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Y空间)
我坐在床前
望着窗外回忆满天
生命是华丽错觉时间是贼
偷走一切
推着崭新的电驴,腋下夹着黄色头盔,陈信宏一脸茫然地站在写字楼下,一种难言的焦灼感从胃里开始翻滚,蔓延到四肢百骸,滚烫地嵌入皮肤。对于自己突然之间成为了外卖骑手这件事,内心惶惶不安。
陈信宏是个作家,准确的说,他自己是这么称呼自己的,毕竟写手这样的身份,不太需要盖棺定论。只要你在互联网上发过几篇文章,有过一些点击量,似乎都可以被署名作家。
大学的时候,他喜欢窝在寝室看电视剧,看到结尾处总是意犹未尽,于是就在深夜敲键盘,写不同电视剧的续集,或宏大或细腻,伴随着漫天繁星,灵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能将自己心中的故事走向写成文章,执笔掌握人物命运,然后发表在网络上,得到大家认可,是一件很酷的事。
其实这四年来,他作家的身份,除了吸引一些点击量,毫无收获,但他总是大大咧咧地说,不求回报。
可是到了临近毕业的时候,总不能再不求回报的把爱好当一份工作,陈信宏终于好好审视了自己一番,向现实低了头,在六月的一个下午,躺在家里第8次收到HR委婉地拒绝后,不得不承认了自己8次面试统统以失败告终。陈信宏认为当HR也不容易,明明是翻着白眼想赶走他,却不得不费尽心思写出一篇好听的长篇大论,照顾到他脆弱的心灵,就像分手时的经典例句,委婉地告诉他:你很好,但不适合我。
“其实HR也是作家。”陈信宏这么想着,余光瞟了一眼自己五分钟前刚收到的奶茶,袋子里不知道被谁塞进了一张骑手招聘的宣传单,伸手抓抓横七竖八的头发,任命地叹气,从沙发上爬起来,拿起手机扫开了报名二维码。
按时送达两单,取消八单,投诉五单,这就是陈信宏第一天上班的光荣战绩。
因为电梯要刷卡,呼哧呼哧地爬了六楼,一边在心里愤愤这家公司真小气保安都不给刷个电梯,一边阿弥陀佛这个点单的人可别跟保安一样小气,跌跌撞撞站到玻璃门前,一个机械的女声响亮地播报:“欢迎您”,陈信宏心想这门还挺礼貌,一抬头,温尚翊直接撞进他视线里。
“阿彦,你的外卖吗?”因为跟旁边同事聊天,转头时眼底含笑略带了一丝讶异,温尚翊从座位上站起身,一边询问同事一边走向陈信宏。
陈信宏才意识到自己没敲门就没头没脑闯了进来。
“啊,我,那个,对,苏先生的外卖。”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核对信息,陈信宏双手递上外卖袋。
“谢谢。”温尚翊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衬衫袖口卷到手臂中间,随意而又率性,接过袋子看见陈信宏呆呆的模样,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先生,还有事吗?”
“没,没有,再见。”陈信宏扭头就跑,同时不忘加上一句,“用餐愉快!”然后猛地撞在了身后的玻璃门上。
“哐当”一声巨响,温尚翊离他最近,吓得赶紧伸手扶他:“你没事吧!”
陈信宏龇牙咧嘴地捂着鼻子摆摆手:“没,没事。”下一秒,鲜红的血顺着指缝滴落。
“呀,你流鼻血了。”温尚翊蹙眉,二话不说将陈信宏往办公区扶,“到茶水间来,我给你止血。”
温尚翊带上茶水间的门。桌台上咕噜噜煮着一壶温茶,清香的茶气晕染在空气中,陈信宏微微仰着头,余光注意到墙角立着一把镶满星光的宝蓝色吉他,与整个房间朴素的黑白装饰大相径庭。
“来,小心点,”温尚翊轻柔地扶上陈景翊的脸颊,用棉球塞进鼻腔后,转身从冰箱里取出冰块给陈信宏敷上,同时将纱布浸满生理盐水擦拭了陈信宏脸上未干的血迹。
看见陈信宏拿着冰块冻的直甩手,温尚翊收拾好医疗箱,洗净了手,端起一盏茶递到陈信宏面前,透过漂泊在两人间淡然的蒸汽,静默良久,复而被陈信宏摸索着接茶杯的动作拽回了思绪,赶忙握住他的手腕将茶杯递到他手里,“你是刚做这行吗?”
