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讯铃声在晚上十点如约而至,叶广欣喜地接起,却没看见想见的人。
“Hello~好久不见”阿健笑着打招呼。
叶广将失落的神色迅速收起,笑着回应。
“怎么,看到是我很失望哦~”
“怎么会”叶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移动到阿健的身后,试图搜寻那个人的身影。
“小广,知道吗,才几天没见,我们启章就瘦了一圈诶,连练团的时候都心不在焉一直出错、”
“哎哥!”一个身影冲进屏幕捂住了阿健调侃的嘴。
“你在胡说什么啦”
启章朝视讯那端的人笑笑,在当事人面前毫不留情地被揭露,也太害羞了啦!
他抢过手机,跑到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
“别听他的啦,都来乱的呵呵呵...”
叶广报以一个心领神会的笑。
这是他们交往的第45天。是不是来乱的,叶广一眼就能看出来,如果有第三视角会发现,他俩耳根子的红烧程度不相上下。
“还好吗?”徐启章终于有机会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
得知叶广放弃参选学生会长,叶爸勃然大怒,紧急召开家庭会议,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叶广看得出这次父亲在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气。也许是上次的录影,他第一次向爸妈倾吐心声多少起了些作用。
「“你想清楚了吗?”叶爸严肃地问,“都进入终选了,你现在跟我说你要退出?!”
“广广,爸爸的意思是,毕竟你前面付出了很多努力,临门一脚选择放弃,那前面做的不都白费了吗,主任跟我们说的时候也觉得很可惜。”叶妈语重心长地劝道。
“我想的很清楚了。”叶广坚定地说,
“竞选学生会长本来就不是我想做的。就算当选,也只是意味着开始,真正上任后还是需要投入跟付出很多,我不想在不是自己喜欢的事情上耗费心力。况且有很多优秀的人值得这个机会。”
“你尝试过了吗就说你不喜欢,没有真正去做,就没有资格谈喜不喜欢。”叶爸反驳。
“我之前有参加过学生会的活动,学长也有跟我提过一些,所以我并不是对学生会的事务完全不了解。我只是觉得,现在我应该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花在学习上。”叶广解释道。
家庭会议陷入僵局。
叶广的手指悄悄揪着大腿上的裤子布料,说实话,这还是他第一次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当面告诉爸妈。他不确定,爸妈会如何看待,会作何反应。从前的他,会去听取、甚至去揣测父母的意愿,他以为顺从是获得认可的最佳方式,但自从认识了徐启章,他渐渐了解,真正需要被优先尊重和照料的应该是自己的意愿,一个人如果不去善待自己的感受,一味地压抑和妥协,到最后反而会刺伤那些关心他的人。
“好,不选学生会长可以、”
叶广猛地抬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父亲。
“但既然你说你要把更多的精力花在学习上,那就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
“这学期的期末考拿到年级第一,而且,在考试前杜绝一切娱乐活动,放学就回家,不得和朋友出去玩。”
叶广蹙眉,表情挣扎地看着父亲,这跟被禁足的唯一区别恐怕就是还能出门上学吧,这意味着在之后的半个多月里,他都不能和徐启章一起出去,甚至要严格遵守两点一线,恢复宵禁。
“怎么,做不到?那就必须听我们的,不得退选、”
“好,”叶广大声说道,“我答应你。”
“Keep your words, young man.”
“但如果我做到了,你也必须遵照约定,不再干涉我的决定。”
“可以!”叶爸毫不犹豫地说,他微微仰着下巴,一副待见分晓的高傲姿态。
“好啦好啦,那就说好啰。现在把事情先放一放,先吃饭。”叶妈在一旁打圆场,起身进了厨房把煮好的菜一一端到饭桌上。
“来,我很久没下厨了,你们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 … 」
“嗯...就老样子啊。刚补完课,等下要把今天的功课做完。”即便是视讯,徐启章也捕捉到了叶广努力掩饰下的疲惫。他不禁沉默了。
“不要担心啦,我睡一觉就好了”
启章思索了会儿,突然问道:
“哎,你知道,如果蛤蜊汤太久上菜会变成什么吗?”
叶广思索片刻,摇摇头,
“...会变成什么?”
“会变成‘白酒’(摆久)蛤蜊汤”
叶广愣了几秒,噗呲一声笑出来,
“白痴哦...”小声吐槽道。
“你终于笑了。”
“明天中午我带便当给你好不好”
“好啊~!你煮哦!”
“嗯,我亲手煮给你。”
“哎,你们在练什么歌啊?”
