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尔格的意料,阿什木嘎却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不,我不走!”
“这为哪样?你还有啥子牵挂?”
木嘎没有回答。
“莫非你惦着乌妞的遗体?莫挂念了,我明天再去寻找,我会把她好好安葬。你就安心走吧!”
木嘎又摇摇头。他仰起那充满仇恨的、雕刻般的脸,咬牙切齿地说:
“我没能打死丁仁廷,却叫他白拉拉地逃走了。我对不起红军,对不起亲人们,也对不起冤死的乌妞……刚才,在烧化我阿爸的时候,我在心里赌咒发誓,不杀掉丁仁廷,我阿什木嘎就不离开凉山!”
“呵哟,你真是个古怪脾气!”尔格汉呷感叹着说,“过去我劝你莫要去石桥,你偏偏要去;眼下我劝你去当红军,你又不去了,真不知你是什么心思。木嘎,靠你一个人,咋能打死了仁廷?”
“我手里有红军给的枪,我心里有红军给的五角星,我要走遍村村寨寨,联络受苦的娃子,一路去打丁仁廷!”木嘎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说,“就是劈开九十九座山,我也要找到这个塔布阿魔,挖出他的毒心!”
“木嘎呀,你是红军的通司,红军要你帮助他们过凉山,你不走了,又咋个报得了红军的恩情?”
“我要去帮助红军,一直把他们送过凉山,可我要回来,和大伙一起跟丁仁廷干!”
尔格汉呷想了一阵,点点头说:“好吧,我把你这个心思,告诉阿牛、卡比、塔尔蟆,等你回来,我们再好好商量。”
木嘎问:“尔格大叔,你心里咋个打算?”
“我老了,不能去当红军啰,”尔格汉呷又叹了口气说,“我也无处可走,你尔格阿妈也离不了我,凉山就是我的家了。过去,熬着苦岁月,两眼漆黑,现在,我有盼头了,红军说他们要回来,我身子还能苦撑十来年,我一定要等红军回来!”
“好呵,尔格大叔,我们一块等!”
“对你说实话吧,木嘎,”尔格汉呷眨着笑眼说,“今天丁家子的兵逃跑的时候,我们缴了他们五支枪,我把它藏起来了,有了枪,往后娃子们就有胆了!”
“瓦几瓦罗!”木嘎禁不住放声笑了起来。
“这次红军来木巫拉达,给我们苦娃子撑了腰,今后对付罗洪鲁拉就好办了……”
正说话间,忽听寨子里传来嘹亮的军号声。
“尔格大叔,队伍集合了,我该走了。”木嘎站起身来。
“好,我也去送红军,送你!”
木嘎紧拉住尔格汉呷的手,一边把自己头上缠着的青丝头帕解下来,交到尔格手里。他深情地说:“尔格大叔,请收下这幅帕子,等找到乌妞的尸骨,安葬她的时候,就用这帕子包着她的骨灰吧……”
按照预定计划,赵坤带领战士们,连夜离开了木巫拉达,向西北方向的喇嘛房寨子进发。团部将在喇嘛房驻扎待命,赵坤带的两个排,要在那里归建(部队归还建制)。所以他们不再折回石桥镇,而是寻近路斜插过去。
阿什木嘎仍然担任通司。这条路他并不熟悉,但是“路就在嘴上”,他一路探询着往前走。他们仍是以箭竹扎成火把,照耀着崎岖的山径。山径上乱石坎坷,尖牙利齿般咬着草鞋,路边茅草和灌木上的露水,把绑腿全打湿了,好像刚从河里踩过来似的,背上虽冒热汗,双腿却冰凉的。这样的夜行军是很艰苦的,但为击溃丁仁廷部队的胜利所鼓舞,为彝族人民的情谊所激动的红军战士们,个个精神抖擞,毫无倦意,一个劲儿大步行进。
这样的夜行军,阿什木嘎已是经历过两次,两次的心情有很大的不同。前天和红军一道从冕城向石桥行进时,他心情欢乐而明朗,又像孩子似的好奇,也还带几分胆怯;他为自己超在通司而自豪,却并不感到自己有多大力量,像一滴水珠,汇合在滔滔的洪流中,并不感到自己的存在。
眼下,他心情同样欢乐而明朗,但因经历了木巫拉达这一场错综复杂,瞬息万本的搏斗,他不但增长了才智,而且感到了自己的力量。他觉得自己在渐渐长高长大。他已明确地意识到奴隶是可以变成击败妖魔的阿堤拉巴的。同时他也朴素地想到:他的生命,他的才智和勇气,都是红军给的,是陈锣儿、尔格大叔这些亲人给的。
当然,他的心情还有个很大的不同处:前天,他还心切地盼望着能见到乌妞,让乌妞和他一道分享红军带来的欢乐和希望。而今,只剩下揪心的哀悼,忧伤的回忆和对乌妞遗骨的挂牵,这是大欢乐下面悲痛的潜流,是外伤愈合后内心的巨创,时时发生难忍的隐痛。他想着想着,双眼禁不住涌上依稀的泪光,但泪光中却闪耀着火把的红光;像被火把烘干了似的,木嘎迅速地收住眼泪,重新用锋利的目光,去探索前面坡上的路径。
“木嘎,你怎么闷沉沉的,有么心事吗?”赵坤撵上一步,侧头含笑地问。
“没心事,我在找路呢!”木嘎苦笑一下,轻声回答。
“哎,我问你,我们要去的地方,怎么叫喇嘛房?彝族也有喇嘛?”
“不,彝族没有喇嘛。听老年人说,在几辈人以前,那里住过藏民。后来藏民搬过小金河去了,果基家支才从普霍拉达迁来,占了那个地盘。到了果基史丕、果基约达手上,他们家支的势力才雄厚了起来……”
未完待续……
本小说描述了凉山和西昌一带彝族人民挣脱奴隶枷锁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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