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转业,安排工作,成了炳福夫妇的大事。很少为个人利益动脑子的革命干部炳福,近来也老皱着眉头为爱子盘算,要把他安置在一个风光体面的工作岗位上。
穿一身旧军装高高壮壮虎虎墩墩的大牛回小城那天,炳福家里气氛异常。萍去市场买鸡买肉亲自下厨做菜,炳福则到糖酒烟草公司找经理要了好酒好烟,他们还托人去巴人村叫小文回城,要他回来跟当兵转业的哥哥聚一聚。一家像在过节,又隐隐有那么一点说不出的紧张。大牛回来,这个本来不太平静的家庭,风波还会更多。每个人都明白这点,然而又不愿表露出来,任随那股看不见却能感觉到的忧郁之气在心头轻轻动荡。
大牛跨进门把行李卷往地下一丢,朝炳福硬朗地叫声:“爸爸!”当爹的愣愣地看着人高马大黑黑实实的儿子,脖子突起的喉结蠕动几下,眼眶顷刻又湿又热,冲过去猛地搂住他的肩膀大叫:“大牛!老子好想你啊!”
这一声叫喊惊动了在厨房忙碌的女人,她手一抖菜刀落地差点伤了脚,随即镇定下来走到门边,很慈爱地望着相别几年的儿子。第一眼她就分外震惊,大牛如今的长相身架,和当年他父亲随南下大军进入小城时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个人!本来还高兴的心一下变得透凉,到口的话也冻在唇边了。
大牛也看着母亲没说话。炳福有点生气,对儿子大声道:“大牛,叫你妈呀,她在做好吃的给你接风哩!”憨壮的青年汉子垂下头,干巴地叫了一声:“妈。”女人强抑住内心那股猛烈上冒的潮湿热气,对儿子柔柔一笑:“大牛,你回来就好,一家人都想你呢。”说罢转过身去,包不住的泪水无声地溢出眼眶,她长长地嘘口气觉得心里好受些了。
大牛对在乡下劳动身板瘦削面孔黧黑的小文,倒表现出一种兄长之情,把在部队得到的唯一奖品——一支英雄金笔,作为礼物送给了他。嘴里笑道:“小文,你将来是玩笔杆的角色,该有支好钢笔,可它对我没啥用处,还不如一把刀子哩。”
小文从小和哥哥没共同语言,兄弟亲情使他和大牛联在一起尽力好好相处。他说“哥哥,啥时到我们巴人村走一趟,跟小时候去看莲姨大不同啦。”大牛说:“好哇,我找人弄支汽枪到老林打鸟儿,让你看看哥哥的枪法,一枪一个准哩!”兄弟俩再没多少话说,还是厨房里飘出的浓浓香味调节着家里的气氛。
脱下军装的大牛一回小城便如鱼得水顽性重现,那些昔日打砸抢抄的兄弟伙又簇拥左右,使他在部队压抑许久的粗豪野放气概再度恣意焕发。东街西街好几个春情荡漾迷恋英雄的姐儿妹子,也有意亲近威武雄壮的转业军人大牛,她们各怀心机倒也不失女性的柔媚,和她们笑笑闹闹,面颊窜出青春痘的大牛难免不有些心猿意马。儿子虽不像武斗时期那么惹是生非,而随时存在的危险还是令做父母的担心。萍不止一次提醒丈夫:“炳福,快点给大牛安排工作,让他早点安定下来,免得跟他那些狐朋狗友混出祸事来哟。”
炳福说:“我给工商、公安、粮食几个局长打了招呼,他们都肯接大牛。为儿子我开头一次后门,县里各部门没人敢驳这点面子吧?”萍对他那点权力的骄傲不感兴趣,忧心道:“要办就快办,大牛想到哪个局呢?”男人笑了:“这小子有点像我,喜欢玩枪,他当然想去公安局。”
女人心头一冷,严肃道:“炳福,他搞武斗惹的麻烦还少呀?不能让他再摸枪,哪天野性子发了打死个人来,看你咋收场!”炳福少头脑,应和道:“我也这么想呢。小萍,那就让大牛去工商局吧。”女人点点头,算是一锤定音,解决了一桩家庭大事。
大牛当上县工商局的干部,心头不大安逸,还是在父亲催促下去报到上班了。去后才知道,这样的工作单位,是很受小城男女青年羡慕的。局长见他高大壮实又是南下干部的公子,当即嘉许一番给他一个市管会副主任的虚衔,派他去照管混乱复杂的农贸市场。于是,每隔几日的赶场天,在人来人往声响嘈杂的市场里,就有个穿旧军装佩红袖套的青年汉子,威风凛凛地迈着方步四处巡视,眼里闪动着慑人的光焰。大牛的小兄弟们也时常来凑热闹,哪儿有纠纷就往哪儿涌,生怕没有出到风头或者少了乐趣。
大牛成了小城豪杰,他自己颇为得意。萍对大牛的事有些淡然,但作为生养他的亲生母亲,内心深处还是牵挂他的。每天早饭后,看他雄赳赳地去上班,便不由自主地有点为他担心。有时坐在办公室里,听到电话铃响,心口便突突乱跳,会以为愣头愣脑的儿子又惹了祸事。这不安的思绪自大牛转业回来就没完没了纠缠她,去县医院看病的次数也多了。在巴人村插队落户的小文让她想念和操心,却不会如此担忧,小儿子血管里流淌的毕竟是那个令她深爱的男人的血液,和他粗野的哥哥迥然不同啊。
未完待续……
本文选自田雁宁的文学小说《无法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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