陈信宏半仰着头接过茶杯,瞪着大眼睛表示震惊:“你怎么知道。”
“你脸上写着无措,”温尚翊抿了一口茶,侧头注视着陈信宏的眼眸,“我叫温尚翊,你呢?”
陈信宏缓缓回正了脑袋瓜,确认了鼻腔毫无不适后,豪迈地一口干了端在手里的茶:“陈信宏。”
温尚翊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放下手里的茶杯,向陈信宏发出邀请:“到下班时间了,一起吃个晚饭?”
陈信宏翻看了后面的外卖订单,已经取消的取消,投诉的投诉,再送也没有意义了,无奈地叹了口气,挠挠头答应了温尚翊,又想起了什么,握握拳很坚定地对温尚翊说:“温尚翊,看在你照顾我的份上,晚饭我请客。”
“好啊,”温尚翊勾唇,“叫我阿翊就好。我去收拾一下,我们一起走。”
两人在连续扫了好几辆共享单车,不是系统故障就是车身损坏之后,陈信宏气鼓鼓地说:“不然,一起坐我单位的车走?”说罢指了指墙角带着保温箱的电驴。
温尚翊哑然失笑,敲敲陈信宏手里傻乎乎的头盔:“走吧,我带你去街角的小店吃。”
拿过店里的点餐单,又瞄一眼陈信宏兴奋的模样,看他很有见地的在菜单上指指点点。
“来过?”
“有哇,”陈信宏兴奋地分析,“我喜欢喝这家的奶茶,一定要加多一份芋圆,不过另一款果茶也很好,拌粉也超级好吃的,但我今天又想吃土豆泥,真的很伤脑筋。”
温尚翊捕捉到陈信宏跟小孩子一样开心的情绪, 看他絮絮叨叨,浅笑着下单:“这是我的店,一样来一份,我请你。”
“唉?”陈信宏抿着嘴唇思考了片刻,“所以你是邀请我来照顾你生意?好不容易吃个霸王餐,我要多吃点,今天减肥计划搁浅。”
“你在减肥吗?”温尚翊侧过身上下打量了陈信宏一番,“你又不胖。”
“不行不行,等真胖起来就没救了,主要是我比较贪吃,不控制的话,我能长成这样。”陈景翊嚼着芋圆,两个手掌把自己的脸颊拼命朝中间挤,对着温尚翊摇头晃脑地做着鬼脸。
“你太瘦了。”温尚翊戳开奶茶,浅浅吸了一口,一股牛奶混合着香精的味道,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看来要让店长改良一下配方,将嘴里的小料咽下,给了个中肯的评价:“芋圆不错。”
“是吧是吧,我就说嘛。”陈信宏手端起自己的两杯奶茶一起塞进嘴里,狠狠地吸一口,嚼着小料露出一个“超级满足”的幸福表情,“看在你救我一命又请我吃饭的份上,我勉强同意跟你成为好朋友吧。”
温尚翊盯着一脸得瑟的陈信宏,“阿信。”脱口而出,温尚翊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伸手揉了一把对面男孩栗子色的脑袋,“头发太长了,该去剪剪。”
“啊,送外卖也有规定吗,我还以为高中才会让剪寸头。”一脸无辜的陈信宏,端着手里的米粉难以置信地看着温尚翊。
温尚翊吸了一口米粉:“你相信平行世界吗?”
“我以前看过一个知乎上的文章,关于平行世界,不过这种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谁都不会那么肯定啦。”陈信宏心不在焉地说完,极其自我肯定地点点头,看向温尚翊那双润如清墨般的眼眸,他的眉眼生得极为好看,二人四目相对,似乎从他眼中看见了一种难以掩饰的情绪。
陈信宏目光微闪,语气里带着一丝安慰:“其实平行世界,是一个人活的很累的时候,给自己创造的假想国吧,就像此刻身后的夕阳,让人感受到温暖、惬意,虽然很想沉溺其中,但这份美好,却稍纵即逝。”
“阿信,很高兴认识你,”温尚翊伸手拍拍陈景翊的肩,这个比自己小八岁的男孩子,个头丝毫不饶人,即使是坐着也能感受到他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已经踩了自己好几次了。
“谢谢阿翊。”陈信宏绽开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嘴角还粘着拌粉里的辣椒油,露出洁白的牙齿,“送你一个阿信的金牌笑容”。
温尚翊听着陈信宏这声“阿翊”,笑容映衬在落日的余晖里,砸在自己心上,仿佛穿越了数万光年,将这一刻拉扯成华丽的永恒,落幕前,汇聚成一声呐喊,绽开在温尚翊耳边。温尚翊抬头,越过面前这颗栗子色的脑袋瓜,看向远处泛着粉边的夕阳,轻搅着纸杯里的奶茶。
2021年的陈信宏,我们终于,相遇了。
(2022 X空间)
七岁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蝉
以为能抓住夏天
十七岁的那年吻过他的脸
就以为和他能永远
“谢谢大家!我们明年见!”
