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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家坡》唱词异文考(程派粉丝慎入)
梧人子弟 2019-06-26

梧人最近听《武家坡》的高能唱段有点入迷,顺便来做一个唱词异文考。

《武家坡》是传统京剧《红鬃烈马》的一折,讲的是出身高贵门第的妻子王宝钏独居破瓦寒窑十八年,在困顿中写下血书,托鸿雁寄往西凉。薛平贵得信,告别代战公主,急返长安,在武家坡前遇见王宝钏。夫妻分离十八年,容颜难辨,不敢贸然相认。薛平贵借问路试探宝钏,王宝钏清贫艰苦,坚守贞节,逃回寒窑。薛平贵赶至窑前,细说缘由,赔诉前情,夫妻才得相认。(以上“百度百科”)

薛平贵这个角色渣不渣,癌不癌,各位看官自有评断,我这里不再赘述。这里单说的是薛平贵假装轻薄之徒调戏王宝钏,然后被王宝钏文明骂街的经典唱段。这个唱段各家各派都有演出,而根据传承不同,具体唱词也有不同,以下是通行版本:

薛平贵:【西皮快板】那苏龙、魏虎为媒证,王丞相是我的主婚人哪!

王宝钏:【西皮快板】提起了旁人我不晓,苏龙、魏虎是内亲。你我同把相府进,三人对面就说分明。

薛平贵:【西皮快板】他三人与我有仇恨,咬定了牙关他就不认承。

王宝钏:【西皮快板】我父在朝为官宦,府下金银堆如山。本利算来该多少,命人送到那西凉川。

薛平贵:【西皮快板】西凉川四十(一百)单(有)八站,为军的要人我是不要钱。

王宝钏:【西皮快板】我进相府对父言,家人小厮有万千。将你赶到官衙内,打板子、上夹棍、丢南牢、坐禁监,管叫你思前容易退后难!

薛平贵:【西皮快板】大嫂不必巧言辩,为军哪怕到官前?衙里衙外我打点,管保大嫂断与咱!

王宝钏:【西皮快板】军爷休要发狂言,欺奴犹如欺了天。西凉鞑子把你斩(造了反),妻儿老小与奴一般。

薛平贵:【西皮快板】好一个贞节王宝钏,百般调戏也枉然。怀中取出银一锭,将银放在了地平川。这锭银子三两三,送与大嫂做养奁。买绫罗,做衣衫,打首饰,置簪环,我和你少年的夫妻就过几年哪!

王宝钏:【西皮快板】这锭银子我不要,与你娘做一个安家(安葬)的钱。买绫罗,做衣衫,买白纸,糊白幡,(打首饰,置妆奁),落得个孝子的名儿在那天下传。

薛平贵:【西皮快板】是烈女不该出绣房,因何来到大道旁?为军起下不良意,来来来,【摇板】一马双跨奔西凉。

上文中,(  )内的便是异文,接下来我们开始考证:

1.去西凉到底多少站?

首先要说明的是,《红鬃烈马》发生的历史背景唐朝,已经没有西凉国了,所以我们只能把西凉国故都——敦煌(沙州故城)作为参照物,而武家坡据考证确有其地,原名伍家陂,就在唐长安城外。

所谓“站”,按上下文意,应该是“驿站”的意思。上文王宝钏说要把家中财富送到西凉,下文薛平贵说从唐武家坡到西凉路途遥远,因此只要王宝钏的人不要钱。这才是符合逻辑的。

那么我们就来看一看从长安到西敦煌,到底要多少“站”才合理。



从百度地图查询可知,今日走高速从长安(以武家坡村为基准点)到敦煌(以沙州故城为基准点),大约1700多公里,实合3400多里。按照唐朝“凡三十里一驿”的规定,至少需要114个驿站。在人马不便的古代,实际路程应该更长,所需驿站数应该更多。综上所述,梧人认为:一百单八站比四十单八站更符合实际。

而且从传统文化的角度来说,国人对于“一百零八”这个数字有着特殊感情,不仅去西凉川有一百单八站,而且梁山泊也有一百单八将,天上有一百单八宿(三十六天罡VS七十二地煞),佛经中有一百单八种烦恼,满汉全席有一百零八道菜……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因此,108与3一样,在古代都作为“多”的泛指词,至于48则不那么妥当,一则显得距离太近(720多公里),二则48的泛指意味不固定。即使从演唱的角度来看,“四十单八站”与“一百单八站”相比,在音韵也显示不了优势,相反因为108的约定俗成意义,似乎“一百单八站”更朗朗上口。

而以梧人的井蛙之观,现存各老生流派似乎只有谭派、马派在唱“一百单八站”,其他各派都唱“四十单(有)八站”,甚至还演变为B站弹幕调侃马派的名梗,殊为遗憾。

2.西凉鞑子到底想干嘛?

