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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本文是我和同为灯厨的@百里真舞同学的聊天记录，整理后成文。因为是聊天记录，可能显得片段化，请见谅。百里的发言经过了我的编辑增改，也经过他认可，以形成全文的统一感。

 

作为灯厨，有时发现别的终厨不太能理解七海灯子。尽管仲谷在采访中说，灯子是《终将》最先构思出的人物。她性格设定中的内在冲突，形成了《终将》故事的源头。但依然会有人感到难以理解这个角色，甚至恶意刷梗迫害她。因此我也在反思：自己为什么喜欢这个角色呢？几乎是一开始读《终将》，就对灯子产生了共鸣，原因何在？本文就是一种自我剖析的说明吧。以下正文——

 

百里：

很多人对于灯子的魅力，只会说出外貌、优秀这样的硬件，和撒娇、反差这样的萌点。而人格上侑的魅力十分耀眼，对比起来灯子的心理缺陷很明显，因此有人觉得不平衡吧。说实话我看过很多略有篇幅的漫评，在人物总结部分上，完全没有夸灯子。看了这些评论后，我反思一下对我来说灯子好在哪里，却反而更喜欢灯子了。

 

有时看用if线魔改灯子身世的同人文，高兴之余，又觉得有一点微妙……现在想来，或许是少了原作灯的那股别扭劲吧。

 

原作灯子人设的复杂性，也意味着争议性，她有着观众明显可见的缺点。然而，即使存在对灯子有成见的读者，即使很多人没有理解作者对这个角色的意图，但也不妨碍大部分读者吃糖，不妨碍感情戏的精彩性。所以这个角色有很多层次，有理解上的自由度。

 

但是有争议、有多个层次，还并不意味着优秀。以前我也有奇怪过，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灯子？之前和别人总结喜欢灯子的理由时，我说是“孩子气的部分，没道理但惹人怜爱的努力，率直的喜欢”，虽然的确没错，但还有更深层的东西……就是所谓别扭劲吧。

 

灯子的执念/动机是“成为姐姐”。这个执念，和很多漫画主角背负的“黑暗”不尽相同。因为它没有拯救别人的名分；虽然它是童年阴影，但也不完全是受他人的意志或环境所迫（毕竟这也是灯子成年后，她自己不断确认的决定），不如说近似于自我折磨。如此一来，灯子纠结这些好像是无意义的。

 

意义是什么呢？小孩子探索自我意义的道路有许许多多，她也许选了最蠢的一条，蠢到这条路根本走不下去。但是她没有逃避和退缩，不如说她选择了“反着方向逃跑”一样的行动，继续全力跑下去……直到她被那个人牵起手，意识到自己走过的路的真正方向，意识到自己所造就的自己，让复杂但是耀眼的自身第一次站在阳光下——在我看来，正是这个过程拥有难以言说的魅力。

 

仲谷老师在后期暗示着，灯子或许会成为演员，我觉得是一个非常浪漫的处理。由于这个目标的转变，灯子之前被错误执念所引导的道路，最终变成了“成为你自己”过程的一部分。她拼命“反着方向逃跑”，结果来到了另一个人的生命中，而被这种阴差阳错的相遇所拯救。

在这个故事中，她没有告诉她“你在做傻事”，而是两个人在黑暗里找到光。

 

我：

仲谷老师大概是对那些坚持做过“傻事”的人们很温和吧！

关于某些人为什么不能接受灯子，感觉你说对了。她想“成为（完美的）姐姐”，这个隐藏的阴暗面，就像完全是自己的执念，甚至会害他人。很多人可能会说：年龄都这么大了，小时候受害而钻牛角尖可以同情，现在就别再做了吧！害了自己又害了别人。她自己小时候的心理阴影，难道非要让一个天使（小侑）受苦吗？她需要的难道不是心理医生吗？

