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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尾声
夏烨 2020-04-23

 

【Rindy】

 

电话响的时候,Rindy正坐在公寓的阳台上,右手拿着小刀,左手捏着垂落的苹果皮。

 

刚拎起听筒,好友的尖叫就穿透了“滋滋”的电流声。

 

“Rindy?”Mia没等她回答就自顾自的讲了下去,“Carol——她上电视了!”

 

“什么?”Rindy匆忙按照朋友语无伦次的指令,跪在电视机前拨动旋钮。

 

黑白的雪花跳动后,电视机屏幕上出现了她无比熟悉的面孔。

 

她的母亲,Carol,像一尊亚马逊女战士铜像,笔直的站在画面的中心。大墨镜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嘴角带着坚定的微笑,没有上卷的及肩发在和煦的阳光下闪闪发亮随风飘扬。

 

镜头逐渐拉远,照出母亲右手举着的海报:

我是一个女人——

不是

一个玩具,

一只宠物

或一个吉祥物

 

母亲的左手上拉着一根牵引绳,另一端系着一只活的羊羔,修剪整齐的卷毛里露出黑色的眼睛,小狗一样轻摇着尾巴。

 

羊羔安详的站在木板路上,停留在Carol脚边。Therese辨认出羊背上绑的围巾上写着“美国小姐”。

 

“这是在哪?”她压低声音问好友,抽出部分精力试图听清主持人的解说。

 

这是一场针对“美国小姐”选美比赛单一审美的抗议活动。画面背景是一栋陌生的浅色辉宏建筑,带着镂空拱门和半圆形穹顶,欧式风格的阳台和雕饰。

 

“新泽西州,大西洋城——”

 

“她完全没有想到要通知我一下?”她惊得几乎仰倒在地上。

 

“哦Rindy,她提起过。上周,在早餐咖啡店,你不记得了吗?”

 

她把下巴放在膝盖上,半无奈半骄傲的看着母亲和她的羊羔站在警戒线里,随便线外人群打量、议论。

 

她记起来了——确实如此。

 

那天她和好友Mia从家出发,在咖啡馆等待了二十分钟,Carol和Therese才姗姗来迟。从她们稍微晕开的口红和神采奕奕的模样来看,她们在家做了“Rindy一点也不想要知道”的事。

 

两人真情实感的道歉很快打动了Mia,深受其害的Rindy却不想就这么放过Carol。她暗示母亲要为四人的早餐买单。

 

“我的宝贝女孩,”Carol嘴角的笑纹更深了,“我不免注意到Morgan穿的依然是昨天的衣服。”

 

“妈妈!”Rindy惊叫道,打断她可能发表的惊世骇俗的言论。“我已经二十五岁了,我有一份工作,自己独立生活,我有权——”

 

“——在周日的早上一边喝香草奶昔,一边吃画着巧克力酱笑脸的薄饼。”一般不参与口舌之战,只作裁判的Therese忽然接过Rindy的话。

 

“听听这位智慧的三十七岁女性的发言。”Carol说完故意挺直了后背,右臂放在沙发椅背上。Therese就势靠在Carol的肩膀上,倒在金发女性的怀抱里。两个人像小孩子一样笑起来。

 

Rindy无奈的看向好友。Mia耸耸肩,对她比了一个“炫耀”的嘴型。

 

四十七岁的母亲和她三十七岁的“灵魂伴侣”的生活充满鲜亮的色彩。

 

离婚协议达成后Carol从珠宝专柜辞职,最终成为了职业的宴会策划人。从前维护的良好人际关系给了她无数工作机会和人际渠道,加上她有创意的想法和严格的办事态度,Carol成为了极受欢迎的存在。

 

而和Carol成为对比的是Therese。在报社实习的Therese虽然通过考核,成为了其中的一员,但她的事业前途并没有变得更明朗。在 “每月聚焦”照片第二十次被打回的那一天,Therese夹着她的女士公文包走回了家。

 

据Carol描述,Therese带着如同暴雨前最后的宁静,拉出立柜的抽屉,感受了一下它的重量,然后把抽屉整个倾倒。沉重的相簿落地,无数黑白的相纸贴着地面滑行,铺满了整个客厅。

 

Therese随即忏悔般的跪下,一张张拾回。从未见过她如此神态的Carol忽然感到了一种恐惧。

 

“我不想就这样放弃。”这句话Therese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手里的照片捏出褶皱。Carol跪坐在她的身旁,一遍遍回答道:“You’ve tried. I love you.”

