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笙视角
※以奇迹大陆的毁灭为结局
※如果有违原设和剧情,很抱歉~
壹·雨水
祝若笙对水的记忆始于南境,和多数人一样,从雨水开始。
云端帝国南部的繁华城巷,每年如期被来自弥雾海的季风亲吻,随之而来的便是接连数日的雨露眷顾。
最纯粹的形式有最丰富的内容,雨水是可观,可听,可嗅,可触的。它编织雨幕落地成花,天然之水便在人世流淌。远处的芒山被洗出了水墨,枫林园有一树一树的簌簌作响,鸢宁街的石板路上雨雾弥漫,水汽和霓虹灯光一同氤氲升腾;醉月楼上等雨停的客人向外伸出手试探,冰凉湿润在指尖绽开一朵雨花。
雨汇百川,百川汇海。自然界最盛大的循环以此为起点,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这里是人杰地灵,艺术野蛮生长的南境。雨水中的身影不只有赶路的行人,躲雨的孩童,更有乐师和天地一同奏乐,让音符向青草更青,渺远无穷处漫溯,最终融入雨声的怀抱;有云端第一的舞姬乘兴起舞,雨点为她打着节拍,“远眺祝女舞一刻,市闻胡旋目不侧。”;有苦心经营的设计师在窗前久久凝望,一瞬间灵感乍现,转身起笔,下一个萨耶王或许就要诞生。
感谢雨水,洗涤人间,滋养生灵,塑造万物,让南境更加成为南境。
可雨水终究是冷的,潮的,留不住的,一滴或一场都是,南境也一样,她的心也一样。
日复一日的只是书斋里无尽头的苦读、琴房里干涩僵硬到称不上为音乐的声响,还有宴会上虚假的表情与违心的姿态。低头只是故纸,琴弦,抬头是双双眼睛,闪动着一些看不透的东西,从期望,热望,到失望,绝望,旋涡一样地循环,她被卷入其中,难见天日。
尔虞我诈的斗争,望女成凤的渴求,无人问津的地位,都如丝丝冷雨,一刻不断地渗入心房。
祝若笙没有南境人对雨水的深刻印象,她的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总是雨季。
后来,便是十六岁蟾宫折桂,名动京城。她却执意远离朝堂,奔向了云西的大漠风沙。
轻摇羽扇,谈笑灭樯橹。少女逃出阴霾,自由之处便是晴空。
金榜题名不是我光耀门楣的荣光,那是我逃离旋涡的浮木,冲出牢笼的羽翼,破穿束缚的利刃。“才智无双”轰动云京的名号也好,人人称羡的官职头衔也好,我都不要,我要那远方的大漠雪山,要自由不羁一生狂放,以三千漠北沙,换浮生梦潇洒。
祝若笙记得,从南境出发的那天,大雨滂沱。
仿佛天地的送别式,雨幕落下,雨声轰鸣,雨雾升腾,雨滴冰冷。一切一如既往,一切又不同寻常。她撑着伞上船,心里想的是,快逃。
逃出这望不到尽头的冷湿,从此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多年后家主叛乱东窗事发,她奉命前往南境调查真相。归来的原因如此令人唏嘘,她却并不在乎,南境从不是她的故乡。
那一天没有雨水,也没有“感时花溅泪”的凄凉,这里春光明媚,草木蔓发,宛若新生。
可祝府已被重重封锁难以靠近,高墙铜锁阻隔的不只是空间,更是她永别的过去。
一瞬间,她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滴答”、“滴答”。可她心里的天空,已不再阴沉。
江南的风吹不到塞北,北上的鸟也再无归期,因为它的春天不在那里。
南境种种,一切终必,终为旧梦。
与南境恰恰相反,云西鲜有雨水。
君不见,走马川,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千百年来,洛云峰的晨光照耀着绵绵山脉上的皑皑白雪与一望无垠的茫茫冰原,它们在冬去春来之时迈开步子缓缓消融,仿佛从天国拾阶而下进入凡尘,以晶莹澄澈的姿态流淌,给予常年干渴的土地最珍贵的滋养。