十几万人的体育场内,绚丽的烟火将漆黑的夜空渲染成金色,漫山遍野的呼喊似海浪般朝舞台席卷而来,灯光投射在如瀑般倾泻而下的彩带上,台下每个欢呼雀跃的表情,淹没在闪闪发光的荧光棒中,熠熠生辉。
舞台上的男孩摘下耳返,将十几万粉丝的呼喊悉数收藏进耳朵,伴随着光影交错,朝眼前的梦深深鞠躬。
如果有一天,你们发现你们深爱的我,其实配不上你们炙热的感情,你们会失望吗?眼前排山倒海的呐喊、欢呼,仿佛甜蜜的糖浆将我紧紧地包裹住,一层又一层,一年又一年,替我挡住周遭呼啸的风雪,替我遮盖外界放肆的流言。
可一场精心装饰的梦,再长,再久,也总会清醒,当你们离开这个万人欢腾的地方,你们突然意识到,我不值得被爱,我是个很糟糕的人,我甚至没有循规蹈矩地过你们原以为的那种人生,你们会难过吗?
乘着升降机缓缓降落在台下。
或许,我们没有明年见了。
“给我。”还未从台阶上迈步下来,经纪人就已经小跑上前伸手帮他接过话筒并递给他水杯,“我来,你喝点水。”
陈信宏乖乖站在原地,任凭温尚翊忙前忙后对自己上下其手摘掉身上的设备,鼓着嘴巴吞水:“阿翊,我饿了。”
“等你卸了妆,我们去吃宵夜。”温尚翊将设备递给旁边的助理,伸手揉揉男孩精致的发型,发胶使头发根根分明,粗糙的触感,转而捏捏他的脸,“还是软软的头发比较好。”
“好像在哄小孩子。”陈信宏一边卸妆一边嘀咕,眯着眼睛翻看刚刚无人机拍摄的演唱会画面,舞美效果色彩斑斓到刺眼,整个屏幕都像带着奔腾的气势在燃烧。
“走吧,车在后门,你给我等等!”温尚翊背上背着陈信宏的吉他,一把抓回欢天喜地往外冲的男孩,“外套披上。”给他加件衣服顺便一个暴栗敲在他额头。
这家伙,每次下班都兴奋的不管不顾,明明已经是个男人了,身高蹭蹭往上窜,现在比大八岁的自己都高了半个头,却依旧需要被精心照顾才行。
“始终还是个孩子。”温尚翊看着保姆车上用毯子蒙住脑袋蜷缩起来瞌眼休息的陈信宏,感叹道,吩咐司机直接开回家。
“不,不行,宵夜...”陈信宏在坠入梦乡前挣扎着反抗自家经纪人的决定。
“好啦,回去给你做,就知道吃。”温尚翊伸手探探陈信宏头顶的出风口,确认风速和温度合适后,把他身上的薄毯往下拉了拉,露出卸妆后泛着淡青色的眼窝。结束了巡演最后一场,这小子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温尚翊打开手机,默默阅读着最新收到的邮件。
每当陈信宏在属于他的舞台上发光发热的时候,温尚翊都会在后台注视着他的背影,心里总有说不出的滋味。舞台上这个男孩,举手投足间都能引来十几万人震耳欲聋的呼声,数以万计的人把他当作精神支柱,仿佛一颗孤星徐徐坠落凡间,看似被爱包围,却鲜有人能读懂他,真正走入他的内心。
他生来就是特别的,他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邮件里躺着经纪公司半小时前发来的咆哮和质问,附件连带着记者拍到的照片,照片上,他将在哭泣的陈信宏拥入怀中,两人在檐下的丝丝细雨中依偎在一起,手指微动滑到下一张,温尚翊微微低头,混合着酒香的吻,轻轻落在陈信宏眉间。
不得不说,这些记者拍的挺好的,应该加印出来放在床头。温尚翊烦躁地揉揉眉心,扭头看了看睡的正香的陈信宏,拨通了老板的电话。
“他妈的温尚翊,你和陈信宏到底要干什么!”
