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齐雁鸿怀孕了。
此言一出,举世沸腾。
上书参齐雁鸿的折子一本接着一本,络绎不绝。坊间市集里,到处都流传着李怀柔那平天冠,定是绿油油的发光。
李怀柔不以为然,坚持说齐雁鸿这肚里的孩子一定是自己的。因为自己在得知齐雁鸿怀孕消息的前不久,曾做过一个金龙入世的梦。这孩子,就是那金龙转世。
对于李怀柔的说法,大家自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后宫,御花园。
阳光明媚,春色满园的花园中,香气四溢,恬静又自在。齐雁鸿闭目靠在垫着羽绒的躺椅上,旁边是正在给她削水果的齐雪梅,和许久未见的李明城。
“哎呀,这梨你快别削了,怪磕碜的。”盯着齐雪梅削梨半天的李明城终是看不过去,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刀和所剩无几的水梨,娴熟地削起了皮。
齐雪梅瞥了她一眼没说话,扭头又看向齐雁鸿,嘘寒问暖:“鸿儿,你要喝水吗?”
“不了。”齐雁鸿这几天害喜,整个人虚弱的厉害,声音也软趴趴的。
“喏,雁鸿,吃梨。”这边,李明城已经熟练地将一个大黄水梨去了皮切成好入口的小块,送到了齐雁鸿的面前。
齐雁鸿拿起竹签扎水梨,吃了两口便放下了。她头一侧,又把眼睛闭了起来。齐雪梅与李明城对视一眼,一个去旁边把剩下没吃完的梨消灭掉,一个拿起手边的团扇,轻轻的为齐雁鸿送去清凉的柔风。
“母亲,我想听小曲。”
不多时,齐雁鸿的下一个要求出现了。齐雪梅习惯性把手中的团扇递给李明城,自己清清嗓子,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别看齐雪梅平日里一副认真肃穆的模样,唱起曲子来则温柔轻婉,余音绕梁。一旁的李明城痴痴地笑着,弯起的眉眼刻着爱人的瞬息。
“母亲,别唱了,我不想听。现在我想吃冬枣!”
听着齐雪梅的歌声,正如痴如醉的李明城突然茫然无措。
什么?冬枣?现在可是盛夏,哪里给她去弄冬枣啊。
就在李明城无措间,齐雪梅已经唤来了候在不远处的暖春,让她赶紧跑到养心殿去,找李怀柔要冬枣。
这边,李怀柔和一众武将在养心殿中商讨半月后讨伐鲜卑部落的事宜。刚听到寒秋匆匆忙忙过来传暖春带的话,她连忙简单和众人交代几句后,放下手中的一切,即刻下诏让唐小云去想办法,在最快的时间内带冬枣入宫。
接到诏令的唐小云也是一脸茫然。盛夏吃冬枣?怎么你们妻妻俩,这是在整人吗?
唐小云找到冬枣回来已到傍晚,为此她还累坏了六匹良驹。齐雁鸿看着暖春送上来洗净的一小盘冬枣,不知怎么突然动了怒,一甩盘子起身便往长明宫疾步走去。暖春眼疾手快,即刻跟了上去。李怀柔看了一眼满是担忧的齐雪梅和李明城,以及满腹狐疑的唐小云,和寒秋嘱托了两句,也朝齐雁鸿匆匆追了过去。
看着几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齐雪梅突然置起气来,打了李明城一下。
“都是你带来的那什么破药,害的鸿儿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李明城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谁知道那术士给自己保证说一定能让两个女人怀孕的丹药,居然能有这样大副作用。她委屈巴巴地看了一眼齐雪梅,只得默默低头,乖乖愿打愿挨。