一瞬间,就从瀚海阑干百丈冰,到了黄沙碛里本无春。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这里是云西,是边疆,是要塞,背山面水易守难攻,凌云洛川矗立相望。与南境人雨露滋养下的温婉不同,肆虐的黄沙与风雪从未凉了西域健儿的热血。即使是雪水流淌的严寒之日,边境小城依旧热闹非凡,喧嚷着人声、民风与烟火气;演武场上操练的将士一如既往虎虎生风,赤红的旗在日光中猎猎作响。从骄阳到黄沙,从肉体到灵魂,这里的一切都耀眼又滚烫,仿佛没有“天山雪后海风寒”,雪水只是静静流淌。
祝若笙本幻想自己就会如史书传说中的巾帼英雄,一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闲时与孤月长风为伴,在每年的春天观雪水汇入汩汩溪流,叹一句“昔我往矣”。
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命运轨迹似乎就如此写定了,但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变量,为她的整个世界都染上了不同的色彩。
那一年正是冰消雪融之时,十六岁的祝若笙遇见十五岁的越千霜。
越千霜和她太不同了。这位十五岁女将军的一切都是晴朗的,滚烫的,燃烧的。战场上的豪气热血与骁勇英姿自不必说,战场下的越千霜仿佛每一天都是初见人世的新生命,青春少女的热情饱胀得将要溢出。她的世界从来不只有烽火,刀剑与长枪,她心爱的事物太多太多了,倚声填词唱新歌,佳节比赛赢奖品,集市上的挂饰花灯,醉月楼新菜的做法……时日渐久后,还有祝若笙。
“若笙若笙!”
“若笙若笙!”
……
祝若笙从未接触过如此简单,直率,如同正午直射的骄阳般炽热地扑面而来的好意,那是她十六年生命里从未有过的温度。纵使在她对越家人尚存戒备之时,越千霜却无视任何周围人的提醒对她无条件地信任,甚至软磨硬泡各种恳求拉她一同逛各种灯市集会,为她做自己最擅长的汤圆,时而像渴求关爱的小妹妹一样向她撒娇。那种炽热足以点燃一整个寒冬的冰雪。
祝若笙感觉自己不由自主地就跌入了这个女孩的世界,越千霜与她过去生活里的所有人都不同,过去的人心太复杂,气候太阴冷,而如今,在越千霜的世界里,仿佛长夏无冬,而她是一只自由又被温暖包围的春日雏鸟。
后来,边乱终定,西域太平,她与她的名字一同成为佳话。分离的时刻也随之来临。
立下赫赫战功的少女将军将前往云京接下虎符,续征程万里,护千年河山;而与她并肩作战的少女军师选择留守塞北,家国天下以外,这里是她的自由之乡。
祝若笙想过的送别或是南浦骊歌,灞桥杨柳,阳关杯酒,而当那一刻真正来临时,才觉时与地都无足轻重。当她几乎第一次细细端详少女紫色的发丝,琥珀色的眼眸,越千霜和过往的短暂分别一样挽着她的手用各种相关或不相关的话题交代了好久,行囊里反复检查的是她们逛街时一起买的饰品荷包,直到临行前一刻才略有不舍地放开她的手,因为其对她们的再会抱有百分百的坚信。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祝若笙仍能感受到来自掌心的余温,她知道自己正在被那温度改变着了。少女嘴角上扬,轻摇羽扇,转身迎入风雪之中。
云西的春天已经不远了,今年的雪水会是暖的。
叁·溪水
世事难料,山雨欲来,大厦将倾。
琴弦荡漾开清远的乐声,和抚琴人的心思一同飘荡。
浮出水面的真相令人唏嘘,面具隐藏的人性难见真假,城池陷落又被收复,创伤烙下又被抚平,但有些人和事,再无归期。
冰泉冷涩弦凝绝。她想起战火中罹难的人,空穴来风的流言蜚语,被误会的敌对和冷眼。她知道自己不过是沧海一粟。
但为何热血难凉?
