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第2章
2018/6/28
疯狂的糯米原创


简笠关掉办公室最后一盏灯，走出大门。

站在空荡荡的街上，肚子咕咕叫着，她才记起自己还没吃晚饭。

同事招呼着点外卖的时候，耳机里正播放着Ilaria Graziano 的《I Do》，简笠假装没有听见。说话是一件困难的事，要注意措辞，又要解释，还容易尴尬，更怕产生误会。总之能不要说话，就不说。

于是耳机和音乐成为简笠的避难所，这里是一个人的世界。别人也不会主动打扰。

结果就是凌晨1点还饿着，不过她并不在意，没什么是听音乐不能解决的，《I Do》的旋律又响了起来。

可能是为了保持原貌，这一区的老街只在十字路口设置路灯，中间路段昏暗而安静。

简笠觉得这样挺有意思的，整条街道都只属于自己一个人。没有其他人的目光，无拘无束，浑身轻松。

她甚至有冲动扔了包，躺在路中间，享受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的快感。

当然她没这么做。万一，万一有许多种可能性。突然有人来，突然有车驶过，她会想很多，她讨厌自己的行为影响到别人，最好谁都注意不到自己。

在有人的场景中，她更乐意做一个旁观者。

她觉得，仅仅是现在这样，自己已经很快乐了。

亮光出现在黑暗中。

是那家平时买早饭的便利店。

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真够笨的，谁会在这种时候跑来这买东西呀？

居然真的有人。

她站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处，探头看去。

窗里有个男人，低着头，左手拿着笔。

似乎在画画？

身为设计师，看着下笔的手法，简笠肯定。

大凌晨的在便利店里画画？

她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把头向前伸，想看清楚一些。

窗里的男人突然抬起头。

四目对视。

那双看起来相当疲惫的眼睛，在看到自己的一刻猛然睁大，闪烁着光芒，就像迷失在沙漠的人看到绿洲。面对这份炙热，简笠觉得整个人在燃烧。

窗里男人的目光黯淡下去，失去神采。

他重新低下了头。

她从他的眼神中，读到几个字。

我需要你。

从小到大，没有人这样看过自己。在父母眼中，自己是一个沉默的小孩，不做坏事，也不讨人喜欢。在同学同事眼中，自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人，不闻不问，独来独往。在自己眼中，自己是一个旁观者，不想经世事，自娱自乐。

站在原地，简笠浑身不自在，就像被施了定身法。向前去探索一种未知的可能，还是往后去退回一个人的阴影中？

咬着嘴唇，手指颤抖着相互摩擦，最终她选择落荒而逃。

逃进黑暗。

日出。

“Nell'anima ritrovo la speranza che nel corpo stanco ormai……”

“简笠，简笠……”

似乎是有人在叫？简笠立马脱了耳机唰地站起来，惊慌失措。

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边，露出腼腆难堪的神色。

呼唤自己的是运营部同事戴乐。

简笠明显感觉到气氛的尴尬，似乎他被自己夸张的举动吓到了。

怪自己，听着音乐，根本没有注意。

简笠不知所措，咬嘴唇，用拇指指甲抠着食指。

瞄了他一眼，眼神又游离开，嘴唇发干。

“没，没什么事，最近不是经常加班嘛，我们老大说，今晚想请你们去聚餐唱K，我看你没在群里回复，就过来问你去不去。”

顾乐摸摸脑袋，先打破沉默。

“我不去。”

简笠听到自己脱口而出的声音充满冷漠。

“噢，你有事呀，那，那下次有机会再聚好了。”

没想到对方回复得如此快和坚决，顾乐怔了一下，随即恢复笑容，打了个圆场。

简笠勉强挤出一个笑的表情，坐下，看屏幕。

一副认真工作的样子。

感觉顾乐大概已经离开，简笠长舒一口气，双手按住太阳穴，眉头紧皱。

“我不去”三个字就是这么习惯的说出了口。虽然晚上什么事都没有。不过这种聚会都是人，要真的去了，对自己对他们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对于社交，她不是没有尝试过。

刚入职时，部门组织欢迎会，吃喝KTV。“大家好，我叫简笠。”这是她唯一说的话。绝大部分时间，她都躲在角落里。喝酒拒绝，唱歌拒绝。自然反应的摇头一度导致气氛尴尬。接下来的整个晚上，其他人各玩各的逐渐嗨起来，再也没人来打扰她了。