 

暴风雨没有来临。Therese用所有人预想之外的力量包裹住她的愤怒,重新塞回胸膛,一针一线的缝合好。她趁Carol准备晚餐的时候离开了家。

 

再打开门的时候,Carol发出了一声卡在嗓子里的惊呼:

 

Therese的头发剪成和男性一样的长短,紧贴着头皮,露出双耳和后颈。

 

“这是时下流行的Pixie cut。”Therese虚弱的解释道。

 

Carol也露出勉强的笑。“很适合你。”

 

第二天早上,从寄宿学校回到家中的Rindy一眼爱上了Therese的新发型,坚定的要求头顶这个“会炸开全班同学脑袋”的发型。

 

Carol让Rindy坐在高脚凳上,在浴室镜子前完成了这项任务。

 

Rindy记得第一次让指尖穿过自己短发的感受。“我可以摸到我的思维。”她对镜子里同样顶着超短发的Therese说。

 

Therese的笑声从遮掩的低沉变为不管不顾的歇斯底里,眼泪划过颧骨砸到瓷砖地板上,和满地的碎发混作一团。

 

当时,Rindy是诧异的。但是她给她最喜欢的Aunty Therese无数拥抱和亲吻,还有更多的大笑。

 

在返校的路上,母亲回过头看了一眼车后座上熟睡的Therese,转头对她说:“谢谢你,我的天使。”

 

“不用谢,妈妈。不过我什么都没有做。”她耸耸肩。

 

“我爱你的新发型。”母亲露出了她最喜欢的微笑。

 

“我也是。”她郑重的点点头。

 

这个发型珍藏在她的小学和中学毕业册里,是她引以为傲的一部分。十余年过去了,她仍然时常回想起第一次触摸到自己思想的感觉:它像脉搏一样跳动,有着血液的温热。

 

那天,她发现了自己的声音和她的思想是连接在一起的。喉咙的震动应该是有目标的,有意义的。

 

“Talk should never be cheap.”母亲和Therese是这句话的信徒。

 

在每半个月一次的母女早餐聚会上,Carol提起了她们最新了解到的组织,New York Radical Women,和它正在策划的活动。

 

“至少先确保你们能申请到许可证。”Rindy叉起一块培根。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场地申请,巴士,传单,纽扣,万无一失。”Carol紧接着称赞起餐厅新出的榛子拿铁,Rindy也就跟着讨论起糖浆的剂量。

 

母亲越来越会转移话题了,一句话就让Rindy忘记追问巴士的用途。看来这辆巴士载着她们从纽约一路驶向新泽西,到达选美比赛的现场。

 

从电视机荧幕里的画面来看,至少有数百名女性加入了这样一场活动。

 

她们的标语胆大至极——

 

欢迎来到美国小姐母牛评选,不论你喜欢哪个部位,都能买到。

 

女性是人,不是牲畜。

 

Rindy屏息凝神的看着。

 

抗议者身后的会场里,美国小姐评选的直播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穿着泳衣的二三十个女孩正在台上来回走动,展现训练过后得体的言谈举止,露出标准的微笑,谈论她们“如何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几千名男性观众坐在台下,仰起头凝视那些没有赘肉的大腿,服帖的头发和雪花石膏一样洁白无瑕的皮肤,挑选出他们认为最合适最温驯的一只。

 

黑白画面也阻隔不了场馆外抗议现场的激烈气氛。警戒线外有愤怒的喊叫——

 

“滚回苏联吧,你们这些共党、女同、假男人、疯子和巫婆。”

 

和丈夫一起路过的女人眼中露出了不可置信。

 

用围巾包住头部的女性小心翼翼地讨要传单和纽扣,塞进手提包里。

 

还有年轻的,无所顾虑的女孩,弯腰穿过警戒线,脱下脚上的高跟鞋,跟着站在了木板路上。

 

新闻切换到了别的画面。

 

Therese在电话边坐着等了几个小时,母亲们却迟迟没有联系她。虽然Morgan极力安慰,但是Rindy的担忧还是越发沉重。

 

凌晨三点,母亲们依然没有消息。她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朦胧之间,Morgan的电话把她惊醒。

 

“我知道她们在哪了。”电话那头的Morgan比起前一天更加激动。

 

“什么?”她努力摆脱睡意,驱使大脑开始运转。

 

“她们在监狱里,Rindy——监狱里。”

 

FUCK.