长明宫。
齐雁鸿一回来就把自己锁到了屋子里,急的暖春在外面团团转。好不容易等到李怀柔过来,想着可以进去看看齐雁鸿的情况,却被齐雁鸿的一声呵斥搞的几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李怀柔三人只能在门口焦急地等着,长明宫小厨房准备好的晚膳冷了又热,热了又冷。
三更天钟响,紧闭的房门终是被打开。齐雁鸿从里面探出脑袋,眼圈通红。李怀柔三人看她出来即刻起身,欲言又止,目光温柔且关切。
“你,进来。”齐雁鸿指了指李怀柔,声音沙哑。
李怀柔赶忙点点头,迅速拍了拍外袍上的灰尘进了屋。
屋内烛火摇晃,昏黄的光影下是李怀柔忐忑不安的心情。齐雁鸿径直走到床边,停下,背面对着李怀柔。
因为一连几日的吃不了东西、失眠,齐雁鸿被折磨的身形消瘦,衣服都只能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李怀柔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恨当初吃下孕子那枚药丸的为什么不是自己,而是齐雁鸿。现在在这昏黄的倒影下,齐雁鸿更显单薄羸弱,仿佛只要一阵微风,就可以把她吹走。李怀柔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紧紧抱住面前相濡以沫的爱人。
“怀柔,你说,我是不是特别过分……”
齐雁鸿的声音很轻,还带着哭腔。李怀柔瞬间感觉酸涩难忍,眼眶唰的一下红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问着:“怎么了?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几天,我……对母亲、先皇,还有你……”
“没事的,我们……”
“怎么可能会没事呢!”齐雁鸿音调提了几分。她咬住下唇,蜷起手臂,身体也随之不自觉的颤抖。
“雁鸿……”李怀柔说着,想要上前紧紧抱住她。
“不要过来!”齐雁鸿往前一步阻止了李怀柔伸出的双手。她自怨自艾地呢喃着,下唇的鲜血混着泪珠,拼凑出不成字的音节:“对不起,对不起……”
李怀柔的眼泪也随之滑落。她不顾齐雁鸿的拒绝与退缩,上前一把将她转过身来,紧紧地拥住濒临崩溃的爱人。
“雁鸿,雁鸿……”
呜咽声藏在李怀柔一遍一遍呢喃着齐雁鸿的名字。齐雁鸿清晰地感觉到李怀柔那强而有力的心跳正在牵动着不安的自己,烦躁、孤独、悲伤逐渐退散,只留满目的清泪和怀中的温暖。
齐雁鸿久违地痛哭了一场,李怀柔也是。两人眼圈胀的通红,连视线也变成了一条缝。
自然,李怀柔的情况要比齐雁鸿还惨些。她之前的军政要务没商讨完,不得不顶着这幅狼狈样子去见朝臣。
听到这个消息,齐雁鸿又开怀大笑了一番。叫她之前总是不好好批奏折,总是把事情往自己这里堆。现在好了,英明神武的帝王顶着俩肿如鸡蛋的眼睛上早朝,叫她格外快乐。
李明城在第二天下午见到李怀柔时更是笑的肆无忌惮,吵得齐雪梅踹了她两脚。李怀柔翻了白眼骂了一句可真是亲妈,然后看向齐雁鸿面色好了不少,瞬间心中解郁舒缓了不少。
所幸,没过多久,齐雁鸿就不再害喜了。怀中的小宝宝也很是听话,乖乖地等着自己出生的那一天。
小宝宝出生的那一日是个阴天,乌云密布。齐雁鸿在屋里声嘶力竭地喊着,李怀柔在屋外着急忙慌地走着。
“哎呀,你能不能不晃了,我看着头晕。”
李明城的话音刚落,就被齐雪梅怼了一句:“你能不能闭嘴?”