迎面而来的一通咆哮,温尚翊用手捂了捂电话话筒,压低嗓音:“老大,我们那天确实是疏忽了,这件事我来解决。”
“你怎么解决?陈信宏正是事业发展的黄金阶段,公司打造和维持他的人设废了多少心思?现在的流量男明星,谈个女朋友都掉粉你们还给我来这套!”
“我现在在车上信号不好,等我晚点回公司跟你细说可以吗?你放心,我选择的路,我心里有数。”
“温尚翊我告诉你,公司不缺经纪人,你给我掂量清楚,解决不好就给我滚蛋!”
“我明白,万一局面无法控制,就公关成阿信是受害者就好。”
匆匆挂了电话,温尚翊不放心地侧头看看陈信宏,伸手揉揉他软软的发丝,对后排的助理说:“你联系记者把照片买下来,通知公司公关部时刻注意舆论风向,同时先联络各大主流媒体里面我们的人,务必压住热搜,最后,”温尚翊顿了顿,抬起眼眸直视助理的眼睛,喑哑的嗓音带着玉石俱焚的气势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最后,如果万一,使劲手段,我不重要,一定要保住阿信。”
车里又恢复了安静。
陈信宏缓缓睁开湿漉漉的眼眸,眼底丝毫没有刚清醒时残存的困倦。
看向窗外灯火阑珊的城市,飞驰着倒退的楼宇,和此刻漫天飘舞的雨丝。收回视线落向一旁撑着身子打瞌睡的温尚翊,车上唯一的靠枕和毛毯给了自己,他只能一只手勉强撑着头倚在扶手上摇摇欲坠。
他一直都是这样,陈信宏回忆起小时候,有人欺负自己,他总是站在巷子口张着大嘴扯着嗓子哭,撕心裂肺地喊温尚翊,喊到温尚翊从巷子那头急急忙忙地向他奔来,抚着他的头,细细关心。然后一定会恶狠狠地收拾那些欺负他的人,打完架的温尚翊会把受伤的手悄悄藏在身后,笑着安慰自己。
陈信宏永远记得那时候自己哭哭啼啼地拽着温尚翊的衣角,温尚翊安慰他时,那双眸子像是缀满繁星的将夜,又好似划开暮色的破晓,盛满了温暖、关怀和宠溺,让陈信宏只泪眼婆娑地望了一眼,便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了二十年。
这些事情背后的原委温尚翊从来没有对陈信宏提起,他也默契地不问。可他就是知道,知道他的用心,才会在那个因伤心难过而醉酒的午夜,在脆弱的驱使下,暴露了自己全部的感情。
“吃点面条还是汤圆?”温尚翊洗净了手,拿过冰箱侧边挂着的粉色围裙往自己脖子上套。陈信宏不管多少次,看见温尚翊戴猛男粉围裙,都会笑的前仰后合。
“恶趣味。”温尚翊撇撇嘴,知道自己不喜欢,还故意买粉色。从冰箱里取出袋装汤圆,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我想吃芝麻味的。”陈信宏翘着脚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不行,太晚了,汤圆吃了不消化。”温尚翊起锅烧水,拿出一袋意大利面准备做。
“好像我妈。”陈信宏不满的嘀嘀咕咕。
“对啊,陈信宏,我不就是老妈子吗,天天伺候您吃伺候您喝。”
“哎呀阿翊你放心,等我去大街上要饭的时候,会带着你一起的,不会忘记你的好。”吊儿郎当地说完,一阵恶心袭来,跌跌撞撞爬起来冲进厕所,把花洒开到最大。
“你洗澡要记得把睡衣带进去听见没有,再忘你就自己裸奔!”
趴在马桶上干呕了几声没吐出什么东西,陈信宏擦擦嘴,听见温尚翊在厨房喊,深呼吸之后,大大咧咧地喊回去:“安啦,我早上把睡衣直接脱在浴室啦。”
洗完澡坐在马桶盖上,陈信宏才感到了浑身无力,累意弥漫了整个胸腔,在氤氲着雾气的浴室里闭上眼睛,感觉自己仿佛慢慢地沉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梦境,四周被倦乏笼罩,拽着自己滑入无尽的深渊。
“阿信,在干嘛?”温尚翊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来敲门,“洗个澡都能睡着吗?”