不过有一个算是例外。

“听说晚上聚会你也不去？”

说话的是坐在旁边的季玛，她刚从外头回来。

从恍惚中醒过来，简笠点了点头。

“你也觉得特没劲对吧？”

简笠没有回答。

对于季玛，简笠心里只有两个字：崇拜。

同样一个月前才进来，季玛的名号已经传遍整个公司，甚至不乏仰慕者，她天马行空，设计水平超高，长得美而不俗，穿着打扮又有自己的风格。所谓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就是用来形容季玛这样的人的。

但这些都不是崇拜她的最主要原因。

季玛特立独行，做事无拘无束，完全不在意别人的态度，仰慕还是不仰慕，她完全不放在心上，甚至有些不屑一顾。

她的心思全在自己的想做的事情上。

简笠很好奇，如此出色的人，为什么会到这样的小公司来。

简笠不敢问。

季玛不像其他人，她并不介意简笠表现出的冷漠，如果她想表达，她就会说。久而久之，简笠也能跟她搭上话。

“我就说嘛，你不是冷酷的人。”这是季玛对简笠的评价。

在简笠心中，她算是自己在这办公室里唯一的朋友。

下班时间来得很慢，但还是来了。

为了表示自己有事，简笠也离开了公司。

又下雨了。

雨中漫步也算惬意，简笠常常会想，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和季玛一样，不需要任何人也能活得精彩吗？自己现在的活法，跟精彩二字怕是毫无关系吧。

想到这里，简笠的脑海里，又出现了那晚看着自己的目光。

听着音乐瞎逛，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便利店。

她的心跳有点快。

看了看那个窗户。

没人。

她松了口气，却又有一丝怅然若失。

推门进去。

随便买了些食物饮料。

看了看窗户。

好像是在离收银台最近的位置。

沉默了一秒。

走过去。

食物放在窗下一块横板上。

简笠坐上圆凳。

试着从同样的角度朝窗外看去。

披上夜幕的城市肆意绽放她的妖娆，雨帘中的灯光折射着纸醉金迷。穿梭于马路中的光束逐渐变少，街道又恢复属于黑暗的平静，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这个走了一个月的街口，居然有这么美的一面。

看雨中的车水马龙人生百态，是简笠喜欢做的事，从这个位置看出去，街道有不一样的味道。

简笠完全沉醉在这个曼妙的世界中，忘了身边来往的顾客，忘了地点，忘了时间。

一个身影出现在雨中。

微弱的灯光照在脸上，是那个人。

当红灯转成绿灯，他朝自己走来。

简笠莫名心跳加速。

便利店的门打开。

从自己身边走过，他来到收银台旁。

简笠不敢转过头去看，低着头吃，恨不得在地上打个洞转进去。耳朵却不听使唤地竖起，接收店里的一切声音。

有人叫他的名字。

罗溥。

正在交接工作。

他是这里的店员。

她不明白自己因为什么坐立不安。

留下来，了解更多关于他的事情；逃跑，回到自己一个人的世界。

简笠觉得自己在分裂，手足无措。

她右脚尖踮在地上，一只脚站稳，左腿慢慢跨过来，放在地上，从横板上拿起背包背上，低头，转身斜对着门，迈出右脚。

动作的幅度很小，很僵硬。以这种频率，不会有人察觉到她。她觉得。

她还是选择了逃跑。

“客人，请等一下。”

……

……

……

……

……

……

“不是在叫我，不是在叫我。”

“客人，请等一下。”

抓住背包带的手心全是汗，大拇指狠狠掐在食指上。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收银台。

他在看着自己。

那一瞬间，她脑里一片空白。

那双死鱼眼正看着自己。

简笠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礼貌的微笑。

“客人，麻烦您用餐后把残留物放进这里的垃圾桶里，感谢您的支持和谅解。”

她还是以跨步扭头张嘴瞪眼的姿势看着他。

他似乎没有认出自己。

“谢谢。”两个字礼貌地从他嘴里吐出。

简笠从呆立中恢复过来。

“对，对不起。”

