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旻初•逐雁
DO YOU? 2019-08-15

旻初•逐雁

细碎的阳光泛着泠泠青色穿过躁鸣虫声逾竹而来,朱漆雕菱花的窗棂格子隔着翠竹映出斑驳的影,让人听不清阁外的私语。

今日的窗外有些影影绰绰,我微垂眼帘。

婢女骇然惊呼:“血!少爷!……血!”

然后是弟弟修节气急又胆怯的咳喘:“……来贺姐姐,惊着二夫人了,恕罪,恕罪……”

陆氏略略有些嫌恶的沉吟:“霜摇,扶少爷回去。”

“二夫人好走。”修节的声音在秋风里格外冰凉。

每每茜纱窗外有回声传来,我都会去用心倾听。

一行雁鸣开云而过,几丛秋虫窸窸窣窣,我听出了生机亦或S机,不宜出门之人便以此观察春秋更迭。

又是一年秋来了。寒烟萧瑟天气凉,菊凋枫落露为霜。鸿雁刚刚从炎热依旧的旻初时节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就开始匆匆南飞;而秋日的鸣蝉,蟋蟀惊惶又绝望的叫声,在我听来格外悦耳。

无能者在劫难逃,而鸿雁非常聪明。

姨娘陆氏向我行跪拜大礼,我也唤忍冬去扶她。

我拾起一把团扇障面轻摇,淡淡道:“一别数日,我才晓得什么叫前倨后恭,判若两人。”

二姨娘是听得我传召后匆匆赶来的。显然让她来不及收起面上的一丝失落,自她微濡的额发鬓角中流露出来;然而她又是极美艳的,一身赤金红包的首饰,瑰红描金长衣上绣鸾穿芍药张扬着她的得意。她妆容精致,完全看不出是三十许人,妆点精致的她在逆光中融入阴影,她的双眼闪烁着微光,但只有最为毒辣的人才能察觉得到。

陆氏正一正归云鬒发上的嫣红芍药,不卑不亢,向我笑道:“贱妾也是对什么人做什么事。小主这些年身教言传了不少,贱妾也该让下人们学以致用。”言罢便自己坐在了朱漆雕花椅上。

黄芪抿嘴笑道:“二夫人以为小主和奴婢们说什么呢?咱们只是说着入秋了,这虫子聒噪得意一夏天,耳根子终于要清静些了。”

陆氏目光不经意扫过我身后,笑容和靖:“可是。时移世易恰如天气万变,譬如昨夜一场风雨,侥幸云开月明,只是好天气不会日日如此。虫儿不明白这个道理,因而为一时之势便得意万分。小主聪慧,怎会不知眼光长远记方是保全自身的最好办法。”

我不置可否,别过头去,勾唇算是一笑。

阔朗的天空有着无数的情绪。但鸿雁非常聪明,能够在险象环生的S局中活下来,它们读懂了征兆,因而在气流拂过其翅膀的羽翼前就能预测到一场风暴。因此,忍耐而非恐惧,顺势伏击便是唯一要紧的事。

“杀机未到前,唯一能做的便是极力忍耐。”修节曾在我耳畔如是低语。

我不禁打一个寒噤,团扇从手中脱离,扇柄的温润白玉触及坚硬的平金地砖碎成了无数的细小的碎片,在寂阔的阁中激起阵阵回响:“对什么人做什么事,姨娘是长辈,我可不敢擅自居功。未出阁时,你是长辈,如今我也应当感激你对我多年的教养之恩。”我笑向她道,“姨娘最喜欢着红色,所以我命婢女砍尽阁院内外所有的红花,烧尽我所有的红衣。我说的姨娘听得明白吗——”

“姨娘听得明白吗?姨娘别发抖啊,自然了,是希望这些俗物不要抢了姨娘的风头。起风了,忍冬把窗关上!”我挽一挽臂上的月白色轻绡,向她粲然一笑。

她的声音有些沙涩:“小主说的自然是。”