陈信宏打开浴室门,软软的发梢还滴着水珠。温尚翊把盘子塞他手里,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吸溜,拿起一旁的毛巾站在身后替他擦干头发。
“阿翊,我困了。”吃了几口,陈信宏便放下叉子,揉揉眼睛。
温尚翊看着他泛红的双眼,心疼地叹气,低头吻吻陈信宏的额头:“你赶紧去睡了。”打发走男孩,自己转身对着盘子里剩下的面狼吞虎咽。
陈信宏从门缝里看着温尚翊的背影,垂下眼睑隐去眼里的苦涩,裹进被子里打开手机。
“陈信宏好变态,居然喜欢男人。”
“你好歹跟个帅一点的男人搞吧,什么眼光啊。”
“白瞎十年青春喜欢你,你是不是有病啊。”
“大家快去他对象的微博下面看看,已经不敢开评论了,微博名是这个....”
......
温尚翊说的对,没有人能完完全全了解陈信宏,包括他。
私人信息和邮箱里的谩骂已经持续好几天了,通过互联网,陈信宏甚至比公司还要早知道这个消息。他打开特别关注列表,温尚翊孤零零地躺在里面。点开发现平时乐于跟粉丝互动和分享陈信宏趣事的他已经关掉了评论,但还是挡不住几十万转发里铺天盖地的骂声。
“我不重要,一定要保住阿信。”耳边响起温尚翊对助理的交代。
或许,只要我离开,大家就都不会再受到伤害了。陈信宏打开手机备忘录,已经是第28天失眠和第16天无法正常进食,总是吃什么都想吐。翻看着手机里存着的demo和还未发表的歌词,为什么从前的陈信宏可以这么优秀呢?
“我跟你说过了,这件事我来解决,你总不相信我我能怎么办呢?”
客厅里传来温尚翊焦躁的声音,陈信宏轻轻将卧室门开了一条缝,温尚翊在打电话。
“你是要逼死我是不是,行啊,我滚蛋,但阿信怎么办,我凭什么相信你们会让他更好?”
漫长的沉默。
“违约金我来想办法,他已经够累了。”
陈信宏看到温尚翊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嘴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客厅微弱的灯光透过门缝,将温尚翊的疲惫和叹息折射成一缕弱不可寻的光,溜到躲在门缝后的陈信宏脚边。
陈信宏紧紧地蜷缩起来,抱住冰凉的膝盖,数不清的夜晚,他像这样悄悄躲起来听温尚翊讲电话,听他默默解决掉那些身后棘手的事情,他仿佛是自己音乐世界的国王,一路高傲地昂首阔步,从不回头。而温尚翊,是国王最信任的士兵,甚至都无需马匹,赤手空拳冲锋在前,毫无怨言地一次次用胸口抵挡敌人的炮火。
陈信宏,你最终,是踏着他的鲜血和尸体,登上那个梦寐以求的堡垒,你站在城堡上俯瞰这个世界,一挥手,赢来数以万计的欢呼。可是那个最初在巷子里听你唱歌为你鼓掌的人呢。
他没有你,应该会有更开阔的未来。
(2021 Y空间)
有没有那么一种永远
永远不改变
拥抱过的美丽
都再也不破碎
“翊哥,你的外卖。”被同事提醒,陈信宏这小子戴着标志性的黄色头盔,隔着玻璃门拼命向自己挥手。
“吃过了吗?”温尚翊笑着打开玻璃门,接过餐点,“一起吧,我点了两份。”
陈信宏坐在花坛边沿,饥肠辘辘地打开外卖盒,早上出门太匆忙,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温尚翊一脸“早就猜到你不吃早饭”的表情,坐在花坛另一侧,不慌不忙地取出自己那一份。
“阿信,当骑手很累吧。”
“还可以,累点,不过收入还不错,也可以自由穿梭在整个城市,”咬了一大口鸡腿肉,陈信宏含含糊糊地炫耀,“我跟你讲,现在我可是城市通,你认路绝对比不过我。”
温尚翊盯着面前的栗子色头顶,记忆中,这家伙身高蹭蹭长后,就再也很难看见他的头顶了,当年的小屁孩终于也长成了一副大人的模样。乐观、积极、吊儿郎当,性格还是那么不修边幅。
温尚翊想起小时候的陈信宏,成绩总是差强人意,不及格是家常便饭,于是经常拿着试卷躲在外面不敢回家。有好几次都是陈妈妈来家里,拜托他出去找找。温尚翊总能在各家音像店抓住听歌听到忘记时间的陈信宏。
那个时候,陈信宏的钱大部分都花在了音像店试听上,以至于后面老板跟他太熟,陈信宏生日的时候,音像店老板还送他一张喜欢乐队的CD。每当温尚翊黑着脸拎着陈信宏的后衣领把他拽回家,他却总是手舞足蹈地跟温尚翊说:“以后我要唱属于我自己的音乐。”
