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夜里,樱正趴在旅馆的小桌子边昏昏欲睡。佐助说是斑有事找他会晚点回来,所以樱听见门口刺啦一声推开时便瞬间跳了起来。其实长期的奔波路途根本不存在安然入睡这回事,樱揉揉眼睛就清醒了。佐助笑笑,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
“斑找到一个比较隐蔽的居住地,我们可以暂时在那里停留。”
“哦.......”
“周围有个小镇,你可以继续当医忍。我会练习新忍术。”
春野樱楞了三秒,接着她飞扑到宇智波身上,两个人一起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太好了。女孩子说。佐助忘了有多久没见过她这样的笑脸。
“那么,明天你先去和斑会合,我晚点来。”
春野樱一厢情愿地点点头。
第二天,她在约定的地点看见了来自木叶的一行人。没有斑,没有宇智波佐助。
在木叶地牢关押了六个月,该审判的也审判完了,最后的定罪结果出来时,春野樱并没有感到意外——她被剥夺了忍者资格,终生。当然还可以在木叶医院打工,以一个普通人,普通医生的身份。走出审判庭时卡卡西说,这也不错,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将来的事再慢慢打算。虽然这句话带有安慰的成分,但春野樱本人也不见得多么悲伤。
她说,哦,是挺好的。
然后她用手遮住了有些刺眼的太阳。
结束关押后,她就回木叶医院上班去了。纲手和静音依然习惯性地疼爱她,井野依然亲热地跟她手挽手逛街,鸣人依然会定时请她吃拉面,其他曾对她失望的同伴似乎此刻也形成了某种默契,对宇智波的事绝口不提。
人们都貌似无限宽容地说,回来了就好。
他们都知道,是她被他抛弃的。
可怜,同情,也有些许嘲讽,对这个已经一无所有的,名叫春野樱的女人。
既然她已经一无所有。
于是春野樱得以平静地吃饭,睡觉,上班。看书,看电视,偶尔和井野通电话。在医院帮人治病,从儿科感冒到骨折上石膏。也或多或少地听说关于战争的消息,但那里面人为地隔绝了一切关于宇智波的成分,她知道他们是故意的,但她不说,也不想关心。
时候井野问,你想不想知道宇智波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一点。
春野樱摇头,用酒精擦拭做实验用的试管。
她说,那些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
很奇怪,离开宇智波越久,春野樱能想起的,就越是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人们说只有意义重大的事情才能被深刻地记住,但当她下班回家后,一个人缩在房间里看着窗外,所能想起的,不过是宇智波晚上睡觉时背对她的削瘦背脊,不笑时嘴巴紧紧抿着的样子,生气时笔直得没有弧度的眉毛。
没有任何惊心动魄的情节,全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日常小事。
他喝水,他走路,他扶着额头嫌她烦。
他斜眼,他无奈,他推开她说天太热。
但他就在那里。至少他就在那里。
春野樱啪嚓一声按掉灯的开关,拉起被子蒙住头。
老师坐在慰灵碑前望着天空对她说过,没有意义的事情,最好别再去想。
而宇智波又一次在血水中厮杀完毕。他垂着手站在黑暗里喘气,指尖有血液滴落下来,查克拉在体内汹涌,他抬起手擦汗,满脸是血。
斑说该走了,该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佐助点头,行进途中,他习惯性地回过头去说:“快跟上来。”
在前方疾行的斑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佐助注视着身后空茫的黑暗,低头笑笑,把染血的手收进口袋里,继续往前走去。