她本就不甘心,更何况,她不是一个人。
她想起凌云宫里自信的笑和紧握的手,落雪坡千钧一发之际坚定的面容,流言面前毫不动摇的信任和关切。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习惯了无时无刻待在越千霜身边,无论是计策阵法的谋划复盘还是两人共度的每个节日,如今已不仅仅是她被越千霜的世界包围,她自己世界中的风景,一草一木亦都和她有关。
“你不会活在任何人的光芒之下,你就是最好的。”
从未有这样一个人,能让她如此安心地倾吐自己的心结又如此自然地解开它,如同温柔的溪水细流润物无声。亦从未有这样一个人,能让她如此渴望追逐她的追逐,梦想她的梦想。
溪水冲出了雍塞,琴音突破了凝滞,悠扬清旷的旋律自在飞扬,绕梁不绝,如溪水潺潺。
落雪坡那一夜的危难,她绝不会让它再发生了。此中究竟是出于家国大义还是单纯为了想要守护的人,她说不清。
和她一起前进,这就是她的底气和信念,她的热血与梦想。
雾气散去,前景豁然开朗,一溪流水,一曲清响。
更哪怕,巨轮摇摇欲坠,倾覆在即。
《林间溪》是祝若笙学会的第一支曲子,也是越千霜助她打开心结后,她送给她的第一支曲子。
她忆起上一次弹这支曲子,正在恒海荒岛的海边,那一次,一个人对她说的话,至今记忆犹新。
“和从前相比,你变了许多。”
终章·海水
记忆之海的海水淹没了一切。
世事成蹉跎,沧海变沙漠。神话中的场景就在眼前,只不过是颠倒的模样。
平沙莽莽黄入天,瞬间化为万顷汪洋。
万顷绝望。
好一幅美景,如果不在这终焉时刻。祝若笙想。
毫无预兆地,须臾间身体被吞入汹涌波涛,浪头接着浪头,激流翻滚着激流,撞击,重创,旋转,沉没……
四肢和视力都不再清醒,和水下飞舞着的衣带一起,随波逐流地游荡,游荡。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完全被水包裹,青色的衣融入蓝色的水,冰冷刺骨渗入肌肤,过载的压力将要撕碎躯体。她没有挣扎,任由身体缓缓下沉。闭上眼睛,她感受着这宇宙间最强大之水的力量,忽然间想到南境的雨水和长街的河灯,耳边似乎又回光返照似地响起了《林间溪》的琴音,她安然入睡,仿佛回到故乡。
死亡尚未来临,安睡者被吵醒了。
一刹那,黑暗中似有一股来自隔世的力拖拽着她的身体,在这至暗时刻,它强大又温柔。她感到温热,感到熟悉,从指尖开始,漫上全身。
是她,她的将军,像此前无数次那样的,她们最后一次,同生共死。
越千霜攥紧了她的手,泡沫在相扣的十指间飞溅,抗拒着水流的威力,她向她的军师靠近,不顾一切。
不顾一切地,她渴望予她以呼吸,或是,爱意。
终于,唇敷上了唇,呼吸冲撞着呼吸,心碰着心。灭世的海面下,有这样的一对生命。
真可笑,你还不明白吗,我们的毁灭已经是不可抗拒,和这片大陆一样。
这是祝若笙的最后一线意识,如同闪现的火光。她回吻她,她们视死如归,她们意乱情迷。
水下所有的感官都在消失,再没有哪个时刻,彼此更加唯一。
记忆之海的魔力开始显现,她们的身体开始变得轻盈,透明,却也越来越近,界限逐渐模糊,似要融为一体。
最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再不分离。
紫色和黑色都被蓝色吞噬,然后坠落,坠落。
最凄美不过——
死生一线,最后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