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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契
读前友情提示：
超级剧透有！二次理解有！年上年下自由心证（笑）大量引入《浮士德》内容！
清水，精神分析流，可以接受的话，始めましょう！
清濑灰二一动不动。
恐惧从内外每一个细胞炸开，理性的堤坝散如盐沙乱似尘埃。他流不出一滴汗一滴眼泪，以腿伤为原点，剜心的剧痛颤抖幅散，身旁静音的手机癫痫一样震动。
这是根植于身体的恐惧，是渺小对浩大，已知对未知，言语对难以名状的现象，目力对所见之外不可知的混沌。
尤其是那样的存在在眼前展现出人类的形状，并向他递来一个笑。
“你……是藏原君吗？”
清濑本来怀着莫大的欣喜准备入睡，竹青庄，啊，宽政大学田径部训练所，终于十人满员。洗个澡回来都能捡到田径界新生代里搅动风云的佼佼者，虽然这样想不太好，最妙的是，竟然正巧在他穷途末路的时候向他伸出了援手。看他神赐般的跑姿！流星一样披着耀眼的光团映入我的眼睛，那是我向往又不可企及的美丽啊！就凭这么一副残躯。
帮那位“真善美1”学弟安顿下来已经接近子夜。清濑回到自己的101室，还在消化这份过大的惊喜，它唤醒了沉睡多年的野望，重新跑起来冲击极限攀登顶峰的渴望。
“笃笃笃”，有人敲门。
“请进。啊藏原吗？盖我的毯子不太习惯吗？”
没有应答，没有动作搅动的微风，甚至闻不到浴后持久不散的柠檬薄荷味。
只有一个只翘起一边嘴角的阴恻恻的笑，透过时间和空间狠狠烙在端脑的枕叶区2。一个才度过不到二十年人生的孩子怎么能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有点意思，清濑灰二君。”月光穿过没亮灯的暗室，照在“藏原”的脸上，他盘腿与正坐的清濑相对，轻盈地就像不受到地心引力的束缚，手掌一翻，灰二看到书桌上外国文学史教授盛情推荐的那本《浮士德》落在他的手中。“哼，按你们的时间计算，二百年过去了，我的故事倒还在人类的世界流传。”
“所、所以阁下就是梅菲斯托菲勒斯，那位邪神？”
“我更乐意被称作‘虚无主义’，或者‘否定的精神’。我在神的造物中周游，偶尔在有趣的人身上找点乐子。不必惊惶，年轻人，惊吓到你于我的乐趣无益，所以我总以你们所期待的形象示现。”
“那，‘你自称是一体，又为何在我面前现出全躯？’3”
“哈哈，你倒是把这本书读得很深。我看到你内心燃烧着灰色的渴望，烧透这‘可咒诅的幽暗墙穴’4。不必否认，欲望就像我这个善人的护身甲，恶人的好朋友5。这摇摇欲坠破破烂烂的竹青庄，你这破破烂烂的右腿，你想要冲破这些茧蛹重新在大地上飞翔，我说得不错吧？”
“不愧是洞察人心的魔鬼。我不过区区一介寒生，又有什么能够供奉给阁下的呢？难道您这常理的化身，现在还对我等渺小的灵魂感兴趣？”
“你以为这‘莫大的欣喜’、你的‘真善美’，是由谁送到你身边？你这样的灵魂，你的灵明和疯狂，都不甘于让自己晏安于暖床。我为浮士德敲响丧钟，可他瞎了眼喊出了‘你真美呀，请停一停’5，却又生出更加巨大的心愿，我甚至没有握住他的衣角。”
“那除了我的灵魂，又有什么值得阁下留意呢？”
“我名为虚无，却也从万事皆休中获得满足。最近你们更喜欢提‘双赢’？那我也有一个双赢的提案。我给了你第十个伙伴，让你享有他的信赖；给你足够的忍耐，能忍受伤腿的痛苦；给你必要的佑护，让你撑到完成比赛；给你一鸣惊人的舞台，让所有人为你加油欢呼。但我只要一样东西，”魔鬼的蛊惑骤停，“跑步，你很喜欢的吧？”