面对登徒浪子扬言买通官府,霸占自己的狼子野心,王宝钏愤怒地回击,其中有一句“西凉鞑子把你斩(造了反),妻儿老小与奴一般”。这句的大意是,你若是口出狂言,行此不合礼教之事,回到西凉国中,西凉国也要按照国内法把你杀头,把你的妻儿老小充没为奴。

基于这个大意,唱词到底当是“西凉鞑子把你斩”还是“西凉鞑子造了反”呢?

先看前者。“把你斩”强调口出狂言的结果,与上文遥相呼应——此时薛平贵已贵为西凉王,王宝钏自然就是王后,自然是“欺奴犹如欺了天”;与下文也衔接得当,调戏王后是死罪,自然 “妻儿老小与奴一般”。这里的“奴”是奴隶的意思,并非女子自称。

再看后者,“造了反”一词出的莫名其妙,其实也并无大碍,它与上文、下文联合在一起的意思是:你欺负奴家,等同于造反,在西凉国,造反罪就是要抄家,“妻儿老小与奴一般”。

虽然皆能说通,但戏曲是语音的艺术,观众不可能看着唱词慢慢思考其中隐藏的逻辑,所以“造了反”就显得文意不畅,不知所云,而“把你斩”则清晰明了。

 3.咒你娘死,要首饰和妆奁作甚?

王宝钏怒斥轻薄郎的一段快板是整段《武家坡》的高潮之一,大家闺秀王宝钏用最文明的语言不带脏字诅咒对面的轻薄郎死妈,真真是听得人浑身舒畅。但也正是这段唱词,有些异文显得不伦不类。

首先,到底是“安家钱”还是“安葬钱”?“安家钱”是主流,但不太合文意:一位老太太,为什么需要安家钱?即使是需要钱,也是养老钱。“安葬钱”我只听过程派在唱,却私以为很好,因为与下文的“买绫罗,做衣衫,买白纸,糊白幡”连起来了。“买绫罗,做衣衫”指给老太太做寿衣,“买白纸,糊白幡”指戴孝出殡,如此才是“落得个孝子的名儿在那天下传”。

因此上,回念一想主流的“安家钱”也就觉得不那么违和了——“安家”是去阴间安家,是“安葬”的讳饰。毕竟“安葬”比“安家”直白犀利太多,不太符合王宝钏大家闺秀闺秀骂人不带脏字的的人设。

接下来还有一段异文是程派独有的, “打首饰,置妆奁”,目前找到的视频资料里,迟、灯、燕、红四小程旦都一字不落如是唱。这多出的一段异文,我无法从表演的角度来评价它,一来不太懂程派艺术,二来B站程粉太多怕说得不合大家心意被喷(毕竟程粉内部都还能激烈撕X);但可以从文学表达角度来说说:

第一,身份不合。“打首饰,置妆奁”明显是为了呼应上文薛平贵调戏王宝钏时说的“打首饰,置簪环”,目的是好的,但一位老太太,“打首饰,置簪环”明显不合身份——中国传统观念里,对“老来俏”一向都是秉持鄙夷态度的,你看看直到解放年代,赵树理写的宣扬自由恋爱和婚姻自由、女性解放的《小二黑结婚》里,对小芹的母亲三仙姑爱好打扮的讽刺式描写就知道,这种鄙视老年妇女追求美的封建观念是多么根深蒂固。因此上,一个儿子为年老的母亲“打首饰,置簪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称作“孝子”并“在那天下传”的。

第二,逻辑不合。上文已经说到“买白纸,糊白幡”,要出殡了,那么“打首饰,置簪环”又是干嘛呢?退一万步说,是陪葬品;那么陪葬品也应该在出殡前放进棺材里,因此“打首饰,置簪环”应该在“买白纸,糊白幡”前,而不是后。

综上,从文学的角度来说,这两句是画蛇添足,当然程粉喜欢的,再加100句也是喜欢,并不影响程派的地位和艺术成就。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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