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情人
By 盛水的觞
Chapter 1.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女人疲倦的脸上。
一往如常的下午,空气中煮沸的寂寞凝成了水雾:这是一个空荡而干净的房间,仅此而已——要说有什么的话,就是铺着抹茶绿色桌布的餐桌上,还留有食物残渣的小瓷盘。
女人半倚在沙发上,眼眸低垂地凝视着自己十指交扣的双手。
手上没有戒指。她微微动了动身子,用右手抚摸着左手,仿佛一个人牵着另一个人。
……情人?
不过是左手而已。不能为他握住细长的筷子,不能用笔写下白纸黑字的烙印,不能用力握住那一扇门的把手,不能牵着毛茸茸的小狗,从街道的这头走到那头——左手,似乎总是少了些力气。
“喂!阿臻,你又在发什么呆?”门口突如其来的呼唤打断了女人的思绪。
她直起身,回头,看到窗外站着一个人。
浅金色的日光温柔了她栗色的披肩发,那人双眸闪烁着,从阿臻这个角度看去,正好有一块污渍遮住她挺拔的鼻尖,好像饭粒落在淘气小孩的脸上。
她不禁笑出了声,从沙发上下来,走到窗前,伸出手抹掉那块污渍。
“开门啊!”外面的人急切地敲着窗户,鼻尖真的碰到了玻璃,红红的一片煞是惹人怜爱。
阿臻俯下身,做了一个刮鼻头的动作,然后绽放笑容仿佛一朵粉色的百合花。
屋内,细小的灰尘在金色的光线中跳舞;室外,公车从对面的站台驶出,带起一阵噪声——这就是她们生活的地方,宁静、喧嚣、拥挤又与世隔绝。阳光是唯一能沟通万物的介质,她拂过两个女人的脸庞,轻柔地给予她们相同的温度。
齐霜隔着玻璃窗看着言臻,看她脸颊上两湾浅浅的酒窝,在世界上最温柔地视线中,成了彼此青春中最不真实的回忆。
Chapter2.
“今天他回来吗?”齐霜戴着粉色的橡胶手套,一边清洗着碗池里的盘盘罐罐,一边回头问言臻。
水流声哗哗地响了半晌,女人微弱的回答终于传入她的耳朵:“我……不知道……”
她不说话,也不问,仍旧按部就班地洗净盘子,擦干,整齐地码放在碗橱里,褪去橡胶手套,关上木制的门,然后用一块小小的抹布擦干水池边缘,最后,做完一切的清洁工作,她伸了一个略带疲倦却又充满成就感的懒腰。
言臻一直默默凝视着她的背影,流水声、瓷器的碰撞声、女人的脚步声交错着,扰乱她本来就纷乱的思绪;终于,世界在一瞬间安静下来,仿佛是有人抽走了承载着千斤重量的木架的支柱——情绪在一瞬间轰然倒塌,将本来就瘦小的她淹没。
“霜儿……我……”
齐霜放下还在半空中的手臂,转头望向她,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
她就知道,她会忍不住说的。
“我昨天,跟林安吵架了。”
齐霜的眼眸缓缓地垂下来,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一道阴影。
“我问他,今年生日可不可以送我一只戒指当礼物。他拒绝了。然后……我哭了很久,忘记锅里还在煮汤,我们两个跑去厨房关火的时候,他不小心烫伤了手……”
“所以,这就是你今天早上不回我讯息的原因?”齐霜伸出双手,用力地拍在她的肩膀上,“——言臻,你真没出息!”
对面的女人愣了两秒,眉头颤抖地蹙了蹙,然后,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落下……
齐霜被人紧紧地从胸前抱住,力道大得就快要将她揉碎;言臻黑色的卷发擦过她的脖颈,她的衣服也被她弄得皱皱巴巴。
“是啊……我的确很没出息……”女人哽咽道,“我真是……太没用了……做了别人的情人,还妄想得到戒指……”
齐霜的手在她背后空悬了很久,直到言臻已经哭得说不出话,她才终于缓慢而沉重地抚上她单薄的脊背——一根一根,十指舒展地张开,隔着雪白的衣料,滚烫到可以灼烧下面的皮肤。
Chapter3.