原来以为不顾一切是个好听得不得了的词。
在尚且不知廉耻的年纪,春野樱屁颠屁颠跟在宇智波身后,哪怕被他烦了骂了讨厌了,她还是乐此不疲。小女生们窃窃私语在背后说她不要脸,她不怕,不在乎,不关心。
世界里只有宇智波。
树荫下静静的少年。
看着他,喜欢他,爱他,努力长大。
原来以为自己真的可以不要脸。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感情可以把我们栓在一起。但把我们推开的,往往都是和感情无关的事。
她只看见了远方的火焰,然后她挪动脚,在欢呼的众人里,往那个方向跑去,很快消失于破落建筑中。
他们都以为,这个无聊的女人又去做傻事了。
人生毕竟是何其碌碌啊。
当年的萝莉樱甩着一头粉嫩嫩的长发追赶正太佐时,绝对想不到黑发白脸鲜有表情的小正太会变成阴郁残酷不知好歹的烂男人。尽管以八十岁来计算,春野樱的人生也才蹉跎了小四分之一,但这四分之一的时间里,又有三分之二是荒废在宇智波佐助身上,这样的人生不是庸庸碌碌是什么。
何况她献出了时间的那个人,最后终将毁于一旦。
——“早就应该明白了,他是救不回来的。”
——“对他来说,那是只有死才能解决的事情。”
春野樱的脚踏在废墟上。
根据忍者定律,不被轰烂的战场不是好战场,不被洗白的反派不是好反派。
规模宏大的忍术对轰后,漩涡鸣人忍受不了兄弟相撕的打击,尾兽状态一时恢复不过来,奔一边咆哮去了。春野樱独自在空落落的焚毁残渣中搜寻那据说不知死活的宇智波佐助。脚跑得很痛,手臂被从天而降的石块划了几个口子,春野樱喘着气,茫然而徒劳地四处张望,乌烟瘴气中她什么都看不见,眼睛被火光熏得通红。
反派的死法各不相同。有些反派死得拉风,有些反派死得光荣,有些无奈有些落魄,有些龙套有些KUSO。
她不知道宇智波属于哪一种。
春野樱看见他时,他半靠在摇摇欲坠的废墟边,周围烈焰熊熊。低垂着头的宇智波像坐在教室窗边一样安静,不同的是他半边身子被鸣人的必杀技轰烂了,骨骼鲜明血流如注。
大概还剩一口气。
仿佛是睡觉时听到了谁的脚步,春野樱刚向宇智波挪动了一点,他仅剩的一只眼睛微微张开。
第七班组员宇智波佐助。
第七班组员春野樱。
像过去的无数次,宇智波淡淡向她打招呼,他说,哦,怎么又是你。
倘若以八十岁来计算,宇智波佐助四分之一的人生不是蹉跎不是碌碌而是彻头彻尾的小茶几。杯具一灭族,杯具二灭族的人是哥哥,杯具三被大蛇丸看上后蹂躏了几年,杯具四被蹂躏后好不容易找哥哥复仇成功结果哥哥洗白,杯具五怀着悲愤心情继续复仇结果被斑爷利用……
被摆满了那么多杯具的正太佐,在复仇的道路上渐渐变残了。
连死得拉风一点都做不到,甚至苟延残喘连死都难得一死。
但他还是静静靠在那里。这就是他的方式。
春野樱脱下医用手套,走过去。
是有很多话想说,看着这个肢体破碎面目全非的宇智波,她是想说很多话。
不被洗白就算了,至少不要这么不堪这么落魄这么可笑地死去吧。不是说要为宇智波全族复仇吗,不是要踏在木叶众的尸体上傲视天下吗,你的野心你的天赋呢,宇智波。
这个苟延残喘的人不是你,是你也没关系,站起来把我杀了,然后继续活着继续复仇也好。
再站起来跟鸣人大战一场啊。
要垃圾就垃圾得再彻底一点,要反派就当能一直撑到最后的反派,这个缺了一半身体少了一只眼睛满脸血污奄奄一息的人可不是你的风格,宇智波佐助。
你只是静静躺在那里等死算什么呢。
你付出一切换来的结局算什么呢。
但春野樱说不出口,她是明白的,沿着一条死路一直走下去,他是宁可走投无路宁可崩溃毁灭也选择独自承担的人。
此刻的沉默就是他能得到的唯一荣耀。
映在宇智波眼里的春野樱显然比他们分手时成长了不少,如果那次他的不辞而别能算分手的话。她头发长了眼神变干练了,少了点纯真但多了点漂亮,他想起卡卡西说她将来会是个好女人。是啊,真是个好女人,给了他时间给了他温暖,给了他人生中小小的喜剧和她全部的萝莉时光。
他看见她的眼泪掉下来,在脸上混合着尘土擦出黑一道白一道的痕迹。