“阿翊你陪我一起吧?”走在巷子里,二人的影子拖在地上,头顶是昏暗的灯光,身边是想要一辈子互相依偎的人。
“明星很累的,我还是比较希望你当个平凡的人。”不用那么闪耀,不用带给大家希望,你只需要做你自己。
“可是能自己写歌自己唱,就很酷啊。”少年清澈的眸子里盈满了向往。
后来谁也想不到,这个经常躲在音像店听CD、拿着扫把在巷子里当吉他弹的男孩,真的成了万众瞩目,最耀眼的星。
可是,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平凡一点,简单一点,陪我久一点。温尚翊收回回忆,视线落在对面的陈信宏身上。当个外卖骑手,平凡又充实地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阿翊,我跟你说啊,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写的作品能放到书店的特别推荐那一栏,然后好多好多读者喜欢我,他们都说我的书能给他们前进的动力,那该有多好。”陈信宏咬着筷子,指着街对面的书店说,语气里满满都是喜悦和希望。
“年少成名,没什么好的。”温尚翊心脏猛地一痛,“现在的人,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能把你捧上神坛,就能把你拖下地狱。”
“是这样吗,我看网络上,有名的人只要露个脸,赚的钱比跑一辈子外卖还多,我还可羡慕呢。”
“你如果不喜欢跑外卖,可以去我的店铺工作,不用风吹日晒,也不会那么累。”温尚翊看了看手里已经凉掉的盒饭,实在是没胃口,将它们收进了塑料袋。
“谢谢阿翊,我暂时还蛮喜欢当骑手的,做到一半累了,我就骑着车去海边吹风。”陈信宏收拾好残余的垃圾,伸了个懒腰,打开手机看看接下来的单子,“我要准备继续工作啦。”
“以后中午的最后一单,固定送给我吧。”温尚翊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反正我看你也没有指望跑外卖赚钱,吊儿郎当的。我下单自提,然后你去帮我取过来,我们一起吃午饭。”
“好啊,哪有,我可是很认真在工作。”陈信宏展示一个“阿信金牌微笑”,眯着眼,露出两排白白的牙,“我加你微信。”
陈信宏的微信名是猫咪,头像也是一只三花。
“你的小猫?”
“不是,是流浪猫,我猫毛过敏不能养,只能定期去喂小区的流浪猫,”陈信宏打开相册指着小猫咪照片说,“我都有带他们去绝育哦。”
温尚翊看着图上四五只流浪猫围在陈信宏脚边,他蹲下对镜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温尚翊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微笑起来。这个男孩子,无论在哪个世界,从始至终都是如此善良。
温尚翊的头像是一个男孩盘腿坐在舞台上的背影,他面前是一片闪耀的人海。
“你追星哦?”陈信宏点开温尚翊的头像,“是哪个明星,歌手吗?”
“我也不认识,在网上看见这张照片,就拿来做头像了。”
“也是,你看上去也不像是会追星的人。”陈信宏骑上电驴,帅气地一挥手,“走啦,明天见。”
温尚翊低头点开自己的头像,那是陈信宏最后一场演唱会,能容纳十几万人的体育场座无虚席,中途男孩在舞台上坐下,握着话筒很认真地跟台下的粉丝分享着自己的喜怒哀乐,而温尚翊在后台用相机拍下了他的背影。
夜幕降临,当陈信宏一瘸一拐地从电梯里出来,准备掏出钥匙开门时,发现对面邻居的门打开着,走廊里堆放着不少纸箱。
“阿姨,你们要搬走吗?”陈信宏上前去打招呼,毕竟自己失业在家时,邻居总邀请他过去蹭饭。
“对啊小陈,我们要回老家去了,房子昨天卖掉了。”邻居阿姨听见声音,从一堆纸箱里直起身,“买家多给了五万块,只是要求我们尽快搬走,他着急住进来。”
“这么爽快。”陈信宏挠挠头,“阿姨,我回去放了东西过来帮忙。”
“不用不用,你叔叔已经去接搬家公司的人了,他们一口气就能都抬走。”
“那您有事叫我,我先回去处理一下我的腿。”
“呀,你是摔伤的还是跟人打架啦?”