行吧,李明城无奈撇嘴。
不多时,天边隐隐似有雷声作响。众人皆说恐有大雨将袭,劝李怀柔赶紧到一旁的屋子里躲雨。李怀柔则说什么都不走,硬是要等着齐雁鸿将孩子生出来。
就在几人争执之间,天上乌云不知怎么开始缓缓散去。伴随着重重云层后出现的暖阳,是屋内一声清脆的啼哭。
齐雁鸿顺利产下一女,母女平安。
孩子眉眼随了李怀柔,其余则更似齐雁鸿多一些。还有一枚与齐雁鸿一模一样火符胎记,在她的额头上。
李明煦,这是李怀柔与齐雁鸿商议许久给孩子定的名字。祝福她能有个光芒万丈的未来,也隐喻她出生那日天空出现的异象。
原先还在怀疑齐雁鸿在外偷人的人,纷纷闭了嘴。他们想起之前李怀柔所说的那个金龙入世的梦,指不定李明煦真是金龙转世也说不准。
(四)
“……就这样,丽雅王后在长明宫行刺陛下失败后,被禁军抓捕入狱,漠北也因破坏了友好盟约遭到了陛下的派兵讨伐。与其合谋的前太师齐雪梅与其子齐薛诚被流放南疆,其余党羽皆按律问责。齐雁鸿,也是就是咱们的皇后娘娘,因为大义灭亲又护驾有功,被留在了京城又加封了爵位。”
“原来,是这样啊。”
正在说话的两人是周游全国后回来的何金金与前不久刚到宫中的小国师。两人一大一小,坐在御花园的凉亭中,一边享受着这烂漫的春光,一边漫无目的地聊着天。
“好了,今天的故事就讲到这里了。小家伙,赶紧国师府吧。”说着,何金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顺势又伸了个懒腰。
小国师明显是故事还没听够,勉勉强强哦了一声,如小豆般的眼泪突然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哎呀,小家伙,你缠了我半天说了许久的故事。我不就说你一句让你赶快回宫,你怎么哭了呀?”何金金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呜呜,我只是……只是突然觉得这个皇宫太冷了。当初带我来的婆婆说,皇宫是个好地方。有好多好吃的和好玩的,可是,可是……我来了之后,呜呜呜,只感觉到这里好空荡呀……”
“哎,别哭了别哭了。”何金金从怀中掏出一个绢帕,悉心地为小国师擦去脸上的眼泪。
该如何解释这是因为前段时间陛下和皇后大吵一架,甚至皇后还搬到了宫外去住。宫人们都不敢言语,再加上这宫中本就服侍的人不多,所以才显得空空荡荡吗?何金金苦思冥想着,手上的动作都迟缓了几分。
就在她思索期间,一只突然从空中飞下的金丝雀吸引了小国师的注意。毕竟是小孩子,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她即刻拽了何金金的手,奶声奶气道:“快看那只漂亮的小鸟!”
何金金转头,只见金丝雀啾啾叫了两声,很快又不见了。再看向小国师时,她已经擦干了泪痕,笑盈盈地看向自己。
两人手牵手走在前往国师府的路上。小国师左看看右看看,瞧见稀奇的都想碰上一碰。何金金好说歹说拉住了她,表面笑嘻嘻的,心里却在抱怨这小家伙为什么不能像李明煦一般乖巧可爱。
经过一个拐角,小国师突然看见一束灿烂如火的花,这让她想起了前天惊鸿一瞥的家伙。“前天的时候,我偷偷跑去御膳房找吃的。路过长明宫的时候,遇到一个和我年岁差不多大的家伙。”小国师突然打开了话匣子:“那人额头上有火焰一样的胎记,可好看了!”
“哦?”何金金低头,只见小国师脸上那灿烂的笑容下,几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
另一边,长明宫。
李怀柔仔细清点着随行的行囊,身旁坐着的,是正在认真读书的李明煦。
“燕儿,一会儿见到你娘亲的时候,可千万要记得母后交待给你的话。”
燕儿,是李明煦的小名。
李明煦听见李怀柔在喊自己,放下书,对上她那一双杏眼,天真可爱:“母后既然想娘亲了,为什么不自己亲自去寻她,非要让燕儿代劳传话呢?”
李怀柔一时被问的哑言,只得回一句“大人的事情,小孩儿少管”来搪塞过去。
其实李怀柔与齐雁鸿吵架这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只不过是两人在李明煦的教育问题上起了分歧。李怀柔认为教育李明煦应“散养”,让她多尝试一些不同的事务,然后自己选择一个最喜欢的去钻研。齐雁鸿则认为李明煦应该如自己当年师从太傅一般,从小克己奉公,以成为一代明君为唯一目标。随后恰逢齐薛成拖家带口来长安游玩,齐雁鸿想着之前两人的关系,故意没有告诉李怀柔这件事,只是自己借散心为由搬出宫去陪弟弟一家。而朝堂这边,正好赶上春种大事,李怀柔忙于公务抽不开身。两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冷战”了起来。
“母后,你真的不和燕儿一起去吗?”站在宫门后的李明煦回头,认真地看向李怀柔。
“朕……就不去了,你把话带到就行了。”
“好吧,那希望母后不要后悔。”
李明煦突然没由来的说这么一句,让李怀柔心中一紧。
后悔?什么后悔?是齐雁鸿要彻底不原谅朕了?还是这木头外面有人了?