“什么？！”
“我只要你最钟爱的东西：在你登上巅峰的那一瞬，在你找到极限的那一刻，在你乘着奔跑的翅膀起飞的那一秒，我要你的翅膀。”他坐在月光里，少年的脸上竟然露出孩子得到憧憬许久的玩具时那种纯净的笑容。反倒是清濑背对明月，坐在窗棂投下的阴影中。
“‘唉，你盈满的月光，但愿你瞧见我的痛苦是最后一遍，我多少次中宵不寐，坐候你在这书案前。幽郁的朋友，然后我见你照临着断简残篇！啊，我但愿能在你的清辉中，漫步山巅，伴着精灵在山间飞舞，凭藉幽光在草地上盘旋。’6”这个魔鬼翻着《浮士德》的书页，用阿走还带着一丝稚气的声音，念诵他以前的牺牲者的独白。
“和您这样的魔鬼做交易，我们一般把这样的行为评价为‘奸诈’呢。”清濑抬起眼帘，浑圆的眼睛里褐色的火焰冲破常常只泛微澜的清澈海面。
“但我提出的条件，你们向来都无法拒绝。”乌黑的眼睛微笑着迎上来，“清濑灰二，伤前也是出云名动一时的跑者，现在大概恢复到可以重新开跑的程度了吧？官能的体验、美的追求、事业的成就，奔跑于你而言就是以凡人之躯实现三位一体的锁钥。”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一握，“我全都要。但我许诺把你送到你想要的终点。”
“拿走我的‘翅膀’，却又向我许诺这样那样的好处。这对您来说，这样的交易是所谓的等价交换吗？”
“啊哈，”魔鬼笑着倏然起身步至窗边遮住皓月，他的眼睛成为四面八方唯一的光源，墨瞳的夜空中群星闪耀又寂灭7，“人类再渺小，其智慧也足以匹敌神明。我见过的人类多如繁星，你算一个很有趣味的样本，你的野心、欲念、才华、理想，都要借着你这把干柴烧个轰轰烈烈。”他俯身向清濑伸出手，“我不过是送你一个舞台，我饿了，填饱我的胃口吧！我无趣了，你使我开心吧！给我看一场你主演的轰轰烈烈的谢幕悲剧！”
清濑在黑暗中沉默良久，抬头看向“藏原走”，“既然您揭开了底牌，那我也实在没什么可怕，更没有理由拒绝了。”他握住魔鬼的手，顺势起身，“契约达成，既然您以这样的躯壳示现，陪我一起登顶吧，阿走。”
“阿走”大笑，笑得声振屋瓦余音绕梁，真正的藏原走绝不会在自己面前这样失态。他空着的左手把脸一抹，灰二惊得后退几步，手里拉着另一个灰二，褐色的大眼睛四目相对。
“能让我看到这样的‘我’真开心呐，别那么惊讶，你方才不是说了吗？我就是你认知中的‘常理’。冲破你的牢笼，向顶点奔跑吧！”
“来”，他向清濑招招手。
春天的风吹过，“灰二”渐隐在风里，清濑没来得及挽留，手掌中流动的月光映入眼底的大海。
十个月后，大手町。
那是划破夜空的流星，还是我曾经触手可得的梦想，让我在纵身一跃摘取果实时摔得遍体鳞伤？过了日本桥，清濑一心三用，控制着轮换跑动的双腿，计算着同东体大争夺种子权的比拼，还有一分心思，聚焦在不到一公里外目力可及的阿走身上，那人跑完了九区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力气给自己加油。
“对不起了呐，给你们压上这么大的责任。”他冲着自己的脚，喃喃自语。
那个人所在的终点越来越近，右腿上的痛从叩痛变成灼痛，再到从内而外一次又一次爆炸般的烈痛。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了，费尽千辛万苦，带着大家跑到这里，二百米，一百米，真痛啊，身体的疼痛连视线都会模糊吗？终点处跳着笑着，冲我大叫的那个人，到底是阿走还是……