彼时陆氏的贴身婢女霜摇赶回到她身边,眼神不自觉得飞快瞥了她主子一眼,紧紧抿住嘴唇,也是一脸的紧张苍白。

阁中我唯有黄芪、忍冬陪侍在侧。南北长窗对开,有凉风习习吹来,含光疏朗。洒扫婢女听得声响进来收拾,我略略扫了一眼姨娘主仆二人,陆氏沉默不言自,身旁的婢女已露出诚惶诚恐的神色,两人各怀心事。

我细细与她问了修节的病情,她答得也熟稔,声音却有些发抖。

陆氏轻轻一哂,微微有些作色,她发饰华贵,虽则没有封诰,却也是盛妆打扮,云髻高鬟上珠钗叠影遮住了她盛装和盛宠下的娇俏容颜,唯见胭脂样朱唇勾住森森笑意。

如血残阳,暮云四合,碎碎细细的落霞披离下她一身嫣红鸾衣上,捻金花纹线条光滑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荣照下耀眼无匹,和这纯正的嫣红相比,红日也失去了它的原色,然而星子样泠泠金色映照出她眼中收不住的沉重失落,因为她原本将被扶正了。

我却不以为意,秋虫只能有一个结局。

透过长窗明纸和绣花软帘,依旧可见湛蓝天空金梧灿漫,人字一行飞雁过,我笑意温然,道:“姨娘从刚进来就一直称我小主,好生规矩。姨娘若称呼不惯,也和以前一样唤我小字晴栀吧。”

明媚里,秋意如织,虫声依旧,陆氏的笑影如同锋锐的寒潭冰冷之气煞人而来:“虽则小主抬爱,但是规矩如此莫不敢违逆,贱妾又怎配——”

“你当然不配。”

不过是一瞬间的惊愕,她远山柳眉旋即微蹙。

我侧过头,微微凝目,冷笑道,“我的母亲是先帝朝的翁主,大长公主的女儿。如今我是小主,你只是庶民当然不配。云泥之别!卑微的歌女,只配屈居人下,端茶递水,永远都脱洗不了这卑贱的烙印!”

陆氏得势多年以来从未有人敢擅自提起她的身世,今日因身份有别所以只得极力忍耐,我见她的唇角压抑不住得颤抖,想必是动了真怒。

我逼视她,正色道:“为着你的身世你杀了多少人,我不想追究。弟弟久病不愈,想必也是你的手笔。不过——”我近前一步,微眯双眼,一字一字道,“母亲管教你是抬举你,你——真——下——得——去——手——”

陆氏神色震惊,缓缓低下头理着挽上的攒珠流苏,笑道:“小主不出阁门而尽知府中诸事,于闺中人可不相宜。”她念了句佛道,“小主说的话贱妾竟不明白,大约是即将入宫小姐欢喜得说胡话了。”

我强压住心头深浓的厌恶,只勾唇一笑:“若不能探知府中诸事只怕早已饿S在闺中了。既然姨娘说我在讲胡话,那我就当是胡话讲给姨娘听。你在选秀之时调换我的衣裳想看我赐花回府,我气势萎靡之时你便可顺势成为主母,再除掉修节,扶持自己的儿子。你也自认了解我,所以换了妃红色的衣物?晴栀实在佩服姨娘的谋划,可以买通我的身边人却不被我发现。”我停一停,“不过你算漏了一点,我入宫是皇上的授意,你再如何从中作梗都没用。”我俯视她轻蔑得笑,“有我一日,你便要当一日登不得台面的妾。弟弟妹妹们也永远是庶出的贱种。要么安分守己,你的孩子都会没事。要么……”我顿一顿,“你自己想清楚!”

她遽然抬头,凌厉妩媚的眼风划过我脸颊的皮肤有着细微的刺痛:“小主似乎很喜欢为别人安排结果,自然了小主是贵族嫡出女儿,又一直养尊处优,怎会有意难平的时候呢?”她机锋不掩,“只是小主要明白,从前便做不到的事,不是获得了一个更高贵的身份就能有所改变!”她咬牙切齿恨恨道,“小主走后,贱妾也会好好待少爷的!”言罢福一福,转身离去。

“恭送夫人。”黄芪恭敬道。

忍冬怯生生望着我:“小……小姐?”