 

 

 

半小时后,Rindy坐在车里举起在新买的纽约时报,欣赏着占据封面的大图。

 

黑白的配色让这张在室内拍摄的照片里模糊的人脸难以辨认,但是图中巨大的白色横幅上深色的大字格外显眼:“WOMEN’S LIBERATION”。

 

图下一行小字:“抗议者们在选美比赛直播时在会场内挂上横幅。Therese May,摄于1968年9月7日,大西洋城会议厅。”

 

占据一整面的报道详细的描述她们的举动:

 

八位女性抗议者换上正装,借机混进场馆。她们把印着标语的布料的携带进会场,在露台进行上拼装,最后悬挂在几千观众的头顶。

 

这场骚动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警卫们迅速到场,把这几位“不速之客”清理出了会场。

 

来自肯萨斯州的Debra Barnes Snodgrass是1968年“美国小姐”称号的赢家。她的评选演讲被抗议者们短暂的打断了几秒钟,但她坚持着完成了表演,获得了一致的好评。

 

场馆内抗议者及其标语未能登上电视转播,但是随行的摄影者在被捕时把胶卷转交给了活动的组织者之一,Robin Morgan。

 

 

Rindy半是苦恼半是骄傲。她小心地把报纸折好,放进手套箱里,在地图上研究着开去新泽西州的路。

 

两个半小时以后,Rindy带着她微薄的存款来到离大西洋城会议中心最近的警局门口。

 

一位名叫Derek的棕发警探贴心的替她找到了Carol和Therese的记录。她再三感谢他的友善相助。

 

交完保释金加上一段漫长的等待后,她终于见到了两位在监狱渡过了一夜,精神却异常振奋的女性。Therese身上蓝色礼裙满是褶皱,前一天画上的眼线略花,但见到Rindy仍露出轻松的微笑。Carol松开白色套装上方的纽扣,蕾丝手套系在手腕上,丝毫没有被恐吓后的心有余悸。

 

Rindy只能一边叹气,一边与她们紧紧拥抱。

 

“谢谢。”“抱歉。”

 

“你们俩的自由可值六千美金的现金。”她小声说道。

 

“这么廉价——”Carol同样小声说道,回头看了一眼警官。警官清了清嗓子。

 

她们快步走出灰蓝色的警局,钻进车里,这才开始了大笑。

 

Rindy大力踩下油门,车子向高速公路飞驰而去。

 

收音机里大声唱着the Doors的新曲。

 

“Hello, I love you

Won't you tell me your name?

Hello, I love you

Let me jump in your game

She's walking down the street

Blind to every eye she meets

Do you think you'll be the guy

To make the queen of the angels si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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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ndy从未如此紧张过。但是她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她身旁的人已经出了一身大汗,看起来随时就要昏倒在地。

 

“准备好了吗?”她问略微颤抖的男友Derek。十二月的寒风里,他和树枝上的黄叶一样,卷曲成一团,露出备受折磨的表情,在北风的嘶吼里坚定的拒绝走入温暖的室内。

 

“没有。”他松开咬紧的牙关,回答她的问题。

 

她伸出手按响门铃。“Rindy——”他刚要说什么,门就打开了。

 

“嗨!”迎出来的是Therese。她示意两位进屋。

 

Derek苍白的脱下了大衣,递给微笑着的Therese,然后在门口的脚垫上努力把鞋上的雪水擦干净。在这期间,Therese的拥抱和亲吻下雨一样的落在Rindy的身上——近半年没有见面让她的“妈咪T”异常想念。

 

“Mummy,”Rindy在Therese的耳边说悄悄话,“今天可不可以帮帮Derek?”