……还是我？
沸腾起来的欢呼声里，右小腿的骨头“啪”地一声脆响。
真安静啊，灰二想，只有我和风的声音。
皮肉内外的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心脏的跳动由沉重变轻盈，血流涌向四肢百骸，小腿伴着心跳和落地的交隔一下一下颤抖，他带着风把跑来抱住自己的那个人撞了一跌。
那个人抱着自己，涕泪纵横，“别哭啊，”清濑摸到他脸颊上的泪，“你看，我飞起来了。”汗水都遮不住他的笑容。
深夜，右腿上的炸弹又一次把清濑从梦中炸醒。“怎么回事，都已经恢复这么久了。”他无奈地摇摇头，比起上次的恢复期，要再等四年，五年，还是永远？
不过，刚才梦里终点的那个人，到底是阿走还是我呢？明早阿走到了大概就能确认吧。他按亮枕边的手机，02:09。
此处推荐BGM：眩暈 豐永利行 （刚写完本篇网易云就推给我这首！何等的因缘际会！）
作者注：
1. 真善美，见《强风吹拂》原作序章第4页；
2. 枕叶区，端脑，也就是大脑皮层负责处理视觉信息的分区；
3-6. 参考《浮士德》，董问樵先生译本，复旦大学出版社；
7. 《人类群星闪耀时》，茨威格，书名梗，书里也有老年歌德的传记。
作者有话说（你怎么那么多废话！）：
欢迎收看本期烹饪节目！今天教大家一味很别致的小菜——糖包刀，家里的小朋友一定好喜欢。材料很简单，我们只需要一把刀，我们把刀磨碎，裹上糖，再裹上刀碎……慢慢的裹，就会得到一块刀包糖，最后把糖翻转，这一味糖包刀就完成了！不皮了，这篇设定的灵感来自我对《浮士德》近年来不断变化的理解，还有叶隽先生的文章《“一体二魂”所反映的二元论问题》。“阿走的世界既单纯又脆弱：跑步，以及跑步所需的能量。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股无以名状、混沌不清的烦闷在心头摆荡。而在那股烦闷中，他有时还会听到不明所以的嘶吼声。”
读到这段简直拍案而起，浮士德同梅菲斯托赌赛的时候，也说
“啊!两个灵魂居于我的胸膛,
它们希望彼此分割,摆脱对方
一个执着于粗鄙的情欲,留恋这尘世的感官欲望
一个向往着崇高的性灵,攀登那彼岸的精神殿堂!”
老天，阿走也是启蒙时代所说神性和魔性的集合体啊！这种平行效应让我如痴如醉。再说，浮士德与梅菲斯托，又何尝不是歌德自己的一体两面？所以在这篇里面我故意让“梅菲斯托”借着看起来更老实巴交的阿走的身体出现（天然黑多带感！）最后也故意模糊灰二和阿走两人的界限，毕竟书和动画结局两人互为道标、互相救赎的处理太让人无法拒绝了！
至于说浮士德在自我追求的过程中牺牲了那么多人，自己得到解脱，却留下一路的悲剧，又受了蒙蔽死在志高的追求幻影破灭的时刻，固然与灰二哥的悲剧性有所呼应，但这两个人物形象即便在我的理解里也当然不是那么相似的，详情请看4月底更新的下篇！（我摸鱼太久被关起来了.jpg）
虽然忙到头痛还是好想写下篇啊嘤嘤嘤_(:зゝ∠)_ 甚至还想开新坑。
感谢 @痛饮苦酒 太太的in your eyes，在震撼之下深受启发，
-跑步的真谛是什么？
-答案在风中。在你眼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