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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山魂》（325）：恶梦初醒铁铮铮
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他好像睡了几天几夜醒过来，其实不过半袋烟工夫，鲍廷发已从他背上滚落到一边了。何大顺但凡有一丁点力气，也不会让鲍廷发这样躺着，此刻，他自个儿也站不起来了。绰约的人声好像就在不远的地方。但精神和肌体的疲劳，更多的还是喧闹的人声给他带来的依赖，收敛了他意志的羽翼，他没再动地方，拼命地高声呼喊着。或许是他的喊声太小，或许是那不远的地方喧闹声太大，他的喊声消失在树林的回音里。
不远处，确确实实有一伙人在喧闹。距何大顺和鲍廷发所在的地方不到一里地。老天虽在下雪，却没有风，林子里只有雪声沙沙沙，没有林涛的吼啸。再说，何大顺的喊声也并不小。按说，这伙人是该听得见的，却又真就没有一个人听见。
这是因为这伙被一连串忧伤、愤慨、悲痛和克制，纠缠得几乎到了抑郁顶点的人们，被何二顺和鲍闯的发明振奋起来了，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辆不似爬犁不似车的运木头工具，这工具沿着一条木头铺就的轨道滑行着，下坡借木头的重量往下沉，上坡时借前一个下坡时的冲力往上冲，冲力不够，上头还设有一个手摇机关，凭着操作者的手疾眼快，在没到静点没回坡的节骨眼儿，猛扳动一个手把子，三下五除二，就能冲过一般的坡头儿。
这么个新鲜玩艺，鲍闯给起了个名儿，叫木轨滑杠木马。一个人操纵这么一匹木马运木材，赶得上两个人赶两张牛爬犁，或是三个人赶三副马吊子，它给人们带来的喜悦，着实轻松了一下人们近来过度紧张的神经。大伙儿把何二顺和鲍闯推过来，揉过去，这个打一拳，那个打一巴掌，用山里人才有的那种表达感情的方式和语言，抒发着他们由衷的喜悦：
“这两个小崽子，说不定还要成大气候呢！够灵性啦！”
“人说‘山高出俊鸟’，这话还真有点应验！”
“兰局长，给这两个生牤子一人奖个媳妇吧！”
“哈哈哈！”
局长兰文涛为抓军用木材生产，从省城一回来，先到了明月岭，后到了寒葱沟，赶上了这项发明试验成功，也是喜形于色的，连说：“要奖励，要奖励。但是，这首先要归功于正确领导。我是很高兴的……”
人的感觉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谁也没有跟谁串通，兰文涛这么两句话之后，全都绷起脸儿来。真好比一只凶鸢恶鹄飞进了百鸟朝凤的丛林，连两个被众人的欢乐催开心花的年轻人，也拘拘束束不知所措了……
不过，也幸好有兰文涛给带来的这么个冷场儿，才使这群近于狂热的人们听见了何大顺的喊声，何二顺和鲍闯才把鲍廷发和何大顺背到一堆篝火边上。
“我说你们残害人还是救人？”一见何二顺要把鲍廷发往火堆儿边上放，何贵急了眼，“真他妈狗屁不通！快背到这边来。”
何大顺虽然累倒了，却还能说话，他把路上见到鲍廷发的情形说给大伙儿听，兰文涛又怜又气地说：“怎么搞的？简直胡折腾！你们哪个人快回场部，给医院打个电话，问问是怎么一回事儿！”
何贵叫了场子的临时头儿孙洪德，还有另外两个人，抓着洁净的雪，揉搓着鲍廷发的手脚，他自个儿把鲍廷发的头捧在怀里，不断地轻声叫着：“亲家！亲家！亲家……”
约摸有一袋烟工夫，鲍廷发苏醒过来，两眼沉滞地转动着，望着大伙儿，喃喃地说：“我回到寒葱沟了？”
“亲家，你可是作了大祸呀！你咋能这么回寒葱沟？”何贵说，“你这不是糟蹋身子吗？”
“我……想你们！”鲍廷发眼角上滚出了一滴泪珠儿。
兰文涛感动地蹲下去握着鲍廷发的手：“老鲍同志，领导上理解你的心情。”
鲍廷发狠劲攥着兰文涛的手，坐了起来，何贵连忙从后面扶住他。鲍廷发撒目一下众人，又瞅着兰文涛，探求的目光使在场上的人都心头发冷。鲍廷发问：“敢莫是大伙儿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人应声，一个个都在回避鲍廷发两只恳切的眼睛，低下了头……篝火在纷纷降落的大雪中发出噗噗噗噗的燃烧声，落在柴枝上的雪团，滋滋滋地泛着水泡，滴进发白的火心里，激出一团青烟来……
“你们倒是跟我说话呀！”鲍廷发嘴唇哆嗦着，“难道我是个陌生人？兰局长……”
兰文涛咽唾沫，眼圈也发了红。
“你们咋这样对待我？我有啥对不住大伙儿的地方，你们跟我藏着掖着的，我受不了。”鲍廷发有点恼。
兰文涛说：“鲍廷发同志，你消消气。你万万不要激动，我跟你说就是。”兰文涛把话顿了一顿，“战老大被害，你是知道的……”鲍廷发点了点头。
“我们都很痛心……”兰文涛接着说，“还有一件事，是早该告诉你……不过，你听了，要冷静……”
“兰局长，你说吧！我鲍廷发别的能耐说不上，我在这棒棰川的林子里闯荡了大半辈子，喝山里的水，吹林里的风，天当房顶地做铺，甜的滋味刚尝着点儿，苦水倒装满了一肚子，撑起个好宽绰的肚囊儿。”鲍廷发眼角上的泪珠儿已经流到腮边了，“兰局长，有啥尽管说，我咬咬牙，都能抗住。”
“你的鲍冲他——”兰文涛说不下去了。
“这——”鲍廷发强抑着发酸的鼻子，“我多少估摸到一点儿……为了咱们这新国家，多少人用命换。眼下舍命的，也不是鲍冲一个，有老战，还有咱们的韩县长……咱们失去同志，失去亲人，可咱们不能失去志气，不能失去信心。”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作者朱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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