陈信宏哭笑不得,自己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怎么可能去打架,笑着解释:“摔伤的,那个电驴我骑不好。”
“哎呀你说你这个小伙子,大学毕业正经去找个办公室的工作嘛你真是,家里知道你跑外卖吗?又辛苦又不赚钱还危险。”
说到父母,陈信宏苦笑,自己在妄图靠写小说过活的时候,就已经跟家里吵翻天了,现在除了过年回家,平时也就剩电话关心一下彼此。
手机震动提醒收到了一条消息。
“到家了吗?”您的好友温尚翊发来一个问候。
“到了,可是我摔了一跤。”发了个委委屈屈的表情包,附上了刚处理好的伤处照片。
并没有收到回复。可能在忙吧,陈信宏自我安慰了一下,把自己埋进被窝准备明日旷工在家歇着犒劳受伤的自己。
(2022 X空间)
让险峻岁月不能在脸上撒野
让生离和死别都遥远
有谁能听见
温尚翊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事态的发展,“陈信宏”三个字带着各种各样的难听的后缀在微博热搜头条整整挂了一周,相关报道铺天盖地,但凡有推送功能的APP,连宠物软件都在推送陈信宏的新闻。
眼看谣言越传越离谱,公司不得不暂停了陈信宏所有的工作,甚至开始限制他出门和进行一切可能暴露地址的活动,一日三餐由助理走地下停车场亲自送到门口。
“阿信,巡演结束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温尚翊提着助理刚送来的午饭,在桌上一边将食盒整齐排开,一边对着坐在落地窗边一动不动听着音乐看窗外看了几个小时的陈信宏,小心翼翼的建议,“我们去国外玩一圈怎么样?”
“.......”
没有得到回音,温尚翊放下手里的筷子,走到陈信宏身边蹲下,伸手摘掉他的耳机,在他乱糟糟的头顶大力揉了揉:“嘿,没听见哦?我说,我们去国外玩一圈。”
“去多久?”陈信宏回神,才感受到身体已经僵硬到仿佛不是自己的,感受到温尚翊在自己身边盘腿坐下了,伸手取了个不远处的抱枕就往温尚翊腿上一躺,身体在地毯上摆了个大字。
“阿信,公司的意思是,放你一个长假,我们可以去北海道,你不是一直说想看雪吗?”温尚翊低头注视着陈信宏的眼睛,里面写满了疲惫。
温尚翊回避了时间这个话题,他也不知道陈信宏休息的时间是几天几周几年还是永远,他也没有告诉陈信宏,自己已经被公司炒了。
“好啊,我想去泡温泉。”
对哦,马上就要跨年了,时间过的真快。窗外还是绿油油的行道树,南方就这点不好,不看日历都发现不了季节的流逝,外面的世界永远阳光明媚充满活力。真希望自己的人生也能永远,永远尽享欢愉,永远势在必行,永远才华横溢。
永远,陪伴温尚翊。
隔天,温尚翊回家去取护照,让陈信宏乖乖在家等他,然后一起约办签证的时间。陈信宏趁着温管家不在,全副武装地只留了两个眼珠在外面,偷偷溜出家门去驿站拿快递。
“这是温尚翊买的什么啊...”陈信宏拿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回到家,盘腿坐在地上拿着小刀划开包装,“该不会是什么新的胶片唱片吧,这个包装也太简单...”
