吧?于是我更想索性和玉森君演戏演到底了。果不其然,在我的几句挑衅下,水上愤怒地睁开了眼睛,凛然的视线几乎要把我钉在原地:“不要把玉森卷入你的游戏。”一字一顿,如同下达最后通牒一样傲慢。
只敢向我宣泄怒火,只会首先把嫉妒的利刃向我投来,明明一切都唾手可得却如此痛苦,真是可悲的男人。站在玉森君身边的我,就这么碍眼吗?
都是骗子,谁比谁高明?
我走上前去,做了一直以来想干的事:大力殴打他的脸。
许久没有施行暴力的快感,尖啸着随血液流动到全身,在鼓膜中嗡嗡作响。
“你真的认为玉森的原稿很有趣吗?”我嘲讽地问道。
我在给他一个机会,一个坦白迄今为止的虚伪的机会。
“川濑……你没有资格看玉森的原稿。你的所做所为,和那个男人没有两样。”
头脑中似乎有一根弦”啪“地断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滚烫的空白,从胃里翻涌而上的恶意,如此熟悉。真是可笑至极,你又懂什么?水上?
回过神来我已经在不停地揍他了,直到玉森君强行禁锢住我的身体。我看着他紧握不放的泛白的指节,从中感受到软弱的他企图保护水上的意志,但,我还是想问出那个问题。
“为了你而说实话的我,和为了你而说谎的水上,你选谁?”
“……奇怪的人,是水上。”
轻飘飘地,又一次规避了问题的矛头。
呼啸着,翻腾着的这股情感,已经无法辨认出本来的颜色了,唯有你,位于安全的风暴中心,等待着被我亲手撕碎。
导演木偶戏的人变成了木偶,我扯断了你手中的线绳,毫无留恋地跳下舞台。
玉森君质问着水上的声音如同遥远的回声,一句也没有传入我的耳中。或者说,我不想听。
我拽住玉森的衣领,把他狠狠撞到墙上。“你想问的就是这种无聊的事?我看你脑子也有点奇怪了。”
就是这种无聊的事?一直以来找我评论也好,在我面前装成那副卑微的样子也好,就只是为了这种无聊的事?就只是为了了解水上的想法?就连监禁他也要借我的手完成?我在你眼中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很遗憾,我无法露出任何表情,哭也好,笑也好,都已经忘记了。只有真实的愤怒,想把他据为己有,在他身上倾泻千万倍的痛苦的愤怒。
我也好,玉森君也好,都变得不正常了。也许我们都早已被困在噩梦之中。
狂笑着离开的玉森君,黑暗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水上释然的,微笑着的脸,倒在置他于死地的玻璃碎片上。
雷雨倾盆而下。
在这个雨夜,我的梦境和现实终于合为一体,也许这才是我所期待的,噩梦的本来面貌。
我拖着水上,跌跌撞撞地走到桥上。年幼的玉森担心地跟在我的身后,注视着我熟练而冷静地摆布着“他”的身体。
这里是哪里呢,向桥下望去,却只看见熟悉的湍急的河流。原来如此。是十六洞桥。
手上浸透了雨水的,冰冷的“他”的触感,也在一瞬间变成令人作呕的,沉重的青蛙尸体。
玉森仍在注视着我,明明想要帮忙,伸出的手却在雨中颤抖着,始终也没有触碰到我。我爱怜地注视着他这副努力的样子,冰冷而肮脏的雨把我浇透,但他却依然干净如初。
“……哈哈……”我笑了起来,全然不顾雨水顺着脸颊流入了口中。
雨水,为什么会是温热的呢?像血液一样。
手上用力攥住了“他”的衣服,再一用力提起来,放在栏杆上。稍微一推,“他”便消失在这片黑夜里,无声无息。
“玉森,过来。”我向他招手,他摇摇晃晃地向我跑来,几乎要在桥上滑倒。远处的云层中,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他苍白的脸,瞳仁中寄宿着,摇曳的蓝色火焰。
于是我抱住他,对准那脆弱的脖颈,深深地,深深地,咬了下去。直到齿间留下血的余温。
“……我喜欢你哦,玉森。”
啊啊,无论是你的笑容也好,泪水也好,呻吟也好,叹息也好,都想吞咽而下。就这样理解我吧,成为我的一部分吧,成为我身体里无法根除的毒素吧,打破作为两个个体的边界线,回归到未分裂的细胞状态,紧紧依存在一起吧。
——看向我吧。
Chapter4
醒来时,我一个人坐在空旷的东洋剧院里。幕布上滚动着空胶卷的阴影,我眨了眨眼,现在是什么时候?