“上次你听过的那首,‘做你的太阳’,还记得吗?我把它写完了,打算下次演出唱这首。”
“真的吗!那...再唱一次给我听好不好。”
徐启章笑着应允,招呼大家再次开始排练。
“...从今以后,
你的心中
藏什么
你不用开口,其实我都懂
黯淡之中,
你不会寂寞,
至少我
会握着你双手,抚摸你伤口...”
叶广枕着自己叠放的手背趴在桌上静静地听着,
练团室的灯光落在主唱的侧颜上,
偶尔的垂眸,睫毛蒲扇的下摆让光晕勾染成了金棕色。
叶广的嘴角微微扬起,
徐启章曾说,愿意永远做他的撑伞人,给他带去希望,
他又何尝不是呢。
期末终于结束,如约定的一样,叶广拿了年级第一,却并未感到喜悦。
他忍着一腔怒火往家赶,只觉得这段时间自己的坚持愚蠢至极。
正要开门门却开了,叶爸和叶妈正准备外出。
“哎广广回来啦,饭菜在锅里保温,你等等可以直接吃,爸爸跟妈妈有事、”
“你为什么要骗我!”叶广质问父亲。
叶爸和叶妈都愣住了,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你一早就打定主意要逼我参选对不对,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改变,你说让我考第一不过是拖延时间是吗!”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叶爸怒吼,“越来越不像话了!”
“广广你怎么了?怎么能这样跟爸爸说话呢!”叶妈责备道,“和爸爸道歉。”
“我又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该道歉的人是他。”
“你在说什么啊广广”
“你说过,只要我拿到年级第一,你就答应让我退选学生会长,结果你背后又跟老师说要恢复我的参选资格,你说话不算话!”
“真的吗爸爸?”叶妈惊讶地看向叶爸,但他的脸上除了愤怒看不出其他讯息。
“是曹主任来问我你是不是真的决定退选,我只是请他暂时保留你的竞选资格,万一后面你又改变主意、”
“不可能!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不会参选,你也答应了。现在又这样,你根本就是不想让我退选!”
“就算是又怎样?!为你考虑为你好是欠你的嘛??!我跟你妈妈每天辛苦赚钱,为的就是给你更好的生活,你不但不感恩,反而跑来呵斥我们!”
叶广紧抿着嘴,他不是不知道感恩,只是这跟他们现在说的事完全是两码事,
“我不是不懂感恩,我很爱你们,但你们什么时候能够好好听我说话啊。我说了我不愿意为什么你要逼我??!你整天在电视上说要给孩子自主权,还说什么孩子快乐,父母就快乐,全都是假的!你有在乎过我快不快乐吗,根本就是虚伪!”
“你!!”
“爸爸!”叶妈拦住叶爸高高抬起的手。
叶广愤怒地瞪着自己的父亲,没有丝毫闪躲。
叶爸猛然回想起上一次打儿子的场景,当时叶广看他的眼神,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眼泪汪汪地望着他,像在期盼他说些什么,说他其实很爱自己的儿子吗?然而,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此刻正如同那天一样,儿子沉默地看着他,但眼神中已不再是可怜巴巴的期待,而是充斥着敌视。
他们的父子关系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剑拔弩张了呢。
叶广挣开妈妈的手,回了房。
“爸爸,怎么办呐...”
“先去公司吧。”
“可是广广他、”
“他现在正在气头上,跟他说什么都没用,这小子真是越来越叛逆了。”
“唉...”
“再说吧,公司那边催了,得赶快去一趟。”
“好。”
一只手在叶广面前晃了晃,把他吓了一跳。
范睿豪在他面前坐下,一脸疑惑地观察着他。
“你怎么了?有心事噢?”
“没有啦,就...跟我爸吵架了...”
“为什么?”
“他知道了我要退选学生会长的事很生气。”
范睿豪重重叹了口气,摇摇头说:
“我真搞不懂哎,你都已经这么忙了,他为什么还非要给你加任务。”
叶广没有说话,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
手机突然响了,
“喂,妈。”
电话那头传来叶妈焦急的声音,叶广边听边手忙脚乱地将桌上的东西收进书包。
“怎么了?”范睿豪被他慌张的样子弄得不知所措。
叶广挂了电话,只匆匆留下一句要去趟医院便飞奔出了教室。
教室门口与他擦肩而过的身影站在原地,担心地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医院」
“妈。”
叶妈显然被突然进来的人吓了一跳,迅速背过身擦掉了眼泪。
“广广来啦。”
“爸怎么样?”
“医生说是中风,好在是轻度的,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醒...”
“抱歉广广,这么急把你叫来,老师那边同意了吗?”