直到忍冬的声音打破我的沉思,我在发觉自己的手在颤抖。

我望着门开的方向,冷冷吐出几个字:“一个女子因为嫉妒,因为至亲被胁迫而选择反扑,父亲可以理解吧?”

“小主!”黄芪捂着嘴惊呼。

“姐姐即将入宫,此时万不可有任何污点……”我正要说什么,夜色里修节不知何时从缥缈处虚浮来,“……都下去,我和姐姐有话说。”

二人应声退下。

我回身注视着他,面色蜡黄,但神情依旧很好。

修节勾起一丝痛快的笑影,道:“明日就留不得了!”

我摇头:“但是她的孩子罪不至此。”我顿一顿,“全貌未知,我不相信弟弟妹妹都会参与其中。”

他狠厉得看向我,瞠目欲裂:“姐姐不可心软!”

我低喝道:“那你想杀多少人?”

他惊讶得看着我,慢慢得他眼中的杀气渐渐缩小,最终隐藏在眼睑后,他苦笑:“姐姐以为我想做什么?三年前我一场风寒,她延请无数名医却越治越病。我……姐姐,我没有办法。我要先保全自己,才能保全别人。”他近前,用尽全力握住我的手,“姐姐什么时候开始向着外人了?想看着我像虫子一样S去吗?”

看着他血丝密布的眼,我无言。多少年,我们一起走到了现在;多少年,我们一同分享地位,财富;多少年,我们互相信赖依靠走到了今天,我们是权力的联盟,也是血缘的纽带,对你来说还不够吗。

你——

我们——

修节,你不能要的这么多。

最终,我微微摇头。

他眼中的失望如流星一划而过,旋即陷入更深的犹疑和不安:“选秀的事,我劝姐姐小心黄芪她——”

“住口!”我脱口喝道,也不顾言语的妥当,“我说过我相信她,若有,那也必然是忍冬所为!”

“是。”

寒鸦暮云的夜色里,他眼中微光扑朔迷离。

最终融入黑暗,全然吞没。

我无声叹息,唤来黄芪:“计划不变,等我入宫后,让父亲送他离开钟府。”

翌日,右丞相府钟氏大宴。

宾客皆是父亲政治盟友,下到官员门生,上到名门贵胄,俱来相庆,贺我中选。都云新小主出身贵戚,入宫即为正五品嫔位,身份高贵唯有胡氏凌驾其上,日后为嫔为妃指日可待。正堂盏盏宝灯金碧辉闪,荣华锦绣富贵风流,满座翠华耀人眼。我坐于正首,眼波流转,笑生两靥。

修节亦在搀扶下强撑着出席,他高兴笑道:“姐姐!让我扶你。”

我恬和微笑,掌心和瘦削的指尖相触时感觉有湿冷的液体。我小声问他:“怎么只见忍冬,没看到黄芪?”

他回应:“黄芪向姐姐告假回家。陆氏也还没来呢。”他抬手往前一送,“请小主上座!”

我坐于正首,微垂眼眸道:“姨娘怎么不在?是我不够资格吗,还是因为今日全族相聚她身体各外不爽?”话音未落,众家丁已经冷汗澿澿纷纷跪下,我微微作色,“去请。”

家丁应声退下。

父亲笑道:“女儿今日中选,必要为我钟氏延续荣耀!”

左相方氏亦点头:“小主入宫后不必担心孤单,我家二女小字棠若,如今是当朝正四品容华小主,也是小主幼年闺中好友,入宫后可互相扶持。”

他的长子神色担忧:“小主福泽庇佑,万要以自身为重。”

我有些不解。

众人寒暄中,陆氏姗姗出现在了殿门前。

她缓缓走来,向我行礼。

我笑道:“姨娘料理府中上下,每日千头万绪,忘记也是难免。”

“谢小主不怪罪,贱妾不敢邀功。”

我亲自斟了一杯酒,缓缓走向她道:“那就请姨娘满饮此杯!”