玉森君不是约我来看电影吗?为什么他不在我的身边?
“……玉森君?”无意识地呼唤了他。荧幕上的图案一滞,仿佛有谁放入了新的胶卷,大量的彩色图景飞快地掠过。等等……彩色?现在的技术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吗?
……这里并不是真正的东洋剧院,恐怕是类似死后世界一样的地方吧?而我所看到的是人生的走马灯?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皱着眉全神贯注地盯着荧幕,仿佛在顺应我的意志一样,几盏聚光灯打在上面,电影开始了。
但这并不是我的记忆。
它们属于一个并不在这里的人。
“治司君,不要再跟着我了。”我快步向前走着,试图甩掉身后不依不饶跟着我的少年。但他一边笑着,一边不断地吐出尖锐的话语,无论怎么隐忍都无济于事。
我忍无可忍,停住脚步,“治司君,事实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川濑他是个很可怜的男人。所以,不要再和他扯上关系了。”少年的目光却依然毫不退让,反而染上了玩味的神色,“玉先生难道不想和我们一起,成为帝都的英雄吗?难道舍弃尊严,待在他们身边,这就是你渴望的友情吗?”
友情?这个词刺痛了我。我是这么看待水上和川濑的,而他们眼中的我是怎样的呢?想要任性地让他们留在我的身边,这是否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呢?
我只想回归普通的生活,和他们像往常一样拌嘴,欢笑,漫无目的地看云飞来飞去。水上会细细地读我的原稿,然后给予我真诚的赞美;川濑则会读完后挑剔一番,却依然督促我快点写完下一篇给他看。我只想像个笨蛋一样沉迷于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只是凝视着眼前的箱庭就好了。
为什么,要残忍地打碎我的梦呢?
为什么要傲慢地嘲讽着我的愚蠢呢?
心底的逆鳞如同被灼烧一样刺痛起来,那一刻我对治司君有了杀意。
……然而,为什么我会认为川濑很可怜呢?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盘亘在心中的,错综复杂的灰色迷雾。我惧怕着迷雾下他本来的面目。
……然后在那个雨夜,我追在他的身后,却没能抓住他的手。就连遮蔽暴雨的伞,都无法为他撑起。
我漫步在水道桥上,也没撑伞。如果这样能体会到同等的冰冷和大自然的无情就好了。
川濑在雨中干呕着的脸,无论如何都无法从记忆中抹除掉。苍白又美丽,易碎又淡漠,如同白色马口铁铸成的月亮……
记忆中透过一道闪电,不,是天际的闪电转瞬间映在我的眼中。我想起了,这轮月亮也有残缺的时候。
那是我曾经试图遗忘的,属于两个人的罪。
我想重新为川濑写一篇故事。
就算蛙男和晴彦先生对我很好,让他们这样消失有些太可怜了。但犯错的是我自己,是无意识地埋葬了过去,丢下了川濑的我。
那只青蛙,也许是我对于那个人的怜悯吧。对于恶人的怜悯,怎么想都很天真,大概那是一种没有受过伤的侥幸吧?就算如此,我也想要相信些什么。如果现在的我能够做些什么……
“决定了,我要为川濑创作一篇情//色小说!喵哈哈哈哈!”晴彦先生一脸震惊地看着我,虽然是我的幻想,却完全不理解我的想法吗?我急忙解释道:“啊,我是说,那家伙也是男人吧?是男人的话,应该多少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吧?他还借给我《妇系图》那样的书啊?”