 

“Baby,”Therese也用蚊子大小的声音回答她,“Your mum is still pisssssed.”

 

Rindy也能够理解母亲的郁闷:在被调去加州工作的两年里,她从未透露过任何情感经历。好不容易等来了圣诞节,留守在家的母亲却得接纳一个从未听说过的“男友”。这样突如其来的消息,想来也是打击到了从前与自己无话不说的母亲。

 

她对Therese做出一个哭脸,对面却只能无能为力的摇摇头,棕眼睛里怜意和笑意像是一杯热腾腾的巧克力。

 

“Babe?”母亲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五十二岁的母亲依然呼唤她的妻子为“宝贝”。Rindy倒是希望Derek能学会这一招,她可不介意多一些甜言蜜语。

 

“Rindy到家了。”Therese虽然嘴上说着不能帮她,却伸出手挽住Derek的手臂,领他到厨房去,接受“一家之主”的审判。

 

“那个男孩呢?”Carol提起这个不速之客时,声音里依然有一丝凉意。

 

“我想——呃——那说的就是我了,女士。”Derek从Therese身后走出去,站在Carol面前。

 

比Derek稍矮的Carol用一双眼睛上上下下的扫射了这个男孩一番,然后伸出了右手。

 

“不需要叫我‘女士’,小子。Carol就可以。”

 

Derek挤出他最惹人喜爱的微笑,不知所措的站在厨房门口。

 

“你可以去替她打打下手。”Rindy忍住笑意提示男友。

 

Derek站到了Carol的身边。

 

“你们家圣诞节吃些什么?”Carol一边给火鸡刷上第三层油一边开始盘问。

 

“一般是羊排和土豆泥,Ms,不好意思,Carol。”Derek顺从的在句子中间改了口。

 

“羊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Carol赞同的点点头,示意男孩把烤箱打开。

 

“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您的火鸡看上去也非常不错。”这是Rindy提前教过的:夸赞母亲的厨艺总不会错。

 

“他会没事的。”Therese靠在门框上,看着逐渐开始对话的两人。

 

“我希望是这样了。”Rindy踮起脚,把下巴放在Therese肩上。

 

“这回你可要详细的讲讲你们是如何认识的了。”Rindy还没来得及逃,就被Therese抓住了手腕。

 

“Mummy——”她求饶的叫道。这世界上哪里有二十六岁还要向家长讲述自己恋爱故事的“成年人”?

 

最后的最后,Rindy还是讲述了一个成年人的恋爱故事。她的听众盘腿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靠枕,棕色的眼睛直白的、毫无遮掩的与Rindy的视线交汇,带着理解和无限的爱。

 

Carol和Derek坐在沙发的两侧,品尝着刚做出来的带着丰盈泡沫的蛋酒,商量着明天要尝试做出烈火阿拉斯加蛋糕。

 

空气里是巧克力饼干、火鸡、苹果派、熬制肉汁的香气。

 

身后的电视机里,Frank Sinatra柔声唱着金色的日子,闪耀的星星,爱情,聚会,天使和白色的雪花。

 

平安夜最后的钟声响起,圣诞节正式的来到了。

 

在家人紧密的怀抱中,Rindy露出了安心,满意的微笑。

 

新的一年,一定会更好。

 

 

 

 

 

碎碎念:

 

在鸽了一个月以后我终于把《代糖》系列写完了!表扬自己。

(叫代糖是因为我仿佛没有发多少糖,明明是一个试图弥补电影遗憾的作品,却给我搞出这么多幺蛾子)

 

最后还是在俗套并圆满的圣诞节中结束了故事(捂脸)

 

这个结局我一开始写的时候也是没想到的。只是这周恰好读到了I Was There: The 1968 Miss America Pageant Protest这样一篇历史故事,感觉备受感动,于是安排C和T两人参加一下。我对美国1960/70年代的了解是非常非常有限的,过于不属实的部分也请大家海涵。

 

 

祝大家地球日快乐!

 

PPS:

今天看《美国夫人》,香蕉姐和大魔王双双出镜,好姐妹在发廊里聊天的片段真是太让我感动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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