女人最好的朋友,就这一双手——它可以抓住爱情,也可以摧毁爱情。
从大拇指到无名指,每一根都充满了温度,溢满了情绪。
齐霜已经不记得,这是她第几次握住言臻没有戒指的手了。
好像很小的时候,她们就会十指相扣——那时候她就在想,要是有戒指的话,阿臻的手就不那么好握了吧……而且,戒指,也表示她要嫁人了。
她抬起头,瞳孔重新聚焦,目光定格在眼前巨大的摩天轮上。
湛蓝的天空下,被漆成白色的摩天轮美妙得好像童话:红色、蓝色、绿色、黄色、紫色……五彩斑斓的吊箱缓慢地旋转着,绚烂仿佛一道彩虹。
她左手握着言臻的手,右手高高地扬起,指向摩天轮,兴奋地说道:“一起吧!”
身边的女孩有些犹豫,踟蹰不肯向前。
“说好了,今天一起出来玩,就要忘掉那些不愉快的啊!”齐霜垂下手,捏了捏她的脸。
言臻再一次被这个快乐的女人感染了,今天第二次情不自禁地笑出声——这感觉,奇妙到难以言表,好像裹着阳光的羽毛从心尖划过,又好像清凉俏皮的水流溅上脸颊。
她们牵着手走上摩天轮,肩并肩吃着夹心棉花糖,像孩子一样跳过铺满石板的小路,在黄昏日暮的车站下背靠背等待,最后,公车驶到她宁静而喧闹、拥挤却与世隔绝的小屋,她们因为聊天差点坐过了站。
最先反应过来的言臻从座椅上跳起来,伸手想要挡住即将关闭的车门。
“阿臻!”
在两个女人惊慌的叫喊声中,司机刹住了车,重新把车门打开,只是险险夹住那只纤细的手。
空荡无人的车站,齐霜慌张把言臻推到广告牌上,低头仔细检查她的手。
“小心一点!手很重要!”
广告牌散发出白色的灯光,在四合的夜色里,勾勒出两人几乎贴合在一起的剪影。没有人注意,她们靠得是如此紧密,双唇之间的距离,几乎只要一个抬头就会消失。
Chapter4.
言臻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的林安只是一个未婚的少年,他们从校园的小路穿过,在银杏叶遍地的广场上游荡,额头抵着额头,双手握着双手——谁也没戴戒指,谁也不说情话,就这么漫无目的地一直走,一直走,长到时光都流到了尽头。
情人?她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与这个词产生什么联系。
直到她看到他和他的妻子一起牵着小狗走在红砖铺成的人行道上,直到他若无其事地目光从她脸上飘过,直到他们谈笑风生地走远,直到她在深夜偷偷打开台灯,发现枕边人无名指上不深不浅的戒指印。
情人。多么刺耳的词。
——本来想抓住爱情的人,却亲手毁了别人的爱情;最可笑的是,这个人还恋恋不舍无法放手。
言臻皱了皱眉,肩膀上突如其来的压力让她从睡梦中睁开了眼。
“是我。”男人富有磁性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我回来了,对不起……”
房间里的灯骤然亮起,言臻这才看清了周围的情况。
在她眼前近在咫尺的地方,林安正默默地凝视着自己;而她的身旁,一个女人紧紧地靠着她的身体,她们双手交握,她漂亮而修长的下颌嵌在她雪白的颈窝里,双眸紧闭,仿佛童话故事中的睡美人。
“这是谁……?”林安疑惑地问道。
“是我朋友。我今天……心情很不好,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她是来陪我的……”
Chapter5.
齐霜默默地睁开了眼睛,看到男人英俊帅气的脸庞,又看到眼眶发红的言臻,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她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凝视着他们二人,半晌,很爽朗地道:“你们不闹别扭了就好……看来我该走了。”
“等等!”林安抬头,叫住她,“谢谢你过来陪臻臻,我买了酒和小菜,一起留下来喝一杯吧。”
留着栗色披肩发的女人闭了一下眼睛,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然后她睁开眼,嘴角浅浅地勾出一个弧度:“呐,不用了,我酒量很差,怕一不小心就喝醉了……”
言臻侧过头望着这个女人:她总是俏皮地微扬着下巴,发丝不经意地翻飞,即使是在漆黑的深夜,也如阳光一般明媚;可是,有时她的背影也透着落寞,就像现在,转身离开的一刹那,她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林安用宽厚的手掌揉了揉她的发顶,然后落一个吻在她的脸颊上,语气真诚地对她说:“对不起啊……”
她的眼眸突然浮起一层泪水,垂头,抓住他还贴着创可贴的右手,声线里都带着颤抖:“你的手……还好吗?”
左手还是右手,没有人在乎了吧……
只要,是你的手,也还是不想放开。
没有人注意到,夜色浓浓地玻璃窗外,一个女人表情平静地目视远方,目光平直没有焦点;她将双手拢起,小心翼翼地包住冰凉的鼻尖。
热气升腾,很快消散如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