所以为什么连蛙男都一副无语的样子。
事不宜迟,我在柜台上展开原稿,重新涂写起来。在川濑来梅钵堂之前,我要重新写出一篇,送给他的故事。
我只是不想让他再次露出那样的表情了。那样冷漠而孤独,仿佛要把自己埋葬在过去的冰层下的表情。我突然感到自己离他如此遥远。
心底有个声音在挽留着这样的川濑。于是我不顾一切地,滑稽地伸出手去。
如果这就是我能做的事情的话,我会做的。
我坐在市营电车上,百无聊赖地读着《妇系图》。由于是随手借来的旧书,泛黄的书页已经有些破损了,吸了潮气的纸张无精打采地耷下来。
结果无论是问了水上,还是川濑,两个人都讳莫如深。
水上说“他想让你看看现实”。说起来,川濑也不断地重复着“现实”这个词,却不肯继续说个明白。我有些烦躁地翻着书页,反复跳跃时空无数次的我,早已没有资格谈什么“回到现实”了吧?
不知不觉,手指停在快要结束的地方,整个故事最为凄美的部分:阿鸢之死。
弥留之际的阿鸢,寂寞而无望地思念着恋人早濑。酒井老师不忍心看她如此痛苦,对她说:“把我当成早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阿鸢想抓住酒井老师的手无力地摸了两三次,但还是颤抖着牢牢抓住了他的衣领。她仰着头几乎要昏死过去,却依然用尽最后的气力呢喃着:
“早濑先生。”
“阿鸢。”
“早濑先生……”
“嗯、”
“老师同意我去见你了,我好高兴……”
酒井的眼泪落了下来。
其实,故事到这里结束不就好了吗?阿鸢的痛苦与痴情,已经深深地感染了我。那是以生命为代价,在生死的界限处绽放的花朵,极其脆弱,却因脆弱而更接近“永恒”。
那片刻的欢喜,只是自欺欺人的幻想,却因本质的残酷而更加美丽。
至于之后早濑为阿鸢所做的复仇和自尽,都无法挽回颓然的现实了。他在现实中所做的一切,对于已然在爱中解脱的阿鸢而言,如同蚍蜉撼树。
活着的人,是无法干涉借助死亡而达到永恒的人的。
虽然很美……虽然这样的结局很美。我的心中却生出从未有过的空虚,如同目睹了一场纷纷扬扬,埋葬一切的大雪。
该说是,遗憾吗?
……同样留不住的人,这里也有一个。
在我的故事中,我时而是阿鸢,时而是早濑,总是无法抓住他,每次以为终于能够触及到他的真实,展开手心却发现空无一物。
回想起某一次曾停留在手背上的,嘴唇的触感。我惊讶于那总是抿成一条线的好看的唇,竟然也有温热的温度。
难道那时说的话,也是假的吗?难道那样悲伤的表情,也都是假的吗?
……不。在一次次轮回中,我绝对已经逐渐接近他的真实了。
我要像阿鸢一样,坚守着永不见面的承诺吗?要将我心中这种模糊不清的感情,酿成独自品味的灵感,像泉镜花一样创造出绝美的故事吗?
……不。
比起“永恒”,我果然还是无法忍受这片刻的失去。很可笑吧?
我突然站起身来,向电车的车门处跑去,我向车掌大喊着:“我要下车!”
已经为他做了这么多了,何妨再追一段路呢?更何况我也想在雨中找到他,向他确认我心中这股奇特的感情的正体。
川濑?川濑。川濑!我奔跑在雨中,不断地在心中咬牙切齿地重复着我要找的人的名字。
奔走在梅雨中,我终于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中,我的一切的一切,都被他支配了。
……
我注视着东洋剧院的荧幕上,玉森君的走马灯。原本是想嘲笑的,但头脑中却一片空白。无数属于我的,不属于我的记忆涌入脑海。温暖而又喧嚣的日子,在我身边吵吵闹闹的玉森君,我似乎已经和他度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就快回忆起来了吧。
荧幕中的我,在颠簸不止的火车上紧紧握住了玉森君的手。狂风在我们的耳边呼啸着,玉森君如同一片摇摇欲坠的落叶。但他依然笑着,仿佛在说“终于留住你了”。
从玉森君的视角,我看见了。
——他不动声色地,反握住了我的手。
“!”