百里：
草，然后呢？

我：
但是我觉得写出这样一个人物，又让她、侑和沙弥香最终圆满，恰恰是仲谷温柔的地方。反正我自己就是一个充满缺陷，有时自我厌恶的人。我想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灰暗时刻：发现“虚无感”，一种名为“怕”的情绪；发现理想自我和现实自我之间的鸿沟；发现好像无力克服自己的过去；或者羡慕另一个看似完美的人，想成为她、变成他；或明白自己必须非常努力去做的事情，到头来也不能完全定义真正的自己。

 

我们现实中要是遇到有心理阴影的人，大概会绕道走、远离他们。也很难去向别人袒露自己的缺陷。但是这真的只是心理医生的问题吗？难道不是很多人内心的普遍问题吗，比如找不到真实的、理想的自我；私下里被自我怀疑纠缠；不知道这辈子要去成为怎样的人，才是完美而正确、一定有意义的选择……

 

主流文化不断鼓励我们追求和崇拜那些极度自信、独立、成功的人。灯子好像是个寓言般的人物：她努力做到了别人和社会期待与赞赏的优秀，但是内心深处却隐藏着自卑和虚无感。被这种光鲜外表所定义的“自我”，仍然只是在扮演一个被别人期待的角色。

 

说到底，有选择就会有遗憾，选择总是要么太多，要么太少。然而灯子和侑，都有某种类似宗教性的“极端”心结：灯子找到了一个完美理想的偶像（姐姐），只要去模仿这个偶像，就一劳永逸地摆脱了怀疑，解决了人生路该怎么走下去的问题，所以她逃避了自由选择之难；侑心目中的“喜欢”和“特别”，又太过理想化、太过高远，好像只能从天堂降下、像流星一样砸中一个人，所以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选哪条路。毕竟她周围所见到的，只有各种平凡无奇的现实，没有什么选择是确定和肯定的答案。所以她为选择所苦。

 

百里：
我觉得侑对灯子的努力和别扭性格，是有一种共鸣的。大部分人夸侑，都是只着眼于温柔，但是侑选择之前的纠结、对“喜欢”的怀疑不定，也有很大的魅力。

我：

是的。因为这两人都是有点钻牛角尖的人，甚至就像你说的，有点“蠢”萌。否则侑为什么不随大流呢？朋友们都谈恋爱、谈论恋爱，她也可以去试着谈谈、谈不好再换，管他那么多呢？她为什么那么认真地，非要把理想的“喜欢”，和平凡的现实相互比较呢？还不如先放松一点，多尝试几次不就好了嘛。理想主义的爱情是童话故事，与现实有落差，不会像中大奖一样砸中我——这不是一般成熟人的常识吗？

但是灯侑、佐伯阴差阳错的相遇了，又刚好能够引导对方，让对方终于能去成为自己……这确实是童话，是巧合、是小概率事件。只不过其中浓缩了现实的阴影和纠结（文学性），得出理想的美好结局（商业性、童话性），我觉得是有鼓舞力的。

灯子在扮演姐姐的心理阴影中，持续不断的努力（像你说的，做“傻事”、倒着逃跑），没有逃避。最后仲谷暗示她会去当演员，我也觉得是很好的处理。姐姐虽然给她留下了阴影，但是通过侑的转化，也给她留下了奇特的礼物。过去她勉强自己的纠结努力，最终参与塑造了她新的自我，有了新的意义。

灯子的治愈并不是完全否定过去、走向崭新自我，而是利用过去看似沉重的遗产。光明并不只是战胜黑暗和“傻”事，而且将黑暗和“傻”事，重新定义为走向光明的过程。

 