陆氏倏然一惊,勉强笑着意欲推辞。然而我坚持不允,她也无计可施。

好一会,她的额上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双手仍颤抖着犹疑不敢接下。

“姨娘为什么不接呢?是我不够资格吗?”

陆氏眉头紧紧锁住,颊边青筋暴起,然后咬一咬牙,端过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她弯腰剧烈的咳嗽,金雕酒杯掉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回响。

我爽朗笑道:“你以为如今有能力与我平起平坐了?尊掌管家之权,是有实无名的主母了?你还不是要乖乖喝下我的赐酒。”

她不甘得抬头,眼神中的狠辣一闪而过。

席间中人早已经议论纷纷。人云她是歌女出身,是无比卑贱鄙陋之人。

她唇角狠厉得笑,吩咐霜摇斟了一杯她携带来的酒,倒进白玉酒盏内摇摇摆摆得递给我:“那么,小主顾念贱妾多年教养之恩,也请喝下贱妾的酒。”

“疆嫄。”父亲低喝欲唤下人带她下去。

我拦下:“那多谢姨娘好意。”掩袖便要饮下。

“姨娘。”修节忽然上前,恭顺道,“修节是最没有福气之人,姨娘福泽深厚,请将这杯酒赐给我。”

我微笑颔首,向陆氏低低一语:“安分守己,这是我教给你的,也是母亲曾经教你的,但你没有好好学。”

她冷笑道:“谢小主指点,小主活得荣耀,我也该学以致用。”

“你要与姐姐学的,还很多。”修节在近旁,他饮下酒后缓缓回身。

就在同一刻,骇人的目光几乎从我的眼中夺眶而出。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乌黑的血从他的口鼻间喷涌而出,染湿了大片的衣襟,那血像一条毒蛇缓缓缠绕住他的脖颈,他缓缓得倒下,口中呢喃着听不清的话。

左相霍然立起,厉声呵斥:“大胆!毒妇竟敢暗害小主!”

忍冬尖叫:“姨娘昨日和小主起了争执,言语间就意图报复!”

我脑中空荡荡的,只感觉有一把锥子在我的心口搅啊搅,最终尖声厉叫。

一时间众女眷无比惊惧,哭泣声,呼救声,推桌逃曳声此起彼伏,乱成一团。

而男人们大都清醒镇定,站在原地维持秩序,或派人救治我的弟弟。

父亲焦急得,极力维持秩序。

左相亦命人严押陆氏及其子女下人所有,候审。

我呼喊着人医治修节,在随众人一同退下时,听见他嘴角上下弯曲不定,手仍紧紧抓住我不放,口中喃喃道:“姐姐,我怕。”

我缓缓低头,再抬眼时已经热泪满面。我回身厉视神色惊惶的陆氏,银牙咬紧的口中冷冷吐出几个字:“斩监候。”

三日后,十六追月之日,大吉。

我扶着忍冬的手,着一色湖蓝金累丝银蝶广袖宫装,在众人逢迎的目光中无限慵懒的微笑。

陆氏最终在多方势力的席卷间被彻底撕碎,权力的保护下,此事绝不会传入宫墙之内。而随她去的,还有她的仆人和她的儿子,我的弟弟。至于修节,他毒性未解,亦勉强支撑着前来观礼。

我很高兴,他再也不必担惊受怕。我也相信,他的病会很快好起来。

我快步走向他。他亦一个人跌跌撞撞向我靠近,他很高兴:“姐姐,修节还有一句话想和你说。”

他靠近我的耳畔低语,秋色浓华,我微笑着,喃喃说道:“我从未害怕过如果一切重来,直到我担心失去你。不要痛恨时间无情,是因为曾有一刻,我们无比深——。”

他微笑着渐渐远去,我苍白着脸颤抖着定定站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只能在忍冬的搀扶下勉强走进辇轿。瘫倒在轿上,再说不出一句话。

轿外人恭贺之声不绝,主仆二人向着北方的皇宫前去。

一行大雁飞过,我再也不想听到这声音。

二零一九年八月于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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