电影到此中断了。感觉到身边有另一个人的气息。但我并没有转头,我不想让他看见我此刻的表情。
一只熟悉的手牵起了我的手,是属于玉森君的温度。他带着笑意慢慢地说:
“一起回去吧。川濑。”
Chapter5
消毒水和酒精的气味把我唤醒,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医院狭小的休息室里,眼前是已经熬出了黑眼圈的疲惫的玉森君。
他还在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所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故作镇定地问道。
“现在是地震以后,已经过了一个多周了。距离你倒下也已经三天了。”
——那场预言中的地震发生之后,帝都的医生全部都投入到抢救伤员的工作中,川濑也不例外。连着在高压状态下工作了一周后,他的身体状况也开始恶化,我极力劝阻他,但他还是坚持和病人一起住在医院。三天前,我去送换洗衣物时,发现他倒在自己的休息室里,高烧不醒。
于是我也住进了医院,努力一边不给忙碌的医生们添麻烦,一边想方设法用医院中少得可怜的药品和物资照顾生病的川濑。
然而他的状况非常奇怪,似乎总是处在梦魇之中,有时还会睁着眼看到幻想。还好蛙男还可以在他的意识中穿行,“川濑先生似乎看见了其他世界的记忆。”。
恐怕是桥姬能力转移的副作用吧,川濑似乎被困在了不应当出现的记忆之中。既然也有幻想的话,我只能拜托蛙男,把我的幻想也加入其中,努力干涉他的梦境。
一开始我只能藏在川濑的意识之中,看着他的回忆。后来,逐渐能够借助梦境中其他的“我”的姿态出现,但不能操纵梦境。再后来,因为川濑强烈地想要见到我,我以独立的形象出现了,虽然是幼年的我。这似乎让他非常震惊,梦境也因此变得更加不稳定,主导权转移到了我的手里。于是我让他看见了“这个世界的我”的记忆。
“回想起来了吧?只有一个‘我’,就是在你面前的我。”
“……”
“高兴一点吧,还好我找到你了。”
“……所以,你全部都看见了?”
“……”
“啊,怎么说呢?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都因为你自顾自地做梦!我已经来救出你了,你还有什么怨言……”
“所以,玉森君,你到底喜欢我的什么呢?”
……因为这莫名其妙的梦境和副作用,我似乎看见了“其他的我”的记忆,回想起了最不愿想起的那些感情,而且还被,我最不想告诉的玉森君看见了。
但是我也看到了玉森君的回忆,而且是属于我的玉森君的回忆,这样就扯平了吧?
说到底,我喜欢他的理由,其实非常可笑呢。
“只是因为偶然遇到了”
只是因为你如此碰巧地,出现在我不堪的生命里。
无法逃开的,到底是谁呢?
不想逃开的,到底是谁呢?
在心里苦笑着,看着喜欢的人鼓着脸颊辩解着的样子,突然就很想捉弄他一下。于是我故意贴近他的耳廓,低声诱惑道:“所以,玉森君,你到底喜欢我的什么呢?”
我并不是想听到一个确切的回答,因为我深知,从十六年前那一刻,我就已经落入了这个圈套,解不开了。
然而他却直视着我的双眼,水蓝色的眼眸中,我的身影在波纹中微微荡漾着。
“我喜欢你,全部的谎言。”
他顺势吻了我。
我什么也无法说了,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
休养了几天后,尽管还不能马上投入工作,但我已经能够起床进行简单的活动了。这期间给同事添了很多麻烦,我不得不拉着玉森君向很多人赔礼道歉。结果因为玉森君始终陪护在我的身边,似乎全医院的人都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我倒是无所谓,但一天下来,玉森君的表情就没有正常过,我也得以尽情嘲弄了他一番。
我们走出医院,打算回家拿些生活用品时,玉森君喃喃道:“雨停了。”
果然雨霁云散了。天空泛着淡淡的琉璃色,晚霞为几缕云镶上了金边。
夕阳下的玉森君,转着已然无用的伞柄发着呆。我伸手拿过雨伞,合上。
“阳光下的玉森君很美。”
“?突然在说些什么啊?!”反应过来的他开始捶打我的手臂。
但这是真话啊。我发自内心地笑着,牵起了他的手。
从今往后,也这样牵着手,一直走在阳光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