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跑了这么多年,不撞得头破血流绝不回头。
你还要无聊到多久啊,春野樱。
抱歉,不能给你这个机会了。
能给你的实在太少,但有一件东西是必须的。
那就是“解脱”。
于是宇智波笑了,火光之中,他露出那种淡得近乎看不见的笑容。
“别哭,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
重新缓缓闭上眼睛,像执行任务时倦困睡去的少年。
“已经没办法继续下去了……所以,帮个忙吧,队友。”
颠簸逃亡的旅途上,他们拥抱过。漆黑寒冷的冬夜中,他们亲吻过。破落寒酸的旅店里,他们索求过。
竭尽全力想要在纷乱的世界里挽留彼此,然后紧紧靠在一起。
哪怕只是人生中一段短短的被荒废的旅程,哪怕曾在害怕惶恐中互相质疑互相伤害,但扪心自问,此刻还是能毫无疑问地回答——
“我是喜欢你。没办法不喜欢你。”
我喜欢你,并且希望你好好活着,不管你是否被洗白,不管你邪恶到底还是突然正义,不管你是否能对过去的错误做出解释,甚至是否认真地爱过我。
但是,你竟然说,已经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手指摸在苦无锋利的刃上,冷得刺骨。
惨烈的火光可以把一切都燃烧殆尽吗。
春野樱垂下头,长长的发丝遮住了眼睛。
“让队友做这种事……宇智波,你还真是个**。”
他只是淡笑,略微疲惫略微释然。
“谢了……樱。”
有时候,连自己也惊讶于那种突如其来的厌倦感。
失望地觉得和他在一起没有前途,苦恼地觉得和他在一起不够温暖。那些关于佐助的事物,比如,树荫,窗口,月光,小路,回头时的笑容,一声若有似无的谢谢,慢慢也会变得陈旧腐朽。越是和他靠在一起,越是徒然增加内心的恐惧。很痛苦,痛苦得有时候甚至想,干脆,我死掉,或者他死掉算了。这样,一切就圆满落幕。
春野樱的确有过这种残忍的想法。
或许我一开始就应该老老实实呆在木叶,而你则在黑夜的道路上狂奔突围。我们可以在彼此的人生中各司其职。你是我背叛木叶的同伴,我是你印象淡漠的队友。
不过如此。
尽管是有过这种残忍的想法,春野樱还是会在最后反问自己——
但是,这样的人生对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宇智波佐助死了。很简单。春野樱用苦无准确剖断那颗曾经跃动仇恨而渐渐微弱的心脏,就像一次医疗实验。佐助也没流多少血,血已经在和尾兽鸣人战斗时消耗完毕。春野樱不敢承认自己全身发冷,不敢承认自己近乎痉挛,她听见自己在大口大口地喘气,而佐助逐渐放大的死灰眼瞳中,她看见了自己混合着眼泪和汗水的脸。
佐助抬起焦黑变形的手,似乎想碰碰她的头发。
真是难看。在关键时刻,总是看到你哭的表情。
直到最后,也不能对我笑一笑啊。
她知道,他一定是想这样说。
听说,宇智波佐助的尸检是春野樱和纲手一起完成的,宇智波佐助的死亡报告是春野樱亲笔填写的。春野樱终于用行动在自己的忍者档案上划下完美一笔,再也没有人提起她曾经背叛木叶的过去。纲手说,这个女孩的前途从此一片光明,但卡卡西却从那天开始,再也没见过自己的学生。纲手不对此做过多表示,她答应过樱,不管卡卡西如何询问,会替她永远保密。
木叶的重建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卡卡西很忙,忙着培养新人,忙着悯恤亡者。他丢失了两个学生,还有一个学生躺在医院里意识模糊。然而夜晚来临,他从一天的忙碌中抽身,静静丵丅坐在鸣人病床前头,还是会忍不住被一种切实的痛苦重击内心。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或许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再次丢失了非常宝贵,非常宝贵的东西。