李怀柔的思绪开始不受控的胡思乱想起来。她在养心殿里开始绕来绕去,坐立难安。
“唐小云,快,把你身上的衣服脱给朕!”
“啊?”
乔装打扮换了一身胡服的李怀柔在好心路人的指引下,很快就找到了李明煦出宫后所来的地方,一座民宅。她在门口徘徊许久,还是无法下定决心推门而入。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爽朗而又莫名熟悉的男声从屋内传出,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温柔似水的女声和齐雁鸿的声音。
“什!”李怀柔瞬间暴起,这臭木头居然真的在外面养人了?!她飞起一脚破门而入,直直对屋内怒吼:“齐雁鸿!你他妈居然敢在外面偷人,给朕滚出来!”
话音刚落,只见四处扬起的飞尘之下是目瞪口呆的齐薛诚、惊慌失措的齐薛诚的夫人、嗷嗷直哭的齐薛诚的一双儿女、不明所以的暖春、一脸漠然的李明煦和蹙眉冷脸的齐雁鸿。
“陛……陛下?”齐薛诚试探性地问了声好。
……
宅中的里屋。
齐雁鸿气定神闲地坐在桌前喝茶,一旁是低头站着的李怀柔和背手拿书的李明煦。
“好了燕儿,你先出去吧,我与你母后有话要说。”
“是。”
李明煦乖巧地一躬身,扭头就走了。李怀柔只觉得背后冷汗直冒,诺大的房间却格外的压抑憋屈。
“陛下今日公文看完了?”齐雁鸿不咸不淡地问着。
“没有……”
“呵,那陛下可真是好兴致啊。偷,人?”
齐雁鸿故意将最后两字说的慢了些,李怀柔只觉寒毛直竖。“不是雁鸿,我是因为听见……”
“听见屋内有男有女的笑声,所以怀疑本宫是在外面偷人,对吗?”
“嗯……?嗯……”李怀柔硬着头皮,认了下来。
就在她等着齐雁鸿接下来的审判时,却听见齐雁鸿开口说道:“今日你让燕儿送来的鲜花饼不错。”
“啊?”
“鲜花饼。”齐雁鸿重复了一遍:“还有话,燕儿都带到了。”
“嗯。”
“你为什么不亲自来与我说?”
“我觉得,你不想见我……”
“为什么?是因为那次咱俩在宫里争执不久后,我就搬出来了?”
“是……”
“都是误会。你看到了,薛诚他来了。”
后面的话齐雁鸿没有说,李怀柔却了然于心。齐薛诚来了,我不想让你知道,我怕你和他之间还有旧情在,所以才借口说要散心出了宫。
“雁鸿,我与他就是逢场作戏。”
“我知道。”齐雁鸿放下手中的茶杯,垂下眼:“但我还是不想你见他。”
不想你见他。
这几话在李怀柔脑中徘徊许久,勾起了她许久未见的笑意。
“你吃醋了?”
“没有。”
看着依旧是死鸭子嘴硬的齐木头,李怀柔刚忍不住又想打趣两句,却被她拉去了手,十指相扣。
“之前在宫里争吵燕儿教育的问题。我后来想了许久,觉得你说的并非没有道理。燕儿应该去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生,而不是我们安排给她的。”
“怎么话题突然跳到燕儿了?咱们不该就齐薛诚来长安,但是你没有告诉我这件事,好好探讨探讨吗?”
齐雁鸿轻轻一笑:“还是燕儿的事比较重要。下个月她就六岁了,得赶紧为她选定一位良师。”
“你来教不就好了?”
“这不行,母亲是母亲,师长是师长。”
“哎呀,那我回头让沈太师拟一批皇太女师父人选的名单,总行了吧?”
“嗯。”
齐雁鸿展颜而笑,勾的李怀柔直心痒痒。
“雁鸿,我想……”
“陛下,薛诚这门你打算何时唤人来修啊?”
……
“将军,这大半夜的让兄弟们带着木板啊,锤子钉子什么的,这是要干嘛去啊?”
“修门。”
“咱不去巡视长明宫了?”
侍卫刚问完,唐小云突然脚下一顿,一脸严肃:“不能去。”
“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