百里：

是的，很多人其实不太能理解侑为什么喜欢灯子，或者觉得侑单纯喜欢灯子的优秀与反差萌这类属性。但我觉得侑和我是有共鸣的，也喜欢灯子的别扭之类的方面。

而有些人否定的太过了，好像灯子的纠结完全是不必要的东西一样，其实这早就是灯子最重要的一部分了。

我：
我也觉得侑侑不仅是被外表、优秀属性、可爱性格吸引，而且是被灯子的别扭吸引的。这一点，与她憧憬灯子“闪闪发光”的热诚，是融合在一起的。比如漫画第3话中，在咖啡馆里，侑本来已经想离开她了。但是隐约察觉到：灯子故作镇定的表面下隐藏着痛苦，侑莫名其妙地又留在她身边了。当时，侑察觉到了灯子紧握手臂的紧张小动作。

 

在40话学生会室的表白时也一样。侑察觉到：灯子虽然表面上在义无反顾地表白，但是手却在颤抖着——她依然隐藏着自己的害怕。能够发现这一点的侑，对灯子来说真的是特别的人吧。

 

（上图）第3话，侑察觉到灯子紧捏着手臂的不安和怕

（上图）第40话，侑察觉到：在灯子看似自信和热忱地表白时，她的手因为害怕而发抖

还有，我觉得：灯、侑，佐伯，互相需要对方的帮助，才能成为她们自己。而且还需要其它朋友的帮助。这个“关系性”的主题很有意义。这比那种一味强调“自我实现”、个性决定一切的理论更高明。现在这种所谓“自我实现”“独立自我”的理论太流行了，因此我们习惯了用属性、标签、好感度等，去孤立地评判一个人物。这些理论忽视了一点：人要自我做主，但同时也是在情感的纽带中、在与他人的共同生命经验中，才成为自己的——这就是学生会舞台剧上演的事情。舞台剧中的所有角色，对那个失忆女孩都不可或缺。灯子在舞台剧上的转变，不是推翻过去、激进地创造全新的自我，而是相对温和地重建自己与亲朋、女友的情感。这段舞台剧，不像那些存在主义小说戏剧那么激进，但是对我们普通人而言充满意义，是《终将》原创性的东西。就像沙弥香是通过与店长x老师的交流，发现自己所追求的幸福是与他人共享的理想，才被唤起了勇气。

但是顺便说一句，我感觉，由于现实环境更加冷酷，现实中灯子们不一定能遇到侑们，所以也许只能尝试自己摆脱依赖、自我治疗、抛弃借口。也许未来会有更多人发现：要找寻真正的自我，必须去分享、承担和回应超出个体自我的事物，才会有《终将》当中这种比较理想化的、温暖的小环境。

百里：
大多数人能从侑身上得到温暖，而从灯子身上得不到吧，麻烦的性格特点什么的，就称不上优点了，会让很多人觉得揪心。

我：

对我来说，灯子那种冲动热情地示爱，也是一种温暖。 最后她又再次更加热情地向侑表白，才会很有说服力。说明对侑的爱，最终成了她找到真正自我、对抗内心恐惧的支点。如果对此感到共鸣，不会感觉不到温暖。

 

“完美”“优秀”的属性，终究是被社会所定义的公共标签和角色。而在脆弱和不安中勉力追寻，仿佛做傻事一般，但却强烈感染着他人，反倒散发着特别的“光芒”、显露出不完美之美。

灯子隐藏着害怕和不安。就像侑不敢去触碰恋爱的平凡现实；灯子不敢去触碰他人的喜欢。然而所谓“特别”，恰恰是某种美好、缺陷和情感的奇特混合。这种缺陷、乃至希望克服缺陷的秘密努力，都是只有很亲密的人才能发现的东西，是需要交托给重要之人陪伴的、独一无二之物。

我觉得侑对灯子的反应是真实的：很多人的喜欢，不仅是喜欢对方出色的一面，而且是喜欢对方身上，某种有共鸣的缺陷和别扭。觉得自己很在意她、放不下心，想要去陪伴这样不完美而又真实的对方；同时发现在这种缺陷和别扭中有独特的可爱之处。只有这样才能建立起只属于两个人的“特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