手忙脚乱收拾。

打翻在地。

蹲下收拾。

简笠的脸火辣辣。

好不容易将东西都放进垃圾桶。

她瞄了一眼。

他直视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出门。

走在漆黑的街上，简笠没有了平日的畅快。

提不起精神。

简笠的脑海里全是刚才他礼貌的眼神。他的脸上，连责备，甚至不快的表情都没有。可能在他眼里，自己连一阵涟漪都算不上。

那天晚上看到自己时，他眼里迸射出闪耀光芒的片刻。那种饱含依恋的神情，仿佛自己就是他的水，他的空气。

以前从没有人如此看过自己。

这种炙热的被需要感，简笠无法忘记。

自己想多了。

最好的朋友大学毕业后选择留在家乡，她却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听妈妈的话来到这座陌生的大城市。同事都说她“很酷”，敬而远之。

但她知道自己一点都不“酷”，跟季玛完全不一样，只是一个自己绑住自己的人。总是想得很多，做得很少。什么都不敢做。

只是她不敢面对。每次选择逃避。在这个大城市里，又能逃到哪里？

在网上找了个人很好的姑娘合租房子，虽然没很要好，相处也算和睦，但自从不久前姑娘交了男朋友，自己回去就只能躲在狭窄的小房间里。

只放得下一张床一个柜子的小房间。

那不是自己的避风港。

与其回去，还不如在街上逛。

起码空气更新鲜，起码空间更宽敞。

也不用听一些甜言蜜语。

但是今晚是雨夜。

她没有带伞的习惯。

那就走进雨中吧。

雨水打在头上，打在脸上。

有点痛。

她也不在乎。

“客人，客人。”

她缓缓转过头去。

雨刷过她的眼睛。

便利店门口。

他朝自己递着伞。

这一刻连雨声都消失了。

一个清净的世界。

那把伞就像向自己伸来的救命稻草。

她觉得鼻子酸酸的。

“我们便利店提供借伞服务的。”

仿佛听不见他的声音。

日出日落。

简笠又去了便利店，坐在用餐区的第二个座位上。

11点，他进来，交接，招待顾客，整理货架，招待顾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便利店里的人越来越少。

最后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在收银台站着，一个在用餐区坐着。

也没有说话的机会，但简笠觉得，这会是一个开始。

简笠也说不明白。

或许一次被需要，可以在这座城市中证明自己存在着吧。

她尝试主动跟季玛说话，尽管笨拙。中午的时候，她会脱下耳机，听听同事闲聊的八卦。便利店成为无处可去的她下班常去的地方，或许打心底里，她还想再接受一次那晚的目光。

日出日落。

简笠在公司待到很晚，实际上并不需要加班。

11点，她走出大门。

又一次在阴影处看着窗里的人。

静静看着。

她觉得他在难过，在悲伤。

这一次她推开了便利店的门。

里头的男人像一只受伤的鹿，警觉地想要站起来。

简笠不知哪来的勇气，大声说：“我，我就是想进来坐坐，你不必招待我！”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又恢复原来的表情，恢复趴着的姿势，看着窗外。

简笠小心翼翼走到第二个座位，犹豫片刻，坐下。

彼此沉默。

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一种绝望的气息，让人窒息。

简笠紧紧握住拳头，她掏出耳机，重新戴上。

《I Do》的旋律响起，她渐渐放松。

看着窗外无声的街道，就像是自言自语，简笠淡淡的说：“如，如果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

她没有看他的反应，就像完成了一个重要使命，如释重负。

沉默。

耳机里的音乐结束。

她听到了抽泣。

他哭了。

先是低声在哭，接着就像决堤的潮水，嚎啕大哭。

她看着眼前的人，手伸到他头上，手指快要碰到头发时，又停住了。

手又缩了回来。

她干脆趴在横板上，静静看着哭得像小孩一样的他。

或许对他们两人来说，这也算是一种陪伴。

不知道为什么，简笠觉得心里很踏实，很满足，从未有过的的感觉。

看着他哭的模样，她笑了。

全身放松的她觉得很舒服。

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自己身上多了一块毛毯。她手抓住毛毯看了看，笑了出来，又把毛毯裹得紧了一些。

便利店里已经多了不少顾客，他在收银台非常忙碌，依然保持礼貌的微笑。

简笠感觉他的表情有点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