那个曾经被他评价为又懒又不可爱的七班。
他从来荒唐而不曾听话的学生们。
尾兽化的鸣人作为木叶英雄,理所当然享受到特殊护理的待遇。那间宽大明亮的病房是为未来火影准备的,鸣人躺在那里,缠着绷带,表情却不复当初信誓旦旦要成为火影那般简单爽朗。毕竟是长大了,毕竟是真的当上可以成为火影的男人了。卡卡西每天都坐在他床边椅子上,等待他真正醒来。
“老师……是你吧,是你在我旁边吧。”
有一天,意识还未完全恢复的漩涡鸣人盯着天花板,哑着嗓子木然地说。
卡卡西没有说话,只是安慰般拍拍他的肩膀,顺便替他平顺了一下靠枕。
“老师……佐助死了吗……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我跟他互相残杀……我击中了他,好几次……他的血全部喷在我脸上,我满脸是血,但是在笑……也可能是在哭……”鸣人喃喃自语:“他死了吗……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觉得呢。是真的,还是假的。”卡卡西不想直接告诉他。他必须引导鸣人慢慢回想。
“我不知道,我的头很痛……痛得像要发疯了一样……我想救他,在火焰中……他流了很多血……”鸣人向虚空伸出手,像是要拼命抓住什么:“我想救他,也想毁灭他……老师,毁灭他,和平就会到来吗……樱就会来到我身边吗……”
“我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鸣人,这不是我们能解答的问题。”卡卡西稳稳地抓住他的手腕:“但是,相信我,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其实我是知道的……”鸣人慢慢垂下手,用手背盖住眼睛:“老师,我知道的……因为和佐助做交易,把樱骗回木叶的人是我……和平是我杀了同伴的假象……樱也不会真正属于我……”
“那不是你的错,那只是一种方式。”卡卡西摇头,不想看见鸣人自责:“没有人可以解释和平是什么,怎样才能让和平到来,就像没有人能解释如何能够使喜欢的人爱上自己。你去努力过,去尝试过,那就很好了。”
“很好吗……我做得很好吗……老师……在我杀掉佐助的时候……在他向地下坠去的时候……在他要死的时候……”鸣人的手背后,泪水慢慢从眼角滑落下来:“佐助……他说,所有的错误都是可以纠正的,但只有一次机会……”
卡卡西沉默。
“他说……他现在还不能死……他必须把这个机会留给一个人……”鸣人用两只手紧紧捂住眼睛:“想把纠正这个错误的机会……留给樱……他没有求过我任何一次,只有这次,他说,拜托了,伙伴。”
所有的错误都是可以纠正的,但只有一次机会。
只要抓住这个机会,樱,你的一切就会重回正轨了。
和我在一起是错误的,离开木叶是错误的,不爱鸣人是错误的。
“拜托了,伙伴。”
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
“你看……卡卡西老师……结果,我这个吊车尾还是比不上佐助啊……”
鸣人在哭。卡卡西并不是第一次看见他哭,对忍者来说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但这一次,卡卡西没有阻止。哭意味着清醒,哭意味着好转,哭过以后,鸣人的少年时代就完全结束了,崭新的火影之路就在眼前。然而这些都是借口,银发男人没有阻止学生的原因是,他看见玻璃窗的映照上,自己也微微红了眼圈。
“是吗……佐助这样说吗……听起来,真是个不识趣的托付,至少也该说些拜托你照顾樱之类的话吧。”
卡卡西庆幸自己只是鼻子一酸,三十出头的老男人掉眼泪未免太丢脸,好歹自己也是老师嘛。他只是定定看着遥远的夜空,对不知道身处何方的春野樱自言自语:
“没想到,佐助在某些方面,原来也是个和你一样无聊的人啊,樱。”
【你无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