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ygmalion(下)
京本公爵家的独生子自从前些日子郊外散心回来以后就闭门不出,一向处得不错的田中家的少爷登门来邀他去看戏,他也只是恹恹地推辞。
“怎么,令尊又不准你出去玩儿啦?”
大我摇头。
“那是家里有什么事儿啦?”
“倒也没什么大事。”
田中一听乐了,“那同我出去呀,你不是最爱看那破落小剧院的演出?今儿可新排的戏,你前些日子捧的那姑娘可是主角。”
对了,自己有一段日子是很爱看那姑娘的戏来着......可是现下想起来,穿上戏服念台词罢了,怎么着都觉索然无味。
“没劲,爱看你自己看去,今儿实在不想出门。”玉白的身子深陷在柔软的被褥中,房里的熏香又是熟悉的味道,闻着脑袋昏沉,简直想就这么永远地沉睡下去。
田中也感到很为难。
这人怎么看都像是身体不对劲。说实话,他和大我总也有小半年不见了,上次见面还是在王宫的宴会上,那时候可真是鲜衣怒马一贵公子,这次公爵夫人特意托人请他来,他巴巴儿地上门来拜访,哪儿想到人忽然的就憔悴了下去。
当然,京本家的少爷美还是美的,名花即便是枯萎了,也还能插瓶观赏;美人即便是成了雕像,也还能值得举世仰慕呢——
突然有了如此不祥的荒唐想法,田中猛地摇了摇头。
大我脑袋真疼得厉害,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似乎是有人在使劲儿摇自己的胳膊。
“少爷......!”
起开!放手......他要大骂,哪儿来的不懂事的佣人就敢上手了?可口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心里愈发恼了。
手背上冰凉的一刺,像是针扎了进来,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流出的感觉极不舒服,大我难过得皱紧了眉。
“放过血就会好的......”
陌生男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出去!不准进我房间!大我一向不准人擅自进自己房间,染上不好的气味,很讨厌,
甚至还想瞪那人一眼,房间里黑漆漆的,紫罗兰的窗帘布厚厚地垂着,将白昼的光线遮了个严严实实,唯独在这时候,大我觉得黑暗并没有那么讨人喜欢。
耳边遥遥地响起了哭声。
认识的不认识的声音飘荡在周围,想要使他窒息一般。
好烦,好烦。他难以忍受地捂住了耳朵。
醒来已是夜晚,大我前所未有地做了这样漫长的梦,梦里许多的人围着自己雪白的床榻流泪,鸢尾与百合的香气,淡淡的咸湿的气味充满了狭小的空间,他飘在金色的上空听着他们小声为自己念悼词,悲哀的词句写成工整的诗篇。
终于结束了。参加自己的葬礼比参加别人的葬礼还要累上百倍。他甚至不失俏皮地这么想着。
小作坊里的火已经熄灭,屋里清冷得不像话。
秋天有月亮的夜晚很有些凉意,大我摸摸自己的手臂,冷得好似大理石一般。
啊?是他......
这地上蜷缩成一团的男子他是记得的,前两日在河上目不转睛看自己的平民,是他罢?
地上的男子似乎受了什么极大的痛苦一般,双手用力前伸以至于微微地抽搐了,再瞧他眼里滚着巨大的泪珠,在月光下闪着莹莹的白光,大我心里不知为什么也十分不好受。
“神啊,求你不要......”脚底下的声音很小,而且几乎是如草芥一般被风吹动着,颤抖着。
大我从没见过有人为了什么竟至于悲伤到这样的地步。
“怎么?”大我不由得向这不幸的男子俯下了身,轻声问道。
他脸上的神色愈发的朦胧了,似乎已经陷入昏迷当中,说起了胡话。
“......不要受伤…...”
这人说什么呢,这样可怜,受伤的不是你自己吗。大我在他身边蹲下,仔细端详起了他一双手,虽然粗大的关节处都已起了薄茧,手心里又添了不少锉刀留下的刮痕,看得出来还是双未发育完全的手,残留着少年的稚拙形状。
“......爱。”
他说爱吗?大我一愣,视线落在那人灰蒙蒙的脸上,眼泪顺着分明的颧骨淌下来,霎时间冲开暗淡。
“不要哭。”
原以为他已经昏厥了过去,这时候似乎是听到自己的话一般,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笑意,是对于此结局十分餍足的笑意。
“感谢你降临。”闭着眼轻轻说出了这样的话。
大我心里猛地一酸,这人说什么啊!我不是神啊!神才不会降临到这样又黑又破的小作坊里呢!给我把话说清楚啊!
明明不是什么苦情的剧本,大我却如同看心爱的悲剧时看到谢幕的一刻,呆呆地落下了泪。
我不会爱人,就算你这么说,不会就是不会。
神并不曾教会我如何爱人。
大我一直以来觉得自己是冷漠的人,在黑暗的剧场里,为了不相干的人和情节流的眼泪,也并不是因为因为特别关心谁的命运而流的。
大家也都这么说。
“你这人没有心吗?”田中好像也这么说过。
大我笑了起来。
现在,我从一个人那里获得了心。