“嗯,我有跟老师解释。”
“那就好...那爸爸这边你就先顾一下,妈妈要赶回公司处理点事情。晚点再过来。对了你钱够不够要不要再转给你。”
“嗯够用,放心妈。”
“好、那你记得自己买饭吃哦。”
“好。”
叶妈摸了摸叶广的脸,强打起精神露出一丝微笑示意他不用担心,离开了。
叶广走到病床前,看着睡着的父亲。
昨天和他针锋相对的人,此刻却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有一瞬间,叶广真以为这是一场噩梦。
他第一次意识到,那个向来强势的父亲,并非是无坚不摧的,他也会倒下,毫无征兆的。
父亲的嘴唇微微泛着白,脸色也很苍白,叶广轻轻握住了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
【好冷】
他小心翼翼地将父亲的手放进被子里。
医院走廊上时不时传来医护人员的脚步声,还有医院特有的药水味。
突然想起小时候,有一天他发了高烧,妈妈不在,
他整个人烧的晕晕乎乎的,朦胧间看见父亲抱着自己,
体内有炎症,医生让吊瓶,小时候的他最怕打针了,
但那次他已经烧的连大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蜷缩在爸爸怀里断断续续地抽泣,
半夜挂急诊没床位,爸爸只能抱着他,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了一整晚。
那是叶广记忆里为数不多与父亲的独处时光,
记忆里,爸爸的手掌大且温暖,
小朋友的手小,吊针需要用胶带把手固定在一个纸盒子上防止乱动碰到扎针的位置,
但爸爸似乎不放心,一直用手掌托着他的手,
另一只胳膊环抱着他,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拍着他身子的一侧,直到他睡着。
水滴落在雪白的被单上,叶广摸了摸自己的脸,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为你考虑为你好是欠你的嘛??!我跟你妈妈每天辛苦赚钱,为的就是给你更好的生活,你不但不感恩,反而跑来呵斥我们!”
“... 你们什么时候能够好好听我说话啊。你有在乎过我快不快乐吗,根本就是虚伪!”」
昨晚的争吵回荡在脑海,叶广陷入深深的自责。
他都说了些什么...
那些说出去的话要如何收回...
万一他今天再也没有机会......
他的脑中混沌一片,慌乱地跑到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坐在阶梯上,闭上眼深深呼吸,试图让自己恢复一些冷静。
手机提示音又响了,从下午他离开学校到现在,已经响了无数次。
他打开手机:18条未读讯息,5通电话,都出自同一个人。
叶广正要回复最近的一条讯息,手机突然响了。
他下意识准备接起,紧接着却又犹豫了...
现在的他太混乱了,甚至不知道接起来以后要从何说起,
他紧紧攥着手机,任由它一声接一声地响着,挣扎在接与不接之间,
就在他终于鼓起勇气要接起的时候,铃声已经断了。
他怔怔地望着安静的手机,肩膀蓦地一沉,黯淡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楼梯间的门被推开,叶广慌忙擦拭了下脸上的泪痕,不想陌生人撞见自己的狼狈。
他站起转身,却在看清来人后怔在原地。
“你怎么来了...”
一滴残留的泪从眼眶悄然滑落,
“我担心你啊...”
叶广仰头望着徐启章,越来越多的泪漫上眼眶,模糊了视线,
“...还好吗?”
叶广低下头,已经决堤的泪水落在地面,却不敢哭出声,
他轻轻地摇头,
一股力量将他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迟疑片刻,
叶广的手终于攀上启章的背,大颗大颗的泪滴浸湿了心房处的衣衫。
“我爸他、”他说不下去了,好像有人掐住了他的喉咙。
徐启章紧紧抱着他,温柔抚摸他的发,安慰道: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我在。”
叶广撕心裂肺的哭声从启章胸口处传来,闷闷的,却依旧令他心如刀割。他收紧了双臂,用所有的力量支撑着情绪崩溃的人。
“我、我对他、说了好多、好多过分的话、”
“我还、还没有机会跟、跟他说对不起、”
“我真的很差劲、、、我、我好讨厌自己。”
过度哭泣导致的不受控哽咽阻断着叶广模糊的倾诉。
徐启章的侧脸贴着叶广的脸颊,沾上了那些湿漉漉的泪水。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有机会。等他醒了,你把想说的话都告诉他。”
他轻拍着他的背,一颗心因对方不断的自我攻击狠狠揪在了一起。
他心目中最最美好的白月光,正在用最残忍的方式伤害他自己。他可以做什么,他可以怎么做。他感到无措又笨拙,就好像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后,母亲抱着已经逝去的父亲哭的撕心裂肺,他站在一旁,仿佛被抽空了灵魂,只有眼中不断淌出的泪水在提醒他,他还活着。
他时常想,如果他是一个善于安慰的人该有多好,如果可以,他希望把所有的美好都赋予眼前这个少年,让他知道,他也如这般美好。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