盒子完全打开后,陈信宏盯着里面的东西,心里一直跳动着的,微弱的光亮突然熄灭了,仿佛这么久以来压抑在自己心中的怒火被一盆冰水迎面扑灭,灰尘夹带着火星,渐渐酝酿出一场风暴。
原来一个人悲伤和愤怒到极致时,是没有任何情绪的。
一张温尚翊的黑白照静静地躺在一个黑色相框里,相框玻璃上还被人用红色油漆笔写着“去死”和“变态”。
陈信宏默默用手指去用力擦拭玻璃框上红色的字迹,搓到手指泛红开始隐隐作痛却怎么也擦不掉。陈信宏看着照片上温尚翊的浅笑,豆大的泪珠滚落到相框上。
收拾好情绪赶紧下楼把这些东西扔进垃圾箱,陈信宏想趁温尚翊回家看到之前将这些肮脏的东西毁尸灭迹。
来到单元门口的垃圾桶旁边,伸手将垃圾桶盖子拎起来,正准备将手里的东西扔进去,却发现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叠一模一样的照片,每一张上都用红色油漆笔写着恶毒的诅咒。只是没有相框的包装。
陈信宏将那叠温尚翊的照片拾起,紧紧地抱在胸口,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下颚的线条紧绷,手背上青筋暴起。
不知何时开始,对这个世界一点一点的失望,逐渐累积,变成了不可挽回的绝望。
回家去取护照的温尚翊一整晚都没有回来。
陈信宏接到助理的电话已经是第二天中午,说温尚翊回家后跟家门前围追堵截的记者发生了冲突,温妈妈受伤进了医院。
当他赶到医院时,温妈妈已经做好了手术进了监护室。陈信宏隔着玻璃,看见温妈妈头上裹满了刺眼的白色绷带。温尚翊坐在家属陪护区,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温爸爸在一旁背过身抹泪。
“阿姨被一个记者从楼梯上撞下去了,摔到了头。”助理在一旁哽咽着告诉陈信宏,“医生说,或许,永远不会醒来了。”
“哪家的记者?”陈信宏此时却格外冷静。
“当时太乱了,阿信,真的看不清,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
“是为什么堵在阿姨家?”他眼眸森然,清亮的嗓音中压抑着怒气。
“因为你和翊哥的事情,有人把他家地址挂出去了。”
陈信宏转头出了医院。
没有人知道,在场所有人都说当时事发突然,看不清是谁推了温妈妈,可陈信宏究竟是如何查到了那个记者。
当温尚翊接到消息赶到派出所时,陈信宏满脸是血,带着手铐已经做完了笔录。
“你疯了是不是?”温尚翊很少动怒,此刻恨不得冲上去把陈信宏撕碎,他双目赤红,当着所有人的面,接近咆哮“你他妈差点打死他,要判刑的你知不知道!”
陈信宏深深地直视着温尚翊的眼眸,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对不起。”
阿翊,对不起,因为我的关系,伤害了你的家人。
对不起,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关于陈信宏打人的新闻,在记者的渲染下,变为了陈信宏杀人未遂。公众对前因后果并不感兴趣,只是一味地将打人的事情不断夸张和扩大。
温尚翊永远记得那天。
自己手里握着一张银行卡,里面装着想讨好那个记者的钱,在医院门口踱步徘徊,心里反复排演着等下见到伤者和家属,怎么道歉,哪怕下跪也要替陈信宏求得原谅,不要让他被判刑。
直到凛冽的寒风把他冻的四肢麻木,才下定决心抬腿往医院里迈。不过很快,连话都还没开口说,就被病人家属找来的保安赶出了医院。
温尚翊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头,看见一个小伙子在寒风中卖唱,唱的正是陈信宏当初第一次发表后,一炮而红的歌。
“有没有那么一朵玫瑰,永远不凋谢,永远骄傲和完美,永远不妥协......”
温尚翊在弹吉他的男孩对面驻足,眼前浮现的却是陈信宏当初的模样。那个缠着自己教他吉他的男孩,那个写好一段歌词就跑来向他炫耀满脸期待的男孩,那个在颁奖典礼上举着奖杯拼命朝他招手的男孩。
终究,还是自己对他不够好,护他不够多。
手机振动。
“喂,是陈信宏家属吗,这边是看守所,麻烦你尽快来一趟。”
“出什么事了吗?”
“陈信宏,自杀了。”
温尚翊轻轻伸手,揭开那层轻薄的白布。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面容平静,甚至连头发都丝毫未乱。
而世界却再也看不到他的微笑,听不到他的歌声。死亡如一对黑色羽翼,覆盖在陈信宏身上,温尚翊仿佛看见一把泛着冷光的镰刀,触碰着陈信宏的灵魂,在他们之间,用力划开了一条生命的鸿沟。
“阿翊,你看这些羽毛,像不像漫天的大雪?”
“陈信宏,你把你爸的羽绒服弄破拿羽毛玩,被揍我可不管你。”
“可是我没见过雪啊,阿翊,等我长大,我们一起去看雪好不好?”
“温馨提示:您的日本签证办理预约已受理,请您携带好相关申请材料,准时前往领事馆办理。”
温尚翊删掉了短信。
爱和死亡是相似的,你无法预料它何时来临,一旦发生,就不能回头。
他抬头看向窗外,下雪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