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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光阴里的使者
团山真人 2023-02-03

行走在光阴里的使者
徐玉霞
七、八十年代,沂蒙山区的村巷偏僻幽长而又坑洼不平,在树木掩映之下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人声聒噪,挑水的、推碾的、追赶着牲畜的村里人,在街巷中往来穿梭,袅袅炊烟中总是掩映着这样那样的传奇,为那个时代打上烙印。于是,那顶展翅欲飞的旧棉帽,那件腰里捆了绳索的对襟破棉袄,还有和着拨浪鼓打着唱腔的阵阵吆喝声,成就我童年时代最为深刻的记忆••••••
小时候,常常立于街巷内期待和着拨浪鼓的阵阵吆喝声:“布楞当,布楞当,货郎挑子来下乡••••••”,那声音沙哑而具诱惑力,那走村串户的吆喝声穿越在街巷内由远及近。接下来就会看到胡同深处走来一个五、六十岁的驼背老人,他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袄,棉袄没有纽扣,直接左右两旁袄襟交叉相叠,往腰里捆条绳索了事。他头上戴一顶带有耳罩的军绿色旧棉帽,棉帽的耳罩展开在耳朵左右两侧,翘成个乌纱帽状。这样一来就裸露出耳罩内毛茸茸的灰白色棉絮,其实那耳罩内的棉絮本来是白色的,后来经过岁月的“洗礼”也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那顶帽子卡在货郎头顶,活脱脱一副戏台小丑的样子。他肩上挑着一副担子,经常一只手扶着担子,另一只手里举着拨浪鼓,一边摇晃拨浪鼓一边走村串户吆喝着,那踉踉跄跄的身影不时地将担子转换着肩膀,一路吆喝着走去。
那个拨浪鼓是一面小铜锣做成,铜锣穿在木制的架子上,架子顶端用细绳垂下来一枚小小的铜锤,将长木柄举在手里一摇晃,那枚小铜锤便碰到下面的铜锣发出“布楞当”、“布楞当”的响声。拨浪鼓清脆的响声能够传开到很远很远,和着货郎的叫喊声一高一低听上去像是在唱戏。拨浪鼓响声一经传出,村子里立时会一窝蜂地涌出来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他们会追随着货郎走村串户到很远很远••••••
记得村中那个货郎是有名字的,便是邻村的胡家刚。说是邻村,其实他的村子离我家所住的村子还要隔开两个村庄的距离。因为挑子里载着当时农村孩子喜爱的唯一零食——冰凉糕,胡家刚遇到买主的时候,便会中途放下担子。这时候孩子们刚刚蜂拥而至,有的孩子手里攥着一把不知道积攒多久的头发丝缠成的团,那是趁着妈妈、姐姐们梳头时掉在地上或者留在梳子上,后来被小孩子收起来放在墙窟窿里积攒起来的,这些头发往往是由几个小头发团子攥成的一个大头发团子,也有些孩子手里拎着从娘的针线筐子里寻到的旧布条或者烂到不能再穿的旧凉鞋,他们团团围住胡家刚。胡家刚才会把挑子盛有零食的那一头转向孩子们,小心翼翼地搁置在地上。然后孩子们伸出长短不一的攥有各种货物的小手,胡家刚开始掂量孩子们手里的货物,将冰凉糕大小不均等地掰成几份一一递给孩子们,此刻,胡家刚皲裂的粗手指头上也同样笑开了花。
得了冰凉糕的小美如获至宝,她用拇指、食指小心地捏住那片小小的冰凉糕,其余手指翘成兰花指一样,开始小心地舔食起那片冰凉糕来。她先是用眼睛仔细瞧着,使劲咽下几口唾沫,然后再把舌头伸成个尖钩样小心翼翼地舔食着、舔食着,接下去再把冰凉膏另外一面翻转过来重复着同样的动作,那片原本赭红色糖片慢慢变成湿漉漉的了,到底舍不得咬下一小块来。等到馋极了,才会转着圈在糖片周围一小点一小点咬食••••••
我和其他小伙伴围在四周,瞪着那片薄薄的糖片馋涎欲滴。于是小美便极不情愿地将手举到我嘴边,小声地提醒:“咬一点,一点点哦!”,我先是咽下一口唾沫,将舌头伸将出来。霎时间,舌头甜丝丝的感觉传遍全身,我多么想再多啃食一些时间。
可是,菊儿、英子、二秃等很多小伙伴正眼巴巴瞅着,小美开始抽回手转过身去,把冰凉糕伸向别的小伙伴。于是其余同伴开始紧张地盯着那个咬食冰凉糕的孩子,不时会有人提醒某某咬得多了,或者跺着脚地狠命喊着:“少咬一点,少咬一点!”。为了避免小伙伴之间有偏颇,很多时候是逐个好友分食一圈,最后才把冰凉糕回归给那个小买主。
过了不多久,姑娘、媳妇们也从家里赶来。她们也不论辈分大小,瞅着胡家刚卖完冰凉糕要挑起挑子走人,姑娘、小媳妇们也会喊:“胡家刚,等一等!”,胡家刚便又翻转挑子,将盛放针头线脑的那一头往身前地面一撂,小媳妇们常常手里捏了几角零用钱赶跑过来,“我要几把红线、绿线••••••”。
“我要个顶针••••••”。
“我要个大洋针••••••”
“我要扎头绳••••••”
大家开始乱哄哄地七嘴八舌起来。
虽说是红线绿线,其实那头的挑子架上分层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各色花线,最底下的一层小木匣里盛有各种号码的针锥、大洋针、顶针等物件。姑娘媳妇们便从这些林林总总的小百货里挑选起来,还有的姑娘手里正在绣着鞋垫,忽然发现少了某种颜色的花线,于是一边寻找一边和手里的丝线对比着颜色的深浅。也有几个大娘顶着头巾从家里走出来吆喝:“胡家刚,给我拿一根大号的针,锅屋里还煮着饭••••••”,于是从人群外面接过针直接走人。
胡家刚常常一边做着生意一边和路过的大婶大娘说笑:“胡家刚,多久没来了?”
“胡家刚,还有针锥不?”
胡家刚打着唱腔回答:“顶针有,针锥也有••••••”
偶尔也会有心直口快的大娘笑骂道:“胡家刚,这些日子不来,我当是你死了。”
于是引来周围人一阵哄笑!
等到胡家刚再一次弯腰拾起担子,他会来一个白鹤亮翅的动作,下颌的胡须一撅,一只眼睛开始瞪大,另一只眼睛眯缝起来,鼻梁一皱就挑起担子来了。然后又开始挑着担子一边吆喝一边踉跄着离开,他脚后跟的鞋子也绽开了,露出穿在里面破了洞的厚袜子,就那么一迈步便露出一次脚后跟,如此往复着走开去了。
大概那个时候,胡家刚便成为小孩和中老年妇女的偶像吧。他不光走村串乡认识很多人,而且还把这一带的女红活计必需品一一买进卖出。有时候会捎带着别人家的东西和邻村人家交换一下,比如你家酒壶坏了嘴,他家烧壶毁了底,也会让他捎带着去让邻村匠人修一修,他像一位行走在光阴里的使者,成为那个时代的烙印。虽然说不出有多重要,可是生活中一旦没了他便会少了许多色彩。
又过了许多时候,我每天把攒的足够多的发丝团子逐个从墙窟窿里掏出来,放在手里使劲攥了攥,觉得足够买下一大片冰凉糕了,也足够我和弟弟、妹妹仨人解一次馋,胡家刚还是没有来。于是,我又把一个一个的头发团子重新逐个塞进墙窟窿里面去,就这样取出来又塞进去,已经如此往复过许多次了,胡家刚还是没有来。
那段日子里,我和小伙伴们不知道去村头看过几次,始终没有发现胡家刚的影子,那些等着花线用的姑娘媳妇们也是自言自语念叨着:“胡家刚怎么老是不来呢?我正等着花线用哪。”。不知道等了多久,大概是清明节前夕,我手里的头发攒得越来越多,等到足够换下一整片冰凉糕的时候,巷子里终于又传来熟悉的和着拨浪鼓叫喊声:“洋红、洋绿,冰凉糕、冰凉棍,小孩子吃了不淘气,老头老太太吃了喘气顺。”,然后又开始“布楞当,布楞当”摇晃起来••••••
我们赶紧循着声音从家里跑出来,这次见到胡家刚的时候,他的背驼得更厉害了,胡子也花白起来,好像骤然之间苍老了许多。于是,我们各自换回自己喜欢的洋红、洋绿,那是准备下清明节染鸡蛋用的材料,又把最后剩下的头发团子换了块巴掌大的冰凉糕,一边跳着蹦着满意而去。
这个时候,村里柳树的枝条已经长满叶子低垂下来,杨树正在吐着鹅黄色的叶片,小鸟叽叽喳喳地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天气虽然开始热了,胡家刚还是舍不得除下那顶军绿色旧棉帽。大娘大婶也从家里赶出来,要下准备用的剪刀、针锥等,她们也稀罕起来:“胡家刚怎么变样子了?”
中午的太阳到底叫人受不了了,胡家刚也开始除下那顶沾满油灰的旧棉帽。果然露出来后头上偌大一条新疤痕,那疤痕在后头左侧足有六、七寸那么长,缝合处在太阳光下熠熠生辉。街头巷尾的闲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虽然听不太清楚,但我确定那是有关胡家刚的传闻。
过了些日子,才从别人的嘴里得知胡家刚头上伤疤的来历。
去年秋天,邻村有个姓冯的猎户因为闺女要出嫁,邀请胡家刚去自己家为女儿置办嫁妆,这位猎户名字叫“冯一枪”,是远近闻名的神射手,因为独家炮制枪药,不管打什么猎物遇上他的猎枪准会一枪毙命,人送外号“冯一枪”。前些年因为大年初一遭遇一只人面狐狸而封枪多年。从此,他不管出入什么场合,只是背着猎枪用来防身,不再出手。
这一次,也合该胡家刚出事,就在一个黄昏的下午,小路两侧的庄稼已经成熟,人一旦走进庄稼地之间的小路就会没了踪影。那个时候,胡家刚挑着担子走在前面,冯一枪身背猎枪跟在身后,一前一后朝冯一枪家里走去。走着走着,胡家刚因为担子重就会中途猫起身子换几次肩膀,谁知道,冯一枪竟又发现胡家刚变成多年以前那只人面狐狸的样子,于是几次举起猎枪对准胡家刚瞄准。其时正值夕阳西下,胡家刚从背影里发现冯一枪的举动,只是装作一路上回头与他谈话避开了凶险,就这样胡家刚几步一回头和冯一枪说着话,冯一枪几次举枪都没有得逞。
当他俩行至一个背靠小山村的丘岭时,看见有了人影,胡家刚猛地放下货郎挑子撒腿就向丘岭跑,冯一枪不敢随便开枪,只得随手举起一块石头狠命朝胡家刚头上砸去,幸亏胡家刚一偏头闪过,那块石头砸在了后头一侧,当时胡家刚满身是血拼命朝村子里跑去。冯一枪慌忙之中开始将货郎挑子里值钱的物件找地方藏匿起来,正在他藏东西的当口就被及时赶到的民兵抓到了。据说,冯一枪当时财迷心窍,心里只想着如何把胡家刚的钱财弄到手,才错把胡家刚看成了多年以前的那只人面狐狸。
后来,人民公社调查冯一枪案子的过程中,才又破获几起盗窃案件,附近几个村子治安终于开始恢复平静了。人们不用害怕夜间走路,也不再提心吊胆自己家猪栏里的猪、牛栏里的牛,甚至鸡栏里的鸡夜间被偷盗。
有人说,是胡家刚为附近几个村子立下功劳,这次算是捡回条命回来。当地人民公社以抢劫杀人罪枪决了冯一枪,这个案子在当地广为流传。胡家刚遭此一劫,便留下了头上的那道伤疤。
清明节过后,胡家刚终于除下来那顶旧棉帽,他挑子里的货物也变得丰富起来:不但原有的货物一样不少,而且在货郎挑子一头又多出来一种叫做“花溜团”的小吃,那是把大米炸成大米花后用红糖熬汁粘合在一起,团成鸡蛋大小的团子,然后用洋红、洋绿上了色彩,像戏台上的大花脸一样的一种小吃。有时候,胡家刚会把染了色的大米团子用线串成一串,就那样一串串地挂在挑子一头。还有一种将花溜团单个穿起来,然后在大团子底下用线穿起几只上了色彩的小团子做缀,模样煞是好看!
胡家刚又开始一路摇晃着拨浪鼓一路拖长腔吆喝起来:“洋红、洋绿,冰凉糕、冰凉棍,还有花——溜——团——唻——”,他的嗓音抑扬顿挫,他的喊声依然具有诱惑力,他头上那道伤疤依然闪耀着明晃晃的光辉。
可是,人们再次看到他的时候终于开始心生敬意。
多少年以后,这位行走在光阴里的使者,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丰满了我童年的记忆••••••

(注明:该作品曾经发表于,2020年8月出版的第三届“讲好山东故事”征文大赛精品集《鲁地情歌》)


《行走在光阴里的使者》作者姓名:徐玉霞
身份证号:372832196910053441
银行卡号码:6223191661414289
联系电话:13563956896
通讯地址:山东省沂南县山水芙蓉